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原本把所有忘得一乾二淨的顧雲起不同。
顧雲起緊緊抱著他:“所以你怕雷雨夜。”
他不是在挖謝蘭亭傷口,他是在自虐:“所以你怕鬼魂之說。”
是因為謝蘭亭都還記得,當這些記憶全部重新回來的時候,無疑是再體驗一遍痛楚,顧雲起本來想,自己一個人記得就行了,但是——
謝蘭亭比他更早想起來。
如果謝蘭亭沒有告訴他一樣,顧雲起找回記憶時也沒準備告訴謝蘭亭,他們默契地想到一塊兒去了,都覺得過去的傷痛自己來擔就行。
“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怕了。想起來也不是壞事,”謝蘭亭嗓音也不太穩,他眼眶濕潤,嘴角卻含笑,“除了那些痛苦,我們曾經一起攜手度過的日子不是也回來了嗎?”
那些被他反複品味過無數遍的甘醇,也完完整整,一同回來了。
有吻落在謝蘭亭眼睛上,大約是人的溫度太燙,他眸子裡原本那一丁點濕潤在滾燙中化成淚水滴下,砸在了心坎上。
他們上輩子最後見麵匆匆,有很多話都來不及說,有些話遲到了就沒有意義,但有些話跨過歲月長河,依然值得說給最愛的人聽。
顧雲起:“我很想你。”
失去你的日子裡,皎皎月光、雪梅酒香,哪裡都沒有你的身影,可哪裡都是你的模樣。
謝蘭亭撫摸他的眉眼,他的麵龐:“我想跟你說話,擁抱你,讓你彆那麼累。”
作為殘魂,他既在顧雲起身邊,卻又不在,碰不到摸不著,說的話都隻能自己聽。
那樣痛苦的日子,還好他們都撐過來了。
他們遠離了書案,免得成山的公文之後還得再整理,謝蘭亭靠在架子邊,眼尾泛紅,眸子跟四肢一樣柔得化成水,他轉過身來麵對顧雲起,把人裝進桃花潭水裡。
謝蘭亭:“我要看著你來。”
顧雲起對他溫柔極了:“好。”
耳鬢廝磨,不外乎此。
又有公文送到時,在院子裡就被暗衛攔下來了:“先放這裡吧。”
遞文書的道:“也是緊要公務。”
十五寸步不讓:“家主此刻有彆的要事,不見他人,等下我們會送到他手上。”
書房被都被下了隔音結界了,誰知道他們在裡麵做什麼!曉清風出來時跟他們透露,如果這倆接下來不吵架,很可能就會“打架”。
哦,打架,在書房。
暗衛們秒懂,說什麼這時候也不能放人過去啊。
送文書的弟子也發現了隔音結界,以為家主是真有什麼正事要處理,隻好放下文書離開,他作為文職,也已經忙得腳不沾地,還得立刻趕回長老處幫忙。
等隔音結界消失的時候,曉清風已經喝茶喝到飽了。
兩人從屋裡出來,衣衫工整,麵帶春光,一看就有“打架”,沒再讓他進書房,屏退他人後,就在院子裡聊了起來。
顧雲起也終於知道曉清風來曆,可算是把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謝蘭亭拿出至今為止收集到的黑石,曉清風試了試,因為還差一塊,果然占卜不出裂縫方向。
但由於白蟲掉落的那塊黑石很大,曉清風拿起來:“裡麵的靈力比預估的多,所以不用再湊一塊石頭了,有這三塊,隻要裂縫再用靈力附身任何東西,我就能推算出它的位置。”
“那石頭就放你這兒。”謝蘭亭將石頭推過去,“書局的賬本帶來了嗎?”
曉清風收下石頭,牙疼地將賬本遞過去,謝蘭亭抬手翻了翻:“銷量不錯啊。”
提到這個,曉清風對自己的書局很是得意:“是不錯,如今顧雲起上任家主的消息傳出去,你倆的話本銷量還能再暴增一波,而且也有新的題材能吃了。”
謝蘭亭:“我的分紅,一半劃去禦劍宗錢莊,一半劃給顧家錢莊。”
顧雲起也是有分紅的:“我的也是。”
顧薄沒了,以前有些來往勢必要斷,正是用錢的時候,書局的分紅用在這上麵剛好。
曉清風點頭:“行,回頭我就讓賬房去辦。”
曉清風這回沒急著走,留下來參加了顧雲起的家主繼任典禮,顧薄頭還七沒過,秋白蕊就以遺孀的身份做主把靈堂提前撤了,裝著衣服的棺材一埋,顧家上下立刻換了個裝扮,喜氣洋洋恭迎他們的新家主上任。
顧雲起穿著儀式用的繁雜禮服,謝蘭亭全程陪著他,上輩子顧雲起坐上家主位時謝蘭亭已經是個殘魂了,不過這一次——
他伸出的手被顧雲起接住了。
真好,他想。
給顧薄辦白事的時候陳竹書和葛聞不必來,但顧雲起上任是喜事,他倆被謝蘭亭請到顧家,一起給顧雲起慶賀。
顧家新任家主是個二十歲大乘的事很快傳遍整個修真界,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對顧家的關注又多了幾分,連白千葉都特地跑了趟顧家,恭喜顧雲起。
雖然眾人都覺得他這是看到了個好苗子,覺得未來有架能打。
確實,二十歲的大乘,破了整個修真界的記錄,沒準還能破化神的記錄?顧家原本就是個底蘊豐厚的大家,如果再出個化神……等等,差點忘了,謝蘭亭現在也算半個顧家人。
如果謝蘭亭也恢複化神,那顧家豈不是兩個化神坐鎮了!?那到時候必然能成為人修中的第一大家啊!
關於他倆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簡直有人覺得明天二人就能雙雙化神,遠在妖族的童兒也把各路消息聽了一遍,他發現,原來真的有比“攬月仙君很高冷”這種謠言還離譜的說法。
童兒撇了撇嘴,他準備把手裡的茶喝完就出茶樓,但在端起茶杯時倏地頓住,他眯了眯眼,將茶杯放下了。
童兒拉拉身邊護衛的袖子:“我茶裡被人下毒了。”
童兒修為不行,出門時藥老人有派護衛跟著,護衛大驚,立刻封了茶樓,要找下毒的人。
先前童兒把茶水喝了一半,那時候裡麵沒有毒,之後才出現的毒藥……可護衛們完全沒發現誰經過童兒身邊時動了手。
護衛盤問起茶樓裡的人,童兒已經研究起杯子裡的毒,他仔細分辨後驚奇道:“咦,這藥的成分……是在百曲散的方子上改的?”
