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直愣愣地盯著王敦,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個錦衣人拔出刀,朝李未然走去。
巫山見他們要對李公子動手,便一個勁地衝上去。兩個錦衣立馬攔住他,刀子對拳頭,巫山敗下陣來,他衣服被劃破,腰腹還吃了一劍,不斷往外滲血。
“大人!如此隻會落得濫殺之名,還望王家手下留情!“許巽心生驚恐,他不顧架在脖子上的刀,徑直朝堂上奔去。可剛跨出兩步,胸前就閃出一個橫刃,白晃晃的刺眼。
王敦充耳不聞,他嘴角微揚,眼底閃過一絲殺戮的快意。
“殺——“
隻見王敦嘴巴張開,又合上。“噗通“一聲,什麼東西倒下了,接著,一股血腥味彌漫開來。
許巽沒敢回頭,他隻是愣愣地盯著王敦。他覺得,堂上坐的不是一個人。王敦身後有無數個影子,它們張牙舞爪,宛如鬼魅。這些影子控製了人,操作起王敦這一傀儡。
“啊——“巫山見李公子倒地身亡,不禁大為悲憤。他的劍赴宴前上繳了,如今不顧腰痛,赤手空拳地朝錦衣人揮去。
錦衣人沒有收到命令便不敢殺人,隻是挑了他手腳的筋脈,將他製服,死死用刀抵住喉嚨。
“梁州許公子,天色已晚,留下夜宴吧“,王敦譏笑道。這時候“梁州“二字,想必比刀子還鋒利,直挺挺地插進他的心裡。
許巽不再看他,他麻木地轉過身去,見李兄趴在地上,一雙大眼無辜的睜著,好像是在質問他,為什麼救不了他?
許巽走過去,跪在李未然的身前。地上的血淙淙地流淌,染紅了他的衣擺。許巽低頭,去摸地上的血,溫熱的,黏膩的。
王敦從李未然身旁經過,他步履輕快,微微抬手,堂內的錦衣人全部撤去,隻留一個死人,一個半死人,和一個活人。
……
陸府內。
芙苑裡侍女跪在石板路兩側,攤出手掌,抬到頭頂。一個年長的嬤嬤手持藤鞭,來回訓斥。
“都沒帶眼睛嗎,偌大這個賊人都看不見,枉費我教養你們這些年!”,嬤嬤興之所至,一鞭子打在侍女手掌上,一條血紅的鞭痕像蜈蚣一樣趴在手心上。那侍女不敢叫喚,死死地咬住後槽牙。
“手疼比脖子疼要好受,那一刀下去腦袋分家,你連疼的機會都沒有!”
“早就教你們凡事小心謹慎,多一個心眼子多一條命,你們呢,整日比著吃穿,恨不得紮進公子堆裡!如今可好,惹了麻煩就在這哭,真是該死的奴才,天殺的賤賊!”
劉氏坐在桌子邊上,聽著嬤嬤訓人。一個侍女在門外屈膝行禮,收到入門的訊號後,走到劉氏身側,低聲說了兩句話。劉氏眉頭一皺,眯起眼睛,問,“當真?“
“王德親口說的,也有人親眼瞧見,聽說血濺了一地,不知哪來的書生,硬生生的把人背出了王家“,侍女說道。
劉氏嘴角上揚,眼珠子裡漾起笑意。看來,王家是把陸氏放在心上的,不然不會讓管家王德親自帶話。那王德和他主子一個德行,心思縝密,老奸巨猾,這說出口的話必是思量再三的。
“賊人如何身份?“,劉氏好奇道。鬨了半日,還不知道賊人是哪裡人。不過,既然出手的是王家,想必他也高貴了不了。
“益州長史之子,二十不到“,侍女言語間露出惋惜,連忙噤聲不再多語。
劉氏沒有聽出,點點頭,心想:真是窮山惡水多惡人,可她母家也在益州,這樣想恐怕不孝。
“小姐呢?“,劉氏換了個話題。
“小姐受驚不小,哭了半日,已經睡下了“,侍女道。
劉氏表麵沒有言語,但她的心在歎息。她這雙兒女生得不太稱心,兒子沒有野心,女兒太文弱。在這亂世中,必生如野草,才能應對疾風。
