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黑影抬起頭來,認出來人,當即驚喜的喊道:“先生,扶風先生救救婢子……”
楚辭冷笑一聲,這人不是彆人,正是薑琴娘身邊的婢女澄琉!
此時,她被機關球五花大綁著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來,濃烈的煙塵席卷口鼻,讓她幾欲暈厥過去。
楚辭靠近,他居高臨下看了澄琉一眼,毫不猶豫地彎腰提拎起了那幅繡品。
“先生,救救我。”澄琉劇烈的咳嗽起來,軟語哀求,臉上浸滿濕潤。
楚辭麵無表情:“是該救你。”
他口吻淺淡的說著,澄琉心裡的狂喜還沒逸出來,就見他捏起其中一塊機關球,輕輕鬆鬆拖拽也像拉一條死狗般,將人拖了出來。
跨過門檻之時,他更是不管她,直接蠻橫的將人撞上去。
“咚”頭骨和門檻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響。
澄琉眼冒金星,整個人差點沒被撞暈過去。
步出房間,薑琴娘三兩步衝上來:“怎麼樣?繡品怎麼樣?”
楚辭將繡品遞給她,除卻擱上頭的機關球去了澄琉身上,繡品外包裹的冰蠶絲卻是絲毫無損,裡頭的繡品自然也沒任何損壞。
薑琴娘大大鬆了口氣,她讓赤朱抱好繡品,轉頭目光淩厲地射向澄琉。
“大夫人,房間裡剛才燭火倒了,婢子擔心走水燒起來,便想先行護著繡品,誰曉得這不知道什麼玩意兒將婢子綁住了。”
澄琉一張臉沾染了煙塵,黑黑白白,很是狼狽。
薑琴娘逼視著澄琉:“你給阿福的酸梅冰碗是怎麼一回事?”
聞言,澄琉心頭一慌,眼神閃爍:“大夫人,什麼酸梅冰碗,婢子不知道,定然是有人誣陷。”
薑琴娘不想聽這些,澄琉跟了她八年,她自問待身邊的人不薄,可到底還是出了吃裡扒外的白眼狼。
“誰指使你乾的?”薑琴娘開門見山,直接逼問,她也不想兜來兜去,起先澄琉就想碰繡品,不過是讓她給攔住了。
澄琉不斷搖頭:“大夫人,婢子不曉得您說的什麼,婢子什麼都不知道。”
“哼,還嘴硬,”薑琴娘居高臨下地睥睨過去,白皙側臉冷酷無情極了,“你不說,我也省的,想壞了我繡品的,無非就是雲家人而已,我隻是想不到雲家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轉頭就賣主求榮!”
澄琉哭了起來,怎麼都不承認。
薑琴娘懶得多費唇舌,明日甄選會還需要她操心,她揮手道:“來人,給我帶去縣衙,以偷盜主家的罪名告上去。”
澄琉臉色煞白:“不要啊大夫人,婢子說,婢子什麼都說……”
“晚了!”薑琴娘吐出這兩字,“賣主求榮的奴婢,在大殷可是要被流放三千裡,你這樣的臉蛋,約莫還走不到三千裡。”
澄琉徹底怕了:“大夫人饒命,我願意招供出雲泱,是他給我銀子讓我乾的,還拿婢子家中幼弟來威脅,婢子實在沒法子了。”
薑琴娘怒極反笑:“你沒法子?你就在重華吃食裡下巴豆?你還有沒有良心?”
