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兩個人在一起工作,多是邵玲說話,姚遠隻是聽著,很少插嘴。他怕言多必失,說多了露餡。
大多數時候,邵玲等於是自言自語,也不需要姚遠回答她什麼。她性格內向,幾乎沒有朋友,姚遠算她的朋友,也算她的傾訴對象。
她知道姚遠結巴,腦子不怎麼好,就不怕他把自己說的東西傳出去,什麼都會和姚遠說,也包括關於對自己前途的擔憂。
一般這時候,姚遠會結巴著告訴她,不能放下知識,知識早晚有用。
姚遠當然知道,再過五年,國家就會恢複高考。那時候,那些沒有放棄知識的年輕人,將會首先成為國家的寵兒。
但這個事情,姚遠肯定不敢說。隻是一個勁跟邵玲重複:“知識……將來……一定……有用!知識……會……改變,命運!”
邵玲有時候會笑他,但有時候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姚遠的話,也最終成為鼓勵著她學習,沒有最終放棄知識的一個提醒。
因為在那個毫無希望的年代,學習,恐怕是唯一處於黑暗中的希望了,雖然希望不大,但聊勝於無。
目前的薑美美,心裡的想法,恐怕和邵玲是一樣的。她最好的歸宿,就是進工廠當一名工人,然後像她媽那樣,嫁人、生孩子,終老一生。
這是她不願重複的老路。
抗抗待業在家,雖然可以自食其力,甚至有時候掙的比彆人都多,生活的更好。
可是,在薑美美看來,那不是長久之計。沒有單位,雖然不影響糧食票據發放,可是生病住院,就得自己掏錢。而且,老了也不能退休,沒有地方領退休金。老了,做不動了,怎麼辦?還真不如當工人,哪怕像她媽一樣,在家屬小廠裡乾呢,收入少些,可是將來會有保障。
這就是薑美美看到的現實,毫無希望。
但是,她不像邵玲一樣,有地方可以說出來。因為她知道姚遠不傻,也知道他將來會成為她的姐夫。
她是沒有傾訴對象的。她的那些同學,都跟那時候的薑抗抗差不多,不會想她這麼遠。她給他們的評價,也像姚遠當初給薑抗抗的評價一樣:傻。
在心裡憋了這麼多的東西,她鬱悶,心情不好,自然有時候就會小宇宙爆發,變得喜怒無常。
姚遠請了假,和她出來練車,其實就是看明白了她內心的鬱悶,找個地方單獨和她溝通一下,給她一些希望。
練車累了,兩個人坐在路邊休息,姚遠就把自己對這個社會的看法,和將來的發展,都分析給薑美美聽。
社會在一天天變好,發展離不開知識。大學早晚一天,還是要對外招生的,因為推薦去的學生,底子太差,不可能被培養成國家需要的人才。
薑美美對姚遠是崇拜的,因為他比學校裡的老師都更有文化。
兩個人坐在公路邊的樹底下,聽姚遠分析社會的組成和發展的動力以及原理,最終得出知識決定意識形態的結論,薑美美的心裡就開闊了不少。
她就問:“傻哥,你說的高考招生,估計還要等多久啊?”
姚遠就說:“快了,最黑暗的時代過去,新的時代就會立刻到來。你和你姐,都會迎來那個時代的,絕對不會錯過。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知識。相信傻哥!”
薑美美就在默默地思考姚遠的話,想著自己應該怎樣規劃將來的人生。
薑美美區彆於薑抗抗的,就是有事憋在肚子裡,不會像抗抗那樣,儘情地去說出來。
姚遠就繼續開導她說:“不要看不起你姐現在乾的事業。你姐的事業,將來也會成為一種職業,而且前途遠大。國家走上正軌以後,也會對私營這個概念進行規劃,給它發展的空間。將來有一天,她肯定會做大,成為資本家。因為以後的社會,會允許資本家存在,就像五六年以前那樣。”
薑美美就問:“照你這樣說,五六年的私有化改造,也是錯誤的了?”
姚遠知道薑美美還不能接受這麼超前的思想,也不多做解釋,微微一笑說:“最終有一天,你就會看到事實的。”
接著就轉了話題說:“當然,你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待,等待成為工人,再等待高考恢複的那一天。”
想想就又說:“其實,你當工人以後,也可以爭取推薦名額,提早上大學的。比如,快速掌握技術知識,成為佼佼者。如果你就是進礦機當工人,你還有許多的先天條件。比如,張代表和你家關係不錯,你隻要夠推薦的條件,薑姨就可以去找張代表為你說話。”
薑美美就笑了說:“傻哥,你彆犯傻好不好?我是個女孩,對廠裡的知識一竅不通,那麼容易就能成為佼佼者,脫穎而出啊?”
姚遠就愣住一下,然後就說:“你有傻哥這個老師啊。入廠以後,你不懂的東西,比如機械製圖,製造工藝,熱處理原理,甚至是機床電路知識,我都能教你。”
薑美美就瞪大了眼睛,看著姚遠問:“傻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還有啥不會啊?”
姚遠就笑了說:“等你上大學了,高等數學微積分和高等物理不要問我,那個我稀鬆。”
這一天下來,薑美美雖然沒有學會騎車,可是心情已經開朗了許多。
她似乎看到了希望,就在這黑暗的不遠,泛起了一絲亮光,正在向著她招手。
光明,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