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不可能的可能
南希得了承諾,二話沒說,當即跳下床,找來一張宣紙,認真畫好一個個方格,把距離海神祭剩下的日期寫上去。
虔誠地像是在記錄自己的小金庫。
每過一天,就認真劃去一筆,小兔牙咬著毛筆筆杆,看著剩下的日期笑得傻乎乎的。
等到了海神祭當日,天還沒黑,白毛鬼正在房中看書,鼻間嗅到一股熟悉香味。
他推開窗戶掃了眼窗外天光,唇角輕勾,頭也不抬繼續翻著手中的誌怪:“公主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急性子。”
“海神祭還沒開始,就憋不住了?一個窮鄉僻壤的小祭典,也值得公主這樣費心思。”
躲在門邊門邊探頭探腦的南希哼哼唧唧:“鬼王大人就知道埋汰我!為了今晚的海神祭我準備了好久!”
“海神祭一年隻有一次,明年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參加呢!既然是一生隻有一次的祭典,當然要努力地綻放啊!”
她軟糯地抱怨一聲,小跑到他跟前,一把抽走白毛鬼手中的,舉著雙臂轉了個圈兒。
白璧無瑕的臉上滿是期盼,她眼波流轉問他:“大人,我好看嗎?”
少女嗓音甜得似密,帶著年少的天真,又帶著點成熟.女人的嫵媚。那雙顧盼生輝的貓眼一眨不眨看著他,比任何藤蔓都要柔軟纏人。
沒了,白毛鬼的目光終於落在南希身上,這一落,就再也挪不開。
這幾天他看著南希忙進忙出為出行做準備,他有心要送衣服和珠寶,對方卻全數回絕,說是到時候要給他大驚喜。
當時他還偷偷笑南希,小姑娘不知道,在相處的十年間,南希所有的漂亮模樣他都記在心底,甚至在街上看到漂亮衣衫、華麗珠寶時,都會不自覺想象自家公主穿起來是怎樣一種絕色美景。
想給他驚喜?還是大驚喜?
不可能。
可如今,一切的不可能都變成了可能。
少女站在距離他三步之遙的地方,三千青絲頭一次束起,用待宵草形狀的發梳固定住。
一身韓服並非常規款式,而是精心打造定製的。墨綠色短衣,鵝黃長裙並非常見的緞麵材質,而是朦朧輕紗。裙擺被剪裁成花瓣形
狀,海浪一般層層疊疊鋪陳而下——正如南希所說,她成了一朵花。
在暗夜裡,為他一人怒放的花。
白毛鬼隻覺得喉間乾澀,腦子也有些混沌。
讀了兩百年的書,如今卻找不到一句適合用來誇南希的句子。
他卡殼半晌,最後隻能乾巴巴地吐出兩個字:“好看。”
沒聽到自己想要的彩虹屁,南希立即衝他做了個鬼臉。
她揉揉自己的小肚子,認真告訴白毛鬼:“鬼王大人,聽說海神祭上有好多好吃的,我特地餓了一天,你可要帶足了銀錢啊。”
“嗯,早就準備好了。”
白毛鬼給南希看了看錢袋,裡麵銅子、碎銀和大額銀票一應俱全。
南希一看,就咬著小兔牙輕輕笑出聲。
白毛鬼眼眸一垂:“你笑什麼?”
“我高興!”
白毛鬼:“?”
南希淺笑著跑到白毛鬼身邊坐下,親昵地挽著他的胳膊,小腦袋往他肩膀上一靠:“我記得當初剛出宮的時候,和鬼王大人出去買東西。那個時候的鬼王大人直接把銀票往桌上一拍,‘這裡的糖糕每樣來一份’!”
她笑盈盈地說著當年的糗事,兩隻腳懸在空中晃晃悠悠:“我當時還以為鬼王大人很帥氣呢!結果回家看到高內侍的嘴臉,才知道,我們兩個肯定被人當成傻子了。”
白毛鬼有些不自在,嘴硬逞強:“我以前買東西都是這樣的。”
漢陽城內都是些稀罕玩意兒,明國來的糖糕、百花製成的香檀,哪樣不是奇珍異品,再加上漢陽城內貴族多,他就算出手闊綽也並不顯眼。
可到了小鎮,物價低廉,民風淳樸,他再這樣甩銀票就成了異類。
他捏了捏南希的手,示意她彆瞎得瑟:“我這不是準備了銅子和碎銀子?”