他說完,端起茶喝了一口,咂咂嘴,開心道:“果然是!”
護衛被他的舉動駭得驚呼,童兒卻擺擺手:“哎放心,百曲散加強版而已,我不會有事。”
其餘人觀察片刻,發現童兒真的沒事,才鬆口氣,心道藥老人真是收了個不得了的小徒弟,穿腸毒藥百曲散,居然真的沒毒倒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喝得白水。
已經到了對麵樓裡的噬陰看到這一幕,壓了壓鬥笠,嘴裡咧出一個笑:有意思。
也是,一下就死了那也太沒勁了,就讓他來看看,師父新收的徒弟和他比起來,究竟誰用藥的本事才是一流。
第87章 話不可以亂說
噬陰的逃竄功夫果真是一流的, 護衛們根本沒找到他的蹤跡,童兒之前從沒接觸過他,所以對給自己用毒的人也毫無頭緒。
藥老人雖然平生以救人為主, 廣結善緣, 但是免不了也會有敵人,童兒年紀小, 基本沒結過仇, 大家都猜對他動手的多半是因為跟藥老人有過節。
至於為什麼不猜衝著謝蘭亭去, 因為修真界都知道攬月仙君,但未必知道曾經給他灑掃屋子的童兒, 但如今不一樣了,以謝童的本事,他遲早會讓自己的名號在修真界打響。
這回童兒出來是在去顧家的路上, 顧家和禦劍宗的事塵埃落定後謝蘭亭才告知了他, 雖然趕不上家主繼任當天, 但童兒還是要去顧家道個喜的。
謝蘭亭也是等顧家環境安全了才通知他, 是為自己好,童兒都知道。
不過去顧家的路上童兒遇上了不止一次被下毒, 用的藥越來越過分,除去放在茶水裡,手段包括但不限於洗手的水、莫名出現的毒花、還有直接散在空氣中的藥粉。
散在空氣中的藥粉除了童兒外, 身邊人都中了招, 還是童兒把他們全都救了過來, 聽說此事的謝蘭亭帶著人親自來接他。
因為被救的人中有人暫時還不能動彈,他們在離南林還有幾十裡的城裡下榻, 謝蘭亭來的時候, 童兒立刻撲過去抱住了他。
這孩子什麼都沒說, 但手一直在不停發抖。
謝蘭亭抱著他,撫摸頭頂:“沒事了,童兒,乖。”他一邊安撫童兒,一邊讓隨行的醫修去看看還躺著的人情況如何。
醫修們查看後稟報:“毒已經完全解了,再過一兩時辰就能完全恢複。”
護衛童兒的人倒下大半,剩下的人其實也是強撐著,若他們全部動彈不得,隻剩童兒一個小孩兒,怎麼能讓人放心,看到謝蘭亭等人來了後才鬆口氣,癱倒在地,他們也需要再休息一下。
童兒沒有哇哇大哭,隻是死咬嘴唇掉眼淚,謝蘭亭拿出帕子替他擦拭眼角:“你救了他們,了不起。”
童兒聞言眼淚卻掉的更厲害了。
“最開始,隻是給我一個人下毒,嗚,但是最近護衛們中招的更多。”童兒邊哭邊斷斷續續道,“我不怕毒,沒關係,但是他們,他們倒下的時候,我好害怕,嗚嗚!”
童兒從前跟著自己,雖然是個敏銳聰慧的小孩兒,連大人許多心思都能看透一二,但確確實實沒見過殺人的場麵,更何況現在他以為周圍人是受他連累才會中毒。
自己遇到危險時不怕,但旁人被自己牽連進來時他恐慌不已,也終於對暗中下毒者感到憤怒。
“什麼人啊!”
童兒氣得眼淚根本停不下來,謝蘭亭道:“把路上的事詳細和我說說?”
童兒說得很慢,加上哭聲偶爾含糊,謝蘭亭也不催他,耐心慢慢聽,童兒和他說著,情緒也慢慢平複下來,不再哭泣。
“你是說很多法子都像是基於妖族《藥典》做出來的?”謝蘭亭,“藥老人把《藥典》傳給你了?”
童兒點點頭,謝蘭亭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了問題所在:“還有誰知道?”
“傳承時候有個簡單儀式,大家應該都知道了。”童兒如是說。
《藥典》當年被噬陰偷走,是藥老人又默了出來,噬陰此人雖然自負,但平生最大的不甘就是藥老人不肯傳他《藥典》。
而如今藥老人卻終於將絕學傳承下來,稍微想一想,都能知道噬陰得到消息時的暴跳如雷。
越是自負,便越不能容忍彆人看輕,藥老人不選他卻選了童兒……
謝蘭亭眼神動了動,難不成對童兒下手的會是噬陰?
上輩子與妖族交往不深,童兒也沒遇見藥老人,噬陰躲躲藏藏,抓他很是費功夫,如今若真的是他主動對童兒下手,那老鼠尾巴就好抓多了。
謝蘭亭此次來是帶了人手的,等童兒休息得差不多,他就讓人把妖族護衛們搬上飛舟,帶著童兒回到顧家。
家主繼任儀式已經結束,但有些人多留了幾天,一家之主換了人,交際關係也會換,比如曾經跟顧薄不對付的秋家本家也來了人,跟顧雲起見麵後相談甚歡,還同意破格讓秋白蕊接觸本家才能修行的東西。
秋白蕊自然很高興,她這個掛名長老也不用管彆的事,修煉就行,她捧著秋家人留下的書籍,回芳苑前朝顧雲起道:“為表感謝,以後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可以開口,我會考慮幫忙的,好侄兒。”
顧雲起:“恭敬不如從命,嬸娘。”
在乾掉顧薄的事情上,他們可算是共犯。
曉清風也沒急著回東陽,陳竹書前兩天來的時候聽說此人居然就是曉清風,不由大吃一驚,他看著坐在桌邊的謝蘭亭顧雲起還有曉清風三人,仿佛看到一個大大的三角形。
但曉清風落落大方,看起來確實對謝蘭亭沒什麼特彆心思,陳竹書放心了,雖然他曾經為“清風拂明月”著迷過,但如今是堅定擁護“流雲攬明月”!
不過喜歡仙君的還真不少啊,但誰讓仙君那麼有魅力呢,長得好看修為厲害,人還非常有趣,輕易就能把人迷住。
陳竹書覺得有必要提醒下顧雲起:“你要謹防有心懷不軌的人接近仙君。”
顧雲起:“當然,而且蘭亭很聰明,不會讓人有機可趁。”
陳竹書明白他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仙君當然聰慧,但是某些事上未必看得清,就是、就是說——”
他忍了又忍,迎著顧雲起疑惑的眼神,終於忍不住還是要專門點撥他一下:“有些人可能趁機占便宜,比如說……你知道玄機閣裡的‘聞人雲’嗎?”