和惡意損壞繡品比起來,薑琴娘最是不能容易蘇重華有半點的好歹。
雖不是她親生,可她當成眼珠子的小孩兒,就是她這輩子的希望。
她不顧澄琉的哭喊,冷麵冷心道:“帶下去,明日送去縣衙。”
她是鐵了心要殺雞儆猴,不然日後是個阿貓阿狗的都敢在她和重華身上動手腳。
澄琉被護院拖了下去,整個汀蘭閣清淨下來,薑琴娘隻覺腦子抽抽的疼,整個人疲憊得很。
赤朱差人進房間收拾起來,薑琴娘站在阼階陰影裡,伸手揉著眉心。
楚辭看著她,眼見沒人注意,遂站到她身邊,伸手揉上了她太陽穴。
微涼的指腹,不輕不重的力道,帶來恰好到好處的舒適。
薑琴娘沉溺了一瞬,趕緊反應過來:“先生,不要這樣。”
楚辭見有人從房間出來,他捉住她手腕,順勢將人帶進了偏房裡頭,並關上了房門。
薑琴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瞬間緊張起來:“先生,你這是要作甚?”
楚辭看她一眼,沒好氣的道:“外頭都是人,我能做甚?”
他說著,頎長如玉的身形站到她麵前,將人悉數籠罩進自個的氣息裡,才又伸手給她揉著額角。
“不用費心,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小伎倆,沒事的,安心明天的甄選會就是。”楚辭低聲安撫道。
仿佛他這話帶著莫名的力量,一入耳,薑琴娘心神就鬆弛下來。
她歎息一聲,斂著眉目,苦兮兮的道:“還好先生未雨綢繆,不然就讓澄琉得逞了。”
此時她想著這點,才後知後覺的害怕起來,明日拿不出繡品,整個蘇家都要吃罪。
她想著甄選會的事,就沒注意楚辭和她的距離有多不妥當。
好一會,她忽的問:“我打聽到,此次甄選會,是內府穿紫袍的秦臻大人親自來的,先生可曾聽說過此人?”
楚辭麵無表情,他點了點頭:“聽過的,這人是個太監,生了長俊美的麵皮,在京中很有勢力。”
薑琴娘擰起了娥眉:“這人來縣裡的第一日就去了雲家,和雲泱關係不錯的模樣。”
楚辭嗤笑一聲,眼梢帶著明晃晃得譏誚和不屑:“這人好男色,最喜那等長相陰柔漂亮的。”
薑琴娘恍然,跟著她又覺得這話題不太好意思:“那其他的呢?”
楚辭眯起星目,想了想道:“你應當知道,當今陛下年僅十六,還不曾親政,朝堂上有三股最大的勢力,一是輔國大臣,二是秦臻那一脈的奸佞宦臣,三則是陛下自個手裡的,諸如金鷹。”
“所以,秦臻不是一般的勢大,此次他親自來安仁縣,約莫是為了雲泱的緣故。”
薑琴娘覺得更不樂觀了:“那這樣看來,雲家幾乎想當於內定,今年的甄選會沒意思。”
她歎息一聲:“隻是可惜了那幅繡品。”
楚辭勾起嘴角,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不一定。”
薑琴娘抬眸看他,不明所以:“以秦臻和雲泱的關係,雲家的雲霞錦和繡品一定能中的。”
楚辭見她臉上疲憊淡了,似乎並不頭疼了,才說:“你忘了,還有位金鷹也在安仁縣的。”
乍聽此言,薑琴娘黑眸一亮。
楚辭道:“一眾宦臣當下膽大包天,企圖將陛下架空成傀儡,故而和金鷹之間多爭端,所以但凡是秦臻願意的,金鷹定然會反駁。”
薑琴娘不自覺往深處去想:“可是,金鷹大人應允的,秦臻也同樣不會選的。”
楚辭低笑了聲,屈指刮了她小鼻尖一下:“那都是朝堂權臣之間的爭鬥,你管那麼多做甚?安安心心去參選就是。”
“也是,”薑琴娘恍然大悟,渾然沒反應過來剛才楚辭的小動作有多親密,“我想多了。”
話頭到這裡就止住了,偏房裡頭瞬間安靜,整個氣氛好似一下凝滯了起來。
