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再說?淩玉急了。
她還不懂自家男人的性子麼?今日若是讓他應了那三人,那便絕無變改的可能, 她又豈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上上輩子的老路。
這一急, 腦子便有些亂, 一時半刻竟想不出什麼理由能說服眼前之人。
“弟妹,你也莫要擔心,此番兄弟們既然能從大牢裡平安出來,便說明此事已然過去,貴人事忙,哪會時時記得住咱們這些無足輕重之人。”吳立仁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憂,安慰道。
“小石頭方才還在鬨著找娘, 可娘去了金家表姑處, 紹安一個人怕是哄他不住,不如你先去瞧瞧。”程紹禟有些不解她這般奇怪的反應,隻諸位兄弟在場,也不便細問, 唯有耐著性子道。
淩玉何嘗不知他想要把自己支開,用力一咬唇瓣,深深地吸了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了下來,腦子飛快運轉,想著合適的說辭, 好一會兒才沉聲道:“吳總鏢頭說的極是, 貴人事忙, 自然不會記得住咱們這些升鬥小民, 可對齊王殿下呢?曾與他們鬨了不愉快的升鬥小民齊齊進了齊王府,他們難不成便不會對齊王另有想法?”
“你這是何意?”吳立仁心中一凜,不自禁地直起了身子。
見他似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淩玉定了定神,又掃了一眼同樣臉色有幾分凝重的另外三人,清清嗓子,壓低聲音繼續又道:“你們且想想,齊王殿下當日既能把人從牢裡撈出來,必然是向另兩位撇開了與大夥的關係,以第三方身份出的麵。如今人撈出來後,個個都成了他齊王府之人,豈不是讓另兩位懷疑他當日出麵的居心?不定還會誤會你們早就背地裡替齊王辦事,當日之事齊王也有參與。”
“如此一來,齊王殿下豈不是白白擔了這罪名?”
吳立仁等人麵麵相覷,這一層,他們倒不曾想過便是。
“若按嫂子這般說,這齊王府豈不是不能去?”唐晉源忍不住問。
“也不是不能去,隻是不能所有人都去。終歸齊王殿下出麵保住了你們,江湖中人最是講究義氣,明明受了恩惠,卻人人都不去,倒有些此地無銀三兩百了。”淩玉徹底鎮定了下來,一臉真誠地回答。
程紹禟輕撫著下頜,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弟妹此番話確是有些道理,是我們思慮不周。這樣吧,豈事待我問過晏先生意思再作打算,你們幾位意下如何?”許久之後,吳立仁才道。
“聽大哥的便是。”他既然這般說,宋超等人自然沒有不應之理,程紹禟亦然。
雖然未能徹底打消他們的念頭,可至少爭取了勸服程紹禟的時間,淩玉也算是暫且鬆了口氣。
至於那什麼晏先生的意見……淩玉嗤笑。
齊王府又不是什麼收容站,隨便阿貓阿狗都能進,必也是從這些鏢師中挑選些武藝尚佳的,那晏先生的答案是怎樣還猜不到麼?
旁人愛去便去,她管不著,隻是她的男人……不管使什麼法子,她都不能讓他去便是!
“時候不早,我們也該走了,你好生養傷,改日咱們再聚。”吳立仁起身告辭。
“不如吃頓便飯再走?”程紹禟忙挽留。
“不了,咱們兄弟也不必客套,這便走了。”
目送著那三人離開,淩玉又開始想著到底怎樣才能讓程紹禟打消進齊王府的念頭,剛一轉身,便對上程紹禟打量的眼神。
“你不想讓我進齊王府,為何?”
淩玉被他唬了一跳,再一聽他這話,乾脆迎上他的目光,相當坦然地大方道:“是啊,我不想你去齊王府當什麼侍衛,前些年你護鏢,如今又打算去護彆人,為何就不能護護家裡人?”
程紹禟被她這番說辭說得怔了怔,再想了想,忽地覺得好像也挺是那麼一回事的。
“此事我已經答應了幾位兄弟,大丈夫一言九鼎,豈能出爾反爾。”程紹禟的眉頭又不自禁地擰了起來。
“你答應了麼?我怎的記得你分明還不曾答應。”
“若不是你突然出聲阻止,我已經……”
“那便是還不曾答應,不算不算。”淩玉狡黠地道。
“雖然不曾把話說完,隻是我話裡意思,弟兄們都已經明白,說完與否,又有……”程紹禟解釋。
“官府簽字畫押,不曾簽完的字都不算,同理,你這話都不曾說完,怎的就成了要九鼎了?這便是說破天去也是沒理。”淩玉理直氣壯。
“你、你這豈不是強詞奪理?”程紹禟何曾見過她這般胡攪蠻纏的模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去,你若堅持要去,那、那便乾脆休了我罷了!”淩玉賭氣地道。
“胡說!看來我平日便是太縱著你了,讓你愈發說話沒了個顧忌!”程紹禟臉色當即便沉了下來,喝道。
淩玉與他當了兩輩子的夫妻,從來不曾見過他這般嚴厲的模樣,那張平日雖然沒有什麼表情的臉,此刻陰沉得仿佛能滴出墨來。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可不知怎的又想到了上輩子他死後自己帶著兒子和婆母的不易,偏偏這輩子此人卻還要一頭栽進齊王府那個沼澤裡自尋死路,當下便也生氣了,用力跺了跺腳:“我就說,我偏要說,有本事你便休了我!”
