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戟端著托盤,作勢驚喜:“原來我沒看錯,沈師兄真的回來了!”
他眼底藏著惱恨。
輪回鏡中,他好不容易拉近與沈蒼距離,眼見即將事成,再睜眼,竟然已經回到修真界!
再次功敗垂成,他怎有臉去見君上,隻好先來沈蒼住處打探消息。
不過沈蒼沒有太多閒情逸致和他閒聊,收下他好心送來的點心,就禮貌送客。
千戟還不甘心,絞儘腦汁找借口之餘,忽然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逼近,立刻順水推舟,忙不迭應聲離開。
沈蒼合上房門,回身坐在桌邊,再從倉庫裡取出玉佩。
魔尊手裡的玉佩和這一塊的確彆無二致。
回想當時。
魔尊看到玉佩時並不驚訝。
他早就知道?
那又為什麼要隱瞞?
“沈蒼。”
江葉青的聲音,“你在看什麼?”
沈蒼掌心白光一閃,玉佩回到倉庫。
他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塊點心:“沒什麼。”
江雲渡走到桌前。
良久,才問:“你怎麼樣。”
“我沒事。”沈蒼對他笑了笑,又看向掌中不在的玉佩,笑意轉淡,“隻是,想起一個人。”
想起一個人?
江雲渡也隨之看向他掌心的糕點,眉間不經意蹙起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6 章 道心已亂。
沈蒼起身, 注意到江雲渡的視線,又把糕點扔回盤裡:“這些你記得彆動。”
來送糕點的人他還記得,是上次段鴻峰派來的弟子, 說是魔氣入體, 如果已經一個月過去, 應該傷勢會有好轉。
現在來找他, 想必不會是送一份凡間點心這麼簡單。
江雲渡抬眸看他。
沈蒼和他對視, 笑道:“一個月不見, 想我嗎。”
江雲渡移開目光,轉而道:“我來見你, 是為一件事。”
“什麼事?”
“半月之後, 靈機真人會為我解情毒。”江雲渡道,“我要你助我。”
沈蒼意外:“你的情毒還沒解?”
他對過去的這一個月毫無印象, 但江雲渡在輪回鏡外, 怎麼會忘了這件事。
江雲渡道:“靈機告訴我, 一月以來,碧雲天宗主獨占輪回鏡, 他不可擅動,自然不可為我解毒。”
集齊輪回可解情毒, 隻不過他當日告知沈蒼的借口, 也僅僅猜測罷了。
除沈蒼外,任何旁人對情毒渾然不知,更不了解與輪回鏡關係, 怎會解毒。
沈蒼會意。
他和魔尊從輪回出來, 靈機真人才為解毒做打算, 看來輪回鏡施展後, 不能再另作他用。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江雲渡道:“到時你自會知曉。”
沈蒼也沒在意:“好。”
話落, 見江雲渡轉身要走,他隨口問,“去哪?”
江雲渡腳步微頓。
五指稍緊,慣在掌心的玉石不見,他闔眸片刻,才道:“回房。”
“彆回了。這一個月我不在,修真界好像發生了不少大事,跟我講講。”沈蒼走到他身旁,“魔族對我們的追殺令還在嗎,你這段時間沒出去吧?”
“沒有。”
話少得出奇。
沈蒼看向他。
江雲渡避開他的視線:“我累了。”
沈蒼忽而抬手攔住他的去路,橫跨一步,到他身前:“究竟怎麼回事?”
江雲渡道:“你想多了。”
沈蒼手掌往下,扣住他的手腕,搭在脈上:“你受傷了?”
“沒有。”江雲渡垂眸,腕間銀光晃過,他閉眼一瞬,力道微震,掙開沈蒼的手,繼續往前,“你也休息吧。”
沈蒼看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
“我累了”,這三個字,江雲渡從沒說過。
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麼相關的事,值得他三緘其口?
沈蒼暗歎。
這次回來,似乎人人都有秘密。
他回身。
看到桌上的點心,眉心痕跡堪堪撫平。
不論段鴻峰有什麼目的,修真界的事人儘皆知,他隻想打探消息,對方即便來者不善,也一定知無不言。
—
次日。
上午。
整個碧華宮偏殿靜得落針可聞。
沈蒼坐在院子裡,看山外空中往來的流光。
江雲渡又不在,不知道瞞著他在做些什麼。
不多時。
一道流光貼地飛來,落在院中。
“沈師兄!”
沈蒼看過去。
果然是昨天來過的弟子。
他擺手:“坐。”
千戟一愣。
前幾次過來,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待遇。
沈蒼說:“傷好了?”
千戟直覺有詐,又不舍得放棄這個機會,亦步亦趨挪到桌邊坐下:“已大好了,多謝沈師兄掛心。”
沈蒼看向他。
千戟低頭盯著雙手,不敢抬頭。
在凡間練就的一顆鐵膽,回到修真界,感受著熟悉的氣息,早已化鐵為泥。
“找我有事?”
