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忙不迭的差人去自個房裡湊銀子,薑琴娘伸手,用力握住她手。
“老夫人,”她一字一句,說的用力而斬釘截鐵,“蘇家,現在我做主!”
古氏懾在那裡,有些反應不過來。
薑琴娘厲色道:“來人,扶老夫人坐好。”
下仆麵麵相覷,猶猶豫豫的都不敢上前。
薑琴娘聲音高了一度:“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聲若冰珠滾地,驚得人跳起來,白姑條件反射地扶住古氏,把人往椅子上攙。
將蘇家上下反應儘收眼底,雖為對手,可雲泱還是忍不住對薑琴娘生了微末惺惺相惜之感。
若不是立場不對,這樣果敢又有見識的女人,他一定娶回去當賢內助!
薑琴娘立在那,豐腴誘人的生姿娉婷獨立,一股子的媚態流瀉出來,可她那張嫩臉再是認真不過,兩種截然矛盾的氣質糅雜在她身上,就成獨特的魅力。
她道:“你的月華錦,我不買。”
雲泱揚眉,他看了眼黯然不吭聲的古氏,曉得今個沒戲了。
“另外,”薑琴娘又說,“你怎麼對蘇家的,我定然找補回來!”
這個仇,可是結大了!
雲泱表麵不在意,可在一邊從頭至尾都沒吭聲的楚辭卻看得清清楚楚,有一種亢奮從他眼底升起,這男人看薑琴娘的目光已經從對手轉變成一種狩獵的勢在必得。
他皺起眉頭,心頭不爽利起來。
“我等著。”雲泱玩味地丟下這三字。
他彈了彈袖子,餘光掠過楚辭和蘇航,意味深長。
蘇航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他大喝一聲:“雲泱,把月華錦還給我,我不賣給你了!”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張紙契扔過去,轉頭就要去婢女懷裡搶月華錦。
雲泱腳步一側,將他攔住:“你說不賣就不賣?”
蘇航急的跳腳,此時他才反應過來,雲泱這樣做,壓根不是說真想要月華錦,純粹是想弄死蘇家!
他沒本事沒能耐,事情又已經敗露,可要真能拿回月華錦,薑琴娘也不會太過虧待他二房。
“我不賣,你也沒給我銀子,紙契上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蘇航扯著脖子道。
雲泱彎腰撿起那張紙契,眉目冷凝:“蠢貨,你倒是在看看,這紙契上落得可是我雲泱的名諱?”
蘇航睜大了眸子,他拿起紙契,在落款的地方看了半晌,才看出一點名堂。
那本該是落雲泱名字的地方,紅色印章痕跡,仔細看去,那泱字赫然是不對的。
雲泱嘲弄笑道:“你這樣的豬腦子,往後最好少做買賣,省的將自個賠進去都不自知。”
蘇航怒不可遏:“你騙我!”
雲泱不屑:“好話要有證據,隨意汙蔑可是要被縣太老爺打板子的。”
他常年在外行走,什麼樣的手段沒用過,這點小伎倆,信手拈來,也隻有蘇航這等貪心不足的才會上當。
薑琴娘雖沒看那張紙契,可她已經明白了是怎的一回事。
她不自覺看楚辭,目光帶著詢問。
楚辭搖頭,這樣卑劣手段,隻能受到譴責,可在公堂上卻是沒辦法定罪的,缺乏必要的人證和物證,蘇家隻有吃下這個暗虧。
“我給你拚了!”那邊蘇航已經失去理智,撲過去就要打雲泱。
雲泱站著動都不動,他還朝薑琴娘勾了勾嘴角。
薑琴娘大驚失色:“給我攔住他!”
府中護院衝上來,七手八腳地按住蘇航,將人拉開。
雲泱動作優雅地抖了抖袍裾:“還是琴娘識大體。”
薑琴娘顧不上雲泱怎麼稱呼他,蘇航被拖下去後,她怒視過去:“蘇家不歡迎你,你可以離開了!”