顧雲起:“……知道。”
就在你麵前。
他也明白陳竹書想表達什麼了,但聞人雲占便宜真的沒關係,畢竟兩情相悅不是?
“仙君把他當好友,但是憑我的直覺,我覺得沒那麼簡單!”
陳竹書胸有成竹,顧雲起歎了口氣:“我也認識他,你可能真的誤會了,聞人雲有道侶的,而且兩人很相愛。”
“啊?”陳竹書愣住,“是嗎?”
真的假瘋的,陳竹書頭一回對自己在感情方麵的直覺產生了懷疑,難不成真是他話本看多了會亂想?
“啊這,真是我誤會了?”
“誤會什麼?”
陳竹書扭頭,就見謝蘭亭回來了:“仙君!”
謝蘭亭朝他點頭示意,顧雲起道:“說到聞人雲有道侶。”
謝蘭亭接收到他的視線,彎了彎嘴角:“是有道侶……說正事,曉清風在哪兒?”
“去了紫竹海,說要近距離用眼睛欣賞風景。”
謝蘭亭招招手:“找他一趟,有正事。童兒你先和竹書他們待在一塊兒吧。”
童兒和陳竹書在妖族的時候很玩得來,兩人已經是朋友,童兒點點頭,跟陳竹書他們一起留下。
謝蘭亭和顧雲起在紫竹海找到曉清風,這人正照著竹林畫扇麵,天道可真是全才,醫術占卜樣樣精通,寫書畫畫門門在行。
謝蘭亭看了看他的扇麵,畫得還真不錯。
最後一筆落完,曉清風拿起扇子:“找我有什麼事?”
謝蘭亭和顧雲起到他身邊時他剛好畫完,時機剛好,二人瞧了他一眼,曉清風道:“真的是巧合,不是算出來的,雖然卜算很簡單,但既然難得來人間,我也會試一試普通人的日子,不會隨時都掐算嘛。”
謝蘭亭:“童兒在來顧家的路上被人頻繁下毒,幫忙算一下,下手的人是噬陰嗎?”
曉清風用靈力讓扇麵立刻乾透,用新扇子扇了扇風,肯定點頭:“是。”
顧雲起:“能算算他下落嗎?”
曉清風這回卻搖搖頭:“不可。”
不是不能,而是不可,謝蘭亭點頭:“明白,謝謝你了。”
曉清風作為天道,是不能跟普通人牽扯太深的,謝蘭亭和顧雲起這兩個氣運之子不算在內。
對童兒下黑手的人是噬陰這件事,即便曉清風不說,很快也能得到驗證,軌跡上沒什麼變化,所以他可以講,但如果直接說出噬陰的下落,謝蘭亭和顧雲起衝過去直接把人宰了,這人的死就跟曉清風掛鉤了,乃是大忌。
但凡曉清風不能提的,謝蘭亭和顧雲起不會逼問,做人不容易,做天道也不輕鬆啊。
曉清風又拿出空白扇麵,還要在此地畫畫,謝蘭亭和顧雲起往回走,顧雲起道:“把童兒護在顧家,噬陰還會露麵嗎?”
在外麵動手和潛入一個大家族動手是截然不同的,謝蘭亭沉吟片刻:“他既然已經盯上了童兒,沒道理簡單罷手,他將藥物和人命都當做玩物,難得有能攻擊他自尊心的地方,必然要跟童兒競到底的。”
童兒把他在路上的經曆儘數說給了謝蘭亭聽,謝蘭亭覺得與其說那人想立刻殺死童兒,不如說他仿佛樂在其中,包括給童兒身邊的人下毒也是,簡直是在挑釁,仿佛在隔空對童兒道:怎樣,他們身上的毒你能解嗎?
他最大的樂趣是在安全的地方知道彆人因為自己的藥或痛苦或死亡,童兒的出現讓他終於找到個敵手,藥老人這些長輩都不行,得是同樣年輕且天才的人,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謝蘭亭:“從前抓他費時費力,現在終於能直接把他拽出來了,我們也不用跟他玩捉迷藏。”
顧雲起點點頭,他也是同感。
一天後,南林城內各個地方都貼出一則告示,說是藥老人的小弟子要向叛出師門的噬陰發起挑戰,以毒做比,眾人看到告示時都很驚訝:“噬陰在南林!?”
此人雖然臭名昭著,但名聲有多臭,他用毒的本事就有多響,知道他在,不少人還是挺害怕的。
再說——
普通人都會這麼想:“噬陰常年行蹤不定,這個挑戰告示隔空喊話,怎麼看都覺得是陷阱啊,噬陰不可能出現吧?”
混在人群裡的噬陰一路尾隨童兒,當然知道他進了顧家,嗤笑一聲,沒錯,怎麼看都是陷阱,明目張膽的陽謀啊。
嗬,雖然比拚很有意思,但他可是個謹慎的人。
而後周圍討論聲就進了他耳朵裡。
“就算不是陷阱,他也不會出現吧,我聽說藥老人的關門弟子可不得了,《藥典》都傳給他了!”
“謔,就是那個噬陰得不到隻好強搶的藥典?!”
“沒錯,藥老人不肯教他,卻教了新弟子,高下立見嘛!”
“對!而且此人狡詐陰險,如今在三界內麵都不敢露,不用比了,贏得絕對是新弟子!”
“這個新弟子好像出身禦劍宗啊,謝童,也姓謝,會不會跟攬月仙君有什麼關係?”
“我宣布他出身也贏了!”
好似他們已經全然忘記了噬陰原本出身尊貴,在妖族魔族都可以橫著走的那種。
聽完全程的噬陰:“……”
他壓低帽簷轉身離開了。
謝蘭亭在府中喝茶,初一來報:“仙君,都按你的吩咐做了,南林城中安插了我們的人手,專門編排噬陰。”
謝蘭亭點點頭:“辛苦。”
對這種執拗的瘋子,攻心是最好的方式,如果他不出來,謝蘭亭還準備了彆的方式。
三天後,在定下的酒樓內,童兒端坐桌前,桌上有六個空杯,在他等得想起身離開時,窗戶一開,某個穿的嚴嚴實實戴著鬥笠的人忽然出現,在他對麵坐下了。
童兒登時坐好不亂動了:“噬陰?”
對麵那人開口:“對,是我。”
聽了三天的議論,他憋了一肚子火:亂編什麼都可以,但是絕不能說他用毒不如一個小鬼!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要讓這些人知道,誰才是當世第一毒師!
