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喑啞女聲響起的刹那,一點幽光浮現,瞬息化作一個鶴發雞皮,手持六根清淨竹杖的老尼姑。
老尼姑麵容是尋常遲暮老婦的顏色,皺紋密布,溝壑縱橫,連門牙都不剩幾顆,讓人一眼看去,都隻見衰朽枯萎。
可在她脖子往下,卻又是另一番風景。
曲線婀娜,肌膚如白皙美玉,尤其是胸脯處,被素簡的僧袍勾勒出無儘美妙弧度,如同兩顆沉甸甸的熟透水蜜桃。
這是一個極古怪的尼姑,古怪到令人難以置信。
老婦的頭顱和美人香軟嬌軀重疊在一起,令她看起來邪異無比,有如一尊怪誕的塑像,忽得就張牙舞爪,走出了陰暗古廟來。
“妙心師太!”
死人頭顱張開嘴,嘎嘎怪笑了兩聲:“為了殺白術,妙嚴大禪師竟舍得把你請出來?有師太出麵,此事就已添了三成勝算!”
“酣公說笑話了,你們腐丘山人傑輩出,貧尼這點微末道行,哪敢在你們麵前獻醜?”
妙心捧起名為酣公的死人頭顱,慢悠悠笑了笑:
“你們腐丘山的聖主,那尊大人仙到底怎麼打算的?既然要合夥,那各家是個什麼心思,咱們可得一一掰扯清了,免得到時候分不清帳,鬨出誤會來。”
老尼姑頭頂懸著顆米粒大的幽光,身外有無數朦朧的影子,相隨在側。
那些影子形態各異,能清晰辨出男女老幼來,其中有的在做漫步狀,有的聚攏一起,似是言談,有騎馬者,有抱兒哺乳者,有挑擔叫賣者。也有拄拐蹣跚者。
清晰的百貌眾生,它們的每個動作都自然鮮活,靈動如常人。
若非這些影子發不出響動,幾乎也讓人疑心,它們是群真真切切的活人!
老尼姑臉上掛著媚笑,她與酣公對視,神情並不退讓半分。
這兩人明明身處戰場,就在萬軍叢中,可來來萬萬,無論是北衛還是南鄭,都無一個甲士注意到他們。
“吃你爺爺一錘!”
一個騎著雙頭大獅,披掛整齊的武將怒喝出聲,他身下的獅子徑直撞過老尼姑身軀,卻也像穿過一片空洞的幻影,沒有受到阻礙。
“山主,會出手的。”
酣公怪笑一聲,他口中長舌一吐,便輕鬆割下雙頭獅子的腦袋。
長舌卷動著暗金色的腦漿,令酣公的聲音也有些含糊不清:
“無明殺了上代山主,不報仇,我們腐丘山上上下下,都是說不過去的。”
“明白了。”
老尼姑臉上泛起笑意,她伸手一抓,正突然不見胯下坐騎,茫然無措的武將,雙目陡然一僵。
他甲胄和裡內的皮肉飛快剝落,爛作一團,在尋常修士所無法企及的視野裡,一道影子悠悠飄來,落在老尼姑身側。
瞬息,那演繹百貌眾生的群影裡,便添出了一個手持大錘,身形魁梧的武將影子。
正舔舐腦漿的酣公看著這一幕,心下亦是微微凜然。
這種功法……
妙心……飛雲寺……
紫霧現世後,妙嚴,究竟還搗鼓出了多少鬼東西?
“山主屆時會請出幽都劍,親自出手。”酣公話鋒一轉:“我們腐丘山的誠意,已經擺在明麵上了,那你們飛雲寺呢?大禪師會親自出手麼?”
“不……”
老尼姑搖搖頭:“師兄說他不會出手,隻有我一個。”
還不待酣公勃然作色,老尼姑又一指頭上那顆米粒幽光,解釋道:“但師兄默許我,把它們帶上了。”
“它們?”
酣公微微皺眉,當他注目時,幽光裡的層層禁製都被他眸光洞穿,顯露出內部真切的事物。
“——*8####§!!!!”
察覺到目光的注視,幽光裡真正的怪物蠕動著混沌的身軀,發出模糊不清的狂笑聲!
