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馮老板啪的一聲將手串拍在桌上,被這兩人一唱一和且陰陽怪氣的態度搞得有點上火。
唐湖端起青瓷杯盞, 撇開上麵的茶沫子:“就是想跟您說清楚, 我們不一定能站著掙錢, 可也不想跪著討生活,所以不接受任何一個投資方因為個人喜好影響拍攝。”
馮老板到底聽懂了這句話, 翻了翻眼皮:“你這是對待投資方的態度嗎?”
“有錢就是大爺啊……”
唐湖靠回皮質椅背, 語帶感歎的喃喃一句,話鋒一轉:“可我們是做電影的, 不是裝兒子的, 叫一句甲方爸爸隻是開個玩笑,就彆到處耍當爹的威風了吧。”
把出錢的當成爺爺, 隻能誕生一批熱衷裝孫子的電影人。
如果因為劇本質量不過關而賠本, 可以怪原作團隊能力有限;如果是一群絲毫不懂創作的投資商, 把還能看得過去的劇本改成垃圾, 這幫人估計也隻會把責任算在主創頭上。
馮老板麵對她的指責,還挺委屈:“我又不是那些不懂行的老板,動不動就要求你植入廣告, ‘民國江湖’這個係列我反反複複看過好幾遍, 提幾個建議怎麼了?”
“……”
唐湖很想扯起他那件帶盤扣的衣領瘋狂搖晃,說不定能從腦子裡晃出個太平洋。
頓了頓才問:“這麼說,您是資深觀眾?”
“是啊, 按照我的思路去改, 肯定能大獲成功, 不然我花錢投這部戲乾什麼。”馮老板頗為自得的拿起核桃串, 繼續一圈圈的在手裡盤。
喬樂儀言簡意賅地插話:“我們尊重觀眾,但是不需要觀眾意見。”
比不懂行更可怕的,是自以為懂行。
市麵上爛片橫行,不是因為主創忽視市場需求,而是過於迎合市場。
陽春白雪注定沒有下裡巴人的傳唱度廣,當成天鼓搗下裡巴人就有觀眾的時候,創作者隻會不斷打破最低界限,方便節約精力。
標準層層降低,跟溫水煮青蛙一樣,直到拿出來的作品低的讓人覺得侮辱智商,那市場就已經完蛋了。
唐湖沒有替客戶圓場的打算,直截了當道:“我就這麼說吧,哪怕全世界所有紅學家湊個團隊,也沒人有底氣說自己比曹雪芹更懂《紅樓夢》,真要按他們的意見修改結局,才會改出一部垃圾。”
也不想想主創團隊花了上萬個小時才鼓搗出一部作品,還不包括構思時間,所以哪怕再能預知未來,也不敢說自己比作者更了解電影。
她隻信奉一句話,要做成績,先做自己。
金錢名氣都是依附在人身上的東西,人都沒立住呢,怎麼能撐起彆的?
馮老板左手捏住一枚油光水滑的核桃:“那你說我花了大筆錢,卻什麼都說不上話?”
“你還從中盈利了啊。”
他想了想,是這麼個道理。
唐湖卻有意拆自己的台,又說:“其實也不一定能賺錢,我都無法保證部部盈利,所以你這幾千萬投進去很有可能血本無歸。”
馮老板:“……你還想讓我投資麼,怎麼話裡話外都在把客戶往外趕?”
“乾什麼沒有賠本的風險,你就算把錢全存餘額寶裡一天收幾塊錢利息,也有利率下降的時候,我真要拿一份報喜不報憂的項目書,以您在商場縱橫這麼多年的眼力,真的相信?”
唐湖一邊忽悠,一邊自我譴責泡學技術運用的越來越熟練:“我們做業務得講誠信,不一定能再複製一個13億的神話,這是時刻提醒自己彆太驕傲,可你看看市麵上其他影視公司研究了這麼些年,天天跟著大數據讓導演改劇本,動不動就保證票房多少,有一個13億嗎?”
喬樂儀淡淡補充:“當然,我們也應該理解導演和出品方拍電影的初心,既想把握拿獎又想把握市場,但那麼多人都在琢磨,結果大獎沒拿了,市場也沒守住,還真以為自己是下一個希區柯克啊?”
