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她正做著針線,想要給程紹禟做一身中衣,可不知為何,一直有些心神不寧,終於無奈地放下了針線。
怎的這般久還沒有回來?難道出了什麼意外?不是說齊王身邊隻得數百人馬,不成什麼氣候的麼?論理都這般久了,不管成與不成都有個結果才是。
正這般想著,忽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連忙起身:“來了來了,莫要再敲……”
那‘呯呯呯’的響聲,隻這般聽著,她便要懷疑下一刻門板都要被來人敲爛了。
‘吱呀’的一下打開了門,卻意外地看到了小穆的臉龐:“小穆?你怎的會來?”
“嫂子快快讓開,讓他們把程大哥抬進屋去。”小穆沒有心思回答她的話,連忙道。
淩玉這才注意他的身後還有兩名抬著軟轎的兵士,當下大驚失色:“怎麼回事?他受傷了麼?”
小穆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麼話,她也沒有聽清,急急讓開路,看著那兩名兵士抬著程紹禟走了進來,這才關上門,快步指引著他們把人抬到東屋裡。
“你這是怎麼了?傷在了何處?可要緊?讓我好生瞧瞧!”見程紹禟趴在軟轎上一動也不動,她又急又怕,想要掀開他身上的薄毯看個究竟,小穆已經佯咳一聲製止了她。
“嫂子,你不必擔心,程大哥身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我還帶著軍醫賜下的良藥,隻好生休養著,不用多久便能痊愈了。”
淩玉欲掀薄毯的動作一頓,終是鬆開了手,狐疑地望了望小穆,又瞧見正側過頭來,衝她討好地笑了笑的程紹禟,聽著他啞聲道:“小玉,我不要緊,你莫要擔心。”
“所以呢?你此番回來是要接我離開,還是要一起留下來養傷?”她問。
“自然是先養好傷再離開。”小穆搶著回答。
淩玉點點頭,意味深長地在兩人臉上來回看看,片刻,往外走去:“你們想必餓了吧,我去給你們做些吃的。”
“多謝嫂子!”身後響著小穆響亮的道謝聲。
直到天色將暗,小穆才起身告辭,而他帶來的那兩名兵士,則是與早前留下保護淩玉的那兩位一般,同樣留了下來。
待屋內隻得夫妻二人,淩玉才虎著臉道:“你且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事?為何會被陛下打了軍棍?”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程紹禟居然是受刑。
他如今身為一軍統帥,除去如今仍身在長洛城的新帝外,隻怕也沒有誰能打他的板子。
程紹禟沉默良久,終是一五一十地將他放走了齊王之事細細道來。
淩玉聽罷久久說不出話來。
所以,齊王妃這一回算是撿回了一條性命了麼?
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隻是不得不承認,還是有著幾分慶幸的。
見她怔怔地坐著不出聲,程紹禟猜不透她的心思,斟酌著又道:“如今陛下命李副將率兵前去追尋齊王下落,而聖駕亦不能再久留長洛城,必須儘早啟程回京,我身上帶著傷,不宜遠行,又放心不下你,故而便拜托龐大人向陛下求情,準我歸家養傷。”
淩玉歎了口氣,替他捊了捊鬢邊,忽地用力往他額上一戳,沒好氣地道:“你這榆木腦袋,若是人家以救命之恩相挾,要你休妻棄子,那你是不是也要答應了?”
“這自然不能!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豈能答應此等荒唐之事!”程紹禟正色道。
淩玉又是一聲長歎:“那日後呢?此番你放過了他們,陛下隻是責打了你一百棍,可若下一回呢?下一回你再這般行事,陛下又會如何處置?”
“沒有下一回了,經此一事,恩義兩斷,再相見,便是生死決戰之時。”程紹禟平靜地回答。
聽到生死決戰四字,淩玉有幾分恍神,想到唐晉源曾經對自己的相救之恩,雖說早前便曾想過這對結義兄弟或有一日會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可這一日當真到來,並且發展到需要生死決戰時,她的心裡著實稱不上好受。
“齊王若是肯退讓投降,或許不需要到生死決戰的地步。”她忍不住道。
程紹禟搖搖頭:“齊王殿下若是肯投降,如何會走到如今這地步。”
他想起陣前齊王那番關於新帝並非趙氏皇室血脈的話,當時隻是以為齊王不過信口開河,有意在陣前詆毀陛下名聲,可如今細一回想,他當時的神情,實在不像是說謊。
難道陛下當真不是趙氏皇室血脈?
