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Restrat(完)
數十年前的一場戰爭,讓古代潮鮮分割成兩個國家。
又因為白頭鷹國從中乾涉,原本貧窮困苦的南方鹹魚翻身,最終成為遠超北潮的發達國家。
低調的黑色商務車內,被派來接應金光日的司機沒話找話,一臉討好:“少爺您看,南韓的風景就是和我們潮鮮不一樣,到處都是高樓大廈。我們即將去的成雲市也是如此,是極為現代化的大都市……”
他絮絮叨叨地講述著盤石教會在成雲市的勢力,企圖勾起金光日的興趣,可才開了個頭,就被金光日叫停。
“夠了。”
金光日在魚艙內呆了一晚,眼皮耷拉,嘴唇乾裂,疲憊得像是幾天幾夜都沒有闔眼。
他一向要強,如今卻也不得不學會示弱:“我很累。”
這句話說出口,金光日自己也不知怎麼回事,猛地覺得心中一鬆。
往日肩膀上強撐起來的完美無缺的形象破碎,心中空落的同時,卻又有種莫名的輕鬆。
說完,他也懶得觀察司機有何反應,疲倦地靠上車窗,整晚沒有合上的雙眼終於閉起,修長手指探入口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死魚。
見金光日對盤石教會的話題沒有興趣,司機也不敢繼續多說。
他匆匆告訴金光日,他們在南韓的登錄地點距離成雲市相去甚遠,估計傍晚時分才能抵達目的地後,就識相地閉了嘴。
司機打開車內暖氣,一腳油門到底,商務車直接衝上高速,把車內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甩在身後。
盤石教會作為本土巫教,供奉著古代潮鮮的李氏南希公主,目前最大,也是唯一擁有萬靈藥的教會就建立在成雲市。
教堂據說由忠實信徒、同時也是成雲市的地下皇帝毛泰久會長出資建設,目前交於樸福順信徒管理。
盤石教會信徒輻射範圍極其廣泛,從商界,警界,甚至到政界都有涉獵。
隱隱約約聽說清瓦台也有盤石教會的靠山。
這也是教會安穩運營了數十年一直立於不敗之地的原因。
逢魔時刻,冬日殘陽昏昏沉沉地躲在雲層之後,露下幾縷血紅的光芒,給神聖的教堂也染上幾分不祥的色彩。
金家費了不少功夫才與教會牽上線,核實身份後,商務車在一眾人羨慕的眼光中,長驅直入教堂庭院。
“少爺,我們到了。”司機停穩車,揣著手,小心翼翼呼喚金光日。
盤石教會的神職人員樸福順已經在車前恭候。
樸福順看上去隻是一個不起眼的老太太,穿著樸素的針織衫,可她手中卻掌控著足以決定金家“命脈”的萬靈藥!
絕不能一見麵就留下壞印象!
金光日眼皮微微一抬,混沌眼珠緩慢地轉了轉。
突然,他看到有什麼亮色湧入眼中,精神瞬間為之一振。
疲倦不已的眼眸刹那間注入了能量,金光日迅速轉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外景色:除了遠處高.聳威嚴的雪白教堂,入目之處,全是待宵草的金色海洋。
待宵草——他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還是在南希口中。
那時的她偽裝成不喑世事的天真小姑娘,踮著腳,雙手撐著落地窗看了好久,怯生生的,又滿是欣喜地告訴他:山景彆墅的花園裡種植有待宵草,是她最喜歡的花。
金光日已經不記得當初她指給自己看的那種植物是否和現在一樣,卻仍然記得南希當時臉上掩藏不住的興奮笑意,還有她纖細白皙的手腕。
還有她的聲音,嬌糯柔軟,比花朵還易碎,還叫人想要珍惜。
就在他想要看得更清晰些時,突然一聲巨響從耳邊傳來!
一隻手猛地從他身後伸出,拍上車窗!
力道大得震得車窗都抖動了一下!
那隻手如記憶中一般纖細白皙,指縫間夾著一張熟悉的照片。
金光日不用回頭,也能從對方身上陰冷的氣息感覺到——
南希來了。
紅衣南希以一種古怪的姿勢窩在車內,一手撐著車窗,一手撐著後座皮質靠墊,就像當初金光□□迫裴南希那樣,把金光□□到車廂一角。
五官模糊的臉同樣望向窗外,語氣嬌俏:“光日啊,來盤石教會玩,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呢?也好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金光日雙眸驀地睜大,呼吸也瞬間停滯。
他僵硬地扭過脖子,怔怔地看著南希的臉,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如今的南希臉上全是雜亂無章地扭曲線條,可金光日就是有一種直覺:她正在笑著。
是看著獵物自己昏頭轉向直接撞入陷阱的笑容。
金光日背上猛地一緊,他緊貼著車壁,下意識地抓向車門。
而南希一副遊刃有餘地模樣,哪怕他跌跌撞撞衝出了商務車,也沒有半點阻撓的意思。
她隻是施施然跟著下了車,甚至還禮節性地關好車門。
“好久不見,福順奶奶。”
南希的聲音裡洋溢著笑意。
金光日艱難地吞咽一下,看向頭發花白的神職人員樸福順,隻見那位老人略微一驚,轉身看向身邊跟隨的其他信徒。
然後金光日聽到了此生最荒謬,最費解,最匪夷所思的一句話——
樸福順:“還愣著乾什麼?快去給我主買奶茶!”