夜深,無月。寒風也靜了下來,沒有刮掠草木,隻是伏在地上吹著,吹在池中,皺起寒波。
蘇隱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她瑟縮得依偎在牆腳。她直愣愣地看著遠方,陰濕的屋子,除了黑暗便是寒冷,還有死一般的沉寂。
以前是什麼樣的?她努力回憶著,怎麼也想不起來。
鵝黃的被褥,淡青的紗幔,綠窗紅案,瓷瓶銀碗。粉白桃花堆積如雲,在樹下飲茶笑談。盛夏於荷花池撐船,采荷花、剝蓮子。秋日隨母親上山祈福,吃一吃素齋。寒冬圍在火爐邊上,聽侍女講街坊的笑話。
恍惚間,蘇隱覺得眼前是一場夢。上天和她開了一個玩笑,前半生浮華富貴雲雲,後半生淒淒慘慘度日。
蒼白的麵頰流下兩行清淚,這算是悼念那十六年的愜意生活。
蘇隱沒辦法睡下,她推開被褥,披上衣服,輕輕地開了門。
外麵和裡麵一樣冷,一樣的黯淡無光。她走著,漫無目的。心底閃出一句問話:夜行陸府,不是鞭刑就是死罪。可是,她不怕,
還有什麼比活著更糟。
遠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走過草叢。蘇隱駐足。大家族想必都有些不光彩的事,她五歲那年見過仆人在林間私會,十一歲那年立了規矩,私會者驅出蘇院。
正當蘇隱打算離開,遠處又傳來木塊相碰聲,“咯噔——“,櫃子打開了。安靜了半刻,“吱呀“又出聲了。
陸家進賊了?算了,這不歸她管。她怕賊。前一刻她萬籟俱灰,現在又覺小命甚重。
沒等她邁出一步,腳邊不知什麼時候匍匐著一條黃皮白肚的大蛇。蘇隱一把捂住嘴,拔腿就跑,隻顧得躲蛇,沒成想一頭撞在了梧桐樹上,撞得兩眼昏花,天旋地轉。
她揉了揉腦袋,見一個人影從窗子裡跳出。那賊人許是沉迷於偷竊,沒有看見她,等他反應過來,二人已是麵麵相覷。
蘇隱沒敢動彈,麵對竊賊,不知是求饒有效,還是硬剛更好。但,那賊人好像沒有要殺她的念頭。對方隻是盯著她,打量,思考,又打量。
敵不動,我不動。蘇隱和梧桐樹一樣,站得筆直,站得沉靜。身後傳來熟悉的“窸窣“聲,一個柔軟的物體貼這草皮滑行。
蘇隱扭頭一看,一小腿粗的大蛇向她爬來。她想都沒想,閉著眼睛往相反方向跑。
她刹住腳,喘著粗氣,尋找那條蛇。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蘇隱——“
蘇隱抬頭,不自覺她站在了賊人的身側。“你——“,她隻覺得眼前人有些熟悉,一襲黑衣,中等身材。一雙眼睛平淡無意,又略帶驚訝。
“你認不得——“,一語未落,他一把推開蘇隱。
一條黃皮白肚的蛇吐著芯子撲來,它撲了空。蘇隱定了定心神,見他從懷中掏出匕首向大蛇刺去。一刀未中,一刀又起。
大蛇佯裝後撤,誰知一個反咬,直衝命門。男子側身躲過,反手擒住它的咽喉,右手持刀,刺向蛇身。大蛇作痛,甩起尾巴纏住他的脖子。
“七寸“,蘇隱想起了蛇的死穴在七寸。
男子沒有理會,一刀插在蛇喉嚨上,從前往後一劃拉,蛇被他破成兩半。黑紅的血濺在他臉上,他扯掉脖頸上的蛇,扔在地上。
他用袖口擦了擦匕首,看了蘇隱一眼,轉身離去。
蘇隱想去追問他是誰,但見他殺蛇利落殘忍,那若是殺自己恐怕也不會手下留情。
自家變以來,蘇家平白無故多出許多敵人,往日相好的人也一改和悅,將舊事重提,總結出許許多多的委屈不幸來。蘇隱懷疑,這莫不是另一個沈黎人?
