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夫人不答話,她又試探著開口:“媳婦早就有疑問,為何我莊裡要收留他倆的孩子,他……”他可是身敗名裂的魔教教主,他可背負了全天下的罵名,他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會被他人輕易原諒?
難道不怕被外人惡意揣摩,不怕受人牽連嗎?這其中最最可憐的還是她深受其害的小煙兒。
若是可能,她恨不得親自手刃那個罪人的孩子,以此來同那魔教撇清關係,以此換回她煙兒的清白名聲。
談話結束得很不愉快,到後來老夫人已經失了再同她繼續交談的耐心,直接閉著眼睛不再回應。柳三夫人心裡又怒又怨,麵上卻什麼也不敢表露出來,隻淒淒慘慘地用手帕擦了擦淚,便告退離開了。
但同時,她也把這頭老太的反應自發理解成默許了。
山莊會收留季之霆的原因她自然知道,當然是為了那抹不開的麵子,為了自以為比金堅的兄弟情義,可其實呢……嗬?
柳三夫人自然不甘心自己半年來的委曲求全最後隻得到一個解除婚約的回報,她既然回來了,那自然是做好了更好的決心。
不過在她之前,柳煙已經主動出擊了。小姑娘年級不夠大,心思也比較單純,隻知道娘親說對方不好便聽信了不喜歡,這會兒知道對方還要繼續住在自己家中,便不開心了。
小姑娘不開心的結果便是,主動出擊開始刁難人。
她的方法簡單而粗暴,先是派了下人有意無意刁難他,而後又在吃食上刻意苛待,到了後來發現對方仿佛什麼都沒有放在心上,便有些著急了,專門喊了人將他約到湖邊,想看他在湖邊頂著日頭暴曬一中午,結果這人不按照常理來,待了會兒後便沒耐心直接走了。
柳煙躲在角落裡看得直跺腳,見他要走,一個箭步衝上去,伸手打算將對方推進水裡。
可巧不巧,小姑娘身體自然算不上多好,沒把人推下去,結果自己卻落了水。
池黎黎跟著她泡在水裡,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這浸泡中得到了升華。
具體體現在她發漲的魂魄和進水的腦袋,雖然沒有身體,但是難受感卻像是磨得鋥亮的刀,一刀一刀著著實實地全砍她身上來了,好在她在水裡還能視物。
稍稍往前看,便看到神情略顯錯愕的喬時朝湖裡看了過來,
她不知道他是在看她,還是在看水裡撲騰掙紮的女孩。但是下一秒,他就跳入了水中。
大概是繩線不太牢固,她還未在鎖裡掙紮會兒,便感受到自己連同那鎖魂鎖一起從柳煙的脖頸上脫落了下去,沉沉地墜入水深處。
十歲的少年雖說年紀不大,但怎麼說也是練過武的,又熟識水性,輕輕鬆鬆地便把溺水的小女孩拉了上去。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池黎黎還是想說,他在水裡輕輕托起那溺水女孩時的動作,真的很輕柔。
他的眼神,看起來真的很緊張柳煙。
隻有慘兮兮的池黎黎無人注意,便隨著金屬製的鎖魂鎖沉入了湖底的最深處。
湖底沙土鬆軟,鎖魂鎖又偏重,掉下去後她便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了。
水本身就泡得她難受,剛剛最後一眼看到的畫麵就更讓她難受了,仿佛此刻包圍著自己並不是湖水,而是一大壇子醋,不僅魂魄被泡得酸酸漲漲,連心臟都好似也變得酸脹了起來。
要不是現在是魂魄狀態沒法哭出來,她一定已經扯著嗓子開始嚎啕大哭了,就算是鬼也受不了這委屈。
更可怕的是,她躺在這裡,魂魄出不去,也沒人會來撈她,虐文之神更是個不靠譜的東西,一看就知道他壓根不會管她,所以……她現在應該怎麼辦?
