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亞當談話過後,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舊事。
“在太陽神光輝普照的年代,我曾遇到過一位自稱‘薩滿’的旅者。
“‘薩滿’的衣著奇特,沉默寡言。我們曾經並行過一陣,直到巨人王庭近在眼前,‘薩滿’忽然問我,是否想要得到一個預言。
“雖然已經想不起當時的思緒,但我記得自己拒絕了他。‘薩滿’沒有糾纏,祝我接下來的旅途一路順風後便離開了。
“於是我獨自踏入巨人王庭謁見太陽神時,神凝視了我許久,詢問我最近與何人見過麵。
“我無法在祂麵前隱瞞,將‘薩滿’的事情和盤托出。
“太陽神聽罷,將‘亞伯拉罕’這個姓氏賜予了我。
“而今天,在察覺到亞當有窺探我這段記憶的意向時,我感到十分新奇。
“雖然是阿蒙的親兄弟,可祂甚少做出如此冒犯的事情。我甚至覺得,祂在有意引我回想,引我發問,借此確認某些事情。
“於是我問祂,可是要將我這光輝的姓氏收回?
“啊,亞當看著你但不發一言時,祂那種清澈的眼神比阿蒙擺弄唯一性的樣子更令人惱火。
“察覺到我的不悅,祂笑了一下,說這個姓氏在失落的文明中雖然高貴,但背後故事或許並不合我心意。
“我為什麼要在乎這個?既然現在‘亞伯拉罕’屬於我,它就不存在我之外的第二種詮釋,過去的光輝是無法照耀今日的。
“聽到回答,亞當隻是將胸口懸掛的金色十字架放在唇邊輕點了一下。觀眾和無麵人真是同一級彆的無趣啊,我無法從祂身上感受到絲毫波動。
“在這之後……
“……”
纖長手指搭於書頁之上,停頓了許久,終究沒有翻開下一篇章。隨手從旁拿過一枚金色書簽彆好後,棕發披散,眼眸蔚藍,神色疲倦慵懶的佛爾思.沃爾用最後的耐心將這本年代久遠幾近腐朽的筆記輕輕合攏,隨後整個人像是沒有骨頭一般向後仰去,癱軟在了寬大坐椅之中。
呼……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用手按揉著酸脹的眼眶兩側,尚有一些後怕地環視四周,生怕偌大圖書室的某個角落坐著一位神情溫和眼神清澈的金發神父。
不過,當視線觸及縈繞在自己身側的淡淡灰白霧氣之時,佛爾思心情又迅速安定下來,虔誠地低下頭在心中讚美愚者。
若非提前請求了愚者先生的庇佑,她無論如何也無法保持自己精神狀態正常地去閱讀“門先生”伯特利.亞伯拉罕遺留的筆記。
呃,似乎,似乎從以前開始,我就是得到愚者先生回應最多的那個塔羅會成員啊!最初的幾次紅月,我都能登上灰霧,麵對麵接受愚者先生的庇佑,不過後來就換成天使的庇佑了……佛爾思瞟了一眼紅茶杯,令杯子自行漂浮而來湊到嘴邊,幾乎頭也不抬地吞咽了幾口保持著恰當溫度的茶水,才露出緩和的表情,有了撐起身體端正坐好的力氣。
阿蒙那不可言說的兄弟幾乎算是門先生筆記裡提到過的最無害的高位存在了,那些被亞伯拉罕家族封死保存的涉及星空知識的遊記,佛爾思連觸碰它們的勇氣都欠缺,更不要說真的去閱讀,決定將它們留到自己天使位格的時候再處理,而那至少是五六年後的事情。
書桌旁一人多高的華貴立式鐘表擺錘輕顫發出悠揚嗡鳴聲,稍事歇息的佛爾思起身,理了理因為長時間堆疊而產生褶皺的裙擺,緩步穿行於直抵天花板的巨大書櫃之間。亞伯拉罕家族的藏書室規模甚至可以比肩特裡爾的市立圖書館,不使用能力的話,要步行數分鐘才能走到門邊。
對於一位作家而言,這樣設施完備的藏書室是相當珍貴而舒適的,因此佛爾思也樂得一次次用腳步切實地丈量它。隻要是來到亞伯拉罕家族,她幾乎就是呆在藏書室內完成愚者先生交予的兩項任務——探尋第四紀曆史和為格爾曼撰寫傳記——甚少乾擾亞伯拉罕們的日常生活,除非有人想要在晉升時得到這位半神的庇佑。
為了彰顯愚者先生的寬厚仁慈,這種請求佛爾思是斷然不會拒絕的。
當然偶爾她也會和年輕的亞伯拉罕們分享下午茶。
在飲食方麵,用羅塞爾大帝的話來說,因蒂斯屬實把魯恩甩到了兩百年開外……
離開藏書室,順著走廊向下,佛爾思來到了一個寬闊明亮的廳堂,這裡的布置猶如教堂一般,儘頭的牆壁上懸掛著由無瞳之眼和扭曲線條構成的愚者聖徽。此刻,有不少亞伯拉罕家族成員聚集於此,為身邊還處於懵懂年齡的孩子講述記載於“愚者”聖典中的故事。
見到佛爾思到來,他們紛紛起身,簡單行禮致意後便帶著孩子退出了祈禱廳。
按照約定,每月首個星期一的午後,這間祈禱廳是獨屬於佛爾思的。