雲泱回身,他看著薑琴娘幾息,忽的一打響指:“我忽然又不想離開了,我從前不常在家不曉得,今日才見識琴娘風儀,真讓人傾慕。”
他複又坐下,嘴裡說著似是而非的話。
薑琴娘皺起眉頭,隱怒暗生:“給你半刻鐘,你若不自己走出去,休怪我翻臉無情!”
雲泱絲毫不懼,他手肘靠扶手上,摩挲下頜道:“我送你個禮物吧。”
眾人隻見他揚了揚手,站他身後的其中一名婢女上前一步,將懷裡一匹月華錦抽出來,抖散開了,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從懷裡掏出火石。
“啪”火石相碰,火星四濺。
“嗤啦”一聲,星火落錦上,見勢而漲,成為燎原火舌。
豔紅火舌舔舐著月華錦,飛快蔓延燃燒起來。
蘇家所有人齊齊一驚,古氏站起身來,死死盯著那火,整個人搖搖欲墜。
薑琴娘捏緊了拳頭,她咬著唇,憤恨極了。
蘇武也是目瞪口呆,根本反應不過來。
便是蘇航也忘了掙紮,愣愣看著那火苗一點一點將月華錦燃燒殆儘,就像是燒在他心上一般,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這會,他才是徹底的後悔了。
“老夫人!”白姑驚叫一聲。
薑琴娘回頭,就見老夫人眼歪嘴斜,竟是被氣到中風抽搐了。
她提起裙擺衝過去,可楚辭速度比她更快,一把扶住老夫人,趕緊往她嘴裡塞帕子,省的咬到舌頭:“快叫大夫。”
“三叔去找個大夫,來人把老夫人抬下去。”薑琴娘冷靜吩咐。
蓋因有她這個主心骨在,倒也沒出亂子。
老夫人被抬下去後,老三蘇武也小跑著親自去請大夫。
薑琴娘怒視雲泱:“你的禮我收到了,他日,我必有回禮相贈!”
雲泱眯眼,狹長的鳳眼掠過精光。
楚辭站出來道:“雲四爺這番可真是將商賈的卑劣表現的淋漓儘致,我倒想知道,若是旁的商賈曉得你這般為人,他日可還會再跟你往來?”
商人重利,可也最是重諾。
雲泱冷哼了聲:“我再是卑劣,可也比不得扶風先生的言而無信,身為夫子,簡直是誤人子弟。”
楚辭長眉輕挑,他站在薑琴娘身前,微微一側身,就剛好攔斷雲泱的目光。
“對小人則以小人之法,對君子,自然以赤誠相待,有何不妥?”他說的理所當然,還一臉正氣。
雲泱憋著口氣,他行商這麼多年,就沒誰給他這樣的氣受。
他拂袖冷笑,對著薑琴娘道:“知人知麵不知心,我勸你還是睜大眼睛好生看看身邊人是什麼東西。”
薑琴娘麵容冷然,便是心裡疑惑,也不為所動。
接著,她就聽雲泱又說:“我說的對不對?公輸山人。”
公輸山人?
公輸山人!
薑琴娘震驚地看著雲泱,又緩緩回頭看著楚辭。
楚辭不敢去看薑琴娘,他背著手,反擊回去:“我看雲四爺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個,七月朝廷來人甄選禦品,雲四爺這樣的貨色,怕是很難選上。”
頭一回以權謀私,他已經決定要把這差事給搶過來,到時給雲家個下馬威!
