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眾人不禁看得入了神,漸隱去了歡笑與寒暄。
“永安,”太平公主忽然側了頭,在震耳的鼓樂中對我道,“看你臉色還是不好,太醫如何說的?”我忙放了茶杯,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說還要養上半月才能徹除餘寒
。”
太平點點頭,道:“這幾日病得人不少,崇簡也是高燒不退,都不能隨我來洛陽。”我聽她說小兒子也病著,忙道:“郢國公也病了?可嚴重?”太平笑了一聲,說:“不嚴重,他和你一樣,每逢冬日就要病上一場,我都習以為常了。倒是成器,雖是生得單薄了些卻從沒生過大病,聽著讓人擔心。”
我聽她半是自語地說著,竟一時堵住,接不上話。
他的病還是宜平隨口說起的,說是尚醫局內私下傳出來的,那時我正病得昏天黑地的,隻隱約聽入耳中,痛上加痛。後來沈秋來了卻沒有提起半個字,診脈開方都出奇的安靜,我屢次盯著他想問,卻終也沒問出半個字。
太平又說了些話,我都隨口應付著,待到宴罷便回了太初宮。
自這趟祭祀大典後,皇姑祖母將會常住洛陽太初宮,我自然也不再回長安。一年前初來洛陽的新奇早已沒了,隻覺得大明宮中到處是孤魂,搬來太初宮也好。
晚膳時婉兒來,說是皇姑祖母忽然來了興致,讓我們都去陪著看胡人歌舞,熱鬨熱鬨。
我抱著暖爐看她,猶豫了片刻才道:“我不想去。”婉兒細端詳我,道:“過了快半個月了,你怎麼還不見好轉?”我知道她說的不是這場病,而是那件事,心中一窒,低聲道:“忘不掉,我已經忍著不去問你了。”
婉兒笑了笑,說:“你問我就說,可聽了就能好嗎?”她邊說著邊坐到我身邊,道:“忘了吧,記性太好不是好事。”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又默了片刻,才道:“當年賢的廢詔是我親自寫的,就是那一旨詔書將他推上了絕路。”
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原來那個帶她走宮中小路的人,她口中疼愛永平郡王的人,那個讓她跪在蓬萊殿中不顧生死求情,曆經多年還不肯忘掉的人就是李賢,一個頂著謀反的罪名最終被賜死的皇子。
她掃了我一眼,笑得蒼白無力:“我至今也忘不掉詔書上的每個字,連提筆的感覺都還記得清楚,卻還要日日陪在你皇姑祖母身側,整日笑著算計著每個人,”她怔忡了片刻,又道,“這麼一晃都快十年了,不還活的好好的?走吧,永平
郡王也到了,正在殿中陪著呢。”
我驚得站起身,卻被她一把按住肩,笑道:“彆急,讓宜平拿件兒厚實的衣裳。”她說完將門外宜平喚了進來,親自吩咐著裝扮,我對著銅鏡看著宜平將一個個首飾比著,正想讓她隨便些,婉兒卻先出了聲:“我記得你有個翹翠玉搔頭,怎麼許久不見你戴了?”
我忙道:“早不知扔哪裡了,”邊說著邊對宜平,道,“隨便些。”
進了大殿,已暖融融坐滿了人。
皇姑祖母與韋團兒正低聲說著話,見我上前行禮才笑道:“快去坐吧。”我起身走過太子和諸位子嗣的案幾前,始終沒敢抬頭看上一眼,匆忙走到僅空著的案幾後坐下,才見身側隨侍的宮婢竟是鳳陽門前的舊識。
她隱晦笑著,替我添了茶。
我看了看她,低聲道:“你叫什麼?”算起來相識了一年多,卻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頓了一頓,才悄聲回道:“回縣主,奴婢叫元月。”她說完,立刻躬身退了下去。
我端起杯,佯裝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眾人。到太子身側時,才略停了一下,李成器依舊是微微笑著,因大病初愈顯得有些單薄,皇姑祖母似是極關心他,不停問著用藥和醫囑,他都極恭敬地一一回應著,沒有半分瑕疵和不妥。
直到歌舞起了,皇姑祖母才不去看他。
李成義在他身側,似乎發覺我在看著那處,抬眼看我,用肩膀輕撞了他一下。他這才回了頭,淡淡地掃過我這處,卻沒有任何停頓,隻靜看向了殿中的歌舞。
我心頭微酸脹著低了頭,所有歡聲笑語都像隔了一層水霧,再聽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