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齊王帶著人馬快速離開,和泰憂心仲仲地望向程紹禟, 雙唇微微闔動著, 良久,才長長地歎了口氣。
功敗垂成, 也不知陛下那裡該如何交待。
隻盼著陛下好歹念著早前將軍的護駕之功,至少饒將軍一命才是。
直到看到齊王的人馬徹底消失在視線裡,程紹禟才朝著身邊的將士們深深地作了個揖:“害諸位弟兄無功而返, 實乃紹禟之錯,陛下怪罪下來, 我一力承擔!”
“將軍不必如此!”李副將連忙伸手欲扶, 可程紹禟卻避開了他,堅持對著將士們行了大禮。
“實不相瞞,方才若是將軍堅持對戰, 固然能將齊王一乾悉數擒下, 立下這天大之功勞。旁人末將不敢說,隻若末將這心裡, 難免對將軍品行有所存疑。”人群中,忽地有人道。
“孟副將之言, 末將深以為然, 若將軍連救命如此大恩都尚且能不管不顧, 著實讓人心寒。”立即便又有人跟著道。
不過片刻間, 又陸陸續續有人開始附和。
程紹禟搖搖頭, 望著齊王消失的方向低低地歎息一聲。
齊王妃被齊王緊緊地圈著腰肢, 二人同乘一馬, 齊王拚命催動著馬匹,一路疾馳。
她靠著他的胸膛,闔著眼眸,耳邊儘是呼呼的風聲,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本以為這回必死無疑,不曾想竟還能撿回一條性命。可是,這一回便是逃脫了,下一回呢?這一回是憑著當年對程紹禟的救命之恩才撿回一命,下一回隻怕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況且,便是逃了,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大,又哪裡還有他們的容身之處,難不成餘生便要活在逃亡當中麼?
齊王領著僅餘的兵馬一路南下,一直到日落西山,所有戰馬都累得再也跑不動了,他終於才停了下來。
他翻身下馬,剛把齊王妃扶了下來,見她臉色著實難看,正想問幾句,便見晏離同樣白著臉走了過來。
“先生,接下來咱們應該往哪裡去?”他忙不迭地問。
晏離平穩了一下氣息,沉聲回答:“如今雖說四處戰亂,隻依我之看,不出三年新帝便能平定紛爭,故不管躲到何處,等天下大定時,新帝必然也不會容許咱們仍在世上。”
“唯有一處,自立國以來,朝廷一直不曾理會,那便是離島!”
“離島與中原隔海相望,咱們若能到那裡去,至少能保得平安。”
齊王有些不甘心,避世離島保命,那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趙氏江山旁落了麼?他日黃泉路上,他又有何麵目麵對趙氏列祖列宗!
晏離瞧出他的心思,歎息一聲道:“殿下,並非我長他人之誌氣,滅自己威風,新帝仍為太子之時,便已經掌控了朝廷,根基已穩,如今麾下又有鎮寧侯、鎮國將軍與定遠將軍三員猛將,平定戰亂不過是早晚之時,一待那時,世上再無人能撼動他的帝位半分。”
大勢已去,多想亦無益,倒不如想著尋處安身立命之地,也好自保。
齊王聽出他言下之意,久久說不出話來。
齊王妃一直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話,聽到此處,終於出聲道:“晏先生此話甚有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殿下便是不為著自己,也要想想生死不離地追隨你的忠心將士,還有嗷嗷待哺的一雙兒女。”
“況且,殿下一直耿耿於懷的新帝身世,從不曾有過真憑實據,如何便敢斷定新帝並非神宗皇帝與孝慧皇後親兒?殿下素來行事謹慎,隻在對待此事上卻顯得急躁了些。”
“妾身說句難聽的,殿下心裡早就積聚了多年對新帝的怨恨,隻是因為他為嫡長,名正言順,故而縱是不忿不甘,亦隻能認命。如今突然聽聞一直以身份壓著你之人,極有可能真正的身世甚為不堪,殿下潛意識裡便想要相信,故而所做一切,均是從要證實此事出發,何曾有過客觀之時?”
“你!”齊王被她此番直白的話氣得臉色鐵青,可一對上她平靜的眼神,那些怒火卻怎麼也發泄不出來了。
“罷了,便依先生所言,咱們往離島去吧!”良久,他長歎一聲,無力地道。
映柳抱著兒子沉默地看著他們,無聲地把孩子抱得更緊。
她不懂什麼大道理,亦不知什麼離島,更加不能似王妃那般聰慧,什麼都懂,甚至連字也認不得幾個。
自從京城的齊王府離開後,每一日看著王妃與殿下相處的種種,她便愈發自慚形穢。
殿下一直誇她是朵溫柔體貼的解語花,可真當遇上大事時,她除了無助與彷徨外,什麼也做不了,不似王妃,縱然說出的話不好聽,可因為句句在理,殿下便是惱怒,最終卻還是會采納她的意見。
這樣的王妃,她又怎能比得過,莫怪殿下的目光愈發追隨在王妃身上。
***
趙贇做夢也沒有想到,程紹禟竟然罔顧他的旨意,私自將齊王放走,以致最終功敗垂成,當下龍顏大怒,‘噌’的一下便拔下掛在牆上的寶劍,欲將跪著請罪的程紹禟斬於劍下。
在場眾將見狀,大呼著‘陛下開恩’,齊唰唰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求情。
唯獨程紹禟一言不發,仍舊直挺挺地跪著。
趙贇見狀更為惱怒,額上青筋頻頻跳動著,眼中充滿了殺氣,從牙關擠出一句:“程紹禟,你便是這樣對待朕的信任的?!”