“淩玉!”程紹禟見她居然還不怕死地繼續嚷嚷,臉色更加難看了,偏又說不出什麼狠話,唯有恨恨地瞪著她。
可淩玉正是氣頭上,哪還會懼他,嚷得更大聲了:“瞪什麼瞪?比誰眼睛大是不是?整日裡和你那幫結義兄弟混,學得一身江湖習氣,動不動便忠義忠義掛嘴邊,自來忠義之士死得早,你這是純心不讓我安生!既如此,這日子也不用過了,我們娘倆乾脆離了你得了!”
說完,一陣風似的跑回了屋,胡亂收拾了幾套衣裳塞進包袱裡,再‘噔噔噔’地跑到堂屋,將坐在小凳子上,正被程紹安逗得咯咯直笑的小石頭一把抱起,又是一陣風似的衝了出門,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程紹安呆呆地望著空空如也的小凳子,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你大嫂呢?”淩玉的動作太快,程紹禟隻不過遲了片刻的功夫,再出來時,不但娘子不見了,連兒子也不見了。
“剛抱著小石頭出去了。”程紹安指了指門口,見兄長臉色瞬間又難看了幾分,有些不怕死地問,“大哥,你是不是和大嫂吵架,把大嫂氣走了?”
“胡說什麼!”程紹禟訓斥。
他哪裡和娘子吵架了,分明是她無理取鬨,休妻這樣的話是能輕易說的麼?他心中一陣氣悶。
雖然如此,他還是急步出了門,打算去尋‘無理取鬨’並且拐走了兒子的娘子。
程紹禟好歹是習武之人,又走南闖北多年,雖然如今身上還帶著傷,可腳力也不是尋常人等所能相比,加之淩玉不但是個女子,身邊還帶著一個孩童,走出不過數裡路,程紹禟便已經尋著母子二人的身影了。
他正想加快腳步追上那對母子,可想了想,又不禁放緩了下來,不遠不近地跟著,看著淩玉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拎著包袱,明明出門前還是氣乎乎的,可這會兒遇到相熟的村民問話,卻是笑靨如花。
“對,許些日子不曾回過娘家了,難得今日得空,便帶著兒子去見見他阿公阿婆。”
“他本是想來,隻我不放心,硬是讓他留在家中繼續養傷。”
“可不是嘛,準備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讓我帶回去,我哪來那般大的力氣,隻挑了些輕便的,都是自家人,有那份心便成了,禮物不禮物的倒不值什麼。”
……
程紹禟有點想笑,怕被人發現,連忙躲進了一旁的小樹林,待路上的村民走過後,這才繞了出來,繼續跟著妻兒。
這一路上,看著淩玉睜著眼睛說瞎話,把人哄得一愣一愣,便連他這個明明氣得她要回娘家的相公,在她口中也成了體貼入微、孝順有加的女婿。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小娘子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麵,有種撓得人心尖癢癢的趣致。
他就這樣不遠不近地跟著,一直看到淩玉母子到了娘家,被前來開門的周氏迎了進去。
程紹禟倒是不便進去,一來他如今身上帶傷有礙觀感,二來兩手空空也不好上門,略思忖片刻便原路折返了。
反正娘子與兒子都平安到了嶽父家中,他也沒有什麼放心不下的,這段日子家裡發生這般多事,讓她擔驚受怕四處奔波這般久,倒不如趁此機會讓她在娘家好生歇息歇息。
周氏沒有想到女兒會突然帶著外孫回來,滿腹的疑問在看到愈發趣致可愛的小石頭時便拋到了九霄雲外,隻摟著小家夥疼愛地直哄。
“爹呢?”淩玉其實並不怕娘親問,就是心裡有些忖老爹,四處看看不見他的人,不禁鬆了口氣。
“到你三叔家去了。”周氏回答。
“娘,早前你說大春哥東家有間店鋪想賣出去,如今可找到買家了?”
淩大春正是淩玉隔房堂兄,如今在縣城裡的財主家幫傭。淩玉從楊素問家離開後便想到了此事,這回回娘家,除了確實生程紹禟的氣外,也有想要打探鋪子的意思。
“昨日還聽他提了提,說那店鋪沒什麼賺頭,地段也不算好,到現在仍無人問津。你問這做什麼?”周氏狐疑地問。
淩玉不答反回:“大春哥這會兒在家麼?”
