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過半,眾人皆有些微醺。
皇姑祖母仍未露麵。奉宸府本就有明旨,儘廢君臣之禮,武三思頻頻和婉兒談笑風生,引得眾人都有些忘形,我有一搭沒一搭看著,終是坐得有些腰酸,趁著無人留意走到殿外。
玉石階上,有十數個內侍在掃著雪,生怕聖上來了踩了雪,降罪砍頭。
一個老的在低聲教訓著,剛才轉過身,就有個小內侍齜牙咧嘴地揮著拳頭,我看得樂出聲,真是孩子心性,看得讓人心境大好。
我趁著四下無人,索性沿著石階走下去,一路進了桃園。
這幾日婉兒總誇著桃花開了,如何如何好看,讓我有閒了就來走走。沒想到今日倒是有了機會,滿園子的桃樹,都鋪了層三月雪,倒是意外增了不少色。
這大雪天,園子裡沒有人。
雪地上也沒有任何印記,踩在上邊,不過片刻就濕透了鞋。
“你再這樣走下去,怕是連衣裙都要濕透了。”身後忽然有人說話,我心頭微顫著沒回頭,隻提著裙角繼續走下去:“無妨,有你在,萬事都不會怕了。”直到走出了十幾步,我才想回頭看看他在哪,卻忽覺得腰上一緊,眼前從滿園雪景,一路落入了那漆黑含笑的眼中。
他用袍帔把我整個裹住:“我抱著你走。”心跳得厲害,我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這種地方,你也不怕被人看見。”他沒說話,直到走進一個石亭才將我放下來,替我擦去發上的落雪,溫聲道:“剛才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仙蕙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這些話我起先聽著好想爭辯,如今卻隻覺可笑。
生生死死過來,若還計較這些閒言碎語,那倒真是白活了。
我腦子裡一會兒是冬陽,一會兒又是仙蕙,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他倒是不急,嘴角浮著笑意,看著我,直到把我看得不好意思了才歎了口氣:“說吧,若是不知從何說起,那就一句句慢慢說。”我抬頭看他,想了想才說:“算了,你整日要想的事情太多,還是彆用這些事來擾你心煩了。”
他微微笑著:“剛才似乎有人說過,有我在,萬事都不再怕了
。”我笑歎著看他:“我不想用這種瑣碎事煩你,你倒是要自尋麻煩了?”他亦是低頭看我:“若不能為你解憂,又何談日後娶你為妻?”
一句話,將才壓下的心又攪亂,我側過頭去看雪落桃園,想了想才道:“有兩件事,都與你我有些關係。你知道……如今你我兩個,時常在宮中相見,又從不避諱外人,宮內外已有蜚短流長,不堪入耳的話。”
我努力讓自己的言語措辭能溫和些,可說出來卻仍覺刺耳,不禁暗暗苦笑。終究還是介懷吧?不知是為了今日冬陽的事,還是因為方才在殿內看到了元月……他沒有立刻說話,隻伸手摟住我,過了許久,才柔聲道:“永安,你說這樣的話,讓我如何敢離開洛陽?”
我不解看他:“你要離開洛陽?皇姑祖母已經降旨讓你回長安了?”他搖頭:“突厥兵敗後,始終深居漠北,卻自年初起頻繁出兵驚擾幽燕,皇祖母已有意令父王掛帥,統燕趙秦隴諸軍退敵。”
相王掛帥,誰都明白那隻是對朝臣百姓的說辭。
李成器曾打敗突厥,如今再來犯,又是他的親生父親掛帥,自然領兵出征的隻能是他。
我一時心慌意亂:“已經下旨了?”他搖頭:“還沒有降旨,也就是這兩日的事了。”我下意識抓緊他的袖口,眼前儘是他曾斷臂的模樣,心中早是亂作一團,他看我如此,又將我摟得緊了些:“彆多想,突厥經上次一戰,已元氣大傷,暫還不成氣候。”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努力讓自己靜心。
可偏就越來越不安,他忽然輕聲道:“永安,抬頭看我。”
我順著他的話,抬頭看他。
“當日上戰場,我的確了無牽掛,隻想一展少年抱負。而今日已完全不同了,我有你,就一定會平安回來。”太近的距離,他的眼睛專注而堅定,仿佛隻有我,我緊盯著他,很慢地點了下頭:“好,我等你回來。”
我知道日後一定會是血染江山,這之前他要有自己的勢力,自己的心腹兵士。
這些沒有人能夠給他,隻有他自己去拿回來。
或許太平之所以肯與他結盟,就是因為當年突厥那一戰,他做了什麼,拿到了什麼。我想到他手纏白布
的樣子,又是心痛難忍:“當初,你是如何受得傷?”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才有機會問一問,更沒想到的是,當我終於能開口問的時候,他又要離開洛陽,征戰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