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如今再說不敢有什麼用?!我讓你跑, 我讓你跑!”淩玉見他還敢躲, 當下更惱了,愈發追打過去。
“嫂子……真乃女中豪傑也!”護送程紹安回來的唐晉源瞠目結舌, 好半天才喃喃地道。
程紹禟揉了揉額角,終於邁開大步朝那二人走去,一手抓住淩玉又要往程紹安身上砸去的拳頭, 一手摟著她的腰把她帶離程紹安身邊。
程紹安連滾帶爬地走開,可淩玉仍是不解氣, 縱是被程紹禟抱著動彈不得, 也不死心地往朝他踢去:“我讓你偷錢!我讓你不顧親娘不要娘子!”
程紹安險些又被她踢中,飛快地跑開一段距離,又聽著她這般罵自己, 偌高的男子, 居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大聲嚷著:“我沒有偷錢, 我沒有不顧親娘不要娘子,是娘子不要我, 是她不要我, 她不要我!!”
心裡堆積的悲苦嚷出來後, 他仿佛尋到了宣泄之口, 越哭越大聲:“她不要我, 她嫌棄我沒用, 嫌棄我沒能讓她過好日子, 她不要我!!”
淩玉被他這陡然大哭弄得呆了呆,心裡咯噔一下,終於從盛怒中回轉過來了。
她望了望哭得撕心裂肺毫無形象可言的程紹安,再看看一旁目瞪口呆的唐晉源,最後偷偷瞅了瞅身邊的程紹禟,見他鐵青著臉,額上青筋頻頻跳動,左看右看都似是下一刻便要發怒。
可是,她卻隻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鬆開了緊緊環著她腰肢的手,大步朝哭得稀裡嘩啦仍在嚷著‘她不要我’的程紹安走去,右臂揚起,淩玉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來,以為他要打程紹安,便是唐晉源也驚了驚,正要阻止,卻見那隻大掌輕輕在程紹安背上落下,一下又一下,無聲地笨拙地安慰著。
“大哥,她不要我,她不要我……”程紹安嗚嗚地哭著,又是委屈又是難過。
程紹禟歎了口氣。他這個模樣,像極了小時候在外頭被人欺負了跑回來向自己哭訴。
這麼多年過去了,個子長了,這性子倒不曾改變多少。
“咳,那個,程大哥,有什麼話進屋再說吧,紹安兄弟也該去洗洗換身乾淨的衣裳了。”唐晉源看了一會兒,清清嗓子,上前提醒道。
“對對對,有什麼話回屋再說,在這裡讓人瞧見了像什麼樣。”淩玉恍然,連忙附議著。
趁著程紹安去換洗之機,程紹禟謝過了唐晉源,也托他向宋超等人轉達自己的謝意。
唐晉源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兄弟之間,何苦說這些。隻是這回紹安兄弟確是吃了不少苦頭,我和宋大哥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餓了好些天,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爛爛的,想來這路上曾遭遇了什麼。”
淩玉吃了一驚,也想起方才程紹安的模樣確實比他離家前消瘦了不少。她原以為是因為他一個人在外不會照顧自己之故,原來竟不是麼?
“這麼說,他是遭遇了匪徒?身上的行李和錢全都被搶了?”程紹禟皺眉。
“想來應該是這樣沒錯,我們也問過他,隻是他怎麼也不肯直言相告。初時還趁著我們不注意想要偷偷溜走,瞧他的模樣,想是害怕回來見你們。”說到這裡,唐晉源瞥了淩玉一眼。
淩玉被他看得有點兒心虛,可再一想又覺得理直氣壯。
他不敢回來不過是因為心虛,與自己何乾?
“難得這來一回,我去弄幾個小菜,再溫壺酒,今日你們兄弟二人好生聚聚。”她若無其事地起身。
唐晉源想說不用了,可忽地想到她早前那一幕,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隻擠出四個字:“多謝嫂子。”
淩玉知道大概在他心中自己已經落下了凶悍的形象,有些鬱悶,但也無可奈何。
誰讓難得發一回飆便讓人看了正著呢!
