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江識意說道。
02轉達給斯悅:“0410說他沒有想做的事情了。”
“哦......”斯悅下意識地就哦了一聲,和以前一樣,他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就懶得動腦子想,先哦一下,再慢吞吞地思考接下來應該說什麼。
以前江識意催促他寫作業的時候,他也喜歡這樣。
01看見了0410露出從進研究所以後的第一個笑容,他心裡有些複雜,因為在這一瞬間,他才反應過來,0410是一個人類。
因為02還要去忙彆的,他切斷了對話。
對電話那頭的斯悅說:“你剛剛問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斯悅看著地板上發光的紋路,“字麵意思,他不願意,就算了。”
“什麼意思?”02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救了。”
斯悅不是江識意的家屬,他沒資格替他做生與死的決定,但他尊重江識意給自己做的決定。
02沉默了一會兒,“本來還指望你能幫忙勸勸的,不過我得和你說一聲,我們實驗才剛開始,雖然他拒絕治療,但實驗肯定是要繼續的,他自己也同意了,不過我們會給他用藥,減緩他身體病變和基因異化的速度,我們在這方麵還是挺有經驗的,如果不是因為他身體內那種基因太具有攻擊性,繁殖速度也快得驚人,他堅持用藥,起碼還能再活個半年,不過按照他現在的情況,我們最多隻能讓他再堅持三個月。”
“這藥賊貴,五百萬一支,給他這麼打,那就是錢流水的出,但也值,他身上有研究所覺得很有價值的東西。”
斯悅不關心江識意身上有多少價值,“會降低痛苦嗎?”
“會,隻要他控製住情緒,不讓自己餓著,”02肯定道,“他幾乎能完全像一個正常人類。”
動物饑餓時進食是本能,江識意體內殘存的作為人類的本能讓他拒絕像一頭野獸一樣進食。
“那什麼,你們能給江識意準備吃飯的碗和筷子嗎?”斯悅想起來昨天周陽陽說實驗室的人送飯就是一桶肉直接倒進去的,他很難想象江識意跪在地上進食的樣子,他不能接受,江識意更加不能接受。
“筷子行,碗肯定不行,他需要的熱量超過人類一百倍,盆兒行不?”
“......”
一番拉扯過後,02答應再加上一張實木餐桌,還得有水杯和水壺,不能用水槽。
掛了電話。
02靠在椅子上嘖嘖兩聲,良久,他打開麥克風,對隔離室的異生物說道:“0410,你朋友讓我們每天給你提供水果,你今天要吃什麼水果呀?”
斯悅完全做不到像02這樣輕鬆。
02是人魚,他一是根本不在乎人類,二是根本沒把江識意當同類,比起江識意的身份,他身上的研究價值才是02和研究所其他人最看重的。
人魚友情親情觀淡漠,斯悅從人類轉換成人魚,他還未受到人魚基因在這方麵的影響。
在這一天,四月十一日,周二,晴,即將成為人魚的斯悅收到了第一個好友的準死亡通知書。
-
溫荷過了兩個小時回複斯悅的時候,斯悅還在邊學習邊難過。
他拿起手機一看。
[溫女士:????你書白讀了???]
“......”
這樣好的天氣,從溫女士口中說出的話卻如此冷漠無情。
斯悅低頭戳著手機。
[那種乾嘔,不是那種正常的乾嘔,就......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斯悅的確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從胃底翻湧上來,帶著腥氣,像是胃從內裡翻了個麵,再翻回來一樣。
白鷺抱著入夏坐在斯悅腳邊,見斯悅臉色不好,把下巴磕在斯悅的腿上,小聲問道:“阿悅,你看起來快死了。”
斯悅放下筆,抱著手臂靠在椅子上,“我總算知道了為什麼老爺子不待見你了。”
“爺爺一直不待見我呀。”
“而且,阿悅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哦。”
白鷺剛說完,就見斯悅臉色一變,更加難看了。
那一瞬間,白鷺以為斯悅會揍自己。
斯悅手掌按在腹部,臉色驟然血色全褪去,變成了一片慘白。
他慢慢將頭靠在了桌沿上,呼吸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沉重。
“陳叔!”白鷺見狀不對,丟下入夏從地上爬起來去小書房叫陳叔,“陳叔,你快!看看阿悅!他好像肚子痛!”
白鷺拽著陳叔從小書房出來,斯悅彎著腰,嘔得十分大聲,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聲音,生理性的淚水湧出眼眶直接落在地毯上,腹部的絞痛令斯悅沒辦法直起腰來,拉扯得他脊柱都發疼。
陳叔忙去接通了白簡先生的電話。
電話隔幾秒響一聲,陳叔讓自己鎮靜下來。
接通了。
“白簡先生,阿悅少爺好像不舒服,他......”
陳叔還沒說完,白鷺尖叫一聲,“陳叔,阿悅吐血了!”
這下不用陳叔轉告,白簡在電話那頭都聽見了。
“我馬上回來。”
陳叔還沒掛電話,就聽見那頭椅子被拉開,之後便是一連串的嘈雜動靜。
白家有專門的醫生,因為斯悅身體狀況不穩定,研究所也專門抽調了兩個人過來,不過因為這段時間一直風平浪靜無事發生,陳叔去找這兩個人的時候,這兩人還在後院裡挖坑打簡易版高爾夫。
“.......”