薑琴娘不自在地仿佛聽到了自個心跳聲,砰砰的,就想是無數隻兔子在胸腔裡頭胡亂蹦躂。
楚辭垂眸看她,見她耳朵尖微微泛著薄粉,白麵如玉,濃密長卷的睫毛顫著,丹朱紅唇抿著,那嬌弱勾人的身子暗香浮動,就能讓人心猿意馬。
他斟酌開口:“琴娘,往後莫要把我推給彆人。”
薑琴娘不說話,頭也沒抬。
楚辭歎息一聲,想著要如何說:“我在沙場那些年,若是要成家早便娶了,又何須等到現在?隻因著那些人都不是你。”
薑琴娘心尖顫了幾顫,就好像是有浮羽來來回回掃過。
“我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更心悅你。”楚辭繃著一張臉,認真說道。
薑琴娘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說和親事的事,你若不喜就算了,我……”
她咬了咬唇,心頭蔓延過一絲絲的甜蜜,又帶著巨大的無措。
“我說過的,我不嫁人了。”她堅持道。
楚辭應了聲,也沒逼她:“沒事,我等著,你什麼時候想通我就什麼娶。”
總是早些年就認定了,便是溫水煮青蛙,他都要慢慢把她給燉了。
薑琴娘卻是有些急了,又帶著點煩躁不安:“你聽不懂我說的話麼?我說了我不嫁人不嫁人!”
楚辭反而笑了,看她跳腳的模樣,甚是有趣。
“曉得,你不嫁人。”他敷衍的附和她,“我不逼你,日後再說。”
他都這樣說了,薑琴娘也不好再追究,不然還顯得她多在意。
兩人又在偏房裡等了會,外頭沒人了,才一前一後出來。
房間裡頭,赤朱已經讓人收拾好了,澄琉打翻燭火,本是想去點燃繡品上覆的冰蠶絲,哪知繡品沒點燃,反而火星濺到地上,灼上厚厚的帷幔,一時之間沒燒起來。
汀蘭閣的事了了,可勤勉樓那頭蘇重華還病著。
“你回去休息,重華那邊有我照看著,莫要擔心。”楚辭提議道。
薑琴娘思忖了片刻,點頭應允:“那便勞煩先生。”
見她這樣客套,楚辭眼底疊起一抹幽深:“去休息,明日還要早起去雙月湖。”
自此,一夜無話。
第二日辰時分,天光大明,風光旖旎的雙月湖畔早早便人聲鼎沸。
位於湖中心搭建了寬敞的台麵,四周墜輕薄白紗,另上首位置擺放幾把圈椅和長案幾,外頭一點,是一圈圈的黑漆矮腳案幾。
蓋因安仁縣多絲綢商賈,即便隻是個小小的縣城,城中家境殷實的富戶也不在少數。
故而,參選的人也很多,另外還有來看熱鬨的,一時間,整個雙月湖不管是岸邊還是湖心台麵,放眼看去,都是人頭在攢動。
禦品甄選,分為兩種,一種是珍稀布料的甄選,第二種是繡品甄選,兩種甄選耗時耗力,故而一共分為三天。
今個第一天,是布料甄選,明後兩天才會輪到繡品。
布料甄選,蘇家本是準備拿月華錦來參選,可薑琴娘手裡有了金鷹令,加之布帛坊的走水,蘇家便果斷放棄了這一項。
便是如此,薑琴娘今日也來了湖心台麵。
她想看看秦臻是何許人,會不會是雲家的雲霞錦順利入選。
辰時末,眼看時辰就要到了,上首位置的縣令蔣明遠翹首企盼,好似在等著什麼人。
薑琴娘站在人堆裡頭,心知肚明等的應當就是內府大人秦臻。
陸陸續續有參選的絲綢商賈先行領了號牌,並按著號牌的位置將自個帶來的布料裹著放到黑漆矮墩案幾上。
布料放好以後,場中不留人,所有人都退到後頭等著。
一匹接一匹的布料擺滿了場中黑漆矮墩案幾,可仍舊不見秦臻人影。
蔣明遠坐立不安,他撫著胡須,正準備差人去催一催,就聽聞外圈傳來騷動。
“來了,大人來了……”有人這樣小聲說著。
蔣明遠神色一震,正了正衣冠,慌忙走出來相迎:“下官見過秦……金鷹大人?”
