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魚猛地起身,拿走了那本詩集,留下一句“我們不要再見麵了”,就轉頭離去。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隻覺得這黑色基調的餐廳,像口巨大的棺槨,隨時要把他吞噬殆儘。
他買了單,衝出昏暗的門店,看著自家那輛在路燈下閃著星輝的賓利,才勉強回到了人間。
馬力十足的發動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藍色賓利一個甩尾直接轉出停車場,就這麼狂飆著往家的方向衝去。
餐廳裡,李默橋看著對麵空空的座椅,停頓了片刻,繼續吃飯。
她對手腕上的智腦說:“他和你一模一樣,我無法理解,這樣的衝動和感情。”
智腦發出了一道年輕的男性聲音,略顯呆板地說:“是的,他的性格更像父親,我是說,像我。”
李默橋蹙眉,似乎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評價道:“你的活化水平太低,也許可以把你送去這孩子的公司,改造一下。”
表盤上的流光晃動了片刻,再次發聲:“人工智能與人類最大的鴻溝,在於創作。你要複刻一位詩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即便達到陸冬冬的智能程度,我也無法寫出原創的詩。”
李默橋露出個弧度完美的笑,說:“你隻需要背誦他的詩,不需要你創作。”
陸魚把車停在地下車庫。
車載智腦檢測到熟悉的環境,安全帶卡扣發出哢噠一聲脆響,自行解除。
冬冬提醒:“你超速行駛了兩個路口,將麵臨扣6分、罰400元的處理,需要我直接幫你繳納嗎?”
陸魚沒說話,呆滯地坐在車裡,不知道要做什麼。他下意識地摸索,中控台掃到了他的手掌,自動打開小抽屜,彈出了一盒開過封的香煙。
放下車窗,點燃煙草,火焰明明滅滅。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魚覺得自己仿佛想了很多,眼前閃過幾個世紀的人類文明、社會倫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車庫裡萬籟俱寂,隻剩下火在細細煙絲裡攀升的嗶剝之音。
直到明硯下樓來,走到了車窗前,才打破了這份死寂。
明硯手裡拿著保時捷的鑰匙,似乎是打算開車去接人。看到陸魚在抽煙,他有些呆愣,小聲叫了一句:“陸魚?”
陸魚下意識地想要掐掉煙,卻不知道往哪裡按,慌張地跟明硯對視半晌,又抬手抽了一口。
明硯皺眉,問他:“你回來了,怎麼不上去,也不回消息?”
陸魚垂眸,茫然地看著夾在兩指間的煙卷,說:“我不知道。”
明硯沉默片刻,又問:“你怎麼學會抽煙了?”十八歲的陸小魚,是不會抽煙的。
陸魚嗤笑:“我本來就會抽煙。”他衝著明硯吐了個煙圈,煙霧繚繞間,明硯的眉眼變得模糊虛幻。
假的,都是假的。
媽媽是假的,是沒有感情的仿生人;養父母的道歉是假的,隻是為了讓他心軟,好勸說那位“仿生人”不要追究專利使用費;就
連硯哥,也是假的,他隻喜歡陸小魚,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半個陸大魚,肯定會嫌棄。
“啪”,陸魚後腦勺挨了一巴掌,手中的煙蒂被奪走掐滅,下一秒,就這麼被拽著耳朵拖出了賓利。
“長能耐了是吧?跟我回家。”
陸魚靠在電梯的角落裡,揉揉被擰紅了的耳朵,嘟嘟囔囔:“自從你奪走了我的貞操,就變得好凶哦,再也不是那個溫柔的硯哥了。你是不是覺得,睡了我就拿捏住我了?”
他努力講了個笑話。
明硯被他逗樂了,說:“是啊。”轉過頭,看到陸魚在笑,眉眼卻是要哭的樣子。他心疼不已,輕輕握住那帶著煙草味的手指,像牽著在外受了委屈的狗子,慢慢回家去。
進門,明硯給他拿了拖鞋,一個口令陸魚就做一個動作,乖乖地把鞋和衣服換了。
明硯拉著變傻的大家夥坐到沙發上,溫聲問他:“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事?”
陸魚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像喝醉了似的說:“我把事情搞砸了。她的確是我媽媽,我,拒絕了拿智數聯盟的許可證。我不能要她的東西,對不起……”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但明硯聽懂了。他把陸魚抱進懷裡,拍拍他的背:“沒事的,我本來也不希望你去爭取那個什麼許可證。”
陸魚把臉埋在硯哥的頸窩裡,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像快要溺死的人終於得到了氧氣。攢了些力氣,才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今晚的狀況。隱去了陸大魚記憶的問題,隻說了奇怪的母親和不在人世的父親。
明硯靜靜聽完,輕聲問:“那你吃東西了嗎?”
陸魚沒想到明硯第一句問的是這個,傻乎乎地說:“我隻吃了一勺巧克力米花。”
明硯摸摸他塌下去的發型,出門前抓的發蠟還在,但那些毛毛都蔫蔫地失去了活力,憐愛地說:“我給你煮碗麵吃,等我一下。”
說完,他就起身去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