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陸壹(2 / 2)

[慶餘年]驚鴻雨 隨邇 15998 字 5個月前

這種感情他對司南伯那位養父都不曾有。

但他還是覺得心一下沉得發慌。

……朝陽並非這位帝王的女兒,放在當時還是宰相之女,這天底下,天子無故的恩寵最是沉重,代價也最大,自古利益隻會傾斜,她當年受了多少恩寵,那麼就會惹多少人眼紅不高興,後來她又得用多少去償還。

範閒不太敢細想,但他突然就想問,您若是真的對她好,為何當初要讓她嫁給不喜歡的人?

但這是不能問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豈有置喙之理?

慶帝見他安靜,也不同他說了,徑直走向那道雕金琢鳳的壁門外,一邊揮了揮袖子,隨口道:“欺君那事,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聞言,他和候公公默契地對視一眼。

……得咧,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

這陛下就是這樣,時常不明著說怎麼做,總要人自己意會,看著辦,那就是得“辦”,至於“辦”到什麼程度,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反正是不能若無其事地走出去的。

他立即點了自己的胸口兩下,臉色刹時變得有些暗沉蒼白。

侯公公見狀立馬來扶他:“誒呦,我的範小爺!”

他笑道:“沒事,我隻是稍微阻了氣血,讓自己看上去虛弱些,走吧,侯公公。”

被攙扶著出去難免丟人,特彆是當著幾個皇子的麵。

但比起真被打一頓那還是好的,這裝也還是要裝得像些的,所以當聖上給他賜座時,他還要一邊謝恩一邊裝作被打得慘了,連坐都坐不穩,隻得微微跪著。

三皇子挨著他坐,許是怕他,從他來時就一直往他大哥那邊縮。

範閒才懶得理這小兔崽子,但眼睛往桌上一看,好嘛,所謂的家宴還是這麼素。

皇子們倒是各個毫無異議,習以為常,對範閒被廷杖一事也沒有表露出什麼,如果沒有他這個外臣在,這一頓飯好像真的就是一場家宴。

但有他在,那麼這頓家宴必定是不得安生了——聖上方才不在裡邊問他北齊之事,那必定要在這飯桌上發難了。

上次來,可不就是挖著坑讓他踩嗎?

範閒還覺得有些感慨,上次來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個外臣同兩位皇子一起赴家宴時十分尷尬,但這一回來,他心裡已經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了,頓時覺得有些複雜了起來。

聖上可不管這些,見他落座後便道:“今天和大家一起吃個飯,順便聽聽範閒的北齊之行有什麼奇聞異事。”

範閒看都沒看他,隻是低著頭,蒼白的臉色上麵無表情,直盯著桌上某個點瞧,隨口撿了些無關緊要的說:“回陛下,北齊一行,順利把言冰雲接回京都,北齊那邊呢,沈重死於上杉虎槍下,政局有些動蕩……”

但是,慶帝平靜地打斷了他:“朕隻關心神廟的情況。”

……好吧,他在那邊每天殫思竭慮與沈重周旋鬥智鬥勇,人家壓根不在意,上邊人向來隻注重結果和自己的目的。

他微微抬眼,瞥了一眼慶帝後思索了兩秒,才放輕聲音答:“肖恩臨死前透露,神廟真實存在,就在極北之地的雪原之中。”

所謂神廟,是這個世界上普天供奉的廟宇。

傳聞中,過去曆史上,神廟中人攜威德降世,傳世人文字禮數,助世人開山辟海,定鼎人族基業,所以世人猜測裡邊存在著前所未有的神兵利器,是猶如仙府的存在。

但神廟虛無縹緲,沒有人見過。

然而,肖恩和苦荷就曾到達過神廟所在的地方,也是在那裡見到了他娘葉輕眉。

瞅著眾皇子一個賽一個懷疑的表情,範閒也不多說,隻道:“肖恩說有。”

他微微斜眼,觀察著慶帝的神色。

對方的臉色難得的凝重,眉頭都微蹙了起來,卻也隻是道:“是否真的存在,要看了才能知道。”

可是常年在邊疆打仗的大皇子說:“極北之地,終究隔著北齊,不太方便。”

慶帝卻隻是幽幽說:“世上沒了北齊,不就方便了?”

