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 162 章(2 / 2)

金紅的陽光照亮滿屋五彩斑斕的大風箏,佝僂的女人身體被穿過房梁的風箏線吊起,終於舒展開來,搖搖晃晃,頂天立地。

鏡頭推移,落在在現代化城市,市裡正在舉辦風箏大賽,成千上萬隻風箏在參賽者的操控下飛上天空,織成色彩斑斕的天空。

全片結束。

……

後來呢?

‘小悅’到底是被當成童養媳賣掉,還是拿著最後一塊錢逃出去了?

導演沒有交代,連‘母親’這個角色是被賣進村子的這段劇情,也是用一層層隱晦的線索鋪墊開來,這種開放式結局卻很難讓觀眾往一切順利的方向聯想。

但這部《風箏飛了》比《風沙》的運鏡還要老辣,除了不變的黑色幽默,個人風格更加強烈,木遠認識了楚鶴這個擅長用色彩烘托感情的老手,將‘母親’上吊自殺的畫麵拍得美麗至極,‘小悅’推開門的那一秒寂靜絕望地心臟驟停。

“……”

唐湖看著重新恢複黑暗的銀幕,沉默良久,才揉了把眼睛:“初審直接斃你,不冤枉。”

“還可以吧。”木遠笑了笑,眼角比去年多出幾條乾紋,“片子裡的所有風箏都是我找人一隻隻手工畫的,光做這個道具就花了兩個多月,可惜了。”

唐湖側頭盯了他片刻:“……帶種。”

他不是故意踩線,而是明知過不了審,還是覺得這麼拍電影才有意思。

拍攝費用打水漂就打水漂吧,反正也不是賠不起,公司現在還有其他項目撐著,不會這麼倒閉。

“你也帶種。”木遠真心實意的誇了一句。

這部電影拍到一半就沒錢了,那時候《頭號爛片》的票房還沒入賬,還是公司咬牙把剩下的錢湊出來,才能讓他接著畫風箏。

另一邊,李若川看完電影後也有點沉默,還沉浸在剛才的劇情裡,眼角潮紅。

總裁怎麼了,男人就不允許多愁善感了?

世上最難的不是跌進泥沼,而是在泥沼裡無論如何掙紮,都改變不了既定的命運。

他輕輕開口,聲音有些哽咽:“……這部電影如果被埋沒實在可惜,大幅度修改,再換成有背景的出品方再送審,說不定可以公映。”

圖南影視沒有大佬保駕護航,許多事情就得一板一眼的來,說不定條件還更苛刻。

“現在的片子沒可能複審了,得重新申請拍攝許可,把它當成新劇製作。”木遠話鋒一轉,又任性地回答,“再說我也不想拍一遍了。”

作品的誕生意味著作者的死亡,他光拍這部《風箏飛了》就掏空了身體的全部精力,實在不想重複第二次。

唐湖輕笑一聲,突然好奇起來:“根據審查機製,你的劇本得先過審備案,不可能到拍完送審的時候才翻車吧,之前怎麼沒人查?”

木遠有點得意地揚了揚下頜:“我用陰陽本兒糊弄過去了。”

影視劇拍攝的第一個步驟是劇本備案,接受一輪審查,備案之後才能拿到拍攝許可,《夜色密碼》就是在這個階段發現有不合格的情節,所以回去重新修改。

有些導演為了圖省事,搞出了一個“陰陽劇本”的模式,跟陰陽合同差不多,又叫AB本操作。

送審備案的時候,交上去的是充滿正能量主旋律的A劇本,拿到拍攝許可後再換上真正的劇本,即為B版本。

木遠提交上去送審的版本好比“嫁給大山的女人”,反映落後小村莊中的母女親情,在逆境中相互扶持,等開拍時就成“盲山”了。

唐湖翻了個白眼:“那你把片子送審的時候怎麼不用AB片呢?”

糙貨老天使木遠起身從電腦上拔走U盤,貼心回答:“拍兩個版本太花錢,我還是想給你們省點兒,再說也沒時間折騰。”

“……”

唐湖沉默片刻,驀地想起其中關鍵:“……你不會是想出國參獎吧?”