作者有話要說:
話不可以亂說,比如:
陳竹書:聞人雲占仙君便宜!
顧雲起:好我知道了
扮成路人的弟子們:噬陰不如謝童!
噬陰:胡言亂語!
第88章 踏碎漣漪魚龍舞,實乃人間美事,快哉快哉
童兒深深吸了口氣, 他還是緊張的,噬陰摘下鬥笠:“屏風後麵那位出來吧,根本沒隱藏氣息不是嗎?”
一隻素白的手抬手推開屏風, 謝蘭亭走到童兒身邊坐下:“知道還敢來, 看來是做足準備了。”
噬陰饒有興致瞧了他一眼,隨即抬起下巴:“沒錯, 兩個時辰後我要是出不去, 在南林城內布置的三件法器就會爆/炸, 裡麵的毒會殃及周圍百姓,而且我花錢收買的人會散布消息, 說那些人是因為你們而死。”
噬陰咧嘴笑笑:“我無所謂,但是你們在乎吧?名門正道?”
“我們比拚時間頂多隻有兩個時辰哦,小師弟。”
“小師弟”這個稱呼讓童兒非常反感, 但他忍住了, 說話這方麵還是謝蘭亭在行, 他得保證今天進展順利, 不能添亂。
“那還比什麼?”謝蘭亭睨了他一眼,“今日過來就是比毒, 你捏著彆人來威脅,童兒都不敢毒死你。”
噬陰:“就憑他?”
謝蘭亭:“就憑他。”
噬陰冷笑一聲,從懷裡摸出個信封:“上麵是法器布置的地址, 贏了就歸你們。”
他隻拿出來一晃便縮了回去:“讓其餘房間的人都彆動, 但凡察覺一點不對, 就彆想得到它。”
噬陰怎麼說也是個大乘,隻要給他一點功夫, 毀個信封還是輕而易舉, 除這間屋子外, 隔壁、上下分明都有人,沒絲毫準備他怎麼敢來。
謝蘭亭:“你發誓,地址是真的。”
噬陰乾脆立誓,沒有天雷劈過來,證明他所言非虛,他放下手:“行了,趕快進入正題,彆說我欺負小孩兒,你們想怎麼比,?”
童兒呼出口氣,將三個杯子拿到自己麵前:“每人三個杯子,往裡麵放毒,然後給對方喝,三次機會,死了或者殘了廢了就算輸,反之則贏。”
謝蘭亭施施然補充:“童兒還小,修為也不夠,對某些毒抗性有限,為了公平起見,我來替他喝,他解毒就行。”
噬陰拿過三個杯子:“可以,但是——”他手指在謝蘭亭和童兒之間一劃,手指停在童兒的位置,“輸了之後,你也得死。”
童兒手指握緊,聲線有力:“可以!”
噬陰拍拍手:“很好,那我們開始吧。”
往三個杯子裡放毒是很快的過程,毒又不是現場製的,都是備好的,童兒倒是都先往三個杯子裡倒了水,再放藥,噬陰隻在兩個杯中倒了水,剩下那個杯子裡,他是直接摸出個瓶子,將液體直接倒了一杯。
純黑的,明晃晃一杯,彆的不說,那賣相真是看得謝蘭亭皺了皺眉。
噬陰還用湯匙在裡麵攪了攪:“用於暗殺的毒最好無色無味,但機會難得,不用硬灌就有人要喝,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務必嘗嘗。”
謝蘭亭突然覺得計劃還是欠妥了點,畢竟之前關注點都在毒的效果上,忘了就算是毒吃進嘴裡也是有味道的。
謝蘭亭嫌棄地看了看杯子:“做不到無色無味,不該想怎麼做得好吃嗎?不然怎麼讓彆人不經意間吃下?”
噬陰:“是條思路,我以後可以試試。”
謝蘭亭手指從杯沿劃過:“就怕你沒以後了。”
三個杯子推到謝蘭亭麵前,三個杯子推到噬陰麵前,噬陰先舉起一杯,童兒拿過一杯聞了聞,將解藥放進杯中,才遞給謝蘭亭。
謝蘭亭端起杯子:“請。”
第一杯被一飲而儘,噬陰感慨:“連枯水都做得出來,你確實不錯。”
童兒則緊張地看著謝蘭亭,第一杯毒下去,謝蘭亭跟噬陰麵色如常,都沒什麼變化。
比毒若要當場分出勝負,自然用的都是烈毒,能當場將人斃命那種,不會留到幾個時辰後發作。
謝蘭亭跟著喝下黑乎乎的第二杯,噬陰也乾了一杯,還問:“味道怎麼樣?”
謝蘭亭放下杯子,不答話,隻嗬了一聲。
噬陰拿起第三杯時,稍微皺了皺眉,這杯水裡的藥他嗅了出來,但是怎麼看都不是有毒的模樣,而且其中的成分也不像是能呼應前麵兩杯的毒素,難不成前兩杯裡有什麼他忽略的東西?
他那三杯藥,是真正的環環相扣,每一杯都能單獨毒死人,而合在一起更是劇毒,毒這種東西,有的哪怕能解開,都會有些藥物效果留在血液裡,再來一點外部刺激,就又能成為新的毒。
噬陰做的三杯藥就是這類安排,下一杯的解藥也能成為上一杯的毒,他很自信,覺得童兒必不可能解開這個死結。
若是童兒跟他想法一樣要做成連環毒,這第三杯大概有深意,偏偏噬陰怎麼看也沒看出問題所在。
對麵謝蘭亭已經將三杯喝完,他看到噬陰捏著最後的杯子猶豫不決,將喝乾的杯子倒轉給他看:“怎麼,不敢了?”
噬陰哼了一聲,在杯中放下自己的藥,仰頭喝乾淨了。
二人靜坐了片刻,直到一炷香燒完,謝蘭亭和噬陰都好好的,沒什麼事。
噬陰覺得不可思議:“平手?”
他跟這個小鬼居然打成了平手!?
他看向童兒的眼神幾變,如此年紀就能跟他打平,若是放任他長大……童兒被他殺氣震得縮了縮脖子,但一想到被噬陰下毒放倒的妖族護衛,他眼神又定了定,努力挺直身板,毫不退縮。
“平手?不對吧。”謝蘭亭手指朝他一點,“你沒發現你哪裡不對勁?”
“我哪有——”噬陰剛要反駁,卻倏地頓住,他感覺鼻下有什麼濕潤的東西滾落出來,抬手一摸,居然是血!
“這不可能,什麼時候!?”