此言一出,飯桌上一頓寂靜。

消滅一個國家,在這位帝王口中竟變成了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

自古哪個皇帝沒有一統天下的宏圖偉願?可是如今在他嘴裡,北齊反倒變成了通往神廟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很顯然,這位帝王的野心、他的所求遠超在場所有人的想象。

眼瞅著菜都上齊了,但是沒有慶帝開口,所有人也都不敢動筷,如今的沉默更是讓氣氛變得有些凝滯。

這個時候,反倒是大皇子對麵的太子作揖笑道:“陛下胸無乾坤,北齊指日可待。”

太子相不相信神廟的存在不重要,但現在裝傻充愣隻將其當成一位帝王想要一統天下的宏願倒也合情合理,一時便緩了氣氛。

果不其然,慶帝抬起頭笑了,不再多問神廟的事,反倒繼續問範閒:“範閒,還有什麼呀?”

少年人的表情瞬間冷了下去。

安靜了一秒,他才一字一頓道:“陛下,還真有。”

說罷,他壓低眉弓,猛地撐著桌子支起身來,這個舉動嚇了身邊的三皇子一跳,範閒卻是徑直作揖。

慶帝終於拿起了筷子夾了一道菜,一派要慢慢聽的作態。

但三皇子往身旁一看,見範閒垂首的麵容上,光影將他此刻越過他的目光襯得陰鷙非常,三皇子突然有些慶幸被他盯住的不是自己,因為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人又倔又狠的神色縱使在皇室麵前也不藏分毫,冷鬱得像一隻蟄伏出擊的野獸:“沈重臨死前向臣交代,北齊錦衣衛常年與我國有走私往來!而我方行此事者,就是長公主和二皇子。”

他的二哥猛然站起。

他還未瞅著對方的神色,聖上一筷子就摔在了桌上。

嘭的一聲響,就像一擊重鼓砸在了所有人心上,這代表著聖心不悅,他二哥直接便跪了下去,範閒也是因此微微閃了閃眸光,維持著那個諫言的姿勢,安靜地垂下了眼睛,抿了抿唇,等候下一步的發話。

縱然不明白他們之間有什麼恩怨,三皇子也刹時就明白了此事的嚴重性,涉及國體之事,甚至通敵之罪,向來是砍頭誅族的罪過。

連太子都趕緊站起來說:“陛下息怒啊,以兒臣對二哥的了解,他不可能行此等事啊!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吧!”

“陛下,臣領罪。”他二哥也作揖,語調一改平日裡的散漫與慵懶,低著聲音道:“臣與姑姑從未做過愧對慶國的事情,可小範大人如此人物,若沒實證,豈會妄言?也許是臣做錯了什麼事,讓小範大人有了誤會……”

乍一聽誠惶誠恐的領罪,實則吐字清晰,直擊重點,主打“實證”二字,饒是慶帝都不用再聽了。

這位皇帝直接就打斷了他,轉而看向一臉冷色的少年人:“範閒,你公然舉證長公主和二皇子,可有人證物證?”

“沈重就是人證。”範閒不亢不卑道。

他直覺接下來不會那麼簡單,但還是隻能繼續下去。

之前考慮到時間緊任務重才和太子合作,讓對方不得不趟進抱月樓一事中,也讓他好趁機去查二皇子走私的證據。

但如今二皇子自己先提到了實證,範閒便有了一種預感,可能太子去取證的過程沒那麼順利了,甚至可能就沒取到證,不然以他倆鬥得你死我活的現狀,現在這個能重創二皇子的機會,太子又怎會放過?

範閒沒有去看沉默的太子,隻能繼續道:“人雖然死了,但做過的事總能查出來。”

“人死了,沒有任何憑證,你敢指責長公主和二皇子,你是什麼人?”

……果然走到了這一步。

三皇子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見他微微抬起眼,微微閃爍的眸光似乎有些動搖,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轉而化作了某種隱忍而委屈的神色,一閃而過。

下一秒,他便低下眼,垂眉順目的,神色變得如方才那般鎮定,平靜地擲地有聲道:“臣是鑒查院提司,有執法仗劍掃除奸佞之責。”

“哼!”慶帝似是譏誚地笑了一聲,毫不掩飾嘲意,那樣的聲音像高高飛起又猛然摔死的鳥,驟然變得又輕又冷:“再說一遍。”

“臣是鑒查院提司!”這次少年人提高了聲音,還刻意拉長了清晰的語調,堅定自己話中的決心,一點都不讓步,重複道:“——有執法仗劍掃除奸佞之責!”

