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她想到了自已的五弟李智雲--那個當年被隋軍梟首城門,慘死長安的十三歲少年。這麼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時時出現在自已的夢裡,“阿姊來救我”的呼聲總是回響耳畔,半夜醒來時,自已總是淚水濕枕,再難入眠。
想到這裡,李三娘濃眉緊鎖,雙手倚鞍,仰麵朝天,兀自歎息。
頭頂上,鉛雲湧動,天空暗淡,偶有雷聲從天邊傳來,身後,不知是誰說了聲“快要下雨了…”
……
野風肆虐,晨光消失,餘煙四散,焦糊刺鼻。
李三娘引著隨從策馬向前,數百步後,來到了戰俘的一處傷兵營,一眼看去,許多傷員被燒得麵目全非,身上纏滿繃帶,分辨不出來誰是誰來,他們呻吟著,哀求著,討水喝,求治療,整個傷兵營一片哭喊聲。
營地邊緣,在篷布的覆蓋下,長長地躺著一排重傷不治的傷兵屍體,手腳裸露其外,任憑風吹。
屍堆旁邊,幾名唐軍騎兵提刀在手,正押著一隊傷兵往營地裡走來,其中有五、六人被煙火熏壞了眼睛,什麼也看不見,隻能向前伸出雙臂,摸索著往前走,跌跌撞撞,步履艱難,不時地踩到堆放在地的屍體上,一個踉蹌,摔倒下去,爬起身來,繼續趕路。
營地裡,唐軍看守們見李三娘到來,紛紛下馬,駐足恭立。
一名軍校小跑上前,一扯佩刀,單膝跪地,拱手道:“參見公主殿下!”
李三娘拉住馬韁,點點頭,問道:“這兒有對方的多少傷兵?”
“回殿下,大約有五百來人,稽胡和梁軍的士卒都有,我們尚未來得及細細清點——不斷地有人死去了,也有人從外麵進來。”
“嗯,”李三娘微微點頭,掃視營地,問道,“你們有沒有請郎中過來看看?”
“這個…”軍校顧看左右,遲疑片刻,猶猶豫豫地回答道,“曆次作戰,我軍都沒有醫治戰俘的先例啊,何況…何況…昨夜奔襲之後,我軍也有士卒受傷,郎中們在那邊忙活著,也抽不出身來啊!”
李三娘聽聞,低下頭去,長籲一口氣,像是在對軍校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誰人不是父母生,父母養?搏戰之時,縱然各為其主,無計不用,可一旦繳了刀槍,卻個個都是鮮活的生命,膚發受之於父母,當儘力奉還,豈有不救之理呢…”
沉吟片刻,李三娘扭過頭來,對身後的秦蕊兒吩咐道:“派人告之謝郎中,抽出人手,派些軍醫過來,救治傷兵!”
秦蕊兒應了一聲,正要傳令時,隻見營中靠前的數十個傷兵,紛紛跪了下去,朝著李三娘連連磕頭,口中喃喃有聲--“感謝大唐公主的再生之德!”
一帶十,十帶百,轉眼間,整個傷兵營中傳來一片“嘩嘩嘩”的聲響,凡是能夠動彈的傷員都紛紛起身,跪伏在地,“感謝大唐公主再生之德”的呼喊,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這時,天空中傳來了兩聲雷鳴,豆大的雨點倏然落下,“劈劈啪啪”地滴落在蘇吉台的戰場上。
李三娘係緊戰袍,翹首四望,硝煙漸散,餘燼熄滅。
遠處,對方的屍首堆成小丘,如同黑炭,層層疊疊,等待掩埋;近處,戰俘跪拜,人頭攢動,黑壓壓地一大片,如同嗷嗷待哺的羔羊一般。
李三娘心中一慟,酸楚滿胸,眶裡濕潤,喉中哽咽,一絲水線順著眉梢流到臉頰,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