眉頭不知不覺地擰了起來,若是陛下當真不是趙氏皇室血脈,這便能解釋早前陛下為何對先帝留下來的那幾名年紀尚幼的皇子態度突變了。
是因為陛下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麼?所以要想方設法鏟除趙氏皇室血脈?如今才能永無後顧之憂?
他揉揉額角,將這些匪夷所思的念頭統統抹去。
陛下對他有知遇之恩,他怎能輕易便被人挑撥,相信他果真便不是皇室血脈,甚至因此做出一連串骨肉相殘之事來。
淩玉不知他所想,見他皺著眉頭,不禁伸出手指輕輕抹平他的額角,嗔道:“再這般擰著眉頭,瞧著愈發像個老頭子了!”
程紹禟啞然失笑:“我若是成了老頭子,你豈非也是老太婆了?”
淩玉啐了他一口:“什麼老太婆?如今我走出去,還有不少人以為我是未嫁女呢!”
程紹禟笑了笑,明智地不與她爭論這個問題,遲疑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坦白:“其實,其實陛下並非僅是打了我一百棍……”
“我也覺著奇怪,以陛下的性子,你犯下了這般大的錯,他居然僅是打了你一頓板子,著實不像他平日所為。”淩玉倒不意外,隨即又問,“他還罰了你什麼?”
“陛下奪去我領帥之職。”
“應該的,你這統帥失了職,哪還能把大軍交給你。”淩玉點點頭。
“還降我為八品宣節校尉。”
“……所以,你這是一仗被打回了原型?”
程紹禟望向她的眼神愈發小心。
淩玉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隨即悶悶地道:“我這聲夫人還沒聽幾日呢……”
程紹禟愈發愧疚了,猛地伸出手去,輕輕握著她的:“對不住。”
淩玉定定地望著他,沒有錯過他臉上的愧疚,片刻,忽地展顏一笑:“罷了,我本就不是什麼大家女子,那一聲聲夫人聽著也不自在,倒不如還如以往一般。”
她愈是這般,程紹禟心中便愈發難安,想要再說幾句,卻發現千言萬語都抵不過實實在在的行動,唯有又將那些話給咽了回去。
程紹禟歸來,家裡的粗重活又有那四名留下來的兵士幫忙,淩玉隻一心一意照顧著他,看著他的傷勢漸漸好了起來,總算是落下了一塊心頭大石。
期間也有不少村民上門,打算瞧瞧村裡最為出息的男兒,可聽聞程紹禟受了傷,又見四名威風凜凜的兵士守在門處,到底不敢打擾。
這日,淩玉拿著空空如也的藥碗從屋裡出來,打算拿到灶房去洗,忽地聽到小菜園裡隱隱傳來說話聲。
“……齊王當真如此說的,陛下不是趙氏皇室血脈?”
“確是如此,齊王在兩軍陣前大放厥詞,著實可恨可惱!”
“你說齊王說的會不會是真的?”
“不可能,陛下自小便被先帝冊為太子,深受先帝寵愛,又怎可能會不是先帝血脈,那不過是齊王不忿落敗,有意詆毀罷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
“好了好了,這些話不要再說,若是讓將軍聽到了,隻怕吃不了兜著走!”
……
說話聲漸去漸遠,淩玉緩緩從牆後走出,不知不覺間,秀眉便蹙了起來。
原來關於新帝的身世已經傳揚得這般厲害了,齊王在兩軍陣前叫破,雖說大部分將士都認為這不過是他垂死掙紮所為,但也不乏有聽進去之人。
可是,新帝明明確是神宗皇帝與孝慧皇後之子……
她一時陷入了掙紮當中。
天底下隻怕除了當事人,再沒有比她更清楚真相的了,地窖裡的那本手劄,清清楚楚記載了前因後果,可是,她要拿出來麼?
拿出來之後必又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到時候引發的後果,她能承受得住,程紹禟能承受得住麼?
可若是不拿出來,任由著新帝陷入這種流言蜚語當中,她的良心又當真過得去麼?主上遭受質疑,下屬又豈能獨善其身!
思前想後,她猛地轉身,大步往地窖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