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千斛軍糧運入延州城,饑饉之狀一時緩解。
這日午後,李三娘在采買主事巧珠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馮府,看望了騎將馮弇有孕在身的妻子駱鶯兒,申末時分,樹影斜長,方才回到了府衙。
在通往上房的回廊中,李三娘步履輕盈,滿麵笑容,和巧珠有說有笑,正議著駱鶯兒將來所生是男是女時,隻見上房的楠木扇門邊,後府主事鳳鳶垂手躬立,戰戰兢兢,侍女墨綠則跪伏在旁,低聲啜泣,淚珠連連。
巧珠見事不妙,連忙說了聲“公主,後府還有事,我去忙了…”
李三娘眉頭一皺,快步走到楠木門邊,正要開口詢問鳳鳶發生何事時,隻見屋裡傳來了柴紹怒氣衝衝的聲音——“主子仁厚,你們就蹬鼻子上臉,越發的沒有規矩了,連個茶碗也端不穩!”
李三娘抬腳進屋,隻見滿地皆是瓷碗碎片,水沫兒與茶片兒四處濺落,一地狼藉,柴紹氣呼呼地坐在正位上,一邊摸著自己通紅的右手背,一邊瞪著雙眼,怒不可遏。
李三娘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
朝門外的兩人揮揮手,示意她們離去後,李三娘轉身從屋裡的立櫃中拿出燙傷藥膏,走到丈夫身邊,彎下腰去,握住他的右手,默不作聲地將藥膏輕輕地抹在燙傷處。
柴紹歎了一口氣,看著自己通紅的手背,說道:“哎,夫人,咱們平時是不是對下人過於寬厚了?難道真是印證了老句老話‘慈不掌兵’?”
李三娘立起身來,一邊將藥盒蓋好,一邊笑道:“這是家裡,又不是在軍中,何有此說?”
柴紹搖搖頭,動了動自己的右手指,又是一聲低歎。
李三娘將藥膏放回櫃中,隱隱約約地感到丈夫心緒不佳,便走到他身邊,尋個椅子坐了,輕輕一笑,打趣道:“怎麼了?我的驃騎大將軍,戰場上刀來劍往且不眨眼,今日一個小小的茶碗竟讓您如此動怒?非要把它摔個粉碎才解氣。”
柴紹往椅子裡一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這才說道:“外麵的事兒不順心,回到屋裡還要受這個窩囊氣,怎不令人心煩?”
“哦,是嗎?外麵是誰如此大膽,讓當朝霍公受氣不快,”李三娘捂著嘴兒,偷偷笑道。
柴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也自嘲地一笑,繼而轉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看著妻子,說道:“上午接到廷報,齊王戰敗了,現已撤回黃河,劉武周在東岸兵勢甚盛啊!”
李三娘聽聞,收斂笑容,垂下眼簾,略一思索,問道:“也就是說,咱們在黃河東岸的土地已全部淪陷?”
柴紹點了點頭。
“那朝廷如何打算呢?”
“照目前的情形,自然是另派重將,奪回東岸,畢竟,晉陽是龍飛之地,所在的並州更是富庶糧倉,豈容他人盤踞?”柴紹抬眼看著門外,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會不會讓二郎領兵呢?”
“這個…”柴紹有些猶豫,麵露難色,收回目光,說道,“這事兒讓人頗感糾結啊——東岸戰事不利,眼看敵軍就要殺到黃河邊上了,非智勇之帥不能挽回頹勢;然而,平薛之戰後,秦王功高,又應有所回避,以免招來妒意,我先前也曾致信委勸。哎,真是兩難,兩難啊!”
李三娘聽聞,濃眉倒豎,把臉一沉,陰陰地說道:“‘國難思良將,家貧思賢妻’,為何非要等到出現了國難家貧的窘況,才會想到讓賢者出來解困呢,平常時刻都做什麼去了?真是令人費解!”
柴紹坐在椅中,默不作聲。
李三娘站起身來,走到楠木門邊,喚來侍女銀釧兒,收拾這滿屋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