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雨聲淹沒了一切,蘇公公那尖細的聲音卻依舊十分清晰的傳了出來。眾人神色不一。
天空中有閃亮雪白的電光自烏黑的雲層中掠過,好似雪亮的刀光。這一刹那,南王的神色幾乎是無法形容,他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卻被動作更快的嶽將軍攔住了。
嶽將軍躬身禮了禮,起身要引南王入內:“既是陛下口諭,殿下請吧”
南王雙手握成拳,冷冷的瞪了眼嶽將軍,眼中好似有熊熊怒火。終於,他還是挺直了身子,拂了拂長袖,大步往乾元殿內殿走去。
成王敗寇,南王身在顧家,早已有這樣的覺悟。
皇帝這時候也還是半靠著床榻上,他的麵色依舊十分的蒼白,唯有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含著一二隱而不露犀利。他看著站在自己跟前挺直脊背、不願行禮的南王,不以為意的一笑:“朕一直奇怪,為何皇弟這般胸有成竹,原是先帝留了遺旨。”
南王看了看皇帝,冷冷的笑了一聲:“比不得皇兄你深謀遠慮,便是融魂之毒都可以視若無物。”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願再裝什麼謙恭的好弟弟,帶了點惡毒的笑意刻薄道,“隻不過,如皇兄這般算無遺策的人,怕也想不到:先帝已然厭棄你這個親子到這般地步——情願偏心血脈偏遠的子侄也不願放過你。”
皇帝的麵色極其的蒼白,好似霜雪一般的冰冷。他聽到這樣的話,麵色不變,隻是徐徐道:“即便如此,這承繼先帝萬裡江山的人依舊是朕,而不是皇弟你。”
他這樣輕描淡寫、無動於衷的態度才是最讓人氣惱、嫉恨的。
南王的麵色終於變了,他的眼睛好似毒蛇的毒液,帶著粘稠而可怕的怨恨。他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不過是個宮婢之子,有什麼資格繼承我顧家江山?顧正則,你不過是個賤種,弑兄弑父,天地不容”
他的話還未落下,左右侍衛已然上前將他扣住,卸了他的肩膀,用帕子堵了他的嘴,粗暴的拖了下去。
皇帝好似想起了什麼舊事,有些力竭的靠在明黃色繡著五爪金龍的引枕上,雙手緊緊的抓著榻上的錦被,低聲自嘲道:“他竟以為是朕殺的父皇”
這般的皇室辛密,蘇公公亦是不敢應聲,隻是退開了些讓皇帝一人獨處。
皇帝微微闔眼,竭力壓抑住心頭那點複雜情緒。
先帝是病死的。他眼睜睜的看著幼子殺了四個兄長,其中有他寄予厚望的長子也有他最心愛的三子。為人父、為人君卻無力阻攔的他幾乎是立刻就病倒了,日日痛罵、詛咒不休。
臨去之前,死也不願再見皇帝的他把人叫了過去叫到跟前,隻是歎息:“朕要走了啦。從此以後,五郎你就是真的孤家寡人了”他渾濁的眼睛看著僅剩的兒子,一動不動,忽然落下淚來,“五郎啊五郎,沒有兄長、沒有父皇,日後你若遇上什麼難事,又有誰會幫你?”
那時的皇帝隻是站在不動,不言不語,好似一尊不會動的石像。
先帝宛若慈父一般的叮嚀道:“南王是你叔父,正楷是你堂弟。朕去後,他們便是你最親的人,好好待他們,莫要再做那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了”
皇帝本以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先帝到最後終於原諒了他。畢竟,他已是先帝唯一僅剩的兒子,畢竟,先帝也曾那樣的疼愛他,那樣殷殷的喚他“五郎”
原來他的所以為的親情不過是個最粗陋的笑話。
從來沒有人愛過他,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