她一度不太適應如此排場,畢竟隻是參加塔羅會,在哪個房間都沒有區彆。不過亞伯拉罕長老會的成員們認為這樣儀式化的行徑有助於加深家族成員對於愚者的信仰,也能鞏固佛爾思在家族中的地位,她也就接受了此種安排。
麵對愚者聖徽而坐,佛爾思卡著時間低聲誦念起愚者先生的尊名:“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愚者啊,您是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您是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
伴隨著誦念,她的眼前驟然一花,深紅的光芒潮水般憑空湧將她淹沒。
再次睜眼,數根高聳的石柱支撐起極高的穹頂,仿若傳說一般恢弘的神殿之中,厚重青銅長桌橫擺,長桌左右一顆顆深紅星辰閃爍,繼而浮現出一個個熟悉身影。
佛爾思下意識點數了一下人數,確認沒有任何人缺席。
緊接著,靠近上首的“正義”小姐一如往常地率先起身,帶領所有人向空蕩的高處致意後,這一次塔羅會才正式開始。
“星星”倫納德和“月亮”埃姆林依舊在南大陸;“倒吊人”阿爾傑在弗薩克西部短暫停靠後再次踏上了探索迷霧海的旅途;“太陽”戴裡克繼續在羅斯德群島掌管教會事務;“正義”奧黛麗在東切斯特郡的調查告一段落,已經返回貝克蘭德……
在佛爾思分享了部分源自“門先生”筆記的第四紀隱秘之後,她左手邊的“隱者”嘉德麗雅便退了推鼻梁上裝飾性的眼鏡,沉聲樹說道:“神秘女王最近和我分享了一則情報:這個世界上,出現了不少掌握羅塞爾文字解讀方法的人。”
眾人立刻投來了略有驚愕的探尋目光,催促嘉德麗雅繼續說下去。
在他們印象中,能夠解讀羅塞爾文字的隻有“愚者”先生!
就連羅塞爾大帝的親生女兒神秘女王,都不掌握類似的能力。
“我們目前還不清楚這些人的來曆。我的意思是,”頂著眾人目光,早就震驚過一波的嘉德麗雅內心毫無波瀾,平淡地繼續陳述,“他們過往的經曆都十分正常,沒有需要特殊注意的地方,但就是在某一天後,都或多或少表現出了異樣。神秘女王和他們中的一些建立了聯係,得到的結論是那些人的靈魂被頂替了,那些掌握羅塞爾文字的人們自稱從另一個世界到來。還有一點,他們對格爾曼.斯帕羅這個名字十分感興趣。”
“這……”奧黛麗沉吟著,竟有種兒時翻閱奇幻故事時驚訝與震撼交織的感受。
佛爾思更是在幾秒鐘之內,圍繞著這些異世界的來客構思出了數個驚悚故事的開頭,久違地思如泉湧,恨不得現在就拿出紙筆。
而長桌對麵的倫納德似是想起什麼,輕咳了一聲:“黑夜教會中有類似的案例,這些人大概是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亡,然後被……被自稱來自異世界的靈魂補充而複活,行為性格與之前有較大差異,有幾個因此被舉報給教會的。”
他自己倒是早在去年就發現過這種情況,在老頭的慫恿下向女神祈禱報告後,倫納德也是特意關注了下教會內相關的信息,但得到的情報不是很多。
雖然一度認為這和“愚者”先生和克萊恩的沉睡有些關係,可倫納德知曉的那幾個案例都沒有表現出能夠閱讀羅塞爾文字的能力,他也無法總結出規律,久而久之就因為工作繁重而將其拋到腦後,直到嘉德麗雅此刻提起。
埃姆林側頭看了紅手套一眼,心說我怎麼沒聽到過類似的事情?
始祖也沒有給予啟示……
與他們相比,阿爾傑的眉頭皺得更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戴裡克來到外麵世界隻有一年多,對羅塞爾並無什麼崇敬之情,隻是知道“愚者”先生曾經收集過前者的日記。他倒是對所謂的“異世界”有一些想法:“這些人,會不會和我們一樣,來自類似神棄之地等等被神力分割出去的地方?”
嘉德麗雅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應該可以排除,他們……他們描述的那個世界,並不存在神靈,也不存在非凡力量,是個令人難以想象的世界。”
塔羅會眾人皆是啞口無言了片刻,先是下意識地去模擬一個神靈並不存在的世界,隨後或是驚覺或是恐懼地停止了思考,下意識看向長桌那頭空蕩蕩的高背椅,終止了自己的想法。
嘉德麗雅十分理解這種感受。從信件的交流之中,從那隻言片語的描述之中,憑借著對對方的熟悉,她肯定神秘女王本人在和那些異界來客交際時也得到了不少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