東方欲曉,天色朦朧。蘇隱看了一眼地上的蛇,抱著雙臂,一路小跑。
清晨,掃地的小廝在陸老書房外發現一攤血跡,一條破肚的大蛇凍得僵硬,擺出一個“又“字。
陸老聞言,趕緊閣下碗筷朝書房走去。他擔心的不是死蛇不祥,而是何人步入書房。
他踢了一腳蛇,細看它的腹部,明顯是匕首劃開的。誰會在他書房前殺蛇呢?這是警告嗎?
“昨夜值守在何處?“陸老問。
“回老爺,是郭二千,抓起來待審呢“,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躬身說。
“你去審!“,陸老發話了。
“諾!“,管家頷首。微胖的身軀頗為靈活,沒一會就消失在了院內。
陸老走進書房查看,櫃子、書壁、卷軸、花瓶,均無異樣。門鎖,窗戶,也沒有撬動的痕跡。他看了看左右,走到一幅畫前,輕輕地扣了兩下,見沒有反應,長籲一口氣,忐忑的心又回到了肚子裡。
陸老坐在案前,由蛇血想到了人血。他二十入朝,披荊斬棘,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官居三品,襲爵長平侯。沒人敢說他是靠祖宗得來的官位,他陸豐盛是先顯達,然後才
有的襲爵資格。
往日崢嶸歲月又重新浮現在眼前,陸老起身走到書壁旁,食指從左往右劃,在一卷《莊子》處停了下來,他抽出書簡,沒有急著打開。等把書簡平放在書案上,才小心翼翼地撥開。
書簡上篆刻著娟秀的字體,它時而張揚外放,勾絕挑厲,時而沉鬱哀婉,輕點略頓。陸老單手撫摸著書簡,從上到下。一滴眼淚落到“心“字上,他慌忙地從懷中掏出手絹擦拭。
書房外,寒冰未化,風雪已停,太陽發出白光,耀得人睜不開眼睛。
芙院裡安靜非常。婢女、小廝被一通亂打,又罰了許多銀錢,眼下是大氣不敢出,滿腹牢騷不停。
陸琳坐在梳妝鏡前,白粉遮不住紅通通的眼角。她右手腕纏著白綾,用左手描眉。
昨日之事她心有餘悸。除了被登徒子欺侮,更有那群婦人的口舌。她們將清白掛在嘴邊,竟讓王家主母做媒,索性嫁於登徒子。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委屈不過,氣得要回府。一路上,她竟哭濕了手帕!
陸琳心裡鬱悶,她想出去散散心,但又怕被人看見。索性,在芙苑裡走走也是好的。
天晴日朗,積雪未融,在陽光下閃著精光。瓦片已露出原本的青綠色,像雪中的樹葉似的,一片片,一排排。
“勾玉呢?“,陸琳問。雖隔幾日沒見,但她恍覺有了三四月。
“小姐,您不能對他太好,整日不見著他的影兒,也不知道天天與誰廝混去了!雪堆到了腳跟兒,屋簷的冰淩子一掉一個準,都往人脖子裡鑽,還有石板路跟鏡麵似的,踩上去兩腿打滑,這樁樁件件他都當沒看見!也不知道招他來乾什麼呢,整日板著一張臉,比冰還冷人!“,侍女屏雀攙扶著小姐,喋喋不休起來。
陸琳彆的沒注意,但說勾玉板著臉倒是真的,她點點頭,表示讚同。
屏雀見小姐讚許自己的觀點,愈發放肆,“他哪是奴才,分明要當主子。小姐,我去給老夫人送東西的時候碰見他好幾回啦,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忙些什麼!“
陸琳聽進耳朵裡了,她抓著屏雀的手,秀眉微蹙,“不要亂說,你知道夫人的脾氣的,有些事在芙苑說說也就罷了,傳到母親那裡,事情就不一樣了。“
屏雀一愣,點點頭,“知道了小姐。“她沒想到小姐對他這樣上心。也是,小姐被夫人管得忒嚴,及笄後連一個陌生男子都沒見過。勾玉那小子又模樣白淨,怎生不得小姐寵愛?
