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年大步流星地走進殿來,將身上濕漉漉的蓑衣解下,輕快地交給侍從。這青年看上去二十來歲,頭戴二梁進賢冠,身著白紗蔽膝單衣,腰束九環玉帶,白襪烏靴,雙目炯炯,眉宇間英氣逼人,進門後躬身向裴寂、武士彠一拜,便走到前麵,跪在李淵案桌前,說道:“父親,今日借玄真大人的寶地,世民有話要說。”裴寂一擺手,歌停舞歇,歌姬和侍從們知趣地魚貫而退,偌大的殿內隻剩下李淵、武士彠、裴寂、李世民四人。
殿外大雨滂沱,絲毫沒有停歇的意味兒,雷聲隆隆,震得大殿的藻井顫抖不停。李世民挺直腰板,壓低聲音說道:“父親,皇帝身為人君卻言而無信,被突厥圍困於雁門關時,口口聲聲愛惜士卒,當麵承諾我等救援將士,日後不再征伐高麗。然而,一朝解圍,故態重演,三軍將士重陷白山黑水之間,生死未卜。大業以來,於外征伐不斷,於內大興土木,暴君荒淫無道,百姓水深火熱,各地義軍風起雲湧,晉陽城外都是戰場了!父親,上有皇帝淫威,下有強敵入寇,您想做個太平臣子,恐怕已辦不到了。如果現在不順應民心,起兵抗爭,坐失良機,那我們李家百十口人將死無葬身之地啊!”
“大膽!”李淵拍案而起,酒意全無,高聲嗬斥,“你怎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我要即刻把你押送官府!”
一道閃電劃過長空,照得大殿慘白,震耳欲聾的雷聲隨即而至,震得大殿的窗棱瑟瑟作響。李世民毫無懼色,迎著李淵咄咄逼人的目光,繼續說道:“父親,天時如此,人望如此,我才敢對您直訴衷腸;如果您一定要將我押解官府,兒子話已出口,有死而已!”
李淵站在桌前,用眼角的餘光迅速地瞟了一下裴寂、武士彠兩人,隻見一個端著酒樽捋須而待,一個正望著自己頷首而笑,刹那間,李淵明白了今晚夜宴的酒中之意。
裴寂放下酒樽,向李淵一揖,說道:“唐公,將門出虎子,二郞洞察世事,少年英雄啊!”
“玄真大人此話不假,二郞之意順天應人,與我們謀劃已久,就等今日一吐為快了。” 武士彠也起身一揖。
李淵聽了二人的話,垂手而立,望著殿外的傾盆大雨,沉默不語。
夜風吹來,略有幾分涼意,殿內的燭火搖曳閃爍,李淵輕咳一聲,緩步走到李世民跟前,扶起自己的兒子,拉著手說道:“二郎,我何嘗不知時事艱難!主上剛愎自用,巡遊無度,九州困頓,民不聊生啊!我這個晉陽留守雖然為帥一方,手握重兵,但是沙場勝敗尚可料,朝中禍福不可知哩!打了勝仗,皇帝猜忌,要殺頭;打了敗仗,皇帝責怪也要殺頭,進退兩難啊!這些年來我如履薄冰,誠惶誠恐,就怕哪一天咱們父子不能再執手相見啊!”李淵眼角的皺紋抖動了一下,鬢前的幾絲銀發隨風擺動,“為了咱們李家,也為了天下百姓,我有意起兵,但是…”李淵放下李世民的手,在殿中踱了幾步,眉頭緊蹙,盯著兒子,一字一頓地說:“但是,現在你大哥建成、三姐和姐夫,還有弟弟元吉、智雲,他們都在數百裡外的河東,一旦我們起事,他們勢必遭遇大難,白發人送黑發人,你叫我如何忍心!”李淵眼圈轉紅,燭光下的雙眸映出點點淚光。
武士彠應聲而起,敦實的身板兒將酒桌擠得吱嘎一響,他快步走到李淵麵前,躬身說道:“唐公,您所擔憂的事兒,我們已想到了,並且已經替您作了籌劃,隻要您一點頭,我們立刻動手。”
李淵看著武士彠,頗感意外。武士彠從懷中抽出一幅地圖,指指點點,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李淵的眉頭漸漸地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