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悅坐在船上,將嗆進去的幾口水咳出來,水順著他的頭發不斷流淌下來,他的墨鏡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眼睛被海水刺激得通紅。
白簡坐在他旁邊,他本來就不是準備隨時可以下海的裝束。
熨燙得平整的襯衫,筆直不見一絲褶皺的黑色長褲,休閒散漫,此刻從頭到尾都濕透了,他的尾巴在上船時便已經收了回去,但還是有人捕捉到剛剛那短暫的幾秒鐘。
尾鰭是冰冷的銀藍色,宛如劍刃一般劃破海麵,刺眼的陽光讓海水以下顯出幾分透明,所以仔細看,能看見人魚從斯悅的下方出現,蹼爪將人撈進懷中。
白鷺從那邊挪過來,滿臉地驚歎,同時又小心翼翼,“居然真的有銀色的尾巴,太不可思議了!”
藍色隻占據了很小一部分,淺淡的藍色使尾鰭好像與海水是同一種顏色,像是與海水融到了一起。
在破出水麵的那一刻,白簡的白色長發,耳鰭,鱗片,魚尾,儘數收了回去,他接過侍應生厚禮遞來的乾毛巾,示意斯悅坐得離自己近一些。
斯悅往他旁邊挪了挪,在他跟前低下頭,發尖的水順著就滴到了白簡的膝蓋上。
粗糙乾燥的毛巾覆蓋在了他的頭發上,隔著頭發與毛巾,他也能感受到白簡動作溫柔的力度。
同時,白簡回應白鷺的驚歎。
“你是才知道?”
白鷺乖乖坐著,“但我是第一次看見嘛,好好看啊,白色的頭發也好好看!”
人魚海藻般的白色長發在水中時,比深海區最詭譎美麗稀少的水母還要昳麗。
銀色的魚鱗泛著冷光,它可以輕而易舉托舉起兩名成年男士的重量。
白鷺呼出一口氣,揪著衣領,“但是剛剛你到水裡的一瞬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人魚之間哪怕是因為實力差距也不會令對方產生生理性的不適感,和人類一樣,但人類麵對強者時,頂多是心理上與精神上的反應。
可白簡不一樣,他對現存的所有人魚都是物種和基因上的碾壓。
所以白鷺會覺得不適,而船上所有的人魚,都在這一刻,都和白鷺體會到了一模一樣的壓迫與窒息感。
他們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魚,和自然界大多數動物一樣,能預知危機,下意識規避比自己強大的捕獵者,白簡血液裡流動的是始祖的基因,幾百年以來,他已經不是一開始的衍生品,人魚與始祖的基因相互融合接納,某種程度上而言,白簡就是始祖。
斯悅從白簡手裡拿過毛巾,“我自己來吧。”
白簡鬆開手的同時,蔣雨從水裡上來了,他兩顆虎牙異常明顯,尾巴是嫩樹葉一樣的嫩綠色,他甩了甩頭上的水,把手裡的一團透明魚線丟在船上,“斷了,魚鉤都沒找著。”
“能把斯悅拽到水裡,估計得有幾十斤。”蔣雨說著,又把頭埋進水中看了會兒,再探出頭來,“可惜,這種大魚還是挺難釣的。”
斯悅也覺得很可惜,因為他從來沒釣上來魚過。
更何況按照被拽下水的力度來看,這條魚的個頭一定很大。
魚沒釣到,還給白簡添了麻煩。
人魚不喜歡在公眾場合暴露尾巴,白簡也是。
斯悅擦頭發的動作慢了下來,他仰頭看著遊輪上的那些人,人不少,有一部分是本來就在甲板和走道上的,還有一部分則是聽見動靜來看熱鬨的。
他們一開始自然也不知道是白簡先生的熱鬨。
白簡先生的尾巴啊,從來沒人看見過。
有人哪怕是拍了照片,也不敢發出去,更何況,白簡先生的速度那麼快,能拍到的就是濺起來的水花,模糊不清的輪廓,縹緲的光影。
回到遊輪上,白鷺顯得很興奮,雖然他的桶裡沒什麼魚,但他看見了他哥的尾巴,他哥的尾巴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看見的。
甲板上風大,斯悅被吹得打了個噴嚏。
白簡伸手抓了一把他依舊濕漉漉的頭發,“我陪你回房間換衣服。”
他自己也需要換掉身上已經全部濕透的衣服。
斯悅跟著白簡走在船上的走道裡,身上的水滴進地毯中,一點兒聲響和痕跡都見不著。
“其實你剛剛不來,我也沒問題。”斯悅摸了摸鼻子,小聲說道。
白簡瞥了一眼對方被魚竿扯破的潛水服,笑道:“你確定嗎?”
斯悅:“......”