正當陸琳準備回去時,迎麵撞上了勾玉。他穿著深綠布衣,灰繩護腕,單手拿著木棍,朝陸琳作揖。
“勾玉,你風寒好些了嗎?“,陸琳聽護院說他生了寒疾,臥床數日。為此,她還派人送過碳火和藥膳。
宗睨微愣,他拱手道,“多謝小姐關心,小人的病已經好了“,這是他無數個謊言中的一個,連他自己都忘了。
“嗯,你的劍呢?“,陸琳見他拿著木棍。她記得勾玉是佩劍的,他入府的那一日就掛在腰上。
宗睨又一愣,他疑惑地看了看陸琳,懇切道,“小人如何有資格佩劍。“這是實話,自打自賣人販,他的劍早就埋在了樹下。
深青色的衣領貼在脖頸處,襯得他麵容柔和,雖眼底儘是蕭疏,卻另有一番氣韻。
陸琳心生慌亂,她隨意扯了幾句話給搪塞過去了。無非是問他去做什麼,他回答說去幫護院修房頂。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下午。問他明日可否將芙苑的冰除一下,他說如果冰還沒有融化,倒是可以。
在勾玉走回,陸琳漫步在這遊廊中,反反複複地走上幾遭。
他說沒有佩劍。可是陸琳記得有一個少年是劍不離身的呀,她記憶中的人是誰呢?
入夜,陸琳披著長發,坐在鏡子前。她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緩緩向下,在胸口停下。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動著,亦如她的幻想。
她腦海裡浮現出那日宴會的場景。一個渾身酒氣的男子抓著她的手腕,她往後扯,他巋然不動。厚重的手掌在冰涼的手腕上傳來幾許溫熱,這溫熱一直燒到了她的臉上,緋紅一片。
陸琳回過神來。這一次的回憶並不讓她感到羞恥,反而使她心胸寬闊了幾分。她解開手腕的白綾,走到窗前,迎風扔到黑暗裡去了。
她倚在窗邊,冷風吹拂著鬢角。
“小姐莫要吹風了,可小心著身子“,屏雀假意嗔道,她從衣櫥裡拿出一件金絲團繡牡丹披風搭在陸琳肩上。
陸琳眼角滑落一滴清淚,她詫異地摸了摸臉頰,竟不知悲從何來。
屏雀雖嘴碎,但並不粗心大意。她將一切看在眼裡,默默地忙著手中的活計。她心裡暗想:記不得才好呢,執著於沒有希望的事兒,反倒是勞費心神。
夜漸漸深了,無月無星,寂靜到天明。
翌日,宮裡傳來一件大事——太後薨了。王家罷宴,掛於梁柱的紅綢一夜消失。
依晉律,宮內外須禁酒肆、舞樂,諸王子孫於宮中戴孝,妻不同宿,府中無喜,直到喪滿四十九天才可恢複如常。
司馬熾又蒼老了幾分。花白的頭發遮了又遮,擋了又擋,還是一覽無餘的露在外麵。他年不過五十,可臉容鬆弛,眼珠渾濁,張開嘴,牙齒道還整齊潔白。
老了,老了。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歎息道。太後逝去的消息如同警鐘一樣,振聾發聵地提醒著他的大限。太後也就比他大八歲而已。
他給太後的諡號是“仁善“。雖然太後不是他的生母,但太後自幼待他不錯,曾在先帝麵前誇讚於他,憑這份恩情在,她安然富足的過了後半生。
“陛下,駙馬已恭候多時了“,內侍在門邊說。
司馬熾轉過身去,背對銅鏡。銅鏡中的老人衣袍厚重,行動緩慢,兩個袖子寬大,無力地垂在兩側。他像是被裝進了一個華麗的套子中。
“陛下安康“,駙馬躬身行禮道。
司馬熾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駙馬腰間纏著白玉麻線,身著素衣,麵露哀戚。
“長公主還在守靈嗎?“,司馬熾冷不丁地問。在舉國哀痛之時,他不能不悲傷,以免落了史官的口實。可相比於哀痛他人,他更悼念自己。
“回陛下,儷陽已守了七日,茶飯不思,微臣也勸不過,這才來請陛下聖諭。“駙馬說得懇切。
