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北的雨冰冷刺骨,落得極重,也極冷。
斯悅披著手工羊毛毯,毛毯上是一輪銀色滿月的圖案。
壁爐裡又重新燃起了柴薪,火光搖曳,男生手邊是一樽銀色的茶壺,裡頭燉著銀耳雪梨。
斯悅咳嗽了一聲,看著緊張兮兮的白鷺說道:“我沒事。”
白鷺在魚缸裡煩躁地遊了兩圈兒,然後猛地從水底竄上來,他爬出來,摔得“啪嘰”一聲,然後才穿著濕淋淋的睡衣站起來。
“要不請假算了,上學沒意思。”
斯悅被烘烤得很舒服,“又不是上學讓我感冒的。”
“也差不多啊,要是不上學,你就不會淋雨了。”白鷺被林姨將濕漉漉的睡衣給扒了下來,在扒褲子的時候,他的耳鰭冒了出來,眼睛驚恐地瞪大,“我自己穿褲子!”
他自己亂七八糟地穿上之後,一路奔過來想看看斯悅有沒有發燒。
“沒發燒哎。”他說。
斯悅喝了一口銀耳雪梨,甜得牙都掉了,他皺著眉,“我隻是嗓子不太舒服,本來就沒發燒。”
“是我哥太緊張你了吧,我們人魚要麼不生病,要麼一生病就沒了半條命,所以聽見你咳嗽,我哥才會讓你下來暖暖啊。”
“什麼緊張不緊張的。”斯悅小聲說道。
“阿悅你說什麼啊?我沒聽清。”
“沒什麼。”
斯悅盯著壁爐裡迸濺出火星子的柴薪,搖曳的火光也在他臉上映照出影影綽綽的光影,將他眼底的茫然照耀得一清二楚。
他和白簡是因為利益才捆綁在一起的,之後他發現白簡人還不錯,兩人之間還是過了命的交情——白簡救過他,還是兩次。
因為這層交情,所以他和白簡的關係越發的,額......友好?就像他和周陽陽之間那樣,不過他和周陽陽的關係僅僅隻能是最親密無間的朋友。
白簡還可以是彆的,有時候,白簡是兄長,有時候又是知事明理的老師,其實,要是連帶年齡一起論的話,他和白簡還能是祖孫。
斯悅潛意識否定了那個最不可能的可能性,他想,不管是年齡方麵的差異,還是兩個物種之間所存在的不同,還有斯白兩家社會地位的差距,還有方方麵麵,那個可能性都是最不可能發生的。
“阿悅,你有想法嗎?”白鷺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響起。
“什麼想法?”
“就是,”白鷺努力地想,“就是,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你看起來不開心?”
“白鷺,我問你,過了命的交情,是什麼交情?”斯悅之所以會問白鷺,是因為白鷺在某些事情上,比大多數人反而看得更單純。單純,就是事實。
白鷺用布塊揭開茶壺的蓋子,滾開的水聲驟然變得響亮,他回答得脆生生的,“那起碼也得拜個把子吧。”
斯悅一怔。
原來還能這樣?
“那你明天還是要去上課嗎?”白鷺的話題很跳躍。
“上,”斯悅說,“從開學之後,我每個星期都在請假,回頭說不定都畢不了業。”
白鷺想了想,“不還有我哥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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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悅不愛裝病請假,他要是不想去學校,一般都是光明正大的翹課,但這種行為也一般不會發生。
半夜,他突然開始發熱。
起初是怎麼樣都覺得冷,但房間裡開了暖氣,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冷得發抖。斯悅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隻蛹,還是覺得冷。
他伸手迷迷糊糊地碰了下臉,滾燙,燙得燒手心。
但斯悅還是覺得很冷。
斯悅從床上爬起來,隨便摸了一件外套套在外頭,搖搖晃晃地朝樓下走去。
他知道退燒藥這些家中常備的藥品在哪裡,廚房裡有,會客廳也有,但都在一樓。
客廳亮著幾盞光線很是昏暗的壁燈,整個客廳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朦朧不清的紗。
斯悅腦子還是十分清醒的。
廚房裡的藥放在櫥櫃,得踩凳子,會客廳的藥就在書櫃底下的小抽屜裡,而且會客廳還離他比較近。
家裡沒有什麼門是鎖上的,每個人都十分清楚什麼房間可以去,什麼房間不可以去。
會客廳是屬於白簡,平時除了陳叔,能不打招呼隨意進出的也就斯悅一個人了。
他推開已經合上的會客廳的木門。徑直朝靠牆的那麵書櫃走去,眼睛都沒完全睜開,他現在很難受,感覺腦袋都比平時要重兩倍。
蹲下去的時候很順利,因為頭重腳輕,沒開燈,他也知道藥在哪兒。
斯悅摸出一罐兒退燒藥,仔細辨認了瓶身上的字之後,倒出兩片丟進了嘴裡,他倒完之後,呆了一下,又吐了出來,糖衣還沒融化。
應該先查體溫的。
抽屜裡的東西一應俱全,斯悅扒拉電子體溫槍,舉起來對著自己額頭就是一頓按,39.0,他瞌睡蟲頓時全跑了。
“牛逼!”他嗓子嘶啞地驚歎。
“......”
