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師都並不理會對方,隻大步走到寢房一角,取來鎧甲,套在身上,一邊穿戴,一邊問道,“值守官是如何應對的?”
“回梁王,值守官已關閉所有城門,防禦部伍全部上城,嚴陣以待。”
“好!”梁師都戴上鳳翅盔,掛上隨身劍,吩咐道,“備馬,禁軍隨我登城。”
“遵命!”
……
旌旗招展,刀槊林立,精甲耀眼,戰馬踟躕。
片刻,梁師都已站在北城的堞牆邊,聞訊趕到的軍將們早已一字排開,神情各異地眺望著城下的唐軍,梁洛仁、賀遂、辛獠兒、李正寶等一乾將領,個個沉默不語,等待著梁師都示下。
寒風吹來,如冰拂麵,梁師都花白的胡須在頜下擺動不停,額頭的皺紋如同溝壑似的深深嵌下,一雙黑眸凝視遠方,一動不動,寫滿了憂愁,焦慮甚至恐懼,此刻,他的心緒如同凜冽的晨風,呼嘯間起伏不定……
先頭部隊來了,意味著柴紹的大軍不日將到,自己把寶全部押在了紅墩界,可惜老天無眼,苦心經營的故壘轉眼陷落,這朔方城下已無一尺一寸的屏障了,城外即是戰場,自己好似一個被人奪去了鎧甲的勇士,隻能赤膊上陣,決一死戰了。
想到這裡,梁師都深吸一口氣,冷風嗆得自己連連咳嗽,扶著垛口喘了起來,推開侍衛官的上前攙扶,梁師都再次抬頭眺望時,心境卻已不同……
自己南征北戰三十餘年,身經百仗,九死一生,多少次瀕臨絕境,無不化險為夷,這次怎麼可能是人生的最後一仗?且不說城內尚有萬餘人馬可供調遣,北邊的突厥人也是強大後盾——處羅大可汗雖然態度曖昧,但並未拒絕出兵,隻要堅守城池,就有辦法……對,隻要堅守城池,就有辦法!
梁師都係緊大氅,清咳一聲,轉過身來,掃視眾將,聲音鏗鏘地說道:“唐軍雖已來到城下,但強弩之末,豈能穿縞?隆冬即將來臨,無須咱們出兵,這塞外的冰雪也會要了他們的命!”
見眾將左顧右盼,尚有疑慮,梁師都接著說道:“這些年,咱們給處羅大可汗的進貢也沒白搭,現在,陸繼覽陸尚書在達爾罕大營上下聯絡,頗有收獲,嗯……突厥諸王南下的呼聲日漸高漲,隻要咱們固守堅城,靜觀待變,明年開春,形勢一定會發生變化!”
見眾將心情稍安,梁師都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拍著垛口說道:“咱們的腳下,牆高垣厚,有若金湯,這城池自北魏年間便開始經營,已是百年的堅壘了,隻要咱們君臣同心,合力抵抗,任憑柴紹攻他三五個月,也奈何不了咱兒!”
眾將紛紛點頭,梁師都還想再說話時,隻見值守官小跑過來,拱手稟道:“大王,城下有單騎獨來!”
梁師都轉身望去,隻見一騎持旗,從唐軍的方陣中策馬馳來,一邊飛奔,一邊高喊:“城上的人聽好,何將軍有話相告——”
一眨眼的功夫,對方來到護城壕溝之外,拉韁駐馬,扯著噪門向上喊道:“城上的人聽好——大唐先鋒將軍何潘仁奉行軍元帥柴紹之命,攻取朔方,若知天命識順逆,歸降大唐,爾等官爵職位一應不變,可堪大用者,委以重任!若執迷不悟,負隅頑抗,城陷之時,便是爾等命休之日!”
城上,梁師都聽聞,扯著嘴角冷笑了一聲:“狂妄如此,癡心妄想!”隨即轉身,對馬軍總管辛獠兒命令道:“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來,給我射掉他!”
辛獠兒尚未應答,反倒是遊擊將軍李正寶上前一步,彎腰拱手道:“大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咱們是否……”
“不殺此人,無以立威勸戰!”不等李正寶說完,梁師都抬手一揮,打斷對方,順勢指著城下,再次令道:“取了他的狗命!”
辛獠兒一拱手,上前兩步,站在垛口邊,拉弓引箭,屏息瞄準,隻聽到“啪”的一聲脆響,一道黑影飛向城下,來人沒吭出任何聲響,便一頭栽到馬下,手中的旗幟甩出數步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