雲泱一噎,他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人,可向楚辭這樣說話不客氣的,還是頭一遭遇上。
他很快反應過來,笑道:“先生還是再考慮一下的好,畢竟驛站那邊,先生還是經常去的。”
楚辭星目一眯:“你威脅我?”
“不敢。”雲泱已經看到薑琴娘快過來了,他拱手道,“望先生考慮。”
話點到為止,雲泱施施然退下了。
薑琴娘過來,看著雲泱離去的背影,她麵容肅穆:“他找你了?”
楚辭也不隱瞞:“嗯,是說想跟我談談。”
聞言,薑琴娘一愣,她認真地看著他:“雲泱手段了得,能和蘇航勾搭乾出那樣的事,足以可見這人品性一般,先生要是應了就小心些。”
楚辭失笑:“你怎的不問問,他想和我談什麼?”
薑琴娘搖頭:“總歸應當都是為了對付蘇家,先生也莫要跟我說明白,不管先生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會怪先生。”
楚辭看她幾眼,想掐她小臉了:“你對我這樣沒信心?我是那等見錢眼開的人麼?”
也不知為何,聽他這樣說,薑琴娘心頭咕嚕咕嚕冒出小歡喜的泡泡來。
她彎眸淺笑,露出一對甜膩膩的梨渦:“我曉得先生不是。”
楚辭指尖一癢,眼見四周無人,沒忍住,伸手就戳上了他早想戳一戳的小梨渦。
薑琴娘驚呼了聲,趕緊伸手捂住臉,鼓著腮幫子瞪著他:“先生這是做什麼呢?”
“你那對梨渦,”他說著還點了點自個的臉,“我挺喜歡的。”
薑琴娘好氣又好笑:“先生,讀聖人書的,豈可這樣不正經。”
楚辭挑眉:“聖人還說食色性也。”
薑琴娘說不過他,轉身就要走,楚辭腳步卻是不動。
“琴娘,你先回去,我去會會雲泱。”他道。
薑琴娘駐足,轉頭看著他,日光下,她那雙黑瞳又圓又大,帶著小孩兒才有的純然,又漆黑如墨,讓人看不透。
隔了好一會,她才應了聲:“曉得了。”
話畢,她也不等楚辭,領著婢女赤朱走入街坊人流,很快就看不到身影。
楚辭又站了會,才抬腳往錦繡坊去。
坊中管事早侯在那,見楚辭進來,客客氣氣的將人領到二樓。
似乎料定楚辭會來,雲泱站在二樓一雅間門口,將人迎進去後,管事親自端了茶水奉上。
豆青色冰裂紋的茶盞,楚辭端起來啜了一小口。
茶才入喉,他就皺起了眉頭。
不如薑琴娘那的明前龍井好喝。
“先生,來安仁縣不久吧?”雲泱同樣喝了口茶。
楚辭不想跟他寒暄:“有話就說。”
總歸薑琴娘不在,他也懶得遮掩,半靠在圈椅裡頭,慵懶威儀的氣勢就從他身上散落出來。
雲泱眸光微閃:“聽聞先生還是白澤書院的先生,又還要給蘇家小公子啟蒙,想必課業繁忙,還掙的不多。”
他說著,在袖袋裡一掏,鐺的一聲,將錢袋扔楚辭麵前的案幾上。
錢袋口繩散開,白花花的銀子從其中滾落出來。
楚辭看了一眼:“所以?”
雲泱輕笑了聲:“其實也不用先生做什麼,隻要先生辭去蘇府西席的身份就成了。”
這是不想他和蘇家有乾係,牽扯其中。
楚辭冷笑一聲,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睥睨雲泱,道了句:“你的茶,不好喝。”
話畢,他沒了耐性,抬腳就要往外走。
“公輸山人!”
這名字一落,楚辭腳步停了。
他轉過身來,目光鋒銳地盯著雲泱,一字一頓的道:“你去驛站查我?”
雲泱心頭一突,但這感覺隻瞬間,他轉著扳指:“怕是薑氏做夢都想不到,她每年收到銀子的大伯,竟然就在身邊吧?還對她生了那等不可告人的齷蹉心思。”
楚辭抿唇,臉沿漠然,麵無表情。
雲泱端起茶盞,閒適的呷了口:“你說,要是她曉得了,會怎麼樣?”
不等楚辭回答,他又繼續說:“其實我也很好奇,若是公輸山人,這會該在千裡之遙的沙場上,然而扶風先生卻活生生的站麵前,所以,先生是當了逃兵不成?”
楚辭冷言冷語:“無可奉告。”
雲泱單手撐下頜,笑得昳麗無比:“不,我也不想知道,我隻是在想,要是朝廷曉得了呢?恰好本人不才,認識那麼一兩個朝廷官員。”
楚辭揚起下頜,倨傲尊榮:“你確定你是在威脅我?”
