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太初宮早已模糊,隱藏在白皚之後,遠近都是雪,無儘的雪。我曾讀過無數詠雪詩詞,卻沒有一句能在此時記起。天地間,唯有那背脊筆挺的人跪在殿前,清透的眸子越過雪幕,靜靜地看著我。
殿內喧鬨正盛,當值的宮婢也因大雪躲到了門內。我一步步走下石階,不過十幾
步鞋就已經濕透。從石階下到他跪的地方,也不過隻有十幾步。我如此想著竟下意識邁出兩步,他已輕搖頭示意,看得我心頭猛跳,驟然停了下來。
如果此時我走過去,絕不會有人發現。況且,白日我們同去了國子監,如今他被責罰,我即便是走過去關心也是情有可原的。我腦中飛快想著,又走上前兩步,卻見他溫柔地看著我,又輕搖了搖頭。
他漆黑的眸子中,有幾分堅定,亦有幾分告誡。
我隻能又一次停了步,靜靜地看著他,他也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片刻後,心頭僥幸的心思才儘數散了,隻留下了心底隱隱的刺痛,和方才因酒辣了喉嚨的酸澀,我深吸口氣拉緊袍帔,轉身快步遠離了大殿,走出幾十步後竟險些滑倒在地,卻沒敢再回頭看。
待到了宮中,宜平早已等了良久,她將我身上的袍帔脫下,抖落了一地雪。不停問詢著今日可玩得儘興,可有什麼趣聞講給她聽,我卻始終不發一言,任由她擺布換了衣裳,示意她放了幃帳,直接倒在床上靜靜發呆。
外頭宜平吩咐多添了火盆,吩咐明日起的時辰和早膳品類,句句都極輕,我卻聽得極清楚。本以為此時心神會大亂,卻未料到竟還能分神去聽宮婢的話。
燈滅後,我輾轉了一夜,也未睡踏實。幾次想喚宜平去打探,終是作罷。
因是雪天,到晨起時仍是漆黑一片,宜平自幃帳外走入,點了燈回頭正要說話,卻先驚呼了一聲:“縣主怎麼又起酒刺了?”我愣了一下,摸了摸臉,才忽地記起昨夜那杯酒,苦笑道:“這趟不是酒刺,是酒疹。”
她走過來細看了會兒,道:“要不要請太醫看看?”
我想了下,道:“去吧,要快些。”今日要去奉先寺上香,還是先看看踏實,若是路上忽然發的厲害了,反倒不好。
她應了聲,急急去了,待回來時,身後跟著的竟又是沈秋。
他眉梢還帶著雪,臉上卻盛著暖笑,行了個禮道:“縣主還真是多病多災。”我無奈看他,道:“這趟是飲酒所致,怎敢勞煩沈太醫親自來。”他起身搖頭,眸子晶亮:“縣主錯了,酒疹比酒刺要凶險萬分,若是厲害了還會致命,小人怎敢
不來。”
宜平端了兩杯熱茶上來,他卻不喝,隻笑看我道:“這病小人需要清靜地診,不能有外人在。”我心覺此人毛病多,示意宜平出去,道:“我這是自小的病,沈太醫不必如此緊張。”
他自顧坐下,待宜平放了簾子,才輕聲道:“既是替人來看,自然要仔細些。”
我不明所以看他,卻見他笑意濃的化不開,似是還藏著彆的什麼。但因與他交談數次,深知此人行事不羈,索性也不追問,端起茶潤了潤喉。
過了一會兒,他才清了清嗓子,道:“看來縣主對那人似乎不大上心,小人也就不自討沒趣了,早早診完早早告退。”他邊說著,邊示意我將右手遞給他。
我剛伸出手,卻猛地猜到什麼,盯著他,道:“沈太醫說的是何人?”
沈秋微合眸,細細診脈,並不理會我。我見此更覺他說的人可能是李成器,心裡不禁急的冒火,剛想抽腕子,他卻已放了手:“無妨無妨,常年舊疾罷了。不過這雖是自幼帶的病,縣主卻不能忽視,日後還是少沾酒水的好。”
我不理會他說的話,緊盯他。
他又清了清嗓子,才道:“縣主此時記起是誰了?”
他這一說,我更確實了猜想,認真看他,道:“郡王可還跪著?”他既然能說的如此坦然,必是與李成器相交甚厚,我也顧不得其它,直接問出了最在意的話。
“自然沒有,”他搖頭,道,“若是在殿前罰跪,哪個敢去見他?陛下見他跪了一整夜也軟了心思,命人將他扶到尚藥局了,我方才替他診過脈。”我聽他說那“扶”字,心中隱隱刺痛,忙道:“可有大礙?”
他笑眯眯,道:“年紀輕,不過是雪夜跪了一晚,養上些日子就會好。不過我剛要開方子,你這宮婢就急著來了,沒來得及再細看。”我急道:“那你還不快回去?”
他歎道:“不敢回去,郡王吩咐我來為縣主診病,我不開好方子如何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