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正是最熱的時候,袁潤接到了簡行之的口信。
預備國士到了,卻隻到了倆。
李辭盈不知道哪裡去了,那兩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女孩子嘛,總愛逛街,叫他們去什麼成衣鋪子、胭脂鋪子裡找找,準能找見的。”袁潤拎起披風,想了想,覺得不合適又放下,看向允欽問道:“對了,你們不是有那種類似暖寶的嗎?給我找一個,我這肚子太疼了哎呦,真是一點也不想去……他們對我來說就是反派,你說這反派還真是討厭啊,就非得挑這種時候出場,怪不得人人都恨反派呢。”
允欽繼續選擇性回複:“暖寶?”
隨即又恍然:“殿下說的是湯婆子?”
“是的吧。”袁潤比劃了一下,“不過湯婆子能暖肚子嗎?”
“應當可以……反正殿下也不露麵,就這樣也行的。”允欽灌好湯婆子,裹了兩層錦套,貼著袁潤的中衣牢牢纏住。
有點像孕婦。
不過有暖寶寶那味兒了。
袁潤套上外衫,煞有其事的一手扶著腰,一手翹起手指搭在湯婆子上,故作矯情道:“允欽,扶好我。”
戲精。
不過沒有手機的日子,不演演戲,也太難捱了。
袁潤揣著一肚子的宮鬥、朝鬥大戲,無處發揮,實在是憋悶得慌。
允欽跟在袁潤身邊,早就練成了一身該聽什麼聽什麼的、優秀的過濾能力,此刻他隻微微挑眉,專心將太子殿下扶上馬車,並不在意這位殿下又說了什麼。
總之,他說什麼都是正常的。
為著玄策卷一事,簡行之破例給了袁潤一枚手令。
太史局的手令是批量產的,這一批都是黑曜石火焰紋,前麵就是一簇小火苗,後麵則標著到期時日與在太史局內可出入的範圍,還有兩行小字是持手令期間需要遵守的條例。
袁潤坐在馬車裡,翻來覆去的看著,嘖嘖了幾聲,“真是精細。”
允欽倒了一杯茶,“殿下請喝,這幾天太熱了,又捂著個湯婆子,小心上火。”
“太醫不讓我喝茶。”袁潤撇著嘴,“我唯一的樂趣沒有了。”
過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糾正道:“我唯二的樂趣
。”
等不到允欽的回應,又過了一會兒,袁潤一邊繼續糾正,一邊自己打破了尷尬:“也不是樂趣,大概就是一種精神寄托?我以前在家裡還搞了個生態缸,每日看著這個就能消磨許多時間。實驗課要種地,我們小組還種培育著新品種的苦瓜、豆角、絲瓜和西紅柿……唉算了,你也聽不懂,那時候喝茉莉花茶都是一大缸子水泡著喝的,哪有這麼講究。”
“這是太和湯。”
允欽確實聽不大懂這位殿下在說什麼,便繼續選擇性回複:“太醫叮囑了,殿下一日要喝夠量才行的,這病單吃了藥並沒什麼立竿見影的良效,還是得自己將養著,日常裡多注意些,吃喝都要清淡好克化那種,至於茶,就先停幾日吧。”
袁潤歎了一口氣,“唉,好,你話多,聽你的。”
馬車一路駛去進了太史局,簾子拉在盛時閣裡,早已有內侍前去知會,遣散了這一路的官員和閒人,以儘全力保證太子大腹便便的樣子不被第三個人看到。
袁潤在紗屏後坐下,淺墨山水的紗屏,前後還各拉了一道紗屏做隔斷,巧妙地利用了四處窗子的光線,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看不見他,當真把他藏的嚴嚴實實。
後頭還留了一扇小門,方便太子殿下不想聽的時候隨時出入。
他舒了一口氣:“叫他們過來吧。”
這該是他第一次見到原書男主。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還有一丟小小的激動。
允欽應了是,自有內侍去傳。
簡行之得了信,便親自叫顧素辰和李辭盛與他過去。他拄著拐,含笑對二人道,“方才在籌備題目,久等了。”
顧素辰躬身揖手:“大人請。”
李辭盛亦道:“大人請。”
“辭盈為何沒來?”簡行之眼神掠過顧素辰,仿佛不認得他般,隻含笑看著李辭盛,順路便與李辭盛閒話了幾句,“辭益公子近來可好?李大人教導有方啊,看你們一個個俱是人中龍鳳,造化不小!”
李辭盛先是謙虛了幾句,便笑道:“辭盈上次來平城,母親管教太嚴,沒有儘興,今兒便隨她去玩了,有婆子與仆從跟著,想也是無妨的。”
“嗯,女郎誌不在此,也不必勉強。”
簡行之停
住步子,略一側身,請他們先進。
盛時閣內的光線頓時暗了暗,袁潤打起精神,看著紗屏上影影綽綽的人形。
“辭盛,你坐這裡。”
拄著拐的是簡行之,三人中他最好辨認,體型也最寬大。他似故意做給袁潤看似的,對後邊那個稍矮些的人比劃了一下,“對,坐這裡。”
那人落了座,簡行之轉過身,紗屏上便隻剩下了顧素辰一個影子。
極高極瘦的樣子。
廣袖長衫,消瘦清逸。
就一個影子便足以叫袁潤自愧弗如。
袁潤記得書裡對他的描寫,“他慣著白衣,容顏清透,如倒映在水中的一彎月,似盛開在天山之巔的白蓮。冬日的風,吹得散十裡長街的雪沫,也吹不散他那雙丹鳳眼中凝結著的冷寂與漠然。”
當年他一直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長成這樣。
在文華殿時,他覺得崔明遠就已是清逸之姿,如今與顧素辰的影子一比,袁潤忽然就覺得……emmmm,到底曾經是主角啊,得作者偏愛的長相,必然是要秒殺一眾配角的。
而他對臉好看的人又總是多幾分天然的寬容。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湯婆子將外衫撐出了一個弧形,隱隱還滲出幾分水漬,鬆鬆垮垮的宮絛更顯得他邋裡邋遢的。
不由就聯想起上次在可仁坊碰見崔明遠的情形。那時崔明遠如玉如竹,而他穿著不合身的內侍服,就像所有不起眼的配角一眼,被湮沒在主角那一瞬的高光之中。
袁潤又想翻白眼了。
你看看人家。
要臉有臉,要身高有身高,要國民度有國民度,怪不得曾經會是主角。
自己是什麼?
