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又把那個箱子挖出來, 找出那本手劄, 再把餘下的金銀珠寶放回去,這才拿著手劄回到了屋裡。
程紹禟正掙紮著緩緩靠坐著床頭, 就這麼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動作,便已經讓他痛得直冒冷汗。
一百軍棍打下來,縱然他是鐵打的, 也已經承受不住了,能撿回一條命, 還多虧了軍醫們的全力救治,以及龐大人送來的上等傷藥, 否則, 能否活著回來還真的不好說。
他長長籲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際上的冷汗,便見淩玉步伐匆匆地走了進來, 而後掩上了門,神情緊張地走到床前,定定地望著自己。
“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他納悶地問。
“那個,有件事我得跟你說, 隻是你聽了之後可不許生氣, 也不許惱我。”淩玉有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程紹禟詫異,難得見她這般緊張兮兮, 一副心虛的模樣, 不禁有幾分好笑, 連忙忍住了, 清清嗓子道:“你且先一一道來。”
“當年小穆不是拿了一個箱子過來麼?後來你把它藏到了地窖裡頭,此事你可還記得?”淩玉想了想,決定豁出去了。
程紹禟臉色漸漸變得凝重,事隔多年,他都險些快要忘記此事了,當年因為那隻箱子,滿鏢局的兄弟無端端入了獄,吃儘了苦頭,險些把命都丟在裡頭了。
雖然不知那箱子裡頭放著的是什麼東西,可直覺告訴他,必然不會是什麼好東西,故而當小穆把它交給他說,他想也不想便把它封存了,就讓裡頭的秘密長埋地下。
“你為何突然提起此事?”他皺著眉問。
“我、我前、前段時間把、把它翻出來了……”淩玉硬著頭皮坦白。
“你把它翻出來了?好端端的你翻它做什麼?”程紹禟吃了一驚,一見她心虛得也不敢望自己,心裡頓生一個不好的念頭,“你不會把它打開了吧?”
“好、好像是的呢……”淩玉結結巴巴地回答。
“什麼?!你、你讓我該說你什麼好!”程紹禟又氣又急,音量也不知不覺地拔高了幾個度。
淩玉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把藏在身後的那本手劄遞到他跟前,小小聲地道:“還、還發現了這本東西,看到了裡頭一個天大的秘密。”
程紹禟臉色都變了。
當年因為那隻箱子,賠進了整間鏢局,甚至連新任的總鏢頭之死,也與此物不無關係,當年的他們甚至連箱子裡頭的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便能遭此大罪,如今把開了箱子,還發現了裡頭一個天大的秘密,這豈不是代表著又要惹上麻煩了?
他接過那本手劄,深深地呼吸幾下,恨恨地瞪了淩玉一眼,想要訓斥她幾句,可一想到事已至此,再多說什麼也無用,乾脆作罷。
“你不看看麼?”見他隻是拿著那手劄,卻沒有翻看的意思,淩玉低聲問。
程紹禟皺著眉頭,片刻,動手拆開包著手劄的布巾。
罷了罷了,她都已經看過了,他若是不看,萬一將來有個什麼事,豈不是做了糊塗鬼。倒不如便看個分明,若真有個什麼萬一,他自一力承擔下來便是。
隻是,當他看清楚裡麵所記載的內容時,大吃一驚,總算是明白方才淩玉為何說是一個天大的秘密了。
這何止是簡單的秘密,是皇室醜聞,更是先帝的罪孽,萬一落到有心人手中……
他‘啪’的一下合上手劄,正色地道:“小玉,你且答應我,不論什麼人問你,你都不知道有這麼一本手劄的存在,更加不知道裡麵記載的是什麼內容!”
淩玉不解,細一想,便明白他是打算獨力將此事承擔下來,惱得用力跺了跺腳:“明明已經看過了,怎能當作是沒看過?!況且,當日齊王便是為了得到這東西,才擄了我去,我甚至還跟陛下提起了這本手劄,如何能反口說自己不知道有這東西的存在,那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程紹禟大驚:“陛下和齊王都知道這手劄的存在?!”
“這是自然!”淩玉當下又一五一十地將齊王為得到這本手劄,幾次三番到楊素問家中遍尋不著,後來便將她挾持而去,逼著楊素問交出手紮等事告訴了他,末了又道,“當日我與陛下從齊王府逃脫時,途中也曾與他說過這些,他也知道了手劄的存在。”
程紹禟眉頭都快擰到一處去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所以,齊王是從麗妃口中得知陛下身世存疑,後來便又查探到先楊太醫手中有這麼一本手劄,以為這裡頭必有著能證明陛下非皇室血脈的關鍵證據。
陛下想必也對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說不定還真的以為自己是孝慧皇後從宮外抱進來假充嫡子的,故而才會不惜一切代價除去齊王,同時軟禁先帝諸子於宮中。
他忽地覺得有些頭疼。
陛下必定也會想要得到這本手劄,而他也不能任由世人拿著陛下的身世說項,故而這手劄必定要想方設法交到陛下手上,但是,這當中牽扯之事著實匪夷所思,他不能隨意便把它將出去,必須想個兩全的法子才行。
見他久久不說話,淩玉有些不安,忍不住輕輕在他手背戳了戳:“哎,你倒是說話啊!你心裡是怎樣想的?”
