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會是齊王府裡的人?
她覺得頭又開始疼起來了。
她一直以為那晚的那個人不過是街上的流氓地痞,被人盯上也隻能當是自己倒黴, 可是如今, 她隱隱對這個想法有了懷疑。
側過頭去凝望著身邊沉睡的男人, 她不知不覺地皺起了眉。上輩子她與齊王府唯一的交集便是這個男人,他死後,齊王府送了撫恤金過來,自此她便算是與齊王府徹底斷了一切關係。
她清楚不管在哪裡也總會有幾個害群之馬, 那個昆子縱是曾在齊王府當差, 也不能就硬是說他對自己所犯下的那些事與齊王府有關係。隻是, 上輩子她的相公為了齊王府的主子死了, 而她卻險些被出自齊王府的人玷汙,這心裡頭, 卻是難免有幾分不是滋味。
‘啪’的一下,小石頭那軟軟嫩嫩的腳丫子砸到了她的胸口,也打斷了她的沉思。
她無奈地搖搖頭, 將睡相豪邁的小家夥抱了回來, 看著那張呼呼大睡的小臉,心裡萬般憐愛,忍不住輕輕點了點那小小的鼻子:“這般的睡癖,也不知學的誰!”
“估計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男子有幾分黯啞的聲音忽地在她耳畔響了起來,她回過頭一望, 便對上了程紹禟幽深的眼眸。
“可是吵到你了?”她有幾分歉意地問。
快二更天才當值回來, 三更才睡下, 這才睡了沒幾個時辰便被吵醒,淩玉隻想著便覺得心疼。
程紹禟搖搖頭:“沒有,是我睡得不好,容易醒。”
事實上,自從到了京城後,他一直睡得不怎麼好,尤其是最近差事更多,有時候一連幾日不曾好好躺下休息的時候也有。
“你……可曾後悔當日沒有投奔齊王府?”淩玉遲疑了半晌,還是忍不住輕聲問。
雖然她並不曾接觸過齊王,但也聽聞齊王仁厚,素有君子之風,想來應該比如今這位陰晴不定、性子古怪的太子殿下容易相處才是。若是當日她沒有阻止他,任由他去了齊王府,想來便不會有後麵發生之事。
程紹禟訝然:“你怎會問出這樣的話來?當日沒有去齊王府,是我經過深思熟慮作出的決定。況且,不管緣由為何,太子殿下待我也算是不薄,我如何會後悔沒有追隨他人?”
見她沉默不再言,他歎息著輕撫著她鬢發:“不要多想,如今咱們的日子不是過得挺好的麼?你若是想要繼續做生意,那自去做便是,若是不想,便安心留在家中也可,如今我的俸祿,養活你們母子實乃卓卓有餘。”
這並非故意誇大,身為太子府的副統領,他的月銀本就不算少,加上太子不時有賞賜,故而他每月的收入確是相當可觀。至少,足夠妻兒在京城此等寸土寸金之地亦無需擔憂生計問題。
淩玉自然也知道他此話不假,太子雖喜怒不定,但實在是個相當大方的主子。在此之前,她還從來不知道,單就得到的一回賞賜,也足夠從前她們家幾年的吃穿用度。
兩廂一對比,也難怪會有人“寧為富人妾,不為窮□□”了。
此時此刻,她更深地感覺到,若是身邊這個人可以一直在,她這輩子真的無需擔心生計問題。這個人,哪怕是再窮,也總法子不會讓妻兒挨餓。
她想,上輩子自己便是太習慣了有他在,有他為自己打點一切,可一旦他突然不在了,她便隻能磕磕碰碰地從頭開始。
但是……
想到造成她上輩子活著的最後那幾年,始終要在枕頭底下藏一把匕首的罪魁禍首,哪怕這輩子他還未曾傷害過她,她恨得牙關癢癢,總得替上輩子的自己出口惡氣才是!
一個意圖玷汙故人之妻之人,不論他是否有過什麼不得已,都不是能值得原諒的!
她心裡暗暗有了決定。
淩大春雖然一心一意想著早些把店鋪之事解決,但也沒有想過要淩玉每日陪著自己外出,隻可惜他說了好幾回,可淩玉卻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把他給擋了回去,慢慢地,他便也隨她去了。
反正人家的相公都不在意她整日往外跑,他亂操個什麼心!
這樣一想,他便相當坦然了。
淩玉雖明為陪著淩大春找鋪位,實則一直暗暗留意著那昆子出府采買的時辰,包括他大概隔多久會出來一回,多是會走哪條路,什麼時辰會出現,身邊會不會有旁人等等,均一一記在心中。
如此來回好幾次,她終於徹底掌握了對方出門采買的規律。
這日,小穆當值完畢正從太子府離開,忽聽身後有人喚自己,回頭一望,認出是淩玉,當即笑著上前招呼:“嫂子!來找程大哥麼?程大哥還未回呢,怕是要再過幾日。”
數日前,程紹禟便領了差事外出,至今仍未歸來。
“我知道,我來也不是找他,而是為了找你。”淩玉回答。
“找我?”小穆有些意外。
淩玉左右看看,示意他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壓低聲音如此這般地對他說了一通,小穆聽罷驚訝地張著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良久,才有些猶豫地問:“那人可是開罪了嫂子?”
“是!他開罪了我,我想給他一個教訓,隻是你也知道,以你程大哥的性子,必會讓我寬大為懷,隻我乃是婦道人家,自來便是小雞腸子,奉行有仇必報。你且說,你幫不幫我?”淩玉坦然地迎著他的視線問。
小穆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望著她的眼神有幾分陌生,片刻之後,裂著嘴笑了:“嫂子是個爽快人,好,此事我便答應了!”
