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程紹禟將手頭上的所有差事移交完畢, 又重重地向趙贇叩了幾個響頭, 再深深地望了望滿目鼓勵的褚良與依依不舍的小穆等往日兄弟, 終於一咬牙, 轉身大步離開。
此去, 生死榮華,皆係一身。
原本按禮部的章程, 此回萬壽節的種種慶典足足延續七日之久, 隻是因為經曆了刺殺一事,天熙帝的興致也打消了大半,故而慶典便硬是壓縮為三日。
鎮寧侯這幾日自然也是留在京城侯府中,並沒有回大營。程紹禟在府中侍衛的引領下往習武場時,便看到鎮寧侯正練著刀法,察覺他的到來,隨手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長劍朝他扔過來。
程紹禟剛好伸手接住, 他便已經揮舞著大刀朝自己兜頭兜臉地劈過來了。
程紹禟足下輕移避過他這一刀,提著長劍迎戰上去。
刹時間,刀光劍影, 二人纏鬥於一起, 直看得周圍的侍衛目瞪口呆。
他們也是頭一回看到有人居然能在侯爺刀下接上這麼多招, 甚至瞧著還似是有些勢均力敵?
鎮寧侯越打越是吃驚,眼中卻難掩欣賞, 忽地賣了個破綻, 趁著程紹禟提劍刺來之機重重一擊, 隻聽‘當’的一聲,程紹禟隻覺虎口一麻,手中的長劍便被他擊落,下一刻,明晃晃的大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侯爺武藝高強,紹禟甘拜下風。”
鎮寧侯收回大刀,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緩緩地道:“小子功夫不錯,再好生練練,怕是難遇對手。”
程紹禟笑笑,將掉在地上的長劍撿起,重又放回兵器架上。
鎮寧侯接下侍衛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漬,又隨口問了他幾句,便去沐浴更衣了。
“你的武藝可真不錯,我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能與侯爺對打這般久的。”一個十一二歲身穿短打的少年跑了過來,一臉崇拜地衝他道。
“不過是侯爺有意相讓罷了,你是?”程紹禟謙虛地回答。
“我叫豆子,是侯爺將來的屬下。”豆子拍了拍胸膛,大聲回答。
將來的屬下?程紹禟怔了怔,很快便清楚對方的身份了。
想來這位便是鎮寧侯養在府裡的眾多將士遺孤中的一位了。
屋內,鎮寧侯的副將有些遲疑地問:“侯爺當真決定讓那程紹禟追隨您左右?他畢竟是太子的人,太子遣他到您身邊的用意是什麼,相信您也清楚。“
“有何不可?他是太子殿下的人,與我同意收下他並沒有衝突。太子乃一國儲君,陛下萬年之後,這江山便也會是他的。況且,那程紹禟……如今瞧著也算是個可造之才。”鎮寧侯不以為然。
聽他如此說,那副將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萬壽節慶典未過,鎮寧侯便一直留在京中護衛天熙帝安全,程紹禟自然便是追隨他左右。
一直到慶典結束,程紹禟才收到了次日隨鎮寧侯啟程返回軍營的通知。
“去了軍營,想是再不能像在太子府中一般,若無差事在身便能回來了吧?”淩玉一邊替他收拾著行李,一邊問。
“嗯,軍中規矩甚嚴,並不能輕易進出。不過你也放心,若有機會,我必會回來一趟。”
“我倒沒什麼,就是怕小石頭總愛鬨著要爹爹。”淩玉嘴硬地道。
程紹禟微微一笑,如何不知她這口是心非的性子。
“我已經跟嶽父嶽母說過了,讓他們搬過來和你們母子一起住,否則隻有你們與素問姑娘在家,我終究是放心不下。”
“這自然是好,就是怕素問那丫頭不自在。”淩玉笑道。
還未過門就要與未來公婆住在同一屋簷下,那丫頭會自在才怪呢!
“非常時期也顧不了那般多了。”程紹禟如何不知這個道理,隻是放心不過,也隻能委屈一下楊素問了。
“待京中留芳堂開張那日,我也會想個法子爭取回來一趟。”
“不必了,你且安心在營裡便是,留芳堂的事有大春哥呢!再不濟還有我和素問,便是爹娘也可以搭把手。”離留芳堂開張之日不到一個月,這短短的一段時間,他一個剛進去不久的人便要因私告假,著實有些不大好。
程紹禟笑了笑,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這樣含糊了過去。
小石頭‘咚咚咚’地跑了進來,一把抱住他的雙腿,仰著臉問:“爹爹你要去哪裡?也帶我去好不好?”
