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李隆基所賜,膝蓋處的傷到月末才好儘,卻平添了傷疤。
婉兒細看了我的膝蓋,放下裙擺,道:“臨淄郡王還真忍心下重手。”我無奈一笑,道:“他從沒和女人動過手,不知道輕重。”婉兒搖頭一笑,忽而低聲道:“那日一曲廣陵散,驚豔四座,可是托了你的福氣?”我心頭一跳,隨口道:“都是經年往事了,姐姐竟還記得。”
她深看我一眼,沒再問什麼,又說了會兒話,便起身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一時有些恍惚。初入宮時,皇祖母拉著我的手說,這就是上官婉兒,當時我極驚詫,沒想到幼時在先生口中聽聞的妖女,在父王口中所說的才女,竟是如此模樣。如今已近十年,當年是她與我評書品茶,細數這宮中的機關算計,誰能想到,如今我卻也要避諱著她,暗防著她話中的試探。
正是出神時,李隆基已走進來,揮去一乾宮婢內侍,拖了椅子,在我身側坐下。他側頭端詳我片刻,才道:“剛才看見婉兒出去了。”我點頭,道:“半個時辰前來的。”他半笑不笑道:“沒想到,這等日子她還有閒心來看你。”
我不解看他,他也笑看我,明知道我等著他說,偏就不再開口。我搖頭一笑,端起喝剩的半碗藥,慢慢喝完,放下碗時他終於長歎口氣,出了聲:“永安,和你說話實在沒意思。”我唔了聲,道:“你既然提起這話,就是想說,我何必多費口舌問你?”
他接過我的藥碗,自懷中摸出個玉瓶,倒了粒杏乾,將手心伸到我麵前,道:“今日有兩位貴人入宮,廬陵王妃和安樂郡主。”我拿過杏乾,放在嘴裡,果真是酸甜可口,一時去了腥苦味,邊吃邊含糊道:“看來皇祖母已定了傳位人,恭喜郡王全了心願,日後可閒散度日,再無朝堂瑣事擾心了。”
對尋常百姓而言,這隻是皇家迎了兩位貴人入宮,而對於宮內人,這兩位悄然而至的貴人卻必會帶來一場軒然大波。在廬陵王之後,其妻女被接入洛陽,如此陣勢,不止是李隆基等人,怕是連那妄圖權傾天下的太平公主,也都在暗中部署了
。
“你錯了,不管是伯父還是姑姑,一但登上皇位,眼中最大的阻礙就是我父兄,有我們在一日,必會一日寢食難安。”
我微微怔了下,靜想了會兒,才慎重道:“廬陵王雖秉性懦弱,卻有個極有野心的王妃,況且韋氏與我叔父武三思、婉兒都是舊識,若是三人結成一勢,怕隻有姑姑才有力量相較高低。可惜姑姑畢竟是女子,有廬陵王和父王在,李家舊臣又怎會再扶持一個女子稱帝?”
話到此處,我才發現,對廬陵王與韋氏的了解,還是出自婉兒之口。她若曉得當年所教的諸多事,卻被我拿來防她、算計她,不知會作何感想……李隆基聽後,靜了會兒,才舉起玉瓶晃了晃,道:“還要嗎?”我點頭,將手伸到他麵前,他笑著倒了兩粒,自己拿了一個,默默吃著,略有些出神。
我看著他的神情謹慎,那漂亮的眉目中,平添了幾分暗沉,再不似當年初見時的少年意氣。那曾在鳳陽門外怒斥武將,說著‘我李家朝堂’的小皇孫,如今心中已不止要李家天下,而是想他父兄握住這天下了。
隻是,相較於廬陵王與太平公主,他們幾兄弟勢力尚弱,又如何爭得起?
我和他相對靜了會兒,他才收了神,伸手掀我裙擺,道:“讓我看看傷。”我下意識打開他的手,‘啪’地一聲輕響後,兩個人都愣了下,我忙道:“好的差不多了,沈秋的醫術你還不信嗎?”他悶悶地‘嗯’了一聲,起身道:“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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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所有郡王都出了宮,入住隆慶坊。
我下了馬車,看分立兩側含珠石獅,和那朱漆府門,正想著日後要在此的日子,王寰已下了馬車,與李隆基一起先行走入府門。我隨在其後,入了廳堂,才見個婦人低頭品茶,正驚詫是何人時,她已抬了頭,靜看了眾人一眼,才將目光放在了李隆基身上。
那微挑的美目,和那笑意,竟與當年的德妃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這年輕婦人身上多添了些疲態,少了德妃當年的貴氣。
李隆基大步上前,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姨母。”那婦人緩緩起身,細看了他會兒,才伸手扶起他,溫和一笑,道:“隆基長大了。”李隆
基起身後,王寰和我忙上前行禮,他既已開口喚姨娘,此人的身份顯而易見,必是當年扶風竇氏留下的血脈,德妃的親妹。
先是出閣立府,後是姨母相見,臨淄王府算是喜上添了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