見一貫冷靜的陳前神色慌張,兩人忙扔下鏟子,從工作間推了醫療車和儀器大客廳。
他們連工作服都沒來得及換。
腳邊的地毯是米色,因此上邊的鮮血異常明顯刺眼。
血液本身就帶有腥氣,斯悅之前在自己嘴裡聞到的應該也就是這口血的血腥氣。
斯悅本來就在發燒,他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睜不開眼睛,嘴角沾上的血都在衣袖上擦乾淨了,褲腳上也被濺上了幾滴。
他將手伸給研究所的兩個人,有些艱難地直起身,“隻是一口血而已,又不是吐個不停。”
他看向站在後頭一臉焦急的陳叔和白鷺,“您給白簡打電話了?”
白鷺搶著開口,“這種事情當然要叫我哥回來啊!”
趙豐滿跪在地上將地毯上沒弄臟的血液用玻片刮進試管內,然後讓陳叔叫人把這塊收拾了,不知道為什麼,他聞了這些血的味道,特彆不舒服,不是惡心,而是有些,後背發涼。
陳叔讓人過來把這塊收拾乾淨了。
斯悅被做了比較全麵的檢查,一部分的結果要等到晚上才能知道,一部分現在就能知道。
“免疫力又下降了......”李韌看著電腦上推算出來的數據,“你的免疫力不是平穩下降的,而是一段式下降,之前一直維持在一個數值,今天直接就降了百分之二十,感覺是受到了一個比較猛烈的刺激。”
李韌從口袋掏出小手電,對著斯悅的瞳孔照了幾下,“瞳孔直徑也比之前散了點兒。”他收起手電,拉了把椅子坐在電腦跟前,今天的數據跟上一次的數據可以做一個十分明顯的對比,所有應該正常的數值都有了猛然的下降,估計是斯悅身體沒有承受住這波下降,導致的吐血。
斯悅接過陳叔遞過來的水漱口,嘴裡的血腥味令他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我們會配一些口服藥給你,讓你的副反應能夠減輕,提高抵抗力的這些就算了,因為這不是藥物可以控製的。”
“再就是,要加強營養,我等會和趙豐滿會製定一張你個人的飲食計劃。”
“另外,我個人建議,你現在可以搬去研究所住了,這裡儀器不夠,人手不夠,你之後還會出現什麼意外我們也不敢保證,因為這無法預料,但這還是要詢問白簡先生的意見,他考慮得比我們要全麵。”
“對了,你現在也不能吃退燒藥,彆喝涼水,喝溫的,冰的冷的會刺激你的胃腸道。”
客廳裡的血腥味經久不散。
白鷺不敢靠近,因為有他哥的味道。
白簡回來,他下了車,從偏門小道跑進來,花藝師這兩天一直在搞花圃,小道濕淋淋的,一些新運過來的花苗夾帶的泥土被流水衝到小道上,儘數濺在了白簡的鞋麵和褲腳上。
陳叔打開主屋的門,白簡連鞋都沒換,直接朝斯悅走過去。
如李韌所說,今天的斯悅看起來比前些天,哪怕是和昨天的他比起來,都要虛弱了很多
——斯悅靠在椅子上,眼睫烏黑,越發顯得他的臉色蒼白,在太陽底下,蒼白得有些透明,像被抓揉過後的花瓣折痕處,這樣明媚的陽光底下,他換上了長袖的白襯衫,頸部的白色鱗片若隱若現。
“你回來得還挺快?”斯悅挑了挑眉,聲音有些嘶啞。
白簡站在他跟前,慢慢蹲下,捏著斯悅搭在膝蓋上的冰涼手指,“怎麼吐血了?”
斯悅看了看四周,彎腰俯身在白簡耳邊說道:“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昨晚浸泡和之前不一樣,這不是快月圓了嘛。”
浸泡的ty,不僅有屬於白簡個人的,還有屬於始祖的-強侵略性強攻擊性的基因。
“是我的失誤。”白簡緩緩道,他看著斯悅毫無血色的臉龐,活著的近三百年時光裡,身為感情淡漠的人魚,他頭一回切身體會到心痛到無以複加的感覺。
斯悅舔了舔嘴唇,“給我倒杯水。”
白簡站起來,倒了杯水給斯悅,斯悅很渴,他比之前更加喜歡喝水,一口氣喝完之後,他將杯子推到一邊,伸手抱住白簡,把臉埋進白簡的腰際。
“你剛剛蹲著我不方便抱。”他柔軟的後頸上也出現了白鱗。
“白簡,我剛剛有點害怕,但看見你之後我就不怕了。”斯悅仰起臉,眸子閃著細碎的光,他笑嘻嘻的,表情粲然,“吐血哎,我還覺得有點刺激。”
白簡垂眼,表情平靜地看著斯悅。
“你裝作無所謂,我也會很擔心。”
斯悅的臉立馬垮了下來,“情侶不都這樣?”
白簡失笑,彎腰溫柔地親吻斯悅,“我們是伴侶,共擔風險與痛苦,是我的義務。”
斯悅說不過白簡,他摸了摸耳朵,“那我還缺什麼沒出現過的?”
鱗片,耳鰭,眼睛,連睫毛都變成白色過......
白簡往前走了一步,鞋尖輕輕踩在了斯悅的拖鞋上,“尾巴。”
“阿悅,你還缺人魚的尾巴。”白簡又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