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薑姨外屋裡坐著的那個年青人,上身穿了綠軍裝、下身穿了藍褲子,還帶了一頂綠軍帽。臉有些黑,下巴有些尖,不醜,也不算英俊。翹著二郎腿,腦袋轉著,不時地四下裡逡巡。
看薑姨進來,那年青人站起來,叫了一聲“嬸兒”,又看到了薑姨身後的姚遠,笑一聲說:“我說呢,剛才還聽著你在家裡,我進來你就不在了。”就問,“又讓大傻過來蹭飯吃啊?你們家那點定量,就大傻這個飯量,還不半月就把你們家吃光了啊?”
薑姨臉就拉下來說:“不讓他吃怎麼著啊,難不成我還得看著不管,餓死他?要不你領他上你們家吃去?”
那年青人說:“我憑什麼管他啊?這種fgm小崽子,餓死活該!”
薑姨就更不高興說:“不許胡說八道!誰fgm了,姚廠長的事定性了嗎?回去和你爸說,大傻這事兒我還得找他。就算他爸有錯誤,孩子有啥錯啊?廠裡這樣不管不問的,還真想餓死他是怎麼的?”
年青人就嘿嘿一笑說:“嬸兒,我今天來找你有事兒的。”
薑姨就不管他,讓姚遠坐在外屋小方桌旁邊的馬紮上,自己去外麵廚房,拿了五個黑黃的窩頭進來,又端一碟醬鹹菜,最後端來一碗棒子麵粥。
她把一雙筷子塞在姚遠手裡,然後柔聲說:“吃吧,都吃了,不許剩下。”
如果是以前的姚遠,估計這樣的飯菜,他肯定難以下咽。
可是,現在的姚遠,看著那五個黑黃的窩頭,比見了親人都親,甚至遠遠地就聞到了那窩頭裡散發出來的,玉米麵和地瓜麵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他二話不說,抄起一個窩頭,一口就塞進嘴裡半個,又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棒子麵粥。
薑姨就說他:“慢點吃,吃完了鍋裡還有,我再給你拿,彆噎著。”
看著姚大廈狼吞虎咽地吃飯,薑姨這才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問那年青人:“張建軍,你來找我,啥事兒啊?”
張建軍笑笑說:“也沒啥大事兒。就今天上午,學校裡不是插隊報名嗎?我弟弟建國和你們家抗抗一起去報名,看見你們家抗抗填報的誌願,是去建設兵團。”
“啥?”薑姨一下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喊著說,“這個死丫頭,她不想讓我活啦!”說著就要往外走。
張建軍也從椅子上站起來,攔著薑姨說:“嬸兒你彆著急,再說著急也沒用,這會兒都下午了,誌願表早交上去了。”
薑姨就喊:“我能不著急嗎?這個死丫頭,她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啊!那個地方離著這裡好幾千裡,兔子都不拉屎,她這是不要命了!她中午回來咋不跟我說呢?不行,我得找他們校長,把誌願表給要回來!”
張建軍又把薑姨給攔下來說:“那個都是自願。抗抗十八歲了,已經算是成人,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你就是去要,人家也不給你呀?”
薑姨想想,頓覺渾身無力,一屁股重新坐在椅子上,眼睛發直。
過一會兒她又站起來說:“不行,我得把這個死丫頭叫回來,讓她自己去要回來去。”
張建軍就又勸她說:“嬸兒!抗抗中午回來不和你說,就恰恰證明她是怕你知道不讓她去。隻要她願意去,嬸兒你說了也不算。再說這會兒誌願表都交到上麵去了,抗抗就是聽你的話,想去要回來,也要不回來了!”
薑姨茫然又坐回椅子上,嘴裡嘟囔著說:“這可咋辦呢?”
張建軍就把自己坐著的椅子,往薑姨跟前挪了挪,然後慢慢說:“嬸兒,你彆著急。我倒是有個辦法,不但可以不讓抗抗去建設兵團,還能不讓她去插隊。”
薑姨就把頭轉向張建軍問:“什麼辦法?”
張建軍一笑說:“我爸是廠革委會副主任啊,咱們廠每年都有特招名額的。讓我爸把抗抗特招進廠當工人,她不就留下來了嗎?我薑叔活著的時候,那可是誌願軍英雄,把他閨女特招入廠,那也是對英雄子女的特殊照顧,這個理由沒有問題的。”
薑姨就淡淡笑笑說:“你薑叔算不上英雄,隻立了個二等功。咱們廠裡像你薑叔這樣的,還有好多。都算英雄,那廠裡得特招多少人進來?”
張建軍一本正經說:“薑姨,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不是英雄,不能自己說了算,領導說你是英雄,你才算英雄呢!領導不認可,你就是一等功臣,也不算英雄!我爸是領導,他有這個權力呀?”
薑姨看著張建軍尋思半天,就問:“你問你爸了,能行?”
張建軍斬釘截鐵說:“我當然是先問了我爸,我爸答應了,我才敢過來和你說啊。”
薑姨轉了轉眼珠,冷笑一下說:“你爸那個人,我可是太了解了,不見兔子不撒鷹。好好的,沒緣沒故,他為啥要幫我?說吧,他想乾什麼?”
張建軍就嘿嘿兩聲說:“嬸兒你就是聰明。我爸那意思吧,我這二十好幾了,也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了。他看上你們家抗抗了,想讓抗抗給我當媳婦。你要是答應了呢,他就有辦法讓抗抗進廠當工人,不用去上山下鄉。”
薑姨的臉就沉下來,冷冷地說:“新社會,青年人戀愛婚姻自由。我們家抗抗的事,得她自己做主,我說了不算。”
張建軍又嘿嘿兩聲說:“嬸兒,話是那麼說,可你要是硬逼著抗抗和我好,她也不敢違抗不是嗎?”
薑姨“哼”一聲說:“我也是新社會的人,這種違反閨女意願,坑她一輩子的事,我乾不出來!”
張建軍就不高興說:“嬸兒,啥叫坑她一輩子啊?我也不差呀。才二十多歲就是廠裡的保衛乾部了,再過幾年,準能當個保衛科長啥的。那時候,你們抗抗跟著我,還不是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多享福啊?彆人想跟我,我還看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