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所在城區後邊,雖然遠離了鬨市區,但不遠處的汽笛聲,人聲喧嘩起來的動靜,依稀都能聽見一點兒。
不過這裡遠離海岸,像第七所那種走幾步都能在沙灘曬日光浴的工作環境是想都彆想了。
走廊看著狹長,實際上長度也的確不短,三所隻是如今不受待見,在以往的地位是能和七所一較高下的。
隻是外表因為長時間沒有維護而顯得破舊,裡頭該有的東西基本上都有。
電梯分為客體和貨梯,不過當斯悅看見有幾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推著堆了三四個集裝箱的推車從客梯裡出來的時候,就知道,隻是名義上分了客梯和貨梯,實際還是哪邊能走就走哪邊。
保安伸手幫忙拽了一把。
斯悅和程玨往後退了幾步,他視力比之前更好了,往集裝箱的縫隙裡看了一眼,裡頭有泡沫和塑料袋,包裹得相當嚴實。
再想細細查看,一個身材高大的員工擋在了他跟前,不悅地掃了斯悅一眼。
斯悅沒看他,轉身跟著保安進電梯了。
保安按下最上麵的樓層。
“在三所還是能學到不少東西的,因為有活乾,我剛來三四天,還進實驗室幫忙拿過刀子呢,”保安很驕傲地說,“太缺人了,一個人得乾三四個人的活,有時候咱們所長還會到食堂幫忙擇菜。”
斯悅:“......”
頂樓的視野很好,可以俯瞰長水區整個區,也趕緊亮堂許多,照明燈也不是綠色。
隔著一段距離便放著一盆綠植,綠植上掛著名字年齡以及上次澆水施肥的時間,能看出它們的主人是一位很是溫柔細致的人。
保安叩響走廊儘頭的一扇黑色木門,等待了差不多好幾分鐘,門才從裡邊被打開。
斯悅揣在兜裡的手指動了動,在程玨說了一聲“所長好”之後,他跟著淡淡地說:“所長好。”
所長比他們想象得要年輕許多,看著不過三十歲出頭的模樣。
頭發往後抓得很整齊,一絲不亂。戴著很有學者味道的細邊框眼鏡,白大褂一絲褶皺也不見,氣質優雅乾淨。
“兩位同學,進來吧。”周文宵笑得很溫柔。
程玨已經被蠱住了,他沒想到這麼破破爛爛的實驗大樓裡竟然有這麼光風霽月的所長,沒白來。
保安在外頭等,等會還得由他送兩位學生伢子離開。
所長辦公室裝修得並不奢華,也沒有電燈,用的還是燭火。
沙發是木質的,還未到夏天,又在上邊鋪了薄薄的毯子,四周都是書架,能看見的櫃子,桌椅,都放著各種書籍,中央的辦公桌上放著一盆長勢非常好的蘭花,就是沒有花。
斯悅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很奇怪,天光找不到,辦公室也沒有日光燈,這盆蘭花是怎麼長得比山野裡的還要茂盛蔥鬱的?
周文宵給兩人倒了熱水,簡單地詢問了兩人的一些個人資料之後,笑容變得更柔和了一些,“阿悅是人類?”