池黎黎酸溜溜地想,罷了罷了,請讓她在這裡看靜水流深,視力好一點沒準還能勉強看到雲卷雲舒,教主什麼的,喬時什麼的,和他家小美人過吧,她池黎黎要當一顆無人問津的小草。
還可以隨著湖水飄搖。
不過越這麼想,她便越覺得委屈,心裡擰巴擰吧像是成了一塊被人擠到再也擰不出來的抹布,乾巴巴且皺巴巴的。
身為一個魂魄,本來是不需要睡覺的,不過躺在湖底,什麼新鮮事都看不到,再加上心裡難受,池黎黎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竟然躺在鎖魂鎖裡麵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陣聲響弄醒了。
睜開眼,眼前黑糊糊的一片,卻……像是被人握在了手裡?
池黎黎當然不能忘了自己此刻是一個鎖魂鎖,且還是躺在湖底裡的,意識到處境不對後開始瑟瑟發抖。
來者是誰?是誰?大哥你誰?
湖底生物?還是說自己現在已經被一隻眼睛和腦袋都不太好使的大傻魚吞進肚子裡了?
特彆慌亂的時候池黎黎腦袋裡問題就會特彆多,碰到這時候除了在心裡不斷發問以外她似乎便什麼都不會做了,直到水流聲在耳旁變得愈發清晰,視線裡也終於望見了最遠處走廊下的幾點燭光,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出來了。
她這才想到去看那握住自己的人。
一眼瞥過去,便看到渾身濕漉漉的少年。他的臉是一如既往的慘白色,頭發濕噠噠地披散在腦後,看著很是狼狽,眼裡卻有著溫暖的亮光。
恰如剛出湖底時,入眼望到的那一片亮光。那些亮光離她很遠,是她觸碰不到的,隻有他,是真真實實在她眼前的。
他在看著她。
明明此刻的自己隻是一塊金屬鎖,可池黎黎偏生就是覺得,他大概是在看自己……
能魂魄都能看到,現在能發現她藏在金屬鎖裡麵,應該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不然,好端端的,怎麼要下水尋一個鎖?
他尋了多久?
她剛這麼想著,便聽得他低聲道:“找了很久很久。”
池黎黎的魂魄兩眼淚汪汪,心想自己現在要是能有身體,一定要立刻給他一個熊抱。
樹袋熊的熊。
他安靜了一會兒,方才又道:“……還好找到了。”
池黎黎的內心獨白消了音,不再說話了,她有些心情複雜地想,他是不是還能記得,她其實就是幾年前那個陪了還是個小白團子的他大半年,然後又悄無聲息消失的混蛋鬼?
那一次她離開,他是不是也是尋了很久?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虐文神的惡劣。
躺在鎖魂鎖裡麵沒法出來,不過這些天裡喬時去哪都把她隨身待著,雖然說她什麼都沒法回應他,但是他的心情卻照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好了起來。
閒暇時候還會找她抱怨。
比如說,其實他一直都記得她。
比如說,這一次,他在她靠近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至於為什麼這次能看見她飄在半空中的透明身子,他也很疑惑。
比如說,他很記仇,本來是不想搭理她的,但是沒忍住。
大概還是個孩子,心思沒有那麼深沉,這些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喬時這種性格能說的話,他說的很自然,甚至還小聲抱怨,前些日子她突然消失,他就差把山莊翻了個遍。
然後又商量著問她能不能從這個鎖裡麵出來。
池黎黎自然出不來也回答不了,她隻能在鎖裡麵嘀嘀咕咕地想,她也很想出來啊。
唯一的一個小小請求沒得到回應,脾氣不太好的小喬時就有些惱了,他將鎖扔到一旁,麵無表情地蒙上被子睡覺。
眼睛剛閉上,坐起身來,抓起鎖係到脖子上,然後再次麵無表情地躺下去。
池黎黎:這個小孩,太不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