司馬熾歎了一口氣,“她自幼養在太後膝下,情分自然深。“
駙馬看了司馬熾一眼,急忙解釋,“許是太後離去,儷陽覺得孤單無親,這才生出不舍,她一向愛跟著陛下,眼下隻有至親勸慰,她才肯休息了。“
至親,多惹人心疼的名稱。是啊,人生在世,縱有天下,然血脈至親不過爾爾。司馬熾心動了,他眉宇間鬱結的哀愁忽然消散,起身道,“走,彆讓儷陽太累了。“
駙馬連忙起身,擠出一個單純真摯的笑容,“陛下請——“。
近日,駙馬以照顧長公主為由,頻繁往返於後宮與前殿。不知不覺,司馬熾已擬用了他舉薦的大量人才。其中有太原金謙乙,平陽倪匡,廬江奎太浚,益州謝輕。
為不落人口實,駙馬秉著不分南北,不論黨派的原則,凡事孝廉公正,有才能之人,一律舉薦禦前。
當然,話雖如此,實際運作起來還是很困難的。難道讓他堂堂駙馬去山野考察嗎?不過是風聞誰有才能,誰是純孝,然後再考量一下傳話人的資產權勢,再展望一下未來的利益。
“啪——“,一個紅戳子蓋在官府文蝶上。臨走之前,互相作揖,叮囑道,“望君心
懷黎民,勤勉終日,不枉我一片赤誠。“
對方皆是,“以身許國,不負君恩“,不過爾爾。
許府內。
一個老者坐在案前,雖是老瘦,但精神矍鑠,他一言不發看著許巽,嘴角微微上揚。
“伯父,聽說您雲遊去了,好在如今見到了您,也算圓了父親的心願。“許巽滿是敬愛地看向老者。
老者歎了一口氣,“賢侄,老朽愧對令尊大人,早該找人把他綁來,也不至於半生潦倒!“
“父親誌在山野白雲,叔父不必內疚,反倒是小侄,耽擱數月才來探望叔父“,許巽連忙解釋道。
老者擺擺手,苦笑道,“我知你仁善,都是你那吝嗇的叔母做出來的!“。等他雲遊回府時,才知許叢的妻子將他侄兒趕走了,他聽聞後,敲著拐杖嗬斥了她一番,命她備好飯食,下帖將人請來。
“父親與叔叔已有十年未見,世道混亂,叔母存疑倒也有理“,許巽倒希望是這樣,他對許家親情還是很看重的。
“好,岫之對你的教養很好,寬仁明事,謙和君子,很好“,老者笑道。
家筵上,他們絮叨了些往日舊情,孩提笑話,一時間親切私語,氛圍溫馨。
飯後,老者端起一盞茶,神思了起來。許巽也不叨擾,靜身等候。
“靈台,你對朝中局勢,知之幾何?“
許巽被突如其來的問話驚了一瞬,他想了想,“雖是戰亂,但世家無損,陛下若想再複洛城風光,必要依靠世家了。“
老者點點頭,“此番局勢有建武之兆,隻是不知誰能成文叔之事。“
許巽聞言不免驚詫,叔父將時局比作東漢,誰會是下一個劉秀呢?
“駙馬的鼻子很靈,他嗅到了分權的氣味,也想來爭一爭。“老者放下茶盞,凝神到,“金謙乙是王家故交,謝輕是謝家子侄,倪匡是陳禦史的親家,奎太浚追隨的敬王,朝局本來是一盤散沙,讓他這麼一攪和,反倒分出了黨派。“
許巽目不轉睛地聽著,他對朝中局勢知之甚少,論天下事,也不過是泛泛之談。沒成想,雲遊四處的叔父竟對朝中掌控得如此清楚。他望向叔父,一個穿著布衣,披著棉袍的老者,神態自若,洞若觀火。許巽打心底裡生出敬佩來。
“哈哈,你肯定在想我這個老頭子如何知道?“,老者調侃道。忽而笑容頓斂,神情嚴肅起來,“你要知道,梁州許氏一門耿介高潔為天下談,這是操守;惠帝親點輔政司之首,這是才能。太平隱,亂世出,這是君子。“
這些話鑽進許巽耳朵裡了,深深地烙在了他心上。他是許氏一門,是君子之後。如今亂世,正邪相抵,他有何理由沉湎江湖,有何顏麵得見祖宗?他恨不得立馬做官,匡扶新業。
入夜。許巽久不能寐,他對著黑乎乎的夜,仿佛看見了許氏一門的先賢。在這些高導遺風之中,他看到了自己。他帶著高帽,穿著紫綠官袍,手執圭皋,指摘時弊。
不知過了多久,眼皮漸漸沉重,他呼呼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