程紹禟望向她,默默地把手劄收好,平靜地道:“過幾日咱們便啟程回京。”
“回京?可是你的傷仍未痊愈,如何能趕得了路。”淩玉頓時便急了。
“不要緊,不過是些皮外傷。”程紹禟不在意地道。
禦駕已經啟程回京,隻要陛下一日得不到真相,便會一直放不下心中執念,屆時會否對先帝留下來的諸子做出些什麼事來,他也不能肯定。
淩玉雖然也急於回京見兒子,但是同樣也放心不下他的傷勢,聞言不禁勸道:“雖說是皮外傷,隻傷得這般重,如何能等閒視之,不如再多養幾日,待傷勢更好些再上路也不遲。”
程紹禟搖搖頭:“我主意已決,你不必多言,還是要帶上京的東西都收拾妥當,三日後咱們便回京。”
淩玉見勸他一下,一時便急了,恨恨地道:“偏你好逞強,若是在路上傷勢加重,我瞧你能得什麼好!”
隻是她也清楚,這人若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是誰都勸他不住。
既然準備回京,淩玉便抽了時間收拾行李。
蕭杏屏上門拜訪時,她剛好把回京要帶的行李收拾妥當,看到她來,連忙笑著上前相迎:“來得可真是時候,我也不必再特意跟你告彆了。”
“告彆?你們這是打算回京了?紹禟兄弟身上的傷可都痊愈了?”蕭杏屏詫異。
“哪能就痊愈了。”淩玉歎了口氣,又道,“後日便啟程,他想是另有要緊事,故而也不能久。”
知道程紹禟今時不同往日,是個大忙人,蕭杏屏也沒有多問,無奈地道:“原以來還能與你再多聚聚,沒想到你卻是來去匆匆,來得突然,去得也是這般突然。”
淩玉歉意地道:“我也是沒有想到。”
蕭杏屏笑了笑,又與她閒話了一陣,神情便有幾遲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淩玉擔心地問,下一刻,想到一個可能,臉色當場便沉了下來,“難不成那程大武又去打擾你了?”
上回在青河縣嚇走了程大武後,淩玉也一直讓人留意著他的舉動,想著尋個合適的機會徹底替蕭杏屏解決這個麻煩,不曾想那程大武許是顧忌她仍在村中,這段日子一直安安分分,連程家村也沒有出去過,教她一時倒不好下手。
“不,這倒不是,自從上回被你嚇跑後,他便一直不曾再來過。我隻是想著你上回跟我說過的那些話,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有話旦說無妨。”
“我想拜托你幫我尋個人。”蕭杏屏猶豫了片刻,小聲道。
“什麼人?是男是女?何方人氏?”淩玉好奇地問。
“是個男的……”蕭杏屏蚊蚋般回答著,“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方人氏,隻是聽他的口音,像是京城人氏,此番你們若是回京,若是遇到了……”
淩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儘管相當好奇她尋人的目的,但是見她這般模樣,到底沒有多問:“那他身上有何特征?”
蕭杏屏從袖中取出一條劍穗遞給她:“這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東西。”
淩玉接過來細一看,臉色頓時變得有幾分古怪,隻是也沒有說什麼,把劍穗收好:“好,回京之後我便幫你找找。”
“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你也不必特意讓人去找,總之、總之便是順其自然吧!”
“我明白了,你放心。”淩玉笑著應下。
蕭杏屏有些不自在挪了挪,忙轉移話題又與她說了會兒話,這才告辭離開了。
淩玉親自把她送了出門,看著她上了馬車,目送著馬車遠去,這才低聲朝著身後一名兵士吩咐了幾句。
那兵士頷首應下。
離開程家村那日,淩玉起了個大早,侍候著程紹禟梳洗,又替他換了藥,待上了特意布置過的馬車,見他動作緩慢地坐到了舒適柔軟的墊上,神情亦不似前幾日那般痛苦,淩玉才稍稍鬆了口氣。
“你身上有傷,此番還是走的水路。”淩玉替他整了整衣裳,柔聲道。
程紹禟皺了皺眉,正想要說話,淩玉便打斷了他:“行程我都安排好了,這會兒便是坐車到碼頭,改坐般上京,你若是不同意,那咱們哪兒也彆去了,就留在程家村!”
程紹禟抿了抿嘴,縱是滿心不願,可一聽她這話也不能再說什麼了。
他也是沒有想到,他的兵士竟然‘叛變’,投向了夫人,硬是改了他的行程安排。
馬車駛至村口,忽聽一陣吵鬨聲,程紹禟皺眉,聽到外頭有人放著狠話:“程大武,有種你這輩子就窩在家裡不出來,否則下一回便不是僅打斷一條腿這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