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苾放下酒碗,覷了柴紹一眼,捏著胡須上的瑪瑙紅墜兒,說道:“這個嘛……奉處羅大可汗之命,借道延州,東出河北,行使竇建德之地,怎麼,霍公不會是想知道本王出使的目的吧?”
“豈敢,豈敢!”柴紹連忙拱手笑道,“在下隻是好奇而已。況且,處羅大可汗控弦百萬,威加南北,竇建德也罷,王世充也罷,我李唐也罷,但凡南邊諸侯,誰敢不聽從處羅大可汗的詔令?如今大帥奉命巡察南麵,就如同放馬於達爾罕大營的牧場,隨心所欲,儘可暢快如意!”
咄苾哼出一聲鼻音,說了聲“知道就好,”端起酒碗,徑自飲畢。
柴紹回到自己的座中,也端起酒碗來啜了一口,然後長歎一聲,說道:“聽聞竇建德在河北日益壯大,擁兵數十萬眾,頻頻蠶食四鄰,我李唐也深受其害!隻怕處羅大可汗養虎為患,有朝一日不可節製呐!”
“若說到猛虎,”咄苾反唇相譏道,“你李唐也不弱啊!看看這帳外,士卒強壯,器械精良,糧草豐盛,我看再過幾年,你們就可以同我們平起平坐了!”
“大帥說笑了,”柴紹心裡暗喜,嘴上卻說道,“如果當年不是大可汗借兵給我李唐,我們如何能夠攻入長安,掃除亂政啊?不論我李唐如何壯大,終究都是大可汗的犬馬之屬!”
咄苾聽聞,捏著瑪瑙紅墜兒,頷首微笑,但雙眸閃爍之際,卻顯出了撲朔迷離的神情。
……
第二日,一輛掛著厚厚棉簾的馬車在蕭蕭北風中,出延州城北,向著大草原方向緩緩而行,唐軍數十騎緊隨其後,遵照柴紹的命令,將咄苾“禮送出境”。
車外冰天雪地,朔風呼嘯,車內炭火旺盛,溫暖如春,可咄苾的心裡卻如同外麵的世界一樣,寒冷如冰--千裡南下,督戰吐穀渾,不想卻被大可汗給賣了,讓自己身囹圄,雖然唐軍以“禮”相待,可暗中示威的感覺令人心中厭惡!看來,李唐的實力不容小覷,如果不趁早加以鉗製,日後羽翼豐滿,則難以駕馭了。隻是…隻是自己的二哥,處羅大可汗唯利是圖,沒有宏遠的目光,貪圖南麵各個諸侯的貢奉,隻知道讓他們相互牽製,卻始終不肯自行出兵,閒置百萬大軍而毫無用處,這樣的策略豈能長久?若有朝一日,自己坐到了大可汗的金帳裡,一定親率大軍,揮師南下,讓包括李唐在內的南方諸侯心悅誠服…
正在沉思時,車外一陣高聲喝斥打斷了咄苾的思緒,喝斥之後,隨即傳來記記響亮的鞭聲和悲慘的哀號。
咄苾伸手揭開棉簾,露出半個腦袋來看時,隻見道路兩旁,一隊唐軍騎兵押著數百名吐穀渾俘虜正往延州走去。天寒地凍,吐穀渾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有的甚至是赤腳而行,蜷縮得瑟,步行遲緩,唐軍士卒頗不耐煩,頻頻揚鞭抽打,催促快行。皮鞭落下,吐穀渾人的臉上頭上頓時皮開肉綻,慘叫連連。
咄苾看到這一幕,心中很不是滋味,雖說吐穀渾人並非自己的族群,但畢竟是北方遊牧民族,習性與己方頗為相近,比起南方漢人來說,吐穀渾人更讓自己感到親切。可是,眼前的這副慘狀,令人不忍目睹,咄苾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絲憐憫之情。自己很想下車去,訓斥那幫驕橫的唐軍騎兵,可想想自己的處境,咄苾低歎一聲,隻好作罷。
車中的炭火映入眼眸時,“噌”地一下,點燃了咄苾心頭的怒火,他的口中反複叨念著“達爾罕,長安城…達爾罕,長安城…”一股熱血直衝腦門,讓他燥熱難耐,咄苾似乎聞到了大草原金帳中血腥的氣味,看到了長安城下千萬人跪伏於鐵蹄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