他語氣親切。
斯悅點點頭。
“那很優秀啊,”對方誇得情真意切,頓了幾秒,他又說,“是這樣的,我知道你們學院給你們都配備了定位儀,所以我需要提前和你們說一聲,實驗樓有切磁設備,在限定區域內,你們的定位儀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不過等出去之後就好了,另外,上班時間是不允許攜帶手機的,進入實驗室內之前需要過安檢。”
比想象中要嚴格,工作環境雖然破,但規矩一點兒都不比七所少。
“平時你們沒課就能過來,但周六周日這兩天必須有一天得過來學習,知道嗎?”周文宵語氣很溫和,像是在和小朋友說話,“下次你們來時,我再帶你們去見見你們的老師,他們兩位這兩天去五所幫忙了。”
之後,周文宵又問了一堆有的沒的,問得很仔細,斯悅回答得很小心。
“課餘時間都用來學習的話,會影響你們談戀愛吧?”周文宵含著笑,給程玨空了的水杯裡又加滿了。
程玨一邊說謝謝,一邊很自然地說:“談什麼戀愛,我和斯悅都沒打算結婚的,我們是不婚主義。”他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撒謊的痕跡。
斯悅瞥了一眼程玨,發現對方其實也沒他自己說的那樣笨。
周文宵帶兩人去隔壁的房間采取了指紋,又拿了兩張新的門禁卡,錄入了麵容身份卡,一係列忙完,周文宵長舒一口氣,“好了,下次就不用保安帶你們進來了。”他拍拍斯悅的肩膀。
斯悅不太喜歡和陌生人有身體接觸,還是這種看不出年齡的陌生人。
看出他的不自在,周文宵也沒放在心上,禮貌地送兩人出了房間。
合上辦公室的門之後,周文宵臉上笑意瞬間隱去,他去旁邊的洗手池用消毒洗手液洗了手,擦乾,再用消毒水仔細地對著手指手掌各處噴灑了一遍。
等消毒水乾燥之後,他脫下白大褂掛在衣鉤上,在辦公桌前坐下,將提前倒扣在桌麵的相框重新扶起來。
照片裡是一座島嶼,海浪雪白得像落下的初雪,遠處的海麵湛藍,海鳥展翅,海岸的礁石上趴著幾隻人魚,太陽照下來,整座島嶼都泛著一層金燦燦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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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程玨一路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他本來就夢想著畢業了能進研究所工作,現在提前得到了見習資格,開心激動得坐都坐不住。
“這個所長看起來人挺好的,很博學的樣子。”
“就是這地方也太破了,”程玨轉頭看著斯悅,“寶,以後我們能結伴來不,我來你家等你,然後我倆一起來三所。”
斯悅“嗯”了一聲,又說:“可是我家在山頂上。”
程玨:“......”差點忘了,好像的確是這樣。
白簡先生不喜歡太吵鬨的市區,莊園開辟在山裡,那座山頭都是白家的,還有草場用來跑馬,也有自己家專用的果蔬大棚,不是尋常富有人家可以相比的。
“那我在山下等你。”程玨看著外頭坑坑窪窪的路麵,被濺起來的炭黑色汙水,“我可以給你車費。”多少都行。
斯悅沒點頭,“把你糖給我一把,我不要你車費。”
程玨大方地把書包裡的糖果分給了斯悅一大半,“我家還有,明天再給你帶一整包。”
將程玨送回學校的員工宿舍,斯悅又自己開車回家。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盤山公路晚上的路燈,在入夜十點時會全部熄滅,省電環保,哪怕是白家也不例外。
但當斯悅的車駛入閘門後,路燈經安保辦公室值班的人倒上電閘,整條盤山公路的路燈在一瞬間全部亮起,宛如一條發光的飄帶纏繞在山林間。
將鑰匙放到車庫管理員手裡的時候,斯悅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他背著書包,一邊進屋,一邊從口袋裡拿出一顆糖剝了糖紙丟進嘴裡。
以前沒怎麼吃過,現在才發現竟然有糖酸酸甜甜地這麼好吃,虧了。
陳叔在客廳的茶幾上和白鷺一起煮奶茶,看起來像古董一樣的水壺裡翻騰著芋圓,陳叔用兩根長筷緩慢地攪動著,白鷺趴在桌子上,用小勺子一勺接一勺地往嘴裡送早就冰好了的奶茶。
聽見門口的動靜,白鷺立即坐起來豎起了耳朵。
斯悅把書包丟在櫃子上,換了鞋,“我回來了......”他有氣無力地說。
在路上的時候不覺得,一到家就感到累得不行。
估計是在三所的時候神經繃得太緊。
三所雖然破破爛爛,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可也頂多是奇怪,算不上異常。
這種被流放的研究所,不奇怪才不正常。
“阿悅你回來了,我想死你了!”白鷺過來抱了他一下,驚喜道,“你身上沒有我哥的味道了哎!”