噬陰連忙抬手捂住鼻子,但鼻血完全停不住,他瞳孔震顫,完全慌了手腳,起身時打翻了桌上的杯子。
謝蘭亭還好端端坐在那裡,他卻開始流血,用毒的比拚是他輸了?這不可能,不可能!
而就在他陣腳大亂的時候,身體忽然也麻痹得無法動彈,雖然時間很短,但足夠謝蘭亭瞬間到他身前,摸出了那個信封,並且用劍氣徹底將他筋脈封死,用不了任何靈力。
噬陰一頭栽倒在地,他目次欲裂,看向童兒:“最後一杯是什麼毒,是什麼!?”
前兩杯毒他都輕鬆認了出來,隻有最後一杯不明所以,童兒躲在謝蘭亭身後,探出個腦袋,抿了抿唇,一副不願意說的模樣。
“告訴我……”噬陰手腳不能動,肌肉在禁錮中掙紮,青筋暴起,他隻想知道哪裡不對,咆哮道:“告訴我!!”
謝蘭亭已經看完地址,抬手喚來暗衛,暗衛們接過信,立刻去處理三個法器。
隔壁屋子的人也走了進來,陳竹書隻是瞧了瞧,沒打算靠近,顧雲起和魔族的魔羅走到噬陰身邊,魔羅抬腳踢了踢。
魔羅:“謔,還真被你們抓住了。”
謝蘭亭抬手拍了拍童兒的背:“童兒,我們先出去吧。”
“等等!”噬陰麵上不僅有鼻血,嘴角也因為自己的用力滲出了血,“是什麼毒!!”
童兒摸了摸頭發,終於是回頭衝他道:“不是毒啦,是補藥。”
噬陰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所以說,加強版補藥。”童兒衝他做了個鬼臉。
如果是普通補藥,藥性其實也可以用彆的來中和,但是童兒特製補藥不是蓋的,就連大乘也會受到影響,的確,噬陰雖然鼻血橫流,但除了身體發熱,最初沒彆的症狀……
“不可能,”噬陰吼道,“補藥怎麼可能有麻痹身體的效果!?”
顧雲起抬手彈了彈水壺:“因為你喝下去的水才是重點啊。”
水壺中是被顧雲起灌注了靈力的水,今日說是比毒,但童兒閱曆尚淺,用藥方麵即便再天才,其實現在也勝不了噬陰,因此毒不是重點,水才是。
“水裡本來有毒?不對,我根本沒……”
禦水決的事就不用解釋給他聽了,魔羅笑嘻嘻道:“顧家主,我跟他有仇,能把這人留給我嗎?”
顧雲起:“不巧,我跟他也有仇。”
“這樣,”魔羅亮出自己的彎刀,“那一起?”
“我說句話就走。”陳竹書作為妖族見證人,沒有上前的打算,遙遙朝著噬□□,“我替藥老人帶句話,就三個字:你錯了。”
噬陰瞪大眼,他看著陳竹書離開的背影,嘶吼道:“我沒錯,沒有!”
謝蘭亭帶著童兒先出門,將房門關上,把慘叫聲留在房內,之後的畫麵就不必讓童兒看了,謝蘭亭讓陳竹書和童兒先去彆處,童兒卻緊張地替他又把了把脈,生怕謝蘭亭有什麼差錯。
“仙君,確定完全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謝蘭亭:“嗯,沒有,放心,我不是服用過萬年白蟲草了嗎,而且我相信那些杯子裡的毒本來就被你解開了,真沒事。”
之前幽天大秘境帶出來的萬年白蟲草終於派上用場,今天說是童兒跟噬陰的挑戰,實則徹頭徹尾是個局,禦水決下的水,白蟲草禦百毒,精心準備,隻是為了宰人而已。
陳竹書和童兒走後,謝蘭亭聽著屋裡的慘叫聲,心情愉悅,不過之後顧雲起這邊,大概還得哄哄。
關於誰來喝藥這件事,他們兩人之間是有爭論的,雖然有萬年白蟲草在手,但風險不是完全沒有。
顧雲起說自己有禦水決,到時候可以控水不必真喝,謝蘭亭說那我還會幻術,直接讓他看到幻覺以為我喝了不就行了?
可實際上他們知道,噬陰此人也有大乘修為,根據情報,神識敏銳度也很高,不然怎麼能逃到現在,連魔羅這個化神都沒揪住他。麵對麵時但凡被他察覺一點兒不對勁,可能就丟下決鬥馬上跑了。
因此無論是用禦水決操控藥水,還是幻覺,為了保證能抓住他,麵對麵時都不是使用的好時機。
謝蘭亭和顧雲起自然都是要搶著做喝藥的人,他倆甚至用劍比鬥了一番,當然,打著打著就去了床上,最後謝蘭亭成功拿到名額,跟童兒一起直麵噬陰。
不過要說顧雲起完全心甘情願,那是不可能的。
屋子裡慘叫聲終於停了,魔羅走出來伸了個懶腰:“啊,神清氣爽。”
他轉過頭:“所以說你跟那家夥什麼仇?”
顧雲起將劍收起,慢慢走出:“一言難儘,就不提了,我們抓住了噬陰,閣下先前答應的東西呢?”
噬陰被妖族和魔族兩方通緝,最後卻死在人界,魔羅感慨:“早知如此,讓藥老人快點收個徒弟,沒準早解決了,根本不用拖到今天。”
他邊說,邊將一塊令牌丟給顧雲起,倒也爽快,他目光從顧雲起和謝蘭亭身上掃過:“人修中出了你倆這樣的人物,倒是有趣多了。”
不僅修煉資質是三界數一數二的天驕,關鍵還在於行事,做事手段是真漂亮,尤其是謝蘭亭,腦袋裡的法子明明比魔羅還偏,但行的又都是正道之事,這種人要是成為對手,是最麻煩的那種。
魔羅一擺手:“交易達成,有緣再見吧兩位,我回去朝魔尊彙報了。”
外人走了個乾淨,顧雲起讓人去把裡麵屍體收拾了,他拉著謝蘭亭的手離開,謝蘭亭道:“還在生氣?”
顧雲起搖搖頭:“沒有。”
“那為什麼不轉頭看我?”
顧雲起腳步頓了頓,呼出口氣來,這才轉過頭,看向謝蘭亭。
“我不會生你的氣,我隻是——”
“生自己的氣更不行。”謝蘭亭捧過他的臉,“我們說好了不是嗎?”