酣公死青的臉上白了白,他急切斷開目光,神色有些驚疑不定。
“大禪師……”
良久,酣公苦笑一聲:“我知曉了,你的籌碼,足夠了!”
“飛雲寺,腐丘山,僅僅隻有你我兩家,還是不夠的。”
老尼姑取下頭頂幽光,一口吞進肚腑裡,淡淡道:“金剛寺是個什麼地界,你我都清楚,這點人馬,去了也是送死。”
“自然還有。”
酣公麵上又恢複了平靜,人頭仰麵朝天,怪笑兩聲,笑道:“我們都來了,你們還不出來見見?”
話音未落,便有四條大道鋪開,道上站著四個人影。
清氣排空,三朵赤、青、白的大花懸浮頭頂,麵目稚嫩的青神觀雨宗。
足下踏著一片濯濯光海,身形朦朧的葉胥。
通體死氣繚繞,眼眸卻如兩輪碩大天日,透出無量量烈光的摘星宗犁鬥上人。
以及,那尋常老僧模樣,披著大黃袈裟的爛陀寺慈應。
這四人氣息宏大無比,如同無量的山脈重重壓下來,蓋壓每一寸角落,無窮無儘,震懾心魄。
酣公嘎嘎大笑,眼睛也眯了起來。
“金剛寺,不能再興了。”
沒有多言,爛陀寺的慈應睜開老眼,沉聲開口:“無顯、然諦,這兩人已太多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等出一個無明來!待打破金剛寺後,這三人的性命,絕不能留!”
“觀主也是如此看法。”
頭頂三朵大花的雨宗頷首讚同:“金剛寺與我等結怨多年了,待破了金剛寺山門,無顯這三人,是必須先死的。”
身形朦朧的葉胥也輕笑一聲,表示讚同。
“我宗和金剛寺倒沒什麼冤仇。”摘星宗的犁鬥上人搖頭,悶聲道:“但你們既然舍得出大代價,宗主到時侯也會出手的。”
眼見四人紛紛表態,老尼姑和酣公麵上,都露出滿意神色。
“不知貴寺方丈,對於此行……”酣公朝爛陀寺的慈應試探問道:“他的天眼通,可曾看出什麼端倪來了?”
“無明被廣慧遮了變化,就連天眼通,也看不出他的變數。”
慈應皺了皺眉,猶豫開口:“但方丈師兄以大法力運轉未來視,卻是真切看到了一幕。”
“哪一幕?”
“無明,或是說那白術。”慈應淡淡開口:“方丈師兄見他出了金剛寺,而且是被人擄出了金剛寺。”
“無須憂心,這一次,方丈師兄會親自出手。”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慈應繼續開口道:“他已請出了孽龍皮,任憑金剛寺怎麼防備,都是無用功!這一遭,無顯他們三人必死!”
孽龍皮——
此言一出,便是一直有些漫不經心的犁鬥上人,也狠狠神情一肅。
孽龍皮這個名號,所知者不多,就連一些隱隱知曉風聲的,也隻把孽龍皮當做虛無縹緲的江湖傳說。
但黎鬥上人,卻是深信無疑。
原因無他,在數百年前,尚是三境陽符的他,曾親眼見北禪主慈載祭起孽龍皮,轟殺了南禪宗自觀的親兄弟,也便是足具宿命通的自宏和尚。
一個在泥丸境界就自行領悟如來禪,修出了佛家六神變的不世出人物,在孽龍皮下,轟然被打成了灘爛肉,死得不能再死。
這一幕,也令當時的犁鬥上人死死銘記在心,久久不能忘懷。
慈應見眾人麵上皆是凝重,顯然被孽龍皮震懾住,不由得滿意點點頭。
“這一消息,早早告知了各位身後的聖主、家主,現在,由老衲轉告諸位。”
慈應笑了聲,道:“舍出大代價,方丈師兄再次出了孽龍皮來,這一遭,天下不滿金剛寺者,儘皆雲集!”
“南禪宗……”慈應低頌一聲佛號,獰笑開口:“合該滅亡!”
場中靜了許久,突然,酣公挑了挑眉,疑惑問道:“不是說烏宛竇氏的竇同一也來了嗎?他人呢?怎不見他?”
“……”
“怎麼?”酣公心頭生起不好的感觸:“他不會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