斯悅是聽見身後笑聲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後邊有人。
他回頭去看,看見的是白簡。
會客廳比客廳要昏暗許多,所以他看不清白簡的麵容,但是家裡隻有白簡有這麼長的腿。
白簡穿著純棉的白色睡衣,布料柔軟,顯得他氣質越發溫和。
“發燒了?”白簡聲音輕輕的,他走到斯悅旁邊蹲下,抬手用手背靠了靠斯悅的額頭,斯悅聞著對方身上熟悉的鼠尾草的氣息,感覺自己更熱了。
他舉著體溫槍,對著手腕按了一下。
39.1。
斯悅昏昏沉沉的,也就清醒了幾分鐘,確定是在發燒之後,他把藥又丟回嘴巴裡,沒有水,硬生生咽了下去,梗了一下,被苦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
白簡倒了水遞過來。
“謝謝。”斯悅甕聲甕氣地說道,他坐在地毯上,“你怎麼還沒睡?”
白簡垂眼看著斯悅頭頂的發旋,“聽見樓下有動靜,下來看看。”
斯悅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都能聽見?”
白簡笑得很溫柔。
“想聽,所以就聽見了。”
人魚的聽力隻是比人類稍強,但也沒達到變態的地步。可白簡不是普通的人魚,他的許多能力是人魚根本沒有或者超過數倍的。
隻要他想,他甚至能夠聽清斯悅在生病後比平時的節奏要快也不算均勻的呼吸聲。
斯悅此時此刻盤腿坐在地毯上,布料柔軟的褲腿會與地毯上的紋路摩擦出細密的窸窣聲。
他喝水時,溫熱的水流從杯中淌進他的嘴裡,撞到兩排編貝一樣整齊的牙齒,最後在經過喉管的時候,吞咽聲清晰分明。
在斯悅咕咚咕咚將整杯水喝光之後,白簡的表情也絲毫未變。
“還要嗎?”
斯悅滿足道:“不要了,不苦了。”
他將水杯遞給白簡,在地上翻了一圈兒才爬起來,甩甩發昏的腦袋,差點一頭栽在白簡的懷裡。
白簡伸手扶住他。
人類的體溫是人魚不可能會有的,人類的最低致死溫度就是人魚的正常體溫,有時候甚至會比人類的最低致死溫度還要低。
斯悅的手隔著布料碰到白簡的手臂,他愣了一下,說道:“白簡,你體溫也太低了吧。”
白簡扶著人站穩,用手掌挨著斯悅的臉,“平時也是這個溫度,隻不過你現在在發燒,所以顯得我體溫更低。”
斯悅點點頭,“難怪我覺得好涼快。”
如果對方是周陽陽,斯悅就要邀請對方今晚兒和自己一塊兒睡了,沒有彆的原因,就因為白簡真的太解熱了。
現在雖然沒必要,但是等到時候夏天,可以讓白鷺和白簡一起給自己消消暑。
他拒絕了白簡送自己回房間的提議,自己慢吞吞回了臥室,他頭昏得厲害,甚至開始犯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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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浪潮翻湧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
快到七點,陳叔還沒見著斯悅從樓上下來吃早餐。學校是八點的課,過去的車程還需要大半個小時,工作日一向堵車。
白簡剛好從樓上下來,他一邊打著領帶一邊聽陳叔說明情況,想到昨晚斯悅的狀態,白簡停頓了幾秒鐘,說道:“去給學校打個電話,今天的課就不上了。”
陳叔麵露難色,“白簡先生,阿悅少爺總是請假,到時候課程跟不上怎麼辦?他又是醫學生......”
白簡將快要係好的領帶從衣領底下輕輕拉了出來,陳叔很自然地伸手接過,等著白簡回答。
“落下的課......”
陳叔突然想到:“是在學校裡請老師上門補課嗎?之前白鷺小少爺就是這樣。”
白鷺聽見了,他在餐桌前,狠狠點頭同意這個建議,“可以可以,我覺得可以!就讓阿悅在家裡上課,我可以跟他一起上課!”
他更多的可能是在開心自己在家終於多了一個玩伴兒。
“平時還是去學校上課,”白簡不疾不徐說道,“如果有落下的課程,我給他補。”
陳叔一怔,“您給阿悅少爺補課嗎?”他有些不敢相信。
那未免也他大材小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