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在兩人接近起居室儘頭的走廊時,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從深處的臥房裡傳來:“孩子們?過來吧,到了講故事的時間了。”
“孩子們”……道格拉斯和凡娜停下手頭的動作對視一眼,立刻經由這個特殊的稱呼明確了房間的設置:
他們三個身體的縮小,大抵是為了對應曆史上羅塞爾的三個子嗣,“夏爾”、“貝爾納黛”、“博諾瓦”,接下來要以這個身份和羅塞爾交流,找到通關的方法。
黃濤啊黃濤,你就這麼想給在座的諸位當爹是嗎?道格拉斯一邊回憶著羅塞爾日記中提到了三個孩子的部分,一邊示意凡娜帶頭往前走,小聲說道:“據說羅塞爾比較寵女兒……你,你要不撒個嬌試試看?”
凡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身邊桃花心木做成的沉重餐椅一眼,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掄起椅子把他拍到牆上摳也摳不下來。
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突然要扮演小孩子,難免會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但她最終沒有辜負自己完全消化過的“小醜”魔藥。在幾次嘗試和調整後,凡娜下頜微揚,雙唇輕抿,神情中帶上了一種養尊處優的小孩子應有的矜重又爛漫的氣質,走路姿勢也模仿出克製的雀躍感,既有著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不再那麼依賴父親的驕傲,又明顯對新的故事有著濃重向往,迫不及待想要聽到。
被她的演技所震撼的道格拉斯忽然抬起手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可避免地懷疑起之前凡娜自來熟的活泛性格是否也屬於演技的一部分……
雖說他們兩人滿打滿算也就認識了半個月,但身邊人忽然換了副麵貌性格、變得陌生這種事總是會激起人類的恐懼本能的。
不過現在糾結這個問題有些早了,道格拉斯還沒忘記自己是被凡娜拖進所謂的“曆史迷霧”才來到了莫名其妙的“羅塞爾寶藏”,目前相互合作的收益大於相互猜忌,所以他很快按捺住情緒,鎮定地跟在凡娜身後,穿過拱形的門廊,進入了臥室。
以黃銅為支架、點綴有水晶珠串的枝型吊燈高高懸掛,被純淨的天然水晶折射出的暖色光線氤氳著照亮了房間。身披鮮紅色祭被的羅塞爾正倚在被層層厚重床幔環繞的臥床邊,手中捧著一本書冊隨意翻閱。
察覺到他們靠近,羅塞爾抬起頭,視線在觸及到走在前麵的凡娜時有明顯的停留。他稍微坐直了一些騰出位置,拍了拍床麵,輕快地笑道:“過來吧,我的小公主,爸爸等你很久了。”
完全進入狀態的凡娜臉上立刻綻放出笑意,快步走上前去坐到了羅塞爾身邊,對著他手中那本書冊探頭探腦,坦然問道:“今天要講什麼故事呀?”
“今天啊,爸爸要講的是一個非常非常遙遠的故事——”
羅塞爾寵溺地彎下腰背讓凡娜能夠靠在自己身上看到書冊上的內容,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還有兩個“孩子”,便隨意抬起頭,蔚藍的眼眸隨意掃過道格拉斯和安提哥努斯,語氣平平地對他們倆說:“都坐下吧,認真聽。”
早就知道這貨是個女兒控的道格拉斯點了點頭,從梳妝台前搬來椅子做到羅塞爾右手邊;安提哥努斯則直接坐在床尾處,沒有靠近的意思,隻是視線同樣落在羅塞爾手中的書冊上。
從道格拉斯的角度,已經能夠看到書冊上那一幅幅用線條和色塊構成的簡單畫麵,竟像是精心製作的繪本。
見“孩子們”紛紛坐好,羅塞爾便用手指著圖案,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來:“很久很久以前,地上曾經有十個太陽……這十個太陽散發的光芒實在太過熾熱,很快曬得人頭暈眼花、乾渴非常,連地上的莊稼樹木都燃燒起來了……
“一個神官見此情景,便舉行儀式懇求太陽遠離大地回到恰當的位置。然而此處的人們一直將太陽視為神明侍奉,這種冒犯神明的舉動使得神官被教會除名,他的妻子也收到牽連,兩人隻能回到鄉下靠打獵種地為生。
“可陽光如此熾熱,動物都躲藏了起來,植物也所剩無幾,日子很快過不下去了。神官的妻子想起曾有人傳說西南方的高山之上有著能夠讓人長生不老、成為天使的魔藥。她想,隻要喝下這種魔藥,就可以遠離乾旱的大地去到天上生活,再也不用受苦受累了。
“於是妻子請求神官去尋找神奇的魔藥。神官對自己連累了妻子很是愧疚,眼下有了彌補妻子的機會,他立刻啟程……”
聽了幾句後,道格拉斯立刻分辨出這是一個以“嫦娥奔月”為主體的套皮異世界童話。
顯然,羅塞爾和永恒烈陽教會的關係並不怎麼融洽,雖然魔改了“後羿射日”的部分,但連給孩子講故事都不忘暗損一把喜歡“讚美太陽”的永恒烈陽教會。
總之,變成了神官的後羿跨過燃燒著火焰的高山、渡過了連遊魚都會沉沒的黑水、登上了長滿稻穀的高山,向統治南方的美麗的女性神明求得了魔藥。
結合西南方、高山上的稻穀和女性神明這幾個關鍵詞,道格拉斯有理由懷疑這裡“西王母”的角色被羅塞爾塞給了“大地母神”。
繪本一頁頁翻動著,羅塞爾的講述還在繼續。
“女神聽了神官的來意後,慷慨地將魔藥賜予了他,神官便滿足地踏上了歸程。
“妻子見到神官帶著魔藥回到家,高興的不得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和丈夫一起離開苦難遍布的大地。可這時,教會忽然命令神官前往首都領受神啟。雖然十個太陽令神官的日子也不好過,但他終究是信仰自己的神的,因此便奉命離開家中,前往首都。
“這下妻子不得不按耐焦躁的心情等待神官歸來。可是十個太陽絲毫沒有消失抑或是減弱光線的趨勢,神官也久久未歸,生活仍然艱難,妻子還要努力控製自己對於魔藥的欲望。
“希望近在眼前,卻無法獲得,這樣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妻子而言都成為了一種折磨。
“終於,在又一個苦苦等待丈夫歸家卻隻得到失望的夜晚,妻子再也無法忍耐了。
“她想,神官終究還是把神看得比自己這個凡人更重要,才會這麼久都沒有音信。她已經失去了繼續等待的勇氣,或者說,再等下去,她就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喝下魔藥、背叛丈夫獨自去到天上的勇氣了。
“在漆黑夜幕的注視下,妻子將魔藥一飲而儘……”
大片大片被塗黑以表明正處於夜晚的書頁之上,手持著什麼東西做出仰頭動作的簡筆小人位於畫麵中央最顯眼的位置,她的頭頂上方有著色彩斑瀾的群星,和一輪被群星簇擁的紅色滿月。
羅塞爾的手指先是點在簡筆小人的位置,然後貼著書頁緩緩向上移動,直指紅色滿月,用一錘定音般的口吻說出了故事的結局:“最後,她真的到了天上,如她所願的那樣遠離大地,遠離太陽……也遠離了她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