懸疑大師希區柯克,明明知道該怎麼拍才能做出受奧斯卡歡迎的藝術片,作品卻偏重商業片,以此打破電影藝術化的門檻,將它變成平民的娛樂產物。
但無數後來人就光記得娛樂了,在“不拿大獎”這點上跟前輩學的挺好,卻沒拍出幾部成熟商業片。
機關算儘,反而賠的最狠。
馮老板一想,是這個道理。
目前國內以低成本打下天價收益的僅此一家,還聽人說過《頭號爛片》是教科書都不知道怎麼寫的票房奇跡,雖然對自己作為一個有錢的資深讀者連作者一麵都見不著這件事耿耿於懷,好歹願意耐下性子聽項目組做彙報。
唐湖看了負責人一眼,示意他趕緊接話。
影視劇的項目籌備往往多線並行,原作IP剛買到手,製片人就要開始尋找合適的導演,組建編劇團隊,將拍攝場景捋一捋計算成本,開拍時資金就要到位,如果非等到一樣做完了再做另一樣,那三五年也拍不完一部電影。
馮老板將手串盤了幾百圈,終於聽完負責人的彙報:“……我以前投過兩部戲,這回也是長經驗了,那下回該怎麼判斷導演是真的想好好鼓搗一個劇本,而不是裝著樣子騙我的錢?”
唐湖認真沉思片刻:“那您就說要改他的劇本,提的要求越無理越好,對方罵的越難聽甚至當場打起來,或者直接表示這項目我不做了,那肯定是負責任的。”
馮老板朗笑幾聲,抬起手腕上的天梭表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今天就是過來聽個項目報告的,等你們做完前期籌備再聯係。”
涉及到上億成本,再靠譜也得多開會討論幾次,他也不是真的非要讓劇本按自己的心意來,隻是湊巧看過“民國江湖”這套書,再加上金錢提供的自信,乾什麼都想指手畫腳。
“好,歡迎您下次過來。”唐湖起身,跟他握了下手。
待送走投資方,她臉上矜持端莊的笑意瞬間收斂,倒是滿屋子人先笑起來。
“哈哈哈!”
“求求喬哥下次開腔提醒一聲,剛才想笑又不敢,我們也憋得很痛苦啊。”
喬樂儀一本正經地擺擺手,壓下七嘴八舌的討論聲:“我突然忘了一件事,這個項目裡圖南也出錢,那咱們照樣屬於甲方大爺啊,到時候可以順勢刁難一下導演,再潛規則幾個小藝人過去跑龍套。”
“潛你?”唐湖端起冷掉的茶一口氣喝光,“可以啊,現在裝逼都會引經據典了。”
他不是科班出身,入行前最多算個電影愛好者,現在卻能對上個世紀的導演侃侃而談,可見也是一邊偷吃一邊下功夫琢磨的。
喬樂儀十分狗腿地點頭:“我做夢都想演男主角,就看唐總願不願意捧了。”
他現在影帝加身,《夾縫人》又打破了華夏電影十年未能在戛納拿獎的魔咒,以後接戲就得重點考慮逼格了,不是大製作或者出手就能拿獎的藝術片絕對不行。
但並非每部文藝片都能趕上《骨與魂》的好運氣,電影雖然口碑超高,國內上映後票房反響平平,在國產保護月裡也隻有一億多點收益,迫切需要接到靠譜的商業片。
“行,今天晚上如家連鎖酒店等著,你讓我考慮考慮。”唐湖矜持地微微點頭。
“人家都去希爾頓,你給我來個如家,不覺得很貧窮嗎?”
“貧窮才是華夏民族的傳統美德。”
唐湖跟他有一句沒一句的扯淡到傍晚,才動身回家。
她今天沒回酒店,而是去了母親租住的房子吃晚飯。
央視最愛拍的公益新聞,就是孩子出門工作後老人可憐巴巴的守在家裡,一個人對著冷冷清清的牆壁吃飯,以此呼籲小輩常回家看看,大灌來自十年前的餿雞湯。
不出門工作,拍廣告的負責發工資嗎?
再說為什麼總有人以為父母上了年紀就隻能把一顆心拴在孩子身上,沒有自己的事可乾,其實隻要給家裡接根網線,估計大部分爹媽連小崽子叫什麼都忘了,少了那份閒操心,說不定還能年輕十歲。
唐湖開車回了龍苑小區,興衝衝地推開房門:“媽,回來了,明天我們去看看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