穿書試驗品?
還是這書的作者本打算寫個太子逆襲的套路,最後爛尾了?
袁潤吐了一口濁氣,不管了,得過且過吧,努力了雖然不一定夢想成真,但是不努力卻一定不會成真。
十五年了,要回早就回去了。
回不去……就,來都來了。
人嘛,還是得要會自己尋開心。
灌完今日份太子牌雞湯,袁潤坐直身子,打算仔細聽聽外邊在說什麼,看看能不能抓個錯漏,給顧素辰來一招“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好先發製人。
剛豎起耳朵,
就聽見阿辰的聲音,氣喘籲籲的,大概是剛跑進來。
阿辰並不知道袁潤坐在紗屏後,他伸開手對簡行之道:“大人,張大人說上次還您的那把鑰匙再借他用幾天。謝家遣官媒來了,懷雅公子說什麼也不見,逼急了就說自己弄丟了太史局的鑰匙,找不到就不鬆婚事的口,這幾天發了瘋似的找鑰匙呢,張大人說先放回去,叫懷雅公子誤以為是自己放錯地方了,今天晚上就給大人放回來。”
嗯?
鑰匙?
袁潤看不見簡行之的神情,但也知道,他一定很懵。
正如他此刻一樣。
這下事情都連貫起來了,他帶著張懷雅夜探太史局,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就連太史局的鑰匙都是簡行之點頭後拿去配的。張承在張懷雅出門前留下了鑰匙,紫極殿裡那位眼睜睜看著事情的推進,就連簡行之也不是一點都不知情!
看起來,似乎真正不知情的人,隻有那個急中亂生智的王平章。
外邊簡行之的聲音有些不穩,仔細聽著就聽出幾分心虛來:“叫張大人在那邊等會兒,太史局今天忙著。”
“張大人說鑰匙儘早給他,趁著懷雅公子今兒偷跑出府了,正好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覺。”
阿辰看不懂簡行之的暗示,隻一本正經伸著手,掌心向上。
袁潤冷冷扯起嘴角。
張懷雅是偷跑出來的。
被關了近一個月禁閉,從仆從口中聽太子過生辰了、太子參政了、太子鬨肚子了……於是文華殿裡人煙凋零,他回去過一次,也覺得沒了往日那份熱鬨。
出了皇城,他鬆了鬆韁繩,不知道如今該去哪裡。
前頭有個人影一閃,張懷雅眼尖的認出是孟令徽,他大喝一聲,“站住!”
在被關禁閉之前,他和孟令徽打了一架,那日不分勝負,兩人俱是鼻青眼腫,聽說孟令徽回家又挨了揍,與他一樣被關了禁閉。
今日又遇見,少年的勝負欲被激起,張懷雅挽起袖子,朝著孟令徽縱馬過去,“不服再來啊!”
因為什麼打起來的已經記不太清了,隻剩下了不肯服輸的念頭。
孟令徽啐了一口,掄著胳膊朝著張懷雅迎去,“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仗著老子的官位欺壓同窗!有本事你
自己當到首輔,那樣小爺我才服氣!”
魏風粗獷,打架鬥毆在百姓眼中不過是等閒小事,即便是公子哥兒也不稀罕。
因而雖在當街互罵,卻並沒有多少人來勸阻他們。
“你怎麼知道小爺我就當不得首輔?”張懷雅衝著孟令徽就是一拳,“小爺成了首輔,你來不來磕頭認錯?”
孟令徽避開張懷雅的攻勢,退了幾步,轉頭朝著另一個巷子馳去,語言上卻不落下風,“你可真敢做夢你!是首輔還是手斧?斧頭幫?你彆成了太子手裡的斧頭小爺我就謝天謝地了!”
張懷雅受不得激,緊追不舍,跑了一會兒漸漸發覺不對。
這裡……好像是江家老宅?
江知同被流放,此處便被都察院封了,孟令徽把他引到這裡來做什麼?
世家與新貴的鬥爭已進入白熱階段,在府裡說江家一個字都極有可能引起山呼海嘯。
張懷雅再意氣用事,也懂得分開大是大非與小打小鬨,他勒住馬,強行挽尊,毫不客氣的回敬道:“是嗎?但是小爺我做夢能到的位置,你做夢也不敢想!就算成了殿下的斧頭,那也是憑本事吃飯,你不過就是個啃吃外家祖蔭的蛀蟲,我呸!”
張懷雅一邊罵著,一邊摸著往後退,打算退出這條巷子再轉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