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有不忍,也要斷,也要傷。
他們兄弟間有一個皇位就足夠刀兵相見,我不想再成為另一個仇恨。
自她下嫁後,這還是我初入她的宅子。
我不忍看四周花團錦簇,流水潺潺,隻低頭緊跟著李隆基的腳步,隨著前麵提燈籠帶路的人,漸入了被鎖著的院子。
門口守著的人見了李隆基都立刻躬身行禮,低聲齊喚郡王,他隻吩咐拆鎖,側頭對我道:“快去快回,我在外等你。”我看他神色,知他不想入內,便頷首快步走了進去。
院中極安靜,幾乎沒有人走動的聲響。
我站在房門前,猶豫了很久,才輕推開。沒有任何燈燭的火光,半室灰白的月色,半室卻是漆黑一片。我隻看了一眼四周被砸碎的物事,就有些脫力,生怕再走入見到的也不過是一具冷屍,過了很久,才出聲輕喚了聲仙蕙。
“姐姐?”她的聲音從裡間傳出來,我應了聲,這才有了些氣力走進去。她似乎想站起來摸索什麼,卻忽然又停下來:“算了,不讓你看我現在的模樣了,地上很亂,你慢些走。”一字一句都很清晰,除卻聲音的喑啞無力。
眼前漸適應了黑暗,我才看見她斜靠在床邊,似乎在對著我笑。這樣的陰暗角落,竟像是她已經去了,恍惚在黃泉畔看著我,心越跳越慢,腳下卻沒有停,直到走到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才驚覺手心已都是冷汗。
“皇祖母已下了這樣的聖旨,也隻有姐姐敢來見我最後一麵了,”她也握住我的手,冰得滲人。我喉頭發澀,一瞬湧出淚來:“你喊了我十餘年的姐姐,我卻也隻能做到如此……”話哽在喉,縱有再多的愧疚,也隻能再咽回去。
這一生她總是笑著的,隻恨著皇姑祖母一人,總好過被所有親人背叛。
“已經足夠了,自降旨以來,總算是有人來看看我了,”她低頭,“這麼多年我太如意了。父王母妃重回太初宮,親兄姐能常伴在一起,雖難忤逆皇祖母放下了張九齡,卻也得了另一段好姻緣。那年我下嫁時哭得幾乎沒命,夫君手足無措哄了整夜,時至今日卻也不明白我是為何哭得那麼慘,想想真是傻,”她輕撫著隆起的小腹,小聲笑,“姐姐從來
都是先知,那一年在龍門山上的話終是應驗了,隻可惜了這孩子。”
她說的斷斷續續,我卻聽得字字誅心。
過了許久,我才握緊她的手,想問她可有什麼心願。可話到口邊卻發現如此可笑,一個女人這一生最重要的夫君孩兒,都會隨她一道被賜死,還有什麼?她還能有什麼牽掛?
她閉上眼,緩緩地抱住我的腰。
很瘦的身子,就這樣縮在我懷裡,從輕微的嗚咽聲,到最後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哭聲,填滿這屋子的每個角落,直到最後幾乎喘不上氣,才說:“替我告訴成器哥哥……我會陰間等,等著他登上皇位,隻有他才能讓李家真正太平。”
“好,”我眼前早已模糊成一片,緊咬著唇不忍讓自己哭出聲,隻緊摟著她,低聲道,“我會幫他,幫他完成你的心願。”
外邊似乎有人在喚著我名,可她仍舊抱著我不肯鬆手,我也就這樣任由她抱著,聽著那一聲聲的永安,像是被人生生抽著筋,剜著肉。
永安永安,究竟這名字能保誰平安?
成器,你的盛世永安,究竟要等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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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足元年,邵王重潤、永泰郡主,郡主婿武延基因秘聚私議二張,遭張易之訴之禦前。聖上大怒,九月三日,逼令三人自儘謝罪。
自那日回,我始終未再出門,依舊是照常用膳寫字,讀得是往日的書,休息的時辰也分毫不差。直到她死後十餘日,這消息才自宮中傳出,無人敢議無人敢說。
這一日用罷午膳,我剛才坐在塌上,隨手拿起昨日讀得書,就聽見門口有人請安。下意識抬頭,李成器正向我一步步走過來,那雙眼中竟有了萬分的心痛,我看著他怔怔出神,不敢動也不敢說話,直到被他抱在懷裡才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重得發痛。
我聽著他同樣的心跳,過了很久才輕聲問:“累嗎?”他抱著我,低聲說:“永安,彆說話,你不需要和我說話,讓我抱抱你。”我嗯了聲,任他把我抱上塌,縮在他懷裡,開始止不住地流著淚,幾乎把他的前襟都打濕了,才哽咽著說:“仙蕙說,她會等著你,等著你的盛世永安。”
“我聽到了,”他輕撫著我的背,柔聲說:“睡一會兒,我會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