“不好,小石頭留在家裡幫爹爹照顧娘親,還有阿公和阿婆,不要搗蛋惹娘親生氣,待爹爹回來了,便帶你去騎馬。”程紹禟揉揉他的腦袋,柔聲囑咐道。
小石頭有些不大高興,噘著小嘴哼哼唧唧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糯糯地答應了:“好……”
程紹禟拍了拍他的臉蛋,接過了淩玉遞過來的包袱與長劍,在母子二人的目送下出了門,牽著馬便往鎮寧侯府方向而去。
“程姐夫此去,將來必也能成為一名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姐姐便是將軍夫人了。”楊素問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笑著打趣道。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淩玉才關上門,沒好氣地嗔了她一眼,滿是唏噓地歎了口氣:“相比什麼將軍夫人,我還是願意他無論何時都能保住性命平安歸來。”
“姐姐若是再唉聲歎氣,可就要譜寫一曲深閨怨,到時候便是要體會到古人所雲的‘悔教夫婿覓封侯’了麼?”楊素問笑嘻嘻地又道。
淩玉啞然失笑。
“爹爹這是去找瘋了的猴子麼?”小石頭突然插話。
淩玉與楊素問頓時便怔住了,彼此對望一眼,均忍不住笑出聲來。
楊素問笑彎了腰,一邊揉著肚子一邊道:“你爹爹是去找猴子了,不過不是去找瘋了的猴子,而是去找一個叫‘鎮寧’的猴子。”
淩玉好片刻才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聞言便啐她:“又胡說,上回你姐夫還說是我說話沒個忌諱教壞了孩子,我瞧你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小石頭似懂非懂,不過叫‘鎮寧’的猴子這話他倒是記住了。
萬壽節慶典一過,趙贇也終於抽得出空閒來處理內宅之事了。
此刻他睥睨著跪在地上的金巧蓉,嗓音不疾不徐,讓人聽不出喜怒:“你這樣便相當於背叛了整個寧府,自此以後,寧府怕是再無你的立足之地。可孤從來不相信毫無目的的主動投誠,說吧,你的目的是什麼?”
金巧蓉伏在地上,良久,才緩緩抬頭:“臣女隻希望能在府上有個容身之處,不至於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趙贇深深地望著她:“僅是如此?”
“僅是如此。”
“孤明白了,你下去吧!”
金巧蓉有心想問問他這話是不是代表著同意了,可又憱於他的威嚴,到底不敢造次,低著頭退了出去。
一直走出好一段距離,她才又忍不住止了腳步,回過身望望那座縱是遠遠瞧著也讓人心生敬畏的院落,不知不覺地輕咬著唇瓣。
她沒有做錯,他們不仁在先,那便不能怪她不義,她也是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則,下一個無聲無息地死去的人便是她!
趙贇皺眉沉思良久,遂喚來汪崇嘯隻吩咐了幾句。
汪崇嘯有幾分意外,但到底也沒有多問,隻應了聲‘屬下遵命’便躬身退了出去。
他這頭剛離開,褚良從另一邊也急急地趕了過來:“殿下,天牢裡的刺客咬舌自儘了!”
“咬舌自儘了?刑部尚書是如何辦的案?竟然讓犯人還有咬舌自儘的力氣?”趙贇一張俊臉頓時便黑如鍋底,磨著牙道。
“刺客這一死,這線索便是徹底斷了,怕是想追查也無從下手。”褚良歎息著道。
“這倒未必!”趙贇冷笑。
“能在天牢裡把人殺掉,可見這幕後之人頗有幾分勢力。他以為殺人便可以滅口,將一切掩得乾乾淨淨,可孤卻偏偏要引到他身上去。”
“殿下的意思是……”褚良怔了怔。
“父皇如今一直關注著刺客一事,如今刺客這一死,必然龍顏大怒,到時候,隻要孤稍稍進言,自然可以將這火燒到該燒的人身上。”
褚良總算是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