千戟低聲說:“沈師兄一月未歸,弟子心中擔憂,聽聞沈師兄終於回來,特來看望,隻希望不會打擾。”
“怎麼會。”沈蒼笑道,“閉關期間還有人掛念,我該謝謝你才對。”
“……”千戟乾聲道,“原來沈師兄在閉關。”
“嗯。”沈蒼說,“正好你來了,跟我講一講魔族的事吧。”
聽到魔族兩個字,千戟上身僵直,猛地一顫。
沈蒼看他一眼。
千戟心間狂跳,為免帝君察覺,忙說:“近一個月來,魔族囂張至極,將無數修真者煉為魔傀,肆意作亂,其中以小洞天受創最深,大多小宗門紛紛逃往小仙境,尋求四宗庇護。”
沈蒼問:“那小仙境怎麼樣?”
“小仙境受魔氣侵襲較少,還算安穩,各宗也已布下陣法,力圖保住這片秘境。”千戟說著,漸漸平複,“可魔氣遲早會攻破陣法,若修真者再不做打算,魔族攻入小仙境,便如入無人之地。”
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像為修真者擔憂。
沈蒼問:“這麼說,你認為這場仗,修真者必敗?”
千戟一凜。
他知道魔族一切布局,昨夜與段鴻峰談過,對修真界的打算也很清楚。
但在帝君麵前,他須得謹言慎行,才不會被有所懷疑。
“弟子隻是看不慣四宗理所當然的樣子。”千戟還記得昨夜段鴻峰的分析,轉移話題,“宗主分明還在閉關,他們卻一再要求宗主出手,豈不是想害宗主走火入魔?”
沈蒼不動聲色:“江宗主?”
“是。”千戟解釋,“沈師兄來碧雲天不久,對宗主還不了解,宗主修為蓋世,對付當下局麵不在話下,可惜還在閉關,否則一定不會放過魔族。”
魔尊江雲渡。
對於這個修真界最強者,千戟也有耳聞。
段鴻峰對其忌憚頗深,幾次向他請求,欲殺之而後快,被他幾次按下。
不過是弱者眼界。
一介修真者,再強又能如何。
魔尊豈能強過帝君?
又怎能因此壞了計劃,令君上煩心。
但他聽多了段鴻峰的廢話,對江雲渡很有印象,如今不能與帝君多談魔族,談一談這個修真者也好。
“雖然弟子地位低微,從未見過宗主本人,可聽師兄們說,宗主一統蠻荒,才平息了蠻荒自古以來的爭搶殺伐……”
沈蒼聽著耳邊的介紹,轉眼看向碧華宮。
他打開倉庫,點選玉佩詳情頁,看著麵板上精致的玉質紋理,又想起昨天和魔尊見麵的場景。
他和魔尊幾麵之緣而已。
隻是就在昨天,心間強烈的觸動呼之欲出,難以忽略。
輪回鏡。
神鏡輪回,重回前世今生。
難道被動過手腳的這段記憶,就是一段前世?
這一個月來,就是他和魔尊的前世輪回?
“沈師兄?”
沈蒼回神。
千戟不知何時坐到他身前,語氣擔憂,一張俊秀的臉仍然低著,露出眉眼偷偷看他,抬手想覆在他的手背,手掌顫了又顫,最後落在桌麵磨蹭。
“沈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沈蒼說,“你剛才說到哪了?”
千戟:“弟子在說,有宗主在,我們都不必擔憂。”
沈蒼還記得第一次和魔尊見麵時的場景。
對方隻是現身,各宗無不避讓,在祁寧山脈那一次出手,也確實有點東西。
不過現在修真界四處起火,他不能留在碧雲天浪費時間,也不能把注壓在彆人身上。
功法殘篇已經收集五卷,剩下坎水卷就在清連宗。
江雲渡和他同進同出,沒有學過這卷功法,他必須回去一趟,先把它拿到手。
當初他離開,還是清連宗幫他及時擺脫追兵,亂世在即,隻要理由得當,拿到這卷功法應該不難。
之後再去找最後兩卷,過程中正好升級。
魔族傾巢而出,他最需要的就是自保能力。
千戟看不透他的神情,隻說:“沈師兄放心,弟子受賜藥之恩,斷不敢忘,他日若真遇見魔族,豁出性命,也定然護師兄周全!”
“不必了,還是護住你自己吧。”
千戟說:“沈師兄不信我嗎?”
沈蒼笑了一聲。
他關閉麵板,敷衍道:“當然信。”
—
“哢嚓!”
靈機真人手訣一緊,接連倒退三步。
腳下地磚寸寸碎裂,濺飛空中,帶著凜然劍意!
一旁江雲渡周身靈壓威懾,驟然迸開!