“最近兄弟們過得可好?在王府一切可順利?”酒過三巡,程紹禟便問起了在長洛城齊王府當差的兄弟們。
“好,都挺好的,齊王雖是皇室貴族,但性情仁厚,在他手下辦事,著實算是相當不錯。”唐晉源回答。
“程大哥,不如你也隨我到殿下身邊去吧!以你的膽識、能力、武藝,一定很快便能得到殿下的賞識的。”
程紹禟笑著搖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我如今過得也挺好的。”
唐晉源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多勸。
程紹禟送走了唐晉源,得到消息的王氏便到了,一看到低著頭坐在椅上的程紹安便撲過來,抱著他又是哭又是罵又是打,卻是不小心打中了他身上的傷,痛得程紹安倒抽一口冷氣。
王氏終於發現了他身上的傷,強行挽起他的袖子一看,見上麵青一塊紅一塊,當即心疼得又是一陣哭罵:“可憐我的兒,這是哪個殺千刀的把你給打成這般模樣!”
‘殺千刀的’淩玉剛好拿藥進來,聽到她這話腳步便縮了回去,又聽著王氏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到底是什麼人心腸這般狠,竟然下這般狠的手,也不怕天打雷轟!”
“娘,不是彆人打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程紹安眼尖地看到門口處露出一塊裙角,打了個寒顫,小小聲地掩飾道。
王氏聽罷又是一陣大哭,一邊哭一邊罵:“不過就是一個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女子,沒了便沒了,難不成在你心裡便隻有她,連生你養你的娘都不要了麼?”
“要的要的,娘,我知錯了,日後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程紹安又是勸又是賭誓,好不容易才將王氏的哭聲給勸住了。
“把藥給我吧!”淩玉還在遲疑著要不要進去,程紹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示意她把藥交給自己。
她忙不迭地把藥遞給他,匆匆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小石頭醒了沒有’便溜了。
程紹禟看著她那有幾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嘴角微微勾了勾。
方才打得那般起勁,這會兒倒是成了縮頭烏龜。
他清清嗓子,拿著傷藥進了門,不顧程紹安的反對親自替他抹上,末了才沉著臉問:“你可錯?”
“知錯了,大哥,我真的知錯了。”程紹安耷拉著腦袋回答。
王氏早就在方才看到他身上的傷時便心疼極了,這會兒瞧著長子似是打算追究,連忙道:“對對對,他已經知錯了,再不敢有下一回,看著他如今傷得這般重的份上,有什麼話還是改日再說吧!”
“正是因為他如今身上有傷,我才更應該好生教導他,唯有痛入骨髓,他才能日後不再犯。”程紹禟卻不肯輕輕放過。
王氏歎了口氣,坐到一旁再不敢阻止。
長子要做之事,從來不容人反駁。況且,這一回紹安確確實實是錯得離譜了些。
“你何知自己錯在了何處?”程紹禟盯著弟弟,冷著聲音又問。
“錯在不該不告而彆……但是,我真的不是想要不顧親娘,我就是、就是想著她、她這般瞧我不上,我一定要闖出一番名堂來,將來好教她後悔!”程紹安紅著眼低聲回答。
程紹禟對此也猜到了,冷笑著又道:“那你便是闖成如今這般模樣?你的錢與行囊呢?我記得你離開前可是把自己的攢起來的錢全部帶走了,又怎會落得個衣衫襤褸,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的下場?”
程紹安一聽便知道他已經從唐晉源處得知了自己的遭遇,腦袋垂得更低了,倒是王氏被他這話嚇了一跳:“什麼?你還曾吃過這樣的苦頭?怪道娘瞧著瘦了這般多,快讓娘再好生瞧瞧,我可憐的兒……”
程紹禟無奈地看著又拉著程紹安直抹眼淚的親娘,好一會兒才佯咳一聲提醒:“娘!”
王氏的眼淚立即停住了,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地鬆開了程紹安手,重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你丟了錢,丟了行李,名堂是闖不了了,卻又因為害怕家人責罰而不敢歸家,甚至還在宋大哥和唐賢弟將你尋回去時,還想著逃走而躲避回家受罰的結果。”
“做了錯事卻又不敢承擔後果,此乃懦夫所為!程紹安,你已不是當年懵懂不知的孩童,你已經長大成人,理應擔得起一家之主之責。”
他頓了頓,深深地望著雙唇微微顫抖的程紹安,終於還是狠下心來道:“若你一直便是如此懦弱得隻會逃避,毫無擔當,我倒是對金巧蓉的離開有所明白了。”
如同一道重錘砸在心口處,程紹安身體晃了晃,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便褪了。
“紹禟!你、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明知道他……”王氏又氣又急,不敢相信長子居然往次子傷口上撒鹽。
程紹禟平靜地看著娘親又哄又勸地安慰著弟弟,眼神銳利。
也不知過了多久,程紹安才白著臉,抖著唇迎上兄長的視線:“大、大哥,我讓你很失望,是不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