雲泱擺手:“先生想多了,我雲泱隻是個商賈,乾不來那些事,所以隻是給先生一筆銀子,讓先生可以大千世界的出去遊學罷了。”
這下,是要他離開安仁縣!
楚辭勾起嘴角,唇線弧度顯得薄涼冷酷:“如果,我說不呢?”
雲泱臉上閃過厲色:“那怕是就要對不起先生了。”
楚辭冷哼兩聲,他走上前來,撥弄了兩下那袋銀子,挑眉譏誚道:“區區一百兩就想打發我?”
聽聞這話,雲泱笑了,他就說,這個世上就沒有用銀子解決不了的事,如果解決不了,那一定是銀子不夠。
“好說!”他撫掌,“希望明個早上,我便見不到先生。”
門外的管事應聲進來,又往案幾上放了一百兩,一共二百兩。
楚辭二話不說全收了,他瞥了雲泱一眼:“如你所願。”
懷揣二百兩白銀,楚辭沒見多興奮多高興,他不疾不徐地出了錦繡坊,旋身就往蘇府的方向去。
雲泱站在二樓窗牖前,看著他離開,管事猶豫不定的問:“四爺,要是這人拿了銀子又不按規矩來怎麼辦?”
雲泱冷笑一聲:“他敢!”
他沒說的是,要是楚辭敢貪他銀子,他轉頭就能將這人報到兵部去,到時七月朝廷官員下來,對個逃兵豈有不抓的道理!
所以,他是半點都不擔心。
且隻要楚辭不摻和進來,他要對付蘇家容易的多。
管事抓耳撓腮:“四爺,這人真有那麼大的能耐?還要先生逼他走?”
雲泱轉扳指的動作一頓,過了好一會才說:“你可知公輸這姓的來曆?”
管事搖頭,雲泱繼續說:“古有機關術大家,號魯班,姓公輸……”
這公輸最是擅長造機關術,於沙場上必不可缺。
雖不知這人為何會出現在安仁縣,可他從驛站那邊打聽到的消息,應當是同薑琴娘有關。
所以,在不想得罪人的情況下,他也隻能讓其離開。
雲泱對楚辭的揣測,楚辭不曉得,他回了蘇家,轉頭就將那二百兩銀子給了薑琴娘。
還道:“雲泱收買我的,讓我離開安仁縣。”
薑琴娘無語,他倒是好,這樣直白,她都沒法去誤會什麼。
“既是給你的,你就收著,給我做甚?”薑琴娘將銀子推了回去。
楚辭笑道:“給你花,往後我的銀子都給你。”
薑琴娘頓覺那堆銀子燙手的慌:“不可,先生自己處理。”
楚辭揚眉,星目生輝:“我處理不來,你幫我理著,嗯?”
薑琴娘簡直想將那銀子砸他臉上,這人怎生這樣臉皮厚,還常說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也不知害臊。
見人有些惱了,楚辭才岔開話題。
他試探的問:“琴娘,上回我觀那個誰公輸不是給的你一百兩銀子麼?你怎的隻給了白家十兩?”
薑琴娘也不瞞他:“升米仇鬥米恩,人和人的感情最是不能拿銀子來試探,我若真一起給了,先不說白家在羅雲村要不受待見,往後哪年忽然少了,白家會不會怨懟公輸大伯,那也未可知。”
楚辭怔然,他其實壓根就沒想那麼多,總以為銀子多些,日子就能好過。
薑琴娘繼續說:“我每年隻給十兩,其餘的都存在那,往後會還給公輸大伯,要是白家有急用,也可動用一部分。”
“哦,”楚辭喝了口茶,若有所思,“那你見過公輸麼?”
薑琴娘想了想:“見過的,胡子拉碴的,披頭散發,一身煞氣,整天身上都帶血汙,誰都靠近不得,用膳吧還窮講究,炒白菜都隻吃裡芯那點嫩葉,稍微老的一點都不吃。”
楚辭連忙又喝了幾口茶:“這人居然這麼不好?”
薑琴娘搖頭失笑:“也不是,公輸大伯人還是不錯的,就是性子有些古怪,約莫是年紀大了,又還是孤家寡人,平素沒人照顧他的緣故,不曉得怎麼和人相處。”
一口唾沫沒咽下去,生生嗆進喉嚨裡,楚辭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薑琴娘茫然:“先生?怎的這樣不小心?”
楚辭擺手,他咽了幾口口水,臉有點紅,又問:“他很老?”
薑琴娘覺得今個的楚辭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回道:“應該吧,這麼多年了,怎麼也有三四十了。”
“哪裡來的三四十!”楚辭豁然起身,話一出口,在薑琴娘狐疑的目光中,他就後悔了。
他硬著頭皮,心虛不已的問:“琴娘,你上回不是知道我有些事沒跟你說麼?”
薑琴娘點頭,覥著一張嫩臉,靜靜看著他。
楚辭皺起眉頭,眉心紅紋越發顯猩色,就像是那處有血滲出來一般。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是有心瞞著你,你日後曉得了,會不會生氣?”問出這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