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時分,東方微曦,風如涼水,霜似薄紗。
一行人馬由南向北緩緩開進,“唐”字軍旗迎風招展,騾馬糧車迤邐而行。
一匹快馬從地平線處飛馳而來,揚塵漸近,在隊伍中間戛然而止,鞍上的軍士一躍而下,抱拳稟道:“霍公,紅墩界在前方三十裡處,公主殿下已率部出壘,列隊相迎!”
“好,”柴紹點點頭,舉鞭一揚,令道:“全軍加速前進,一個時辰後,趕到紅墩界!”
侍從官孟通聽聞,皺了皺眉頭,拍馬上前,拱手道,“霍公,從陽山城出來,兩天一夜的路程,咱們一天一夜便幾乎趕到,而且還有輜重隨行……”說著,孟通抬頭看了看蜿蜒前進的隊伍,“這個速度,已經不慢了,況且,公主殿下交待末將,一路上務必照顧好您,畢竟大病初愈,您……不能為了趕路而過於勞累啊!”
“還好,”柴紹舔舔嘴唇,說道,“昨日白天行軍,烈日當空,焚風似火,我卻實有些吃力,居然背心滲出冷汗來,不過……”柴紹自嘲地笑了笑,“入夜之後,稍事休整,進些水食,我已經緩過勁兒來了,再堅持一兩個時辰,應該無妨。”
“霍公,”孟通解下皮囊水袋遞過去,說道,“這是謝郎中調配的消暑解熱湯,裡麵有大青葉、白茅根和金銀花,他叮囑我,讓您在途中一定要多喝些,穿越戈壁時才扛得住,等到了紅墩界之後,他再給您把把脈,調調方!”
“這個謝郎中啊,還真把我當作病貓了,”柴紹大笑起來,“幾十年征戰沙場,也就是這一次偶染風疾,平素何時見我端過碗,碗服過藥?哎,郎中就是郎中,在他們的眼裡,誰都是病人……好吧,且聽他的。”
說罷,柴紹舉起水袋昂著頭,“咕嘟咕嘟”地飲起來,說道:“嗯,這消暑湯倒是蠻清爽的,來,你也喝兩口。”
孟通接過水袋,卻並不喝,在鞍上一側身,把它又掛回原處,舔舔發白起層的嘴唇,說道:“霍公,我不渴,還是給您留著吧!咱們還有三十裡地要走呢,您看天邊,越來越亮了,太陽一冒出頭,這戈壁灘的熱氣立馬就躥上來,像個大蒸籠一般,恐怕……這些消暑湯還不夠呢!”
柴紹雙手撫鞍,抬頭遠眺,隻見地平線處五彩如練,光柱如劍,半邊天空清澈透亮,如同明鏡一般,隻幾片閒雲睡眼惺忪地掛在天際,一動不動。
“我看呐,”柴紹收回目光,拉起韁繩,說道,“還是得加快速度,公主已經率部出壘,陽光之下,無遮無擋,不能讓他們久等!”
孟通點點頭,剛想開口,又聽到柴紹接著說道:“聽聞紅墩界已被攻下,我是喜憂交加啊——喜的是踢掉了這顆絆腳石,朔方城便遙遙在望了;憂的是公主為此日夜操勞,代我掌兵,恐怕早已心力交瘁!”
“前幾日我到紅墩界,麵見公主殿下,”孟通若有所思地說道,“的確,殿下看上去消瘦了不少,眼圈兒也有些泛紅,隻是精神還不錯,聲音也脆亮。”
“我有愧於殿下啊,”柴紹長歎一聲,惆悵地說道,“自前朝大業年間,戰火驟起,我們便聚少離多,我每次領兵出戰,她都擔驚受怕,雖然嘴上不多說,但心裡無時無刻不在牽掛。”
柴紹籲出一口氣來,搖了搖頭,像是在自責一般:“自攻下長安,俘斬陰世師之後,我曾向她保證,不再讓她勞心傷神,處置軍務,一個女兒家,何況是天家之女,本就該怡養府邸,安享富貴,可是,北征戰端一開,她卻懇求陛下隨我出軍,不僅如此,去冬在太和山,之前在黑石砭,目下在紅墩界,危難時刻,一次又一次站出來,幫我戰勝強敵……哎,身為丈夫,作為軍帥,我總感覺虧欠她太多了,太多了……興許,這一輩子也還不完啊!”
說罷,柴紹仰天長歎,唏噓不已。
孟通聽聞,黯然神傷,緊緊地繃著嘴唇,不知該如何安撫自己的主帥。
軍馬向前,輜重如流,麵前的隊伍一刻也沒停歇,腳步踏踏,車輪吱嘎。
片刻,柴紹才扭頭問道:“孟通,你入行伍,有十五年了吧?”
“回霍公,有十七個年頭了,您在前朝任太子千牛備身時,末將便侍奉於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