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末時分,阿哈城頭燈籠高掛,輕搖慢晃,排列成行。光影下,四、五人順著城上甬道緩步徐行,前頭兩人並肩向前,輕言細語,後麵數人挎劍跟從,遠遠相隨,幾個人步履輕緩,時走時停,絮絮有聲。
“夫人,你知道嗎,當初我派岑定方奔襲蘇吉台,十分冒險啊!”柴紹停下了腳步,看著城外燈火輝煌的軍營,對妻子說道。
李三娘上前一步,與丈夫並排而站,端視城外片刻,說道:“夫君,我明白,你既擔心何潘仁未將訊信送達金明城,又擔心岑定方獨自力戰,對吧?”
柴紹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輕歎一聲,說道:“也不儘然啊,我最擔心的是,敵人分兵包圍了金明城,然後給咱們來個‘圍點打援’,那樣的話,我軍首尾難顧,加之糧道被斷,就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啊!”
說著,柴紹摸了摸自己的寬額,扭頭對妻子說道:“夫人,說實話,自打出了延州後,我便感覺行軍過於順利,總感到哪裡不對勁兒,但一時又找不到原因,隻能謹慎前行,不想,還是被劉汝匿成和梁洛仁來了個突然襲擊,截斷了後軍。”
“夫君,我看兵書上講,‘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現在回想起旬日前的戰事,的確如此啊!”李三娘正了正肩上的綠色帔子,緩緩說道。
柴紹抬起頭來,仰望星空,咂咂嘴,說道:“是啊,讀書所獲終是淺,絕知其事當躬行,為官主政如此,行軍作戰亦然,世間的道理,真是萬變不離其宗啊!”
“不過,”李三娘扭過頭來,看著丈夫,濃眉微蹙,問道,“我不明白,我軍與稽胡素無瓜葛,稽胡怎會助戰梁賊?且從兵力調配來看,甚至動用了駱隊鐵騎這樣的精銳部隊,那不是擺出了與大唐徹底決裂的架勢嗎?”
“是啊,此事的確蹊蹺,”柴紹點點頭,說道,“按理說,太和山大戰後,咱們的追兵誤入稽胡領地,為其所殺,我朝不予追究也就罷了,對方斷不至於興師動眾,協戰梁賊,欲置我軍於死地。”
“其中,必有隱情?”李三娘側頭反問道。
“嗯,應當如此啊,”柴紹雙臂合抱,頷首說道,“我已派人飛報長安,將此間情形詳奏朝廷,希望得到幫助,讓真相水落石出,同時也解除咱們的後顧之憂啊。”
“夫君,”李三娘伸手拉著丈夫,說道,“蘇吉台一戰,雖然跑掉了劉汝匿成和梁洛仁,但是南北夾擊,火攻之後,對方損失慘重,我想,一時半會兒,稽胡對咱們不會構成什麼威脅的,隻是…”
燈籠輕晃,燭光映來,柴紹見妻子麵色蒼白,嘴唇囁嚅,便捏緊妻子的手,問道:“怎麼了?”
“隻是,”李三娘低下頭去,喃喃說道,“火燒蘇吉台之後,我曾巡視戰場,真是慘不忍睹啊!那些焦炭一般的遺骸,張著嘴,伸著手,掙紮著,呼喊著,還保持著生命最後一刻的模樣,太慘了,太慘了…”
說著,說著,李三娘聲音哽咽,淚花兒打轉。
柴紹抬起手來,撫著妻子的肩膀,輕聲說道:“夫人,自古征戰,沙場慘烈,火攻之後,尤為如此,咱們是為國殺敵,立功社稷,你不必掛懷,儘可釋然啊!”
“話雖如此,”李三娘掏出袖中的絹帕,抹去眼角的淚水,說道,“我一想到那番景象,便心如刀絞,對方雖是敵人,但也是天地間的生靈啊,若一刀結束其性命,也就罷了,但…但讓他們如此痛苦地離去,我覺得自己真是開罪於天地啊,這…這會不遭到天譴,折了壽命?”
“噓…”
柴紹聽聞,連忙抬手,用食指輕輕地壓在妻子冰涼的唇上,說道,“可不能亂說啊!沙場征戰,各為其主,各聽天命,咱們也是迫不得已,才用了火攻啊!夫人,連日來,你緊張勞累,不要想這麼多了,軍中的事兒,我自有安排,你在營中靜養便好。”
李三娘點點頭,收住淚水,側頭一靠,倚在柴紹的懷裡,久久沒有說話。
二、三十步外,孟通等數名侍衛挎劍靜立,垂手恭候,不敢言語,生怕驚擾了軍帥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