用AB本騙拍攝許可,並非木遠首創的技能,以前立誌拿獎的導演特彆喜歡用這招。

他們知道自己想拍的東西肯定拿不到拍攝許可,根本沒想在國內上映,所以也不在乎拍出成片後怎麼貨不對板,先用A本把準拍證糊弄到手,然後去拍真正的B本劇情,不過廣電審核,直接送到國外參獎。

木遠見她終於意識到這點,羞澀的抓了抓後腦勺:“嗯……國際電影節都想投一遍,楚導也幫我找了人,就等出入圍名單的時候看能不能被選上了。”

唐湖指著他的額頭,恨恨提醒:“沒入圍還好,入圍就等著封殺吧。”

上頭不可能放任你先斬後奏,一旦被查出來,可以參考五代導演中的領頭羊田壯子,任性拍完《藍風箏》,處罰結果是十年內不能擔任導演。

整整十年,一個導演的黃金創作年齡就這麼過去了。

木遠想了想,覺得其實沒那麼可怕:“被封殺了我就給你當幕後監製,不掛名字那種,專門拍撈快錢的爛片。”

“……邊兒去。”

唐湖推了他一把,走出書房。

木遠的夢想是拿出一部既能獲得主流獎項認可,又能收獲票房的作品,《風沙》的改戲讓他本該實現的夢想未能實現,這部戲也。

說來也是,那部電影好好的乾嘛要叫《風沙》呢,這不,現在就給封殺了。

餐桌上的飯菜都有些涼了,隻好塞進微波爐裡重新加熱,又把湯鍋架在燃氣灶上重新燒開。

木遠坐下吃了頓晚飯,也是今天的第一頓飯。

鮮蔬青翠,烏雞腿燉得火候足夠,用筷子拎起來抖一抖就能脫出一條完整的骨頭。

唐湖在客廳和餐廳相連的地方做了個小吧台,用來放酒,走過去在酒櫃前巡視:“喝點什麼?”

木遠扒了一大口米飯,草草咀嚼幾下後使勁咽進去:“來瓶烈的,我老家在西北,肯定比你能喝。”

“話彆說得太滿,等會兒你先趴下,得把喝進去的酒賠給我。”

唐湖直接開了兩瓶伏特加,又從冰箱裡拿出三瓶鮮榨果汁,一瓶給李若川,剩下的頓在木遠麵前:“我一口氣吹過一瓶,信嗎?”

“走一個走一個!”木遠放下筷子,鼓掌吆喝。

“你不要命了?”李若川實在不能當做沒聽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最多一杯,不能多喝了,今天晚上……不是,你明天還要拍戲呢。”

“我有分寸,而且明天下午才開拍,以後劇組都是夜戲了。”唐湖不以為然的用果汁兌伏特加,做了兩杯粗製濫造的烈性雞尾酒。

酒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木遠的,那種感情豐富脆弱的西北硬漢在剛才看電影的時候差點沒憋住眼淚,忍了又忍才恢複正常,總得給他一個發泄空間。

木遠直接拿起玻璃杯杯一飲而儘,覺得不過癮,又自己倒了純伏特加來喝,不消片刻,眼睛立刻變得通紅。

不知不覺間,兩瓶烈酒已然見底。

他捧著飯碗嚎啕大哭:“葫蘆啊,哥對不起你,幾百萬就這麼給我砸了,嗯?你怎麼還滿臉米粒呢……”

“滾!老娘在這裡!”

唐湖使勁拍桌子,發現木遠根本聽不進去,看時間已經十點多,扯著他的衣領往門口拽:“回去吧,不要在我家又哭又叫,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潛規則你呢!”

“他是開車過來的……現在這樣也沒法開會去了,我去叫車吧,你在家裡等一會兒。”

李若川穿好外套,攙著喝得爛醉的木遠出門,一直扶到小區門口。

深夜的街道上仍然車水馬龍,他攔了輛出租車,扔麻袋一半將木遠扔進去,又報上地址讓司機把失意導演送回家。

待出租車離開,李若川懷著對驕奢淫逸的期待重新返回唐湖家裡,敲門卻發現沒人來開,忍不住將門鈴按了又按。

“唐湖?你在家嗎?你睡著了嗎?”

仍然無人回應。

李若川本想打個電話叫門,摸摸口袋卻隻找到一串車鑰匙,才記起來手機應該放在客廳上,根本聯係不到她。

屋子裡,唐湖喝了多半瓶伏特加,再加上片子被斃心情煩悶,等周圍安靜下來便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夢裡都蹙著眉頭。

——驕奢淫逸,果然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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