“你還要記得,千萬不可與你程大哥說!”淩玉又叮囑他。
“這是自然,嫂子放心便是!嫂子是因為相信我才會找上我幫忙,我又怎會出賣嫂子,放心吧!”小穆挺了挺胸膛,相當講義氣地回答。
淩玉這才滿意了點點頭。
不錯,這才是她認識的那個小穆!
卻說來昆這日如同往常一般出門,一路上遇到不少主動與他打招呼的府裡人,他沉著臉一一點頭致意。
自從得了這個差事後,往他身邊湊的人越來越多,往日那些瞧不起他的,如今見了他一個比一個笑得諂媚。曾經欺辱過他的,這會兒隻恨不得見了他便繞道走,生怕走得晚了讓他瞧見,從而來個秋後算賬。
照舊是與跟出來的那兩人分開行事,他獨自一人走在那僻靜的胡同裡,突然眼前一黑,被人從身後從麻袋套住了頭,不等他反應,有人重重地往他屁股上一踹,瞬間便把他踢倒在地。
緊接著,那雨點般的拳頭便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他根本無處可躲,生生地受了下來,險些沒暈死過去。
下一刻,又有人拎著棍子一下又一下地死命往他身上打,‘呯’的一聲悶響,他的後背中了一棍,那股劇痛,像是骨頭都要被人敲碎了,痛得他再也忍不住叫出聲來,一邊叫一邊躲:“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可哪想到他愈是求饒,對方打得便愈狠,‘呯呯呯’的幾下,他的身上接連又中了幾棍,慘叫聲連連。
淩玉眼中帶著恨意,拎起棍子毫不留情地往地上那人打去。
來昆痛得隻恨不得就此死去,本以為這一下已經讓他夠痛苦了,不曾想下一棍卻更是痛上加痛,他甚至還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又痛又怕,不斷地求饒哀嚎,就怕遲了須臾,自己便會被對方活活打死。
原本揮著拳頭往來昆身上揍的小穆,早就在淩玉掄著棍子來時便停下了動作,此刻隻看得目瞪口呆,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狠!太狠了!不曾想表麵看來溫和可親的嫂子,發起狠來竟是這般出人意表,瞧她那股狠勁,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與對方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看著被打得逃竄不得哀嚎不止的男人,眸中突然生出一股同情來,一時不察,被對方掙紮著的雙腿踢中,下意識地扶了扶旁邊的牆穩住了身子,卻沒有注意到身上有個物件掉了下去。
眼看著那人的慘叫聲越來越弱,而淩玉下一棍又要砸到那人身上,他終於忍不住陡然伸出去手,緊緊地抓住了木棍,朝著正打得紅了眼的淩玉搖搖頭,而後作了個‘快走’的口型。
淩玉急促地喘著氣,好歹還知道該適可而止,若是真的把對方打死了,怕是難以善後,故而不甘心地重重踢了痛得在地上翻滾不止的來昆一腳,扔掉木棍,與小穆一前一後飛也似的逃跑了。
兩人一直跑到了無人之處才停了下來,淩玉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臉上卻帶著解氣般的燦爛笑容。
她覺得,她從來沒有似此刻這般輕鬆過,仿佛籠罩頭上的烏雲儘數散去,又像是把積壓了兩輩子的恐懼全部發泄出來了,從此以後,午夜夢回,她憶起的恐怕隻會是今日對那人的一番痛毆。
“嫂子,這一回就算你不提醒我,我也絕對不敢告訴程大哥。”想想方才二人所為,小穆又好笑又無奈,也隨手抹了抹汗道。
“今日可真真是多謝你了,下回嫂子給你做好吃的!”淩玉笑著,因為一番劇烈運動而顯得愈發紅潤的臉,此刻揚著極度明媚歡喜的笑容。
小穆方才還有些忐忑,生怕被人發現自己帶著義兄之妻做壞事,可此刻卻被她的笑容所感染,隻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了的。
“好,還要多溫兩壺酒!”
“行,沒問題!”淩玉豪氣地應下。
卻說來昆被打得半死,硬是掙紮著扯下了頭上的麻袋,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抑或是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
“救、救命,救命啊……”他微弱地呼救,從四肢八骸傳來的一陣陣劇痛,讓他覺得自己怕是要死在這裡了。
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左手不經意地抓到了一個東西,隨即聽到了有人匆匆起來的腳步聲,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被來人扶起了他。
太好了,終於得救了……聽著來人有些熟悉的聲音,他隻來得及鬆了一口氣,而後便直接昏迷了過去,手上卻仍舊抓著那個東西。
淩玉心情愉悅地辭彆小穆回到家中,迎麵便看到家門前停著標記太子府的馬車,笑容頓時便斂了起來。
“程娘子,可真是巧了,太子妃正想見你與楊姑娘呢!”來傳話的嬤嬤認出她,笑著道。
一聽太子妃要見自己,淩玉不敢耽擱,連忙迎了對方進屋,又匆匆地前去通知楊素問。
待兩人收拾妥當出來了,那嬤嬤看看緊緊揪著娘親裙裾不肯放的小石頭,又瞧瞧一臉無奈的淩玉,笑道:“程娘子把小公子也帶上吧!”
“這……可以麼?”淩大春外出尋找適合的鋪麵未歸,淩玉自然也不放心兒子一個人留在家中,隻是又怕帶著他去見太子妃不合規矩。
“可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今日一早,娘娘還提起小公子,都說小公子活潑伶俐,隻可惜未曾正式見上一見,如今有此機會,娘娘必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