來人一襲玄色打底紋繡暗金色展翅金鷹的製式朝服,臉上帶著鷹喙尖利的金子麵具,通體金燦燦的,再是顯眼不過。
金鷹躍眾而出,站在蔣明遠跟前:“怎的?本官不能來?”
蔣明遠回神,連忙道:“沒有,沒有,大人能來監督參選,下官求之不得,大人請上座。”
金鷹一手擱腰腹,一手背身後,踱著步子上前,當然不讓占了正中間的尊位。
蔣明遠麵露難色,這位置是給秦臻準備的,如今金鷹坐下了,他還真不敢將人請起來。
“看來,是本官來遲了。”
就在金鷹堪堪坐下的瞬間,一道略帶陰柔的嗓音響起,緊接著一身紫袍人影徐徐走來,在他身後還跟著月白圓領窄袖錦衣的雲泱。
那紫袍人,麵容俊美妖異,長眉入鬢,狹長的鳳眸淩厲,麵白唇紅,端是一副昳麗濃烈的相貌。
薑琴娘說不上來,她隻覺得這人像是一朵紅罌粟,映著點點黑蕊,美得邪氣,而且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若說楚辭表麵看是清雋的端方君子,時常繃著一臉正經認真的模樣,舉手投足也做足了君子的風儀,那這紫袍人便是世間少有的奸佞真小人。
一個是雲端的仙鶴,一個則是深淵毒蟒。
常年身處高位,那一身不怒而威的氣勢,讓人大氣都不敢出,且自發讓開道來。
秦臻信步走來,他身後的雲泱麵帶笑容,那派頭十足的狐假虎威。
“是你,”秦臻看著金鷹挑眉,眼底閃過不加掩飾的狠辣,“我當你死在外頭了,原來躲在這等小地方。
金鷹不為所動,隻反譏回去:“放心,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秦臻冷笑,他也不計較位置,直接到過去,隨意坐到另一頭,離金鷹遠遠的。
他掃視一圈,凡在他目光下的,諸人無一不低頭噤聲。
“就這麼個差事,金鷹你也要跟我搶?”秦臻撣了撣袖子,淡淡的問。
金鷹背脊筆直,坐姿十分賞心悅目:“何來搶一說?先來後到的道理,約莫秦公公是不明白的。”
一句“秦公公”像是踩著秦臻痛腳,讓他臉色當時就不好看了。
“哼,”他冷笑一聲,目光從金鷹腰間掛著的金鷹墜兒上滑過,“我當你這乾什麼,原來是會女人來了。”
金鷹波瀾不驚,仿佛不管秦臻說什麼他都刀木倉不入。
他瞟了眼雲泱:“玩女人,總比某些人沒物件隻能玩男人小倌的好。”
兩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小,外圈的人聽不到,可一邊的蔣明遠正正聽個明白。
他鬢角的冷汗唰的就下來了,一身止不住的發抖,聽聞這等秘聞,約莫他是活不久了。
秦臻鳳眸微眯,上挑一絲,斜睨著不遠處的薑琴娘:“我的眼光不比你的好,果然是個世間少有的尤物,你說,這樣的女人弄去京城,該多少人爭著搶著春宵一度來著。”
挑釁意味十成十,金鷹抿緊唇,一字一句的道:“玩物兒罷了,總歸這些時日已經膩味了,你隨意。”
秦臻翹起蘭花指,斂了下鬢角細發,他似乎在思索金鷹話中真假:“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他說著,又對身邊的雲泱一點下頜:“去,將那寡婦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