雲泱似乎滿懷信心:“不勞公輸山人操心,倒是你,身為逃兵,約莫沒幾天好日子了。”
“不勞你費心。”楚辭麵無表情地吐了句。
此蘇家之行,並不能讓雲泱滿意,他憤然哼了聲,甩袍就走。
少了雲泱,庭院中的氣氛緩和過來,蘇航低著頭,跪向薑琴娘,他抬手狠狠地甩了自個幾耳光。
“大嫂,是我不對,我隨您處罰!”蘇航道。
薑琴娘冷漠地看著他,沒有言語。
蘇航急了,他又接連抽了自己好幾個耳光,那力道大的牙根鬆動,嘴角都滲出血來。
他含糊不清的道:“大嫂,大嫂您原諒我這次吧,我是鬼迷了心竅,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薑琴娘淡淡的說:“你不用跟我求情,等老夫人好了你自己說去。”
說完,不再管蘇航,她讓下邊的人散了,抬腳就欲往老夫人古氏的房間去。
楚辭頓了頓:“琴娘。”
薑琴娘腳步一頓,複又繼續往前走,當沒聽到。
他追上去,顧不得周遭還有下仆,一把拽住她手:“琴娘,我不是故意瞞你的,頭一回在白澤書院的榴花亭,我也沒想到你根本就沒認出我,我……”
“扶風先生,”薑琴娘沒有回頭,“我要先去看看老夫人。”
楚辭隻得放手:“我等你。”
這話也不知薑琴娘聽沒聽到,他就見著人轉過回廊,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他也沒走,抹了把臉,渾然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卻說薑琴娘站在老夫人門牖前,她臉色無異,任誰都看不出她的情緒。
她踏進門,蘇武找的大夫已經在給老夫人診治了。
“大夫,情況如何?”她問。
大夫是府中常請的,很是相熟。
“好在及時,我給老婦人紮幾針,再開個方子,著人煎了給她灌下去,”大夫手腳麻利,這麼說著已經在研墨寫方子了,“這病得養著,還不能過於大喜大悲,畢竟老夫人年紀在那了。”
薑琴娘應下,等方子墨跡乾了,就讓人去抓藥,她又吩咐了白姑等人,務必好生伺候著。
完事,她坐床沿,拍了拍老夫人手背,對她道:“老夫人莫要操心,我不會讓蘇家倒的。”
老夫人說不出話來,隻兩眼珠子動了動,表示知曉了。
將福壽堂一應安排好,已是兩刻鐘後,薑琴娘回了汀蘭閣。
她站在院門口,朝勤勉樓的方向看了看,喚來赤朱:“赤朱,把我箱籠裡,每年存的銀子包好,再取一百兩銀票,另去繡房那邊要四身便利的男式長衫……”
她邊想邊說:“還有一些常用的傷藥備上一些,準備一匹馬,給扶風先生送去,務必半個時辰內,送他出城。”
雲泱走之時說的,沙場逃兵,她沒忘,也記得真真的。
赤朱不明所以,想問什麼,見薑琴娘麵色不愉,隻得依言行事。
薑琴娘坐在繡架前,愣愣看著架子上的繡繃,她是怎麼都沒想到,楚辭會是公輸山人。
想想這些時日以來兩人的相處,還有昨天他問的那些奇怪的話,這會怎麼都明白了。
薑琴娘說不上來心頭是個什麼感覺,她覺得自己不該生氣,可到底還是會忍不住有些失落和埋怨。
她捂臉,無法麵對自個此時的情緒,既覺得矯情,又覺得她拿什麼立場什麼資格來生楚辭的氣呢?
她抽了抽小巧的鼻子,放下手來,捏起繡花針出神。
蘇家一攤子的事需要她去考慮,可她這會什麼都考慮不進去,滿腦子裡都是楚辭那張臉。
細細的繡花針有一下沒一下地戳在繡布上,架子上的這幅花樣,是一株炭條畫的蘭花,活靈活現,很是逼真。
她記得,是前幾日楚辭親手畫給她描的,隻因她說,想多試驗幾次。
想到此處,心弦顫動,她猛然察覺,這些時日以來的相處,她對待楚辭的和對待旁人,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乍然心慌起來,她莫不然已經……
“薑琴娘!”冷不丁楚辭的聲音響起。
薑琴娘蹭地站起身,就見一襲青衫的男人風一般地衝進來。
“嘭”還反手將門關死!
薑琴娘心重重一跳,關門的聲音像關在她心上一樣。
楚辭見她那一臉無辜的表情就有些來氣,他繃著臉大步靠近,薑琴娘不自覺後退。
待退至繡架邊,再退無可退之時,他伸手將她困住,眸光不善地問:“我說了你可以生氣,但為甚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