程紹禟呼吸一窒,深深地朝他拜倒:“請陛下責罰。”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不成?!”
“臣絕無此意,臣自知此番犯了不可饒恕之大錯,不敢求陛下寬恕,願承受陛下一切責罰。”程紹禟回答。
“陛下,此番實因那晏離奸滑,他當著兩軍將士之麵讓程將軍回報齊王當年救命之恩,若是將軍執意不許,一個連救命大恩尚且不管不報之人,他日如何能讓將士們信服?一個得不到同袍信任的將領,又如何能征戰沙場,平定內亂,替陛下分憂!”和泰鼓起勇氣,大聲道。
“和泰此言,亦是末將等心中所想,請陛下開恩!”李副將、孟副將等人異口同聲伏倒求情。
一時間,諾大的屋子裡,眾將的求情聲不絕於耳。
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語的龐信終於走了過來,亦跪在趙贇身前,誠懇地道:“請陛下聽臣一言,臣雖非能征戰沙場之將士,可亦清楚戰場上刀槍無眼,同袍之間若不能全身心信賴,軍心煥散,必乃敗軍之相。”
“程將軍違抗聖旨,私放齊王實乃大罪,罪不容恕,若不處罰,難以服眾。隻是請陛下念在他多番救駕有功,朝廷又值用人之際,從輕發落,容他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趙贇的臉因為憤怒而漲紅著,胸口急促起伏,聽著龐信此言,亦想到了程紹禟幾次三番的救駕有功,怒火便不知不覺地滅了幾分,可到底心中意難平,咬牙切齒地下了令:“奪去程紹禟統帥之職,降為八品宣節校尉。脫去他的戰袍,拖下去重打一百棍,若是仍有命活下來,朕便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說完,拂袖而去。
一百棍?眾將臉色都變了。
軍中的一百棍可不同官府裡的一百棍,那力度卻是不知要重多少倍,如今這一百棍打下去,還能有命活下來麼?
李副將等人還要求情,可程紹禟已經沉聲道 :“臣,領旨謝恩!”
趙贇一聲冷笑,立即便有兵士進來,依旨脫去他的戰袍,把他拖了下去行刑。
聽著外頭軍棍打在人身上發出的悶響,眾將頓時心口一緊。
一直留在營中養傷的小穆聞訊趕來,看到校場上正在受刑的程紹禟,臉色大變,猛地衝進來,一把拉住龐信的袖口:“龐大人,你素來足智多謀,快想個法子救救程大哥!”
龐信捊著胡須,忽地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問:“陛下可是軍中人?”
“自然不是!”小穆迫不及待地回答。
“陛下乃是天子,實不稱上是軍中人。”和泰遲疑片刻,也回答道。
“陛下既非軍中人,那這一百棍自然便不是指軍棍,否則,何需再言‘重’打?”
眾將稍一思忖,立即便明白他的意思,當下大喜,小穆率先便衝了出去,對著正在行刑的兵士一陣耳語,那兩名兵士遲疑片刻,再落手時,力度已是削減了不少。
幾十棍打下來,程紹禟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隻是憑著一股毅力強忍下來。
忽然間覺得再落下的力度輕了許多,趁著軍棍舉高之機,他掙紮著沉聲道:“你們連如何執行軍棍都不懂了麼?用力!”
“將軍……”行刑的兵士欲解釋,小穆卻忙將方才龐信那番話道來。
“君無戲言,君不可欺,用力!”程紹禟隻覺得視線有幾分迷糊,用力一咬唇瓣喚回幾分神智,低聲喝道。
“大哥!”小穆看著行刑的兩名兵士已經硬著頭皮再度下了重手,一時又氣又急,卻又拿他半點辦法都沒有。
“唉,這個耿直傻子,莫怪晏離要在兩軍麵前逼問,分明是瞧準了他這等性子。”龐信將一切瞧在眼裡,長歎一聲道。
他身邊的眾位將領沉默地看著,隻是誰也不敢上前相勸,眼睜睜地看著那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軍棍打在程紹禟的身上。
遠處的趙贇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良久,低聲罵了一句:“榆木腦袋,蠢貨!!”
“程將軍……程校尉這是心裡內疚,覺得愧對陛下,愧對諸位將領,心中過意不去呢!”他身邊的貼身內侍大著膽子道。
趙贇冷笑一聲,卻也沒有說什麼話來。
卻說程家村裡的淩玉,一直苦苦等候著程紹禟的消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她閒來無事養下來的雞崽子都已經長大了,可那個人卻一直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