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無論誰承擔風險,到頭來其實都是一樣的,因為他們早就融為一體了,謝蘭亭和顧雲起是獨立的兩個人,卻又同心同體,早就分不開了。
顧雲起輕輕靠在他額頭上,摟過人的腰,低聲道:“嗯。”
他知道,儘管知道,但擔憂也控製不住,心神都會跟著牽動,誰讓他喜歡呢……
謝蘭亭抬手環住他,在他耳邊道:“從這裡出去能看到南林湖,我在湖上定了船,你最近一直忙於公務,也該稍微放鬆下了。”
謝蘭亭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和我一起。”
這都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顧雲起眼神也深邃起來:“好。”
遊湖泛舟,波光翻湧,踏碎漣漪魚龍舞,實乃人間美事,快哉快哉。
作者有話要說:
謝蘭亭:來一場決鬥吧!
噬陰:哈哈我有人質
謝蘭亭:我出老千
噬陰:猝
第89章 你才是紅塵萬丈之後,我的無窮無儘。
謝蘭亭租下的畫舫很大, 也招呼其他人上船來玩,原本他們預計在船上玩個兩天,但中途計劃出了岔子, 謝蘭亭不得不提前離開。
是這樣的, 兩人在屋裡親密了幾回後,順便正兒八經雙修了下, 用上靈力的那種, 然後……然後謝蘭亭的靈力就過頭了。
按照他自己的感覺, 他起碼得在一個月後才可能重新衝擊化神,沒想到顧雲起幫他提前撞破了這個門檻。
於是兩人不得不飛快離開畫舫, 找地方渡劫。
好在顧家家大地大,今天也沒彆人渡劫,問道場可以清空給謝蘭亭一人, 眾人遠遠看到頭頂聚集的雷雲,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光看聲勢就很嚇人。
這可是化神期的劫!
大部分人都沒見過化神期渡劫場麵, 因此除去護法的,遠遠也有很多人圍觀, 陳竹書被他爹抱回去的時候,他爹都化神好多年了,因此他也是頭一回見, 被黑壓壓的雷雲壓得緊張萬分。
不光是他, 有些修為低的本來想湊湊熱鬨, 最後頂不住靈壓,不得不躲得更遠, 但化神雷劫的架勢, 方圓百裡內都內看見, 晴朗的天空唯有一處黑雲壓城,烏雲翻滾在空中形成了旋渦,光看一眼,就覺得要被吸進萬丈深淵。
最輕鬆的反而是當事人謝蘭亭自己,不如說他等好久了,終於可以再度回到化神。
“沒事,”他對身邊人說,“一回生二回熟。”
去問道場中央前他在顧雲起臉上親了親:“你遲早也要渡化神劫的,今日看看,沒準能有什麼心得體會。”
顧雲起把大量東西塞給他,麵色平靜道:“嗯。”
謝蘭亭走到中央後,陳竹書在顧雲起身邊道:“還是顧道友你心態好,在你身邊站著我也沒那麼緊張了。”
孰料顧雲起苦笑一聲:“其實我也緊張。”
陳竹書訝異地看向他,左看右看,不得不承認:“真的完全沒看出來!”
“蘭亭要渡劫,要有迎戰天地的勇氣,這是他的戰鬥,我起碼不能讓自己的不安影響他。”
顧雲起輕輕呼出口氣:“我心思掛在他身上,難免關切,但我相信他絕對沒問題。”
陳竹書眨了眨眼,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糧,但他吃得非常開心,要不是時候不對,他還想拉著顧雲起多聊聊,多啃幾口美美的糧食。
謝蘭亭站住腳步,抬頭看向因為醞著雷光而發紫的雲層,眼中戰意昂然。
當第一道雷劈下,剛到半空,謝蘭亭就迫不及待迎了上去。
謝蘭亭曾經在修煉上雖然也用功,但從來不曾死板照本宣科,他選上了獨屬自己的修煉方式,一點點將自己打磨。
雖然師門有劉棄風和殊道這等人在,但並不妨礙謝蘭亭幼年過得溫馨,少年則意氣風發。
第二道雷——
他的臉曾經其實給他帶來過不小的麻煩,具體在出門曆練的時候,總容易招來奇奇怪怪的人,少年時還沒法憑借一把劍暢行無阻,大能不在身邊時,索性就把麵具戴上。
也因此對情情愛愛沒什麼興趣,彆人春心萌動的年紀,他宣布他最愛的是劍。
當時的大師兄對此表示無限擔憂,師父卻道:“沒關係,修士壽命本就很長,蘭亭在修道上或許能比我們走得都遠,總有一天,會遇上那麼一個人。”
老實說,謝蘭亭當時真想象不出來什麼樣一個陌生人站到他麵前,他會愛他超過一切,光是想一想,就覺得不可思議。
第四道雷——
他修成化神,在師父仙逝後照看禦劍宗,年少時他其實戴著麵具出宗門玩過不少花樣,但師父走後,他就成了禦劍宗的攬月仙君。
少時輕狂都被收起來,放在了心底的箱子裡,他為禦劍宗排除危機,領著弟子曆練、保護他們,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連出去交個朋友都沒工夫。
對謝蘭亭來說,為報師父恩情,一生都給禦劍宗好像也不錯,反正出了禦劍宗,他也沒什麼特彆想停留的地方。
第五道雷——
天之驕子一朝跌落,修為從化神被廢到金丹,謝蘭亭完全昏迷的時間有七天,而痛到恨不能乾脆一了百了的時間他卻記不清了,對最討厭疼痛的他來說簡直是地獄。
他受了這輩子以來最嚴重的傷,偏偏筋脈當時損得不敢亂用藥,有痛隻能硬生生挨著,或者讓人把他打暈,好容易撐過最難捱的日子,醫師卻告訴他修為不能再恢複的消息。
謝蘭亭麵色沉了下去——
他相信自己不會就此倒下,哪怕在泥裡掙紮,他也一定能爬起來,但是自己修為一跌,禦劍宗裡某些人恐怕就壓不住了。
果不其然,劉棄風跟殊道兩根棒槌,終於翻身做主,敢跟他當麵叫板吵架了,不但如此,沒有選擇直接殺了他,而是把他當做棋子,推出去聯姻。
跟顧家的廢物小少爺,空有個名頭,實則什麼也不行的人。
沒想到這個人,卻讓他在世間停留的理由多了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
顧雲起。
第六道雷落下,謝蘭亭笑著擦掉了嘴邊的血,甚至有空分出餘光朝外瞧了一眼,隔得太遠,雷光密布,其實什麼也看不清。
但他那一眼看的正是顧雲起的方向。
顧雲起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若不是朝夕相處,很容易被他欺騙,那小子演戲太逼真了,看得謝蘭亭都自歎弗如。
最初還真以為是隻可憐兮兮的小奶狗,結果是隻藏起爪牙的狼崽子。
撞破他秘密的時候,謝蘭亭看著指著自己的劍:“怎麼,要殺了我?”