人類畢竟不是可以生活在水裡的生物,沒有氧氣,沒有陽光,時間一長他們就會窒息而死,水壓也會極大極快地消耗人類的體力。
所以在水中麵臨原住民時,哪怕對方的體型不足人類的一半大,也會叫人類難以招架和應對。
斯悅沒說話。
他以前沒察覺到人類和人魚的差異有多大,畢竟都是在同一個社會製度下,同樣的生活學習與工作,人魚雖然有尾巴,卻也不會三天兩頭露出來,他活到這麼大,也沒覺得人魚特彆多,除非人魚主動暴露,否則在日常生活中壓根發現不了。
就連高中同學白燃,也是在白家的家宴上,斯悅才知道對方竟然也是人魚。
看似沒什麼不一樣的兩種生物,如果不親身經曆,是察覺不出細微之處的不同的。
斯悅為這些差異,甚至是差距,感到有些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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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悅先洗完,白簡在裡邊換衣服的時候,他草草吹了幾下頭發,就拿著手機躺到了觀景窗旁邊的躺椅上,太陽正好,空氣裡的溫度和濕度也合適。
斯悅翻出和鄭須臾的聊天框。
[你和尹芽考慮過結婚嗎?]
鄭須臾過了幾分鐘才回。
[沒,跟人魚怎麼結婚啊。]他過了會兒,估計是察覺這話好像不對,又發了一段話過來。
[當然,你和白簡的情況和我們肯定不同啦,你們是聯姻嘛,他是不是人魚都不影響你們聯姻啊,而且你們在一起也無所謂啊,反正你們已經結婚了,在不在一起都一樣。]
那怎麼能一樣?斯悅心想道,他要是不喜歡白簡,聯姻的協議期一到他肯定就是要走人,現在也不會來問鄭須臾和人魚談戀愛的感受了。
鄭須臾看得很開,反正隻是談戀愛,又不結婚,不涉及到利益,感情的話......愛能跨越一切,尹芽經常這樣對著月亮祈禱朗誦。
[那我們不是同類人。]
[鄭須臾:肯定啦,我隻是和人魚談戀愛,你可是結婚,你是要和白簡過一輩子的,讓他給你養老送終唄,想想就很浪漫!]
[浪漫個屁,誰要他給我養老送終。]
等到他七老八十了,白簡還是現在這個模樣,斯悅除了覺得有些難過,還有點酸溜溜的。
[鄭須臾:那不然怎麼辦?難不成你還要變成人魚?]
沒收到斯悅的秒回,鄭須臾嚇了一跳。
[鄭須臾:你可彆,人魚除了活得比我們久,那幾乎沒什麼優點,他們所謂的高智商,就是自私冷漠,而且他們一旦有了伴侶,腦子就變得不太好使,特黏人特煩。]
這就涉及到了一個斯悅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是上麵的,還是下麵的?]
過了會兒,鄭須臾義正辭嚴,一本正經地發了一條語音過來:“這個不重要,愛情裡不分上下,快樂就行。”
[哦,你是下麵的。]
無視鄭須臾的後來的60秒語音轟炸,斯悅把手機摁滅,閉上了眼睛曬太陽。
他難得出來玩一次,回去之後就要繼續麵臨大堆的作業。
人魚的疾病種類並不多,所以弄懂了生理構造和生理機製後,其他的學起來就會簡單許多,而一些意外內外傷,人類醫院的醫生也是可以治療的。
人魚醫學院學習的課程主要是針對隻有在人魚身上會出現的疾病,不管是對人類還是對人魚來說,都大大降低了醫治難度。
斯悅從桌子上拿了一顆話梅糖丟進嘴裡,太陽太刺眼,所以哪怕閉上了眼睛,眼前還是一片白光。
所以當陰影出現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十分明顯,連周遭的溫度都跟著下降了。
斯悅睜開眼睛。
“你洗完了?”他對白簡說。
白簡“嗯”了一聲,套房內的沐浴露是橙子味兒的,出現在他身上竟然也不違和。
他俯身下來親吻斯悅的眼睛,鼻梁,最後是嘴巴。
斯悅接吻經驗不夠,他用拇指掐了一下斯悅的下巴,斯悅吃痛張嘴。
一吻結束,斯悅緩了半天,仰著頭問白簡,“我朋友說,人魚有了伴侶之後,會特彆黏人,真的?”好像是,真的,從他和白簡說開之後,白簡有事沒事兒就愛摸摸他,親親他。
而鄭須臾說的特煩,他還沒覺得白簡特煩。
“誰和你說的?”
“我朋友。”
“你不喜歡?”白簡問得直接了當,語氣卻溫和。
這下輪到斯悅語塞了,他肯定不是不喜歡,他隻是想求證是不是真的有這麼大的變化而已。
他能看出來,如果他說出不喜歡,白簡肯定要采取一點兒什麼措施,來讓他改口。
“沒。”斯悅說。
他舔了舔嘴唇,“沒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