“方才還見到他,想必還在。”
“我去找他!”淩玉扔下這麼一句,急匆匆地出了門。
淩大春得知堂妹的來意後有些意外:“你想租下那店鋪?”
“是的,大春哥,煩你幫忙問一問,看能不能租下來,反正那鋪子一時半會的也賣不出去,倒不如租給我,也總好過閒置著。”
淩大春想了想,點頭應下:“你說的有理,東家老爺過世後,幾位少爺都忙著爭那十幾間掙錢的鋪子,這間誰也不想要。不過,我建議你還是湊一湊買下來的好,這鋪子他們急於出手,價錢必定好商量。”
淩玉在心裡合算了一番:“若是租金與買下來的價格相差不遠,自然是買下來的好。”
待將來生意做起來了,便是轉手賣出去也能提個高價格。
“那好,我便替你與幾位少爺談談。”淩大春滿口應下。
這麼多堂兄弟裡頭,淩玉自小便與這位堂兄比較談得來。
說起來淩大春也是個命苦的,生母早早便去了,生父淩老六續娶了一房,又生了兩個兒子。俗話說,有後娘便有後爹,在淩大春十三歲那年,淩老六便分給他一間破茅屋,讓他自個兒過了。
這事淩老六做得不厚道,沒少被族裡之人指指點點,可他家婆娘卻是個豁得出去的潑辣貨,誰敢當麵說她的不是,當場又是指天罵地,又是撒潑打滾,隻嚷嚷人家欺負她一個二嫁的。
久而久之,縱是心中鄙棄,也無人再敢說什麼了。而淩大春便開始獨自生活至今。
周氏是個心腸軟的,沒少招呼淩大春到家裡用飯,故而淩大春與淩秀才這一房人關係倒是更親近些。
見他問也不問她買鋪子做什麼便應下,淩玉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想了想,乾脆便將她打算與楊素問合夥開間專賣胭脂水粉的店鋪一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淩大春聽罷皺起了眉:“你們兩個女子開店多有不便。此事你可曾跟紹禟說過了?他的意思呢?”
淩玉咕噥。她倒是想說,可不是剛回家便被氣著了麼?哪有機會讓她說。
“此事我自會跟他說的。”
淩大春這才滿意,想了想,道:“你既親自試用過,確是有效果,那看來這生意做得過。我明日便回府替你向幾位少爺說去,此事我覺得有六七成把握。”
淩玉謝過了他,忽地靈光一閃。
淩大春自十三歲起便四處打工養活自己,什麼臟的累的活都乾過,三教九流之人也識得不少,況且又是她的兄長,最是信任不過,不拉他入夥簡直是可惜了!
“大春哥,要不你也合一份,怎樣?”
淩大春一愣,隨即一拍掌:“好!”
早就聽了淩玉的話後,他便起了心思,隻是想到這是堂妹與人家姑娘的生意,他一個外男不好插手,如今淩玉主動相邀,他又怎會舍得拒絕。
“既如此,買鋪子的錢我便出一半,你且等等。”
淩玉看著他急急忙忙進了屋,不過片刻的功夫便抱著一個封得密密實實地壇子走了出來。
“小玉,你且看看。”他一邊說,一邊除去壇子的封口,把裡麵的東西全部倒在了桌上。
嗬,好家夥,居然全部是銀子!!
淩玉瞪大了眼睛,把桌上那零零碎碎的銀子一一掂了掂,初步估計至少有一百多兩。
“你哪來這般多銀子?”
“這些年攢下來的。”淩大春有些得意,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都不知道,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這個他們,指的自然是他的親爹淩老六那家子。
“你行啊,我真是有眼不識財神爺了!若知道你有這麼一大筆錢,不知有多少人家爭著把姑娘嫁給你,我也早早便有了大春嫂了。”淩玉戲謔地道。
淩大春不以為然:“若是衝著這些來的,也不會是什麼好人家,不要也罷!”
雖然在楊素問麵前大包大攬,但淩玉其實也為銀兩之事頭疼,她如今剩下的銀子隻有幾十兩,確實捉襟見肘。
如今有了淩大春的加入,她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這總共有多少錢?”
“兩百一十二兩六百文。”淩大春準確地報了一個數字。
“大春哥,我以後跟你混了!”淩玉一本正經地道。
淩大春一拍胸膛,豪氣地道:“好,哥準了!”
兄妹二人再忍不住笑出聲來。
邀淩大春入夥,淩玉也是有她的小心思的。
一來開留芳堂一事自然不可能瞞著夫家人,到時不定程紹安也會摻合一腳,對程紹安,她始終保留著一絲防備,卻又不好明麵上表露出來,倒不如讓淩大春加入製衡於他。
二來也是為了父母著想,上輩子戰亂,淩秀才的嗣子跟著親生父母跑了,是淩大春護著他與周氏逃難,一直給他們養老送終。這輩子若有機會,她自會拉淩大春一把,算是報答上輩子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