說罷,他緊繃著神色,從衣襟中拿出一塊玄鐵鑄成的腰脾,舉起來,亮給對方看。

但慶帝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用指尖敲了敲桌,一旁的侯公公立馬會意,上前去,用雙手去拿少年人手中的腰牌。

可是,拿第一下,沒拿動。

侯公公麵上無聲地“唉呀”一聲歎,覺得這小範公子也是當真倔,當著這麼多皇子的麵,這都惹龍顏不悅了,還不願鬆手呢!萬一惹得聖心更怒,最後還不是苦了他範小爺自己!

他隻能再使使勁。

第二下,還是沒拿動,

他索性直接搶了。

少年人被他的力道搶得有些微晃,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蒼白的側臉微動,像某種齧齒類的動物在咬牙切齒一樣,目光卻是直晃晃地——那麼大膽地盯著聖上看。

最終,那塊腰牌還是被侯公公使勁搶走了。

在腰牌被撬動一角的那一刻,範閒也沒有再死攥著不放,而是驟然鬆了手,伴隨著微微垮下來的、挺得筆直的背脊。

見狀,在場人臉色都不是很好,有預感一場腥風血雨要上演,大皇子和三皇子尤甚。

果不其然,候公公邁著無聲的小碎步將腰牌遞到聖上的麵前,對方接過,不以為然地打量兩眼,隨即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往後一拋,徑直扔進了池水中去。

噗通一聲響。

就像青蛙跳進池塘裡一樣。

此舉一出,無疑是當著眾人的麵在打範閒這位鑒查院提司的臉,就好像在說,你的腰牌是皇帝給的,他想給就給,想扔就扔,任你鑒查院提司的官威再大,在皇帝的手中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值一提!

範閒無言地看著,表情上有種快要被氣笑但又有些僵硬的無奈感,就像一隻撞了南牆的狗崽子一樣,倔強著不肯妥協認錯,儘顯得狼狽又落魄。

但是,他眼睛亮亮的,很銳利,像一把出鞘的刀似的,搭配那副表情反倒顯得有些違和又矛盾。

也是這一刻,範閒才覺得不久前在朝殿裡邊所感受到的那麼一點溫情也消散得一乾二淨了。

空氣中一時漫開了無形的沉默。

三皇子隱秘地觀察著此時此刻的局麵,就見自己前頭的大哥站起來,平靜地拘禮道:“父皇,這範閒確實可氣,在城門外還攔了我的馬,原來見了您也一樣,看來他天生就這脾氣,您息怒啊。”

三皇子本來還覺得有些奇怪,不明白大哥為何要在這個關頭跳出來幫這個外人說話。

他上邊兩個哥哥自他懂事前就鬥得水火不容了,但如今被一個外臣公然舉證了這麼大的罪過,連太子都為二哥說話了,大哥怎麼反倒幫那人說話?

但他仔細一想,對他們兩兄弟來說,這就是一場好好家宴變成了腥風血雨的問罪現場,沒人喜歡被無故卷進與自己無關的鬥爭之中,本是來吃飯的,現在倒是一口沒吃上,還要硬生生目睹接下來發生的事,他們其實並不愛看他人受辱落難的場麵,即便對範閒的第一印象都不是很好。

如今範閒無憑無據就公然舉證皇室中人,往嚴重了說也算誹謗了,這場麵雙方誰也不肯讓誰,範閒看上去也根本沒有要妥協認錯的跡象,甚至直直盯著聖上瞧,聖上就更不可能有錯了。

若是再這樣僵持下去,恐怕就不止是打廷杖那麼簡單了,鬨到最後可能更不好看。

但大哥作為旁觀者這一說,反倒都給了範閒和自己的父皇一個台階下。

其一,少年忠臣,年紀輕,心性高傲,脾氣大,不知輕重,也不懂認錯妥協,麵對皇子都一樣,不是故意與您過不去的,情有可原。

其二,您沒有錯,但是這小子就這倔脾氣,一時也改不了,您何必動怒與他計較,彆傷了龍體。

有大皇子帶這個頭,這會,太子和二皇子也都紛紛站起來道一聲:“陛下息怒。”

見狀,三皇子也趕緊站起來,附和道:“父皇,您息怒。”

範閒卻依舊是一動不動地跪在那,惹得侯公公都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範閒看著前邊這一幢又一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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