斯悅抬起手臂聞了聞,“我聞不出來。”
“以後你就能聞出來啦!”白鷺纏在他身上不肯下來,“等會我哥肯定又要在你身上留下味道,我已經好久沒抱你了,你先讓我抱抱。”
他像一隻貓一樣,不止要抱,還要蹭。
斯悅無奈地推開白鷺埋在自己懷裡的腦袋,“你二哥呢?”
“他忙啊,忙著唱歌。”白鷺眼睛大大亮亮的,仔細看,瞳仁是紫色的,像寶石一樣溫潤細膩,“我隻有你了。”
斯悅摸了摸他的腦袋,看向陳叔,陳叔將長筷拿出來擱在了一旁的銀色碟子上,徐徐道:“白簡先生在會客廳等您,說有事情想問您。”
“問我?”斯悅不解,他和白簡之間除了卿卿我我還有什麼正經事能談嗎?
陳叔點了點頭。
白鷺黏黏糊糊地跟著斯悅走到了會客廳的門口才撒手,他不會去打擾他哥和斯悅的二人世界,於是隻能一步一回頭地回到了客廳,重新坐在了地毯上。
他用手指去碗裡抓剛撈出來的芋圓。
“燙!”
陳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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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我有事?”斯悅拉了一把椅子,在白簡的對麵坐下。
白簡又在煮茶,滿室飄著茶香。
桌子已經被清理乾淨,茶壺邊擺著幾排斯悅分不清楚的各種茶具,連杯子都有四五種形狀和材質。
白簡此時沒戴眼鏡,加之會客廳僅僅隻亮著桌子周圍的幾盞壁燈,所以顯得他眸光溫柔又包容。
和周文宵的那種溫和不一樣。
斯悅總算知道周文宵為什麼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了——對方表現出來的溫和,和白簡給他的感覺有點相似,但周文宵的溫和卻很虛假,浮於表麵。
“聽聽看。”
白簡關了火,擦乾淨手指,打開了電腦桌麵上的一段幾秒鐘的音頻。
斯悅好奇地看著白簡。
聽什麼?
短暫的電流聲過後。
“是因為白簡是人魚,所以你才選擇他的?”
“因為他有錢,行了吧?”
斯悅:“!”
這是他中午和江識意的對話。
為什麼會在白簡的電腦上。
再看白簡時,斯悅覺得白簡此時的溫和,和周文宵一樣虛假,白簡分明是準備好了找他算賬的。
斯悅大腦飛速運轉著,他不可置信地站起來,“你監視我?”
白簡支著下巴,指節叩了叩桌麵,“不要演戲,坐下。”
“......”被看出來了。
斯悅認命地坐下,把凳子挪近了些,小聲問:“你哪來的這段音頻?”
白簡失笑,“你以為呢?”
斯悅張了張嘴,沒必要再問了,中午在輔導員辦公樓下,除了他和江識意,再沒有第三個人。
“我不會生氣,但是我想請問,阿悅,你真的是如錄音中所想,是因為錢才選擇我的嗎?”白簡望著斯悅,目光溫柔。
斯悅硬著頭皮,“當時不就是因為欠你三十個億才答應聯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簡:“......”
“那現在呢?”
“現在當然不是。”斯悅急著否定,“現在是真喜歡你。”
白簡眼裡顯出笑意,他伸手揉了揉斯悅的頭發,“其實就算現在也是因為錢而選擇我,也沒關係。”
斯悅皺眉,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
白簡的手掌從斯悅的發頂緩慢滑到臉側,拇指滑進了斯悅的齒間,惡劣地刮了一下斯悅的舌尖以示懲罰,斯悅想退,被白簡單手捏著下巴拖回來。
“因為在青北,阿悅也找不到第二個比我有錢的人了。”白簡帶著笑,笑容從容優雅,又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