南希和盤石教會果然是一夥的!
金光日不可置信地後退半步,震驚眼神在南希和樸福順身上不斷轉移。
雙手死死攥成拳頭,眼眶泛著紅,卻又違和地笑出聲來。
他曆經險阻,冒著被抓到就是叛國罪的危險,偷渡來南韓,整件事都成了笑話!
他簡直就像是個小醜,被南希隨意玩弄在股掌之間!
眼眶越發發燙,金光日眼前視線模糊起來,血色殘陽下的待宵草也鋪上一層詭異的紅色,晃動之中,果真宛如南希所說的阿鼻地獄。
他張了張嘴,一整天沒有水分補充的嗓子拉扯得整個人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南希……為什麼……”
南希站在他對麵,美滋滋地一手一杯奶茶,一會兒抿抿這個,一會兒又深吸一口那個。
等兩杯奶茶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清減下去半杯,她才發出滿足地喟歎,幸福地眯了眯眼:“什麼為什麼?”
她語氣輕輕柔柔的,帶著一股本該如此的理直氣壯:“我做得有什麼不對嗎?”
又是一口奶茶。
粉.嫩舌.尖在唇邊一卷,像是在品嘗什麼美味一般,南希昂起下巴:
“現在跑來質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做什麼了?”
“我不過就是把當初你對裴南希做過的,重複一遍罷了。”
南希纖細手腕晃動,搖著奶茶中為數不多的珍珠。
另一隻手無意識地用吸管紮著它們:
“當你站在高處,權力足夠強大的時候,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折騰裴家,不把他們的悲歡離合放在眼中。我不過是跟你做了一樣的事啊,光日。”
南希向前一步,整座教堂的莊嚴肅穆仿佛全被她披在身上,成全了她的神聖。
殘陽與待宵草庭園更是為這份氣勢添加了一抹聖光。
“在前半場的戀愛遊戲裡,你可以是主宰,隻是來到下半場的恐怖遊戲,就請你好好接受我是神明的設定,做一個卑微的人類,享受神明的重錘。喏,你看後麵——”
南希側過身子,一邊吸溜奶茶,一邊笑盈盈地向金光日介紹:“這裡是我的‘山景彆墅’,光日啊,你以後就呆在這裡不要出門,無聊的時候,就在裡麵抄抄教義,福順奶奶會幫我好好看住你的。”
“就像當初你把我關在山景彆墅裡一樣,鎖上門,開監控,隨意施舍我幾款遊戲還當自己有多慷慨。”
南希步步逼近,滿意地看著金光日全身僵硬不斷後退,遠離著她。
等走到商務車附近的時候,她輕聲一笑,抱著奶茶往車廂上一靠。
修長雙.腿交疊而站,阻擋住金光日上車逃跑地可能。
她抱臂環胸,歪著腦袋嘲諷地看向金光日,聲音輕盈:
“光日還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吧?也是,在潮鮮你可是特權階級,誰敢關你?”
“這美妙的滋味,啊,回味無窮呢,我當然要跟你分享分享。”
說完,南希衝福順奶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帶人去抓金光日。
待那些信徒們靠近金光日的時候,一直處於蒙圈狀態的司機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他仗著身強力壯,擠開不懷好意的信徒們,衝金光日大喊:“少爺,快跑!這個教會有問題!快上車!”
司機大力甩飛幾個壓製住自己的信徒,搶先一步鑽入駕駛室,正欲再度催促,就從倒車鏡中看到金光日一臉見鬼模樣,後退幾步,轉身就跑!
“少爺!少爺——”
金光日的確是被司機的嘶吼喚回神智的,可是上車?南希正拿著美工刀在車胎上比劃,若是他敢上前一步,隻怕會立即被畫花臉!
南韓對他來說如此陌生,金光日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去哪裡,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要遠離南希,遠離教會!
他清楚,南希的話不是開玩笑!若是他留下來,一輩子都會被困在這裡!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明明是因為喜歡南希,怕她離開,才會把她軟禁在山景彆墅中,他隻是希望她像小寵物一樣老實乖巧,有什麼不對!
金光日緊攥著雙拳,突然,一道刺眼亮光從身側亮起,街道上行人也發出刺耳尖叫!
金光日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有什麼巨大的東西猛烈撞擊上他!
就像是鋼鐵洪流,避無可避!
一瞬間,金光日似乎聽到了全身骨頭斷裂的聲音,他整個人都被高高地拋了出去,斜飛出好幾米,才狠狠地摔在地上!