顧雲起眼神浮浮沉沉,他死死看著謝蘭亭,頭一回維持不住自己的麵具,眼裡的變化和掙紮都讓謝蘭亭看在眼裡,很顯然,他在做決定。
啊……謝蘭亭也在做決定,他在心中默默想,如果顧雲起無法對自己揮劍,那麼——
“仙君。”他看見顧雲起放下手中的劍,“我不想跟你為敵。”
——那麼,自己就陪他走一程。
第七道天雷轟然砸下!
道侶是什麼,是隆重的典禮?是手腕的紅繩?還是……形影不離的那個人?
他原本隻想陪顧雲起走一段,誰知道腳步踏出去,就完全不想分開了。
漸漸的,他能明白顧雲起看自己的眼神中藏著愛意,漸漸的,他也明白自己喜歡上了這個人。
謝蘭亭把手遞給他,把心交出去:“我陪你走一輩子,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顧雲起的熱烈的擁抱,真切的誓言,謝蘭亭想,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情,師父,我好像懂了。
確實存在某個人,讓我心甘情願停在他身邊。
隻是他們那時都沒想到,兩人陪伴的日子會那麼短,又那麼長。
第八道雷——
二人能共處的日子那麼短,是因為謝蘭亭死在他懷裡;二人共處的時間那麼長,是因為他化作殘魂,一直跟著顧雲起。
看他痛、跟他一起痛,眼睜睜看著最愛的人因為自己變得不再是他,謝蘭亭突然覺得當初修為剛被廢的那段日子不算什麼了,他怕痛,可原來比起身體,他更怕心上的痛。
得到後再失去原來是這麼殘忍的事情,他連一個擁抱也給不了,他跟顧雲起說的話除自己外沒有人能聽到,顧雲起獨飲的時候,其實謝蘭亭就在他身邊,輕聲的,一聲聲呼著雲起。
顧雲起叫他名字時,他也有答應,哪怕沒人聽見,他也不厭其煩地回應。
“蘭亭……”
“嗯。”
“仙君。”
“我在呢。”
“新酒又出壇了,用的雪梅居的梅花。”
“嗯,我聞不到,但看著就好香。”
“我好想你。”
“……我也愛你。”
無數個這樣的日夜過去,顧雲起撐下來了沒有瘋,謝蘭亭的殘魂也沒有瘋,當顧雲起踏上九天,上一輩子的他們終於重逢。
時光倒轉,重新分隔。
第九道雷,最後的雷落下,謝蘭亭的劍光竟有蓋過雷光的聲勢,刺目耀眼,簡直連雲層也要跟著破開——
然後如今,他們重逢了。
不完全一樣的相遇、奇奇怪怪的認知,一個回到了原點,一個以為自己是異世的人,饒是如此,他們依然走到了一起。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哪怕忘記前塵,忘掉約定,不記得自己跟人說好了要再見,他們還是會遇見彼此,係緊手中的紅繩。
與你的命運,從來是主動握在手裡,拚儘一切也要抓住,抓住了,就絕不可能放開。
上一世,謝蘭亭發現自己修為剛恢複時,調侃過顧雲起一句,等恢複化神,以後什麼事仙君都能幫你擺平,顧雲起那時卻搖搖頭,他說——
“你越過紅塵來我身邊,該我護你。”
在謝蘭亭早早離去後,是當初那個滿身戾氣的小子,登頂九天、跨過生死,重新抓住了他的手。
你才是紅塵萬丈之後,我的無窮無儘。
九道雷劫已過,雷雲散——攬月仙君,化神已成。
作者有話要說:
仙君渡劫時候出現的回憶,是他倆上輩子的相遇,如果大家有興趣,或許可以在番外裡寫一寫,讓大夥兒看看那時候的他們
第90章 都亂了才好
謝蘭亭重登化神, 旁觀了渡劫的人自然免不了要上前恭喜,顧雲起摸出一件衣袍,先披在謝蘭亭身上, 其餘人剛湊近了些許, 就見謝蘭亭一把拽過顧雲起衣襟,毫不客氣地吻了上去。
顧雲起隻愣了一下, 立刻就順著親回去。
眾人腳步一頓, 人群中有驚呼的, 有吹口哨的,還有捂眼的, 陳竹書自然很興奮,現場真人比話本刺激多了!
在外呢,兩人也沒有過火, 隻是狠狠一親, 沒乾彆的。
謝蘭亭意猶未儘退開, 他剛渡劫, 又重新將道與人生悟了一遍,正好又進入化神, 這會兒正是思緒翻湧,身上又有勁兒沒地方使的時候,看向顧雲起的眼神太明顯了, 隨便落哪兒都能點火。
顧雲起將披在謝蘭亭肩頭的衣服往上一拉, 將他整個人罩住, 不讓他的視線往外露半點。
大庭廣眾,顧雲起將謝蘭亭抱了起來, 麵色端莊道:“蘭亭累了, 我先帶他回去休息。”
累了?在場修士們表情頓時一言難儘。
是個修仙的都知道, 隻要渡劫成功,過後必定生龍活虎,沒見過誰走不動路還需要抱的,更何況那是化神,屈指可數的化神!
但誰也不敢說,誰也不敢問,捏著鼻子捂著嘴,與其吃狗糧,不如好好回味先前觀看渡劫得到的領悟。
謝蘭亭和顧雲起回了臥房,剛到屋子,謝蘭亭就掀了隨手披上的袍子,兩人一路踉踉蹌蹌,從前屋吻到後屋池水中,清澈的池水漫上腰際,及腰的長發浸在水中,氤氳了一池霧氣。
謝蘭亭抱著顧雲起,顧雲起在他耳邊輕聲問:“在想什麼?”
往事觀花過,去留在心田,他此生、不,謝蘭亭兩生以來最大的慰藉,就是眼前人。
謝蘭亭閉著眼靠在他肩頭:“在想你。”
這話說了可是要負責的。
清水起珠落玉盤,鶯鳴淺吟指尖彈,雲霧蒸騰覆倩影,曲徑深處暗香盈,漣漪聲聲泛,鴛鴦陣陣歡。
一條胳膊搭在池邊石台上,十指白皙如玉,慢慢蜷縮著收緊,顧雲起將他的手撈了上來,搭在自己肩頭。
“彆抓地麵,傷手,抓我吧。”
謝蘭亭輕哼一聲後抓緊,如他所願。
白日裡渡劫,回屋一鬨就鬨到晚上,被拒之門外的暗衛們終於有了機會進屋,朝主子彙報消息。
謝蘭亭穿著睡衣,懶懶坐在顧雲起懷裡,捏著他發絲玩,顧雲起一手處理要緊公務,一手把人抱得穩穩當當,初一初二進門看見,鬨了個紅臉。
不同的是初一看一眼又低頭、然後悄悄咪咪緊緊張張再抬頭看一眼;而初二直接大大方方看,如此美妙的畫麵,不看白不看。
顧雲起盯著公務都沒空抬頭:“如何,蒼行山有動靜嗎?”