“所以我才高興啊。”
南希漂亮的貓眼眯了起來,五官明豔極了。塗著丹蔻的手指在白毛鬼的掌心畫圈圈:“不隻是我一個人期待,也不隻是我一個人在用心準備。”
她一圈圈地畫著,最後在他掌心一點,舒展手指,與他十指相扣:“被人重視、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真好。”
……
夜漸漸沉了。隨著最後一縷日光落入海平麵之下,這個東海附近的小鎮迎來
了一年中最熱鬨的夜晚。
海神祭開始了。
這個古老的祭祀活動甚至比李氏王朝存在的時間還要久遠,具體可以追索到高旬麗時期。
小鎮臨海,依附海洋為生,卻也時常受到海洋氣候帶來的各種災難。為了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小鎮會在入夏後的第一個十五月夜舉辦海神祭,不僅會請來當地知名巫女祭祀,還會向海神送上牛羊豬等貢品。
漸漸的,這項祭祀活動吸引了附近城鎮的居民,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會自發趕往夜泉鎮。
人一多,祭祀活動也就成了節日。
如今有了夜行書生的庇佑,夜泉鎮成了惡霸不敢踏足的安全區域,今年的海神祭比往年熱鬨許多。
祭祀活動才剛開始,小鎮各條街道上就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各路小商販和遊玩的路人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簡直像是潮水退去後岩石上趴著的藤壺。
“公主牽緊些,這裡人多,小心走散了。”
白毛鬼抬手壓了壓黑笠,十五月圓之夜他本來就容易激發食欲,如今還要行走在紛雜的食物堆裡,隻覺得喉間發癢。
他隻能攥緊南希的手,讓自己分神。
可越是靠的近,南希身上的香味就越是往他鼻間鑽。
不知是不是錯覺,白毛鬼總覺得南希身上的香味也有些改變。
若說之前的她是一顆小巧甜美的柑橘,那如今的南希就成了水潤多汁的蜜桃,完成了從青澀到成熟的過渡。
她不再是一個隻會跟在他身後充當小尾巴的小姑娘,而是能夠溫婉地站在他身邊的成熟.女人。
南希沒有注意到他複雜的神色,一雙貓眼好奇地打量周遭一切事物。
小攤上販賣的吊墜她要看幾眼,遇上賣蓮花燈的也要纏著他買兩盞——最可惡的是,明明是他付的銀子,但給花燈寫字時,南希又背過身去,不給他看寫了什麼。
等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南希看到有雕木人的小攤點,非要拉白毛鬼過去,讓師傅給雕刻兩個小木人。
木雕師傅手藝不俗,周邊早已圍滿了人,等南希挽著白毛鬼坐上小蹬時,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一聲聲的,全是在感歎南希的驚人美貌。
白毛鬼耳朵靈,一句不漏聽在心裡,他莫名
有些不樂意,解開黑笠往南希腦袋上一扣,遮擋住眾人的視線。
人群果然安靜一秒。
但瞬間,又開始討論“這小哥好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兩個人的長相竟然都這麼優越,老天不公”!
白毛鬼:“……”
這群食物好煩。
他心中正在焦躁,南希柔若無骨的小手卻牽了上來。
小姑娘淺笑著摘掉黑笠,蓋在兩人緊握的手上,嬌嗔:“哪有帶著黑笠雕木雕的……這個師傅手藝挺好,讓他雕個漂漂亮亮的小南希木雕,以後鬼王大人要天天帶著。”
她又看了眼圍觀人群,貼在白毛鬼耳邊輕聲吹氣“鬼王大人,你發現沒有,街上好多穿著黑衣服的男人。”
白毛鬼眉頭一皺:“?”
我陪你出來玩兒,結果你在看大街上彆的男人?
還沒等他說些什麼,木雕師傅就笑道:“兩位是外鄉人吧?”
來自漢陽城、但在夜泉鎮住了許久的南希遲疑片刻,點點頭。
木雕師傅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手上雕刻動作未停,繼續說道:“《深宮秘事》看過沒有?夜行書生了不了解?”
南希和白毛鬼對視一眼,不說話。
“誒,我跟你們說啊,自從夜行書生出現在我們夜泉鎮之後,小鎮上的治安都好了很多!什麼鄉紳惡霸,全部都收斂起來,連個屁都不敢放呢!”
許是每年海神祭都有不少來自他鄉的遊客,木雕師傅見怪不怪,自豪地向兩人介紹當地的奇聞異事。
“一開始誰都沒見過書生大人的模樣,隻聽說他來去一陣風,唰的一下,惡人首級就沒了。不過後來有家書局出版了《深宮秘事》,裡麵繪製了好幾副書生大人的插圖,自那之後,夜泉鎮的年輕書生都開始穿黑衣服了,多帥氣!”
他聲音越說越大,吸引到了其他圍觀群眾的注意。
他們顯然也都對夜行書生的故事有所耳聞,紛紛誇讚起來。
南希細細聽著,一雙貓眼越發閃亮。
明明人們講述的故事都是她早就知曉的,那些壁書也有她的功勞,可聽到他們這樣崇拜尊敬白毛鬼,南希比吃了一車小兔子糖糕還甜。
她托著腮,不放過每一句誇讚:“大家……都很敬愛夜行書
生呢!”
“一個妖怪,談什麼敬愛。”
白毛鬼聲音微涼。
熱鬨氣氛立即就冷了下來。
木雕師傅放下手中尚未完成的小木人,臉色不虞:“客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看你是外鄉人,不跟你計較,不過我警告你,你要是對彆人說這種話,是要被打的!”
“就是就是,夜行書生大人是神仙,才不是妖怪!”
“人家懲惡揚善幫助了多少人,你竟然說書生大人是妖怪,叫人不齒!”
“長得俊有什麼用,心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