眼前的世界被染成一片血紅,金光日感覺渾身地力量正在飛速遠離自己而去。疼痛被每一處神經收集、傳導,最後彙聚在腦中。
他想嘶吼,想叫喊,可卻連張開嘴的力氣都沒有。
隻能不斷急促呼吸著——就像是那條被迫上岸的魚,在絕望的包裹中苟延殘喘。
越發模糊的視線中,金光日隻能看到撞飛自己的重型卡車被警車逼停下來。
有什麼人正快步向自己跑近,麵色緊張,嘴唇蠕動。
他想認真去聽,隻是困意越來越濃,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金光日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最後完全趨於平靜。
任由匆匆趕來的急救人員將他身體平躺放置在公路上,冰冷發臭的死魚從口袋中滑落出來,瞪著死不瞑目的灰堊眼珠。
也不知過了多久,金光日再度恢複了意識。
他驚詫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輕盈又充滿活力,完全不像是剛出過車禍的樣子。
他愣了愣,站起身——連行動不便的腿腳也好了。
難道是……
聯想到盤石教會的特產萬靈藥,金光日猛地抬頭,下意識就向教會方向看去!
是南希嗎?
南希會拯救自己嗎?
清明視野中,他看到南希斜倚著教會庭院大門而站,手中一杯奶茶已經見了底。
曾經被扭曲線條取代的五官如今竟然變得清晰明朗,呈現出來的是一張與裴南希截然不同的臉。
不,不僅和裴南希不同,和盤石教會宣傳頁上的李南希也不同,貓係長相中帶著一股天然的慵懶媚態,舉手投足之間每個毛孔都散發著引人矚目的氣質。
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卻又處處透著無形而神秘的誘惑。一雙眼眸顧盼生輝,濕漉含情,落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立即勾走對方的魂。
當真當的起傾國傾城,風華絕代這八個字。
她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是一副絕美的世界級名畫。
所有景致都成了她一個人的陪襯,就算是再嬌豔的花,也壓不過她的美貌。
南希風情萬種地勾著耳邊卷發,繞在指尖玩弄,塗著赤紅指甲油的食指往旁邊一晃,示意金光日去看。
金光日用儘全身力氣才把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撕下來,轉向南希手指的方向——
馬路上吵吵嚷嚷的,一堆警察圍聚在地上,按壓著地上少年的胸口。
在看到傷者臉部的時候,金光日猛地一震!
那是……
是自己的臉!
若地上躺著的人是金光日,那他……
他是什麼?!
金光日快步衝過去,想要扒拉開圍在地上的警員們:“不是,我在這裡,我是金光日,地上的人不是我!”
他的指尖在觸碰到警員肩膀時,直接穿透了過去!
而他絕望的嘶吼呐喊也沒有一個人能聽到、會在意!
“可憐啊,光日。”
女人慵懶又媚態的聲音傳來,南希唇角勾著恰到好處的笑,嬌弱柔軟的聲音像是拂過草原的風,叫人心神搖曳。
哪怕從她嘴裡吐出的是最惡毒、最陰狠的話,也讓人心甘情願為她驅使。
南希款步而來,高跟鞋踏著地麵,發出清脆響亮的音。
“過馬路怎麼不看著些呢?你知道死後的世界有多危險嗎?尤其是你這種……”南希上下大量著金光日,眼神嫌棄,像是在看一個不聽話的熊孩子,“沒有根基,又新鮮的鬼。”
纖細手腕一抬,南希衝街對麵的暗處招招手:
“喂,這邊有個新來的!沒後台,盤石教會也不歡迎他,交給你們了。”
原本空無一物的陰影中立即出現幾個混混般的鬼魂,貪婪地盯著金光日身上的衣物和名表。
不、不僅是他們!
隨著太陽一點點沉入地平線,陰影中出現更多蠢蠢欲動的氣息!
從未遭遇的危機讓金光日不自覺想要後退,腳步還沒挪動,身邊勾人心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能再退了。我說了,盤石教會不歡迎你,更不會庇護你。去外麵遭受社會的毒打吧,光日。”
南希叼著吸管,一邊晃悠悠地退回自己的領地,一邊點著金光日的腳下。
金光日渾身發冷,他捏緊雙拳低頭一看,聲音沙啞:“我沒有進入盤石教會的領地。”
南希搖搖頭,眯眼看了看即將沉默的冬日晚陽:“我指的庇護,包括陰影。”
食指再度點點金光日的腳下,示意他趕緊從教堂投下的建築陰影中滾出去。
見金光日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南希也不再與他多說廢話,感歎一聲“南韓的冬天還是這麼冷”,就攥緊領口折回教堂內。
腦海中的係統頻頻回首,往著僵硬地站在原地的金光日鬼魂,小心翼翼咽下一口唾沫:【宿主,你還真是個狼滅。】
所謂狼滅,就是比狠人再多一點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