顧薄死了,噬陰也死了,雖然這兩人的死因在明麵上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但當初的共犯就剩蒼行尊者一個,不排除他有起疑的可能性。
“蒼行山其餘人正常在蒼行尊者住處來往,暫時沒看出不妥。”
蒼行尊者畢竟是化神,想直接完全監視他難度太大,隻能通過蒼行山其餘人的反應來猜測。
謝蘭亭放過顧雲起的頭發,伸手摸過一本公務幫他處理起來:“我既然已經重回化神,未免夜長夢多,也不給他們在背後陰人的時機,我建議直接打上門去。”
正麵出擊,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把真相揭開,說完後就把人宰掉,不給他布置的時機。
上輩子顧薄那一手逐個擊破之所以能成功,就在於戰力懸殊,謝蘭亭沒能恢複到化神,隻要挑白千葉不方便裂空趕到的時機動手,他們就能成功。
按照顧薄的算盤,顧雲起和謝蘭亭兩人都該斃命,誰能料到顧雲起竟然生生將蒼行尊者拖住。
如今顧薄和噬陰皆死,蒼行山沒落,沒多少人能配合蒼行尊者了,謝蘭亭也絕不會給他機會。
謝蘭亭舊傷痊愈,底子在那,能很快恢複化神,顧雲起再天才,想衝擊化神也得再好好修煉一段時日,時間是多久還待定,如果非要等到顧雲起也化神,中間沒準還會有變數。
帶著一堆人殺上去,顧雲起也在自己身邊,把顧薄三人殺人真相公布出來,蒼行山的其餘人也不敢動手,那對麵就蒼行尊者一個,殺起來豈不是很方便。
謝蘭亭覺得合適,幫顧雲起批完一本公務,下意識想伸個懶腰,因為半窩在人懷裡,腿也跟著往上抬了抬,顧雲起放下手裡公務,另一隻手抱過來,用寬大的袖袍給謝蘭亭做了遮掩,避免隻穿著件睡服的人走光,被他人瞧見。
顧雲起對初一初二道:“你們先下去吧。”
暗衛們應聲退下,顧雲起將謝蘭亭抱起,來到床榻邊:“我也覺得儘快動手為好,但你重回化神,是不是還得鞏固一下?”
謝蘭亭點頭:“給我兩天。”
他喜歡柔軟的床鋪,顧雲起本來是個硬床派,畢竟方便打坐,但跟謝蘭亭在一起後,寢具織物都按軟乎的來,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謝蘭亭被他放下,一沾著被褥就不想起來了。
“兩天,我知道了。”顧雲起在他額上親了親,“不早了,你先休息。”
謝蘭亭:“不一起?”
“下午鬨久了,精神正好,把公務都處理了,既然兩天後要動手,總得把時間騰出來。”
顧雲起之間劃過他發絲:“不然這時候跟你一起,你就彆想睡了。”
謝蘭亭本人是不介意昏天黑地的玩,反正他也有好好享受,不過刺激太大時精神是真有承受上限,跟體力無關,單純就是過頭後稍微被撩撥一下就能手腳發軟,從心口處開始塌,化得沒法動的那種。
謝蘭亭於是拉起被子:“我睡了。”
顧雲起從嗓子裡笑出聲,替謝蘭亭掖好被角,就在床邊守著,等謝蘭亭睡熟後,才重新坐回桌案前,開始處理公務。
長夜將儘,總會迎來黎明。
蒼行山,山主正居內,蒼行尊者板著他那張雷打不動的臉,看著麵前一團黏膩詭異的黑霧:“我憑什麼相信你?”
這黑霧曾經出現在他們藏在地下的凶獸身上,也給蒼行山主峰融出一個大坑,此刻它出現,這玩意兒沒嘴巴不能言,但傳遞的信息竟然能直接遞到蒼行尊者腦子裡。
它說顧雲起知道蒼行尊者也是他的仇人,如今謝蘭亭重回化神,他們要來找他報仇了。
黑霧勸他先下手為強,去把顧雲起做掉。
黑霧動了動,蒼行尊者古板的臉被屋子裡黯淡的燈火添上陰影:“如果真如你所說,謝蘭亭肯定會守在顧雲起身邊。”
化神要裂空,目的地必須得有自己靈力痕跡,他在顧家內是有,但在顧雲起身上沒有,不可能直接裂空到顧雲起身邊。
再說裂空會有靈力波動,當年謝蘭亭感知也是他們之中的佼佼者,如今恢複了,他要是裂空到顧家,從縫隙裡踏出去,恐怕迎麵就是謝蘭亭的劍。
黑霧似有不甘,它暫時也沒辦法把謝蘭亭從顧雲起身邊引開,而且就算把他倆分開了,顧雲起手上現在還有妖王和白家主的印信,還要保證這兩人都正好不能立刻裂空趕來,實在有難度。
蒼行尊者:“暗處我奈何不了他們,而如果他們手上有證據,我哪怕人逃了,名聲也會一落千丈,不能再回到此地,蒼行山沒了我,就真成小門小戶了。”
他看著那微弱的燭火,仿佛看到了蒼行山搖搖欲墜的前景。
他一輩子都想將蒼行山的聲望立於修真界之頂,為此什麼事都做儘了,可結果老祖的傳承沒有選他,自己也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何等諷刺。
謝蘭亭有老祖傳承,蒼行尊者不能對他先動手,否則會被入門誓言反噬,也就是說明知對方要打他,他也得等對方出手,才能打回去。
蒼行尊者不打算逃:“那就讓他來。”
黑霧氣得扭成一團,它氣急敗壞在蒼行尊者腦海裡罵了不少難聽的話,蒼行尊者隻淡漠地看著它:“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黑霧見說不動,在他腦海裡冷笑一聲,隨即消失不見。
蒼行尊者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能夠如此輕易入侵,但他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他在劫難逃,蒼行山將跌入塵埃,那他還管彆人做什麼,最好這玩意兒能在修真界掀起大麻煩,拉更多的人陪葬,都亂了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九十章了,好久沒寫超過九十章的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