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幕僚陸續散去後, 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府裡各處也陸陸續續地點起了燈。
晏離亦正想告辭, 書房門忽地被人從外頭推開,隨即便看到齊王寵妾映柳出現在眼前。
映柳也沒有想到屋裡還有外人, 連忙福了福身子, 那廂齊王已經瞧見了她:“怎的來了?可有什麼事?”
映柳忙道:“並無大事, 隻是想問問殿下,何時可以傳膳?”
“你身子未好, 這些事何需你來操心。”齊王神色柔和, 略有幾分不讚同地道。
映柳抿嘴笑了笑:“婢妾身子已然大好,殿下費心了。”
晏離若有所思地在二人臉上來回看了看, 眉頭不知不覺地皺了起來, 直待映柳退了出去準備吩咐後廚傳膳,他才緩緩地道:“有幾句話,事關殿下內宅, 論理我不該多嘴,隻是覺得略有些不妥, 還是想與殿下說說。”
“先生有話請講。”齊王雖有幾分意外,但還是挺直了腰,作了個請講的姿勢。
“自古男主外女主內,如今殿下舉步維艱,宮裡麗妃娘娘處境亦不容樂觀, 殿下若要時刻掌握太極宮之事, 透過王妃娘娘向麗妃娘娘打探方為上策。”
“況且王妃娘娘出身靖安侯府, 乃先靖安侯嫡女,如今的靖安侯又是她嫡親叔父,靖安侯這幾年雖漸漸淡出朝廷,但是多年積攢下來的人脈卻還在,殿下正是用人之際,理應明白該如何做才是對自己最為有利才是。”
齊王臉色一僵,神情更是有幾分不自在。
他自然明白晏離此番話的真正用意,無非是在提醒自己改善與曹氏的關係。
其實自經曆過上回被月貴妃誣陷,以致被天熙帝打入天牢後,他對曹氏便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再對上她時,亦不再似以往那般說不到三句話便大怒拂袖而去,更多的是沉默不語。
如今回想這幾年,他竟是有些想不起為何會與自己的原配王妃關係變得這般緊張。他自問並不是易怒衝動之人,可不知為何每每與她相處時,都能被她氣得大怒而去。
“先生所言,本王都記住了。”良久,他才訕訕然地回答。
晏離也知道自己有些逾矩了,故而也不再多說,微微笑了笑,遂起身告辭離開。
走到門外,迎麵又遇到正折返回來的映柳,見對方朝自己盈盈福身行禮,忙側身避過:“柳姑娘客氣了。”
“先生不留在府裡用過晚膳再走麼?”映柳含笑問。
“不了,姑娘客氣。”晏離朝她點頭示意,背著手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走出一段距離,他又忍不住止步,看著那映柳推門進了書房,半晌,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此女蕙質蘭心,性情柔和知進退,是個解語花般的人物,比之性情直率,孤高自許的齊王妃,確是更能討得男子歡心,君不見向來不甚近女色的齊王殿下,對她亦是另眼相看麼?
隻可惜,到底出身低了些,若齊王隻是尋常富貴人家的男兒倒也無妨,可他偏偏是天家之子,日後若是有幸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以映柳的身份眼界,根本無法應付那些出身名門世家的誥命夫人。
他歎息著又搖了搖頭,終於背著手離開了。
卻說淩大春夫婦在定遠將軍府逗留了大半日,臨走前,楊素問遲疑了片刻,還是問:“褚大哥可曾有話回來,大概什麼時候才會回京?”
“這倒不曾提起,昨日我到太子府中,並不曾見過他。”淩玉道。
當日定下婚期不久,褚良便領了差事外出,也不能以兄長的身份送楊素問出門,最後還是拜托的小穆。
如今一眨眼數月過去了,褚良至今音訊全無,楊素問也不禁有些擔心。
“你也不用太擔心,他們這些人一旦領差外出,大半年無法歸來也是常有之事,況且褚統領行事穩妥武藝高強,必然不會有什麼事,你且耐心等等便是。”淩玉安慰道。
以褚良如今的身份,太子既要派他前去,必然事關重大,隻怕除了當事人,誰也無法得知他領的是什麼差事,要去多久才能歸來。
楊素問想想也是,遂也暫且放下心來。
“其實早前曾有人向我打探褚大哥,想要給他介紹一位小娘子,隻因他不在京城,我也不好隨便應下,如今隻含糊了過去。”她又笑道。
“敢情你這一嫁人,便迫不及待地當起紅娘來了?”淩玉也不禁笑了。
“我也隻是想著他身邊若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也好。”楊素問紅著臉,有幾分不好意思。
“此事還真的要看褚大統領的意思,你可不能自作主張,必是要他同意了方可。”
“我自是知道。”
過得幾日,淩玉終於也聽聞了程紹禟接連被彈劾一事,儘管也得知趙贇在朝堂上便訓斥了那幾名禦史,可她心裡卻總是放不下心來。
太子護著自然是好,可無形中卻讓程紹禟承受了更多的詆毀,那些人或許不敢私底下議論太子,可積攢的不滿與怨惱卻會成倍地加諸於程紹禟身上。
她覺得很是頭疼,而遠在西南郡的程紹禟對此卻沉默了下來。
“將軍,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下令殺的,分明是鎮寧侯……”有下屬不滿地道。
程紹禟胡亂抹了一把臉,沒有理會他此話,反問:“侯爺如今傷勢如何?”
“軍醫說要再休養一陣子,隻是短期內卻不能再上陣殺敵了。”
程紹禟用力一咬唇瓣。
短期內不能再上陣殺敵,這個短期是多久?真的是短期,還是日後都不能了?
他垂下眼簾,良久,道:“我去瞧瞧他。”
邁出幾步又停了下來,低聲吩咐道:“侯爺如今正是應該安心養傷之時,外間對屠殺民匪一事的議論便不要讓他知道了。”
那下屬一聽便明白他真的打算將此事扛下來,雙唇動了動似是還想勸,最終卻是歎了口氣:“將軍放心!”
其實,除了他們這些跟著定遠將軍前來支援的將士外,原本鎮寧侯麾下那些人,也沒有幾個會替定遠將軍鳴不平。他想,或許那些人還慶幸將軍替他們侯爺背下了這個罪名。
到了鎮寧侯所在營帳時,便見軍醫正替鎮寧侯換藥,察覺他進來,正欲上前行禮,便被他製止住了。
“無需多禮,侯爺身上的傷如何?”後一句,卻是問鎮寧侯。
鎮寧侯臉色有些蒼白,眉頭因為傷口上的痛楚而緊緊地擰到一處,聽到他的話勉強扯了個笑容,臉上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輕鬆表情:“已是好了許多,也不覺得那般痛了,想來再過不了多久便又能與那些龜孫子大戰一場了!”
程紹禟這段日子雖是忙於戰事,可卻一直關注著他的傷勢,如何會不知他的情況,聽他這故作輕鬆的話語,心裡卻是更沉重了,臉上一片黯然,苦澀地道:“若不是因為救我,侯爺也不會……”
“你此言差矣,此番受傷並不是因為你,而是我自己貪功急進之故。”鎮寧侯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斂了下去,長歎一聲道。
若不是他求功心切,又如何會中了敵方的詭計,當日若不是程紹禟早作了防備,隻怕結果便不會是簡單的損兵折將,而是全軍覆沒,而他,性命難保不說,隻怕便是死後也會遭世人唾罵!
他掙紮著靠坐在床頭處,深深地凝望著眼前的年輕人,眼神複雜難辯。
果真是後生可畏,莫怪太子殿下如此花心思扶植他。
“程紹禟,你老實告訴我,陛下如今情況如何?京中情況又如何?”片刻之後,他啞聲問。
程紹禟雖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問起這些,但也沒有瞞他,將自己所知的情況一五一十地細細道來。
鎮寧侯聽罷久久不作聲。
“陛下他……”也不知過了多久,程紹禟才聽到他發出一聲似是飽含著千言萬語般的歎息。
“接下來,你有何退敵之策?經過上一回對陣,我軍已經損兵折將,而西戎那邊卻已增兵,單論兵馬數量,咱們已然落了下風。”卻沒有想到下一刻,鎮寧侯話鋒一轉,問起了戰事。
程紹禟精神一震,略微沉思片刻,便低聲將自己的計劃細細道來。
鎮寧侯一邊聽,一邊暗暗點頭,心裡又是感歎又是欣慰又是苦澀。
朝廷有此良將,他縱是死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