靈機真人被逼得再退一步,才掐訣收勢,看了過去。
洶湧靈力倒灌,正不斷湧入輪回鏡。
隻是方才氣息平穩,他才能與江雲渡一同施法,此刻江雲渡靈力運轉愈快,他實難跟上,隻好暫退。
眼見靈力在殿內愈發狂湧,靈機真人立時掐訣張起防護罩,隔絕這股強勢逼人的威壓。
江雲渡修為異常,不該動用太多靈力。
靈機真人正遲疑,不知該不該出聲提醒時,察覺靈力陡然一滯。
江雲渡全然未覺。
他收回放出的神識,轉而全神貫注於身前輪回鏡,雙目沉黑,麵色看似無動於衷。
驀地。
靈機真人微怔。
看到江雲渡眼中紅芒閃過,他不由往前一步。
兩人都沒看到,磅礴靈力中,有微弱的紅光化為絲線,在靈柱中瞬息穿梭,沒入鏡麵。
江雲渡直覺體內有延燒的灼熱自四肢百骸彙集,聚向丹田下腹。
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搖擺。
漸漸。
凝成沈蒼的臉。
江雲渡倏然睜眼。
又一絲紅光自靈力中穿梭而過。
灼熱緩慢散卻。
輪廓也消失無影。
靈機真人又上前一步,看向江雲渡。
那雙眼裡的紅芒已然不見,像是他昏花的錯覺。
江雲渡立在原地。
修為正減退。
體內未曾散儘的異樣卻更清晰。
收回化身,情毒也一並作亂。
原以為又是一場情非得已,這一次,它隻是曇花一現。
他轉向輪回鏡。
鏡麵,霎時點進的波瀾又悄然化開。
“若尊駕欲輪回斬情,”靈機真人也看到鏡麵蒙覆著流動的混沌,停了又停,仍然勸道,“便不該再有猶豫。”
“你曾勸我不入輪回。”
靈機真人又怔:“尊駕是想收回成命?”
良久。
“你認為如何。”
靈機真人隻是搖頭:“貧道還需卜算。”
如今天下大亂,斬斷情絲,恢複修為,實屬上上之選。
江雲渡動情已成定局。
他算不出卦象,再入輪回,卻是唯一的變數。
但這些無需他去說明,此乃江雲渡始終穩固的道心。
道心已亂。
才是情劫難上加難。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7 章 算作為我解毒的報酬。
目送千戟離開, 沈蒼搭在桌麵的食指輕點。
為江雲渡解毒在半月之後,事不宜遲,他應該及早動身, 才好早日折返。
從包裹裡取出紙筆。
他剛寫下第一個字, 身後劍光一閃。
沈蒼回頭, 看到江雲渡的身影, 隻好把紙筆收回。
江雲渡注意到他的動作:“你在寫信?”
“對。”沈蒼索性起身轉向他, “既然你來了, 當麵跟你說也好。”
江雲渡道:“你想說什麼?”
“我要回一趟清連宗。”沈蒼抬手壓下他的否決,“你聽我說完。”
江雲渡看著他。
沈蒼說:“我知道你很清楚, 我在收集一套功法, 其中一卷殘篇就在清連宗,現在魔族禍亂修真界, 我不可能永遠躲在碧雲天, 早日集齊功法, 麵對魔族至少多一分勝算。”
江雲渡道:“不必急於一時。”
“事到如今,沒有時間再拖延了。”沈蒼說, “魔族在一個月內發展到這個地步,說明他們早有預謀,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再者絕塵天知道我們拿到輪回鏡,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留在這裡不是長久之計。”
即便有魔尊坐鎮, 也難保修真者中沒有內應, 在設法打探他們的確切下落。
明槍易躲, 暗箭難防。
已經寄人籬下, 他沒有更厚的臉皮, 請碧雲天再抽調人手來保護這座偏殿。
沈蒼看向江雲渡:“你也一樣,我走之後,時刻注意安全。”
江雲渡蹙眉:“你要單獨前往?”
“嗯。”沈蒼說,“不過你放心,半月之後,我會及時趕回來為你解毒。”
江雲渡道:“不行。”
他的語氣不容分說,已是決定。
沈蒼不免意外。
輪回前後,江雲渡的態度愈漸冷淡,他以為是之前在無問淵暴風眼裡的不恰當解毒方法造成後遺症,時間還不夠讓江雲渡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很理解。
加上他們現在處境凶險,他也不打算讓江雲渡去清連宗,正好趁這個機會分開一段日子,給江雲渡獨處的空間。
“江葉青,這是我唯一知道下落的功法。”沈蒼曉之以理,“我必須冒險試一試。”
聞言,江雲渡沉黑深邃的眼裡有不自知的極亮光芒悄然一閃而過。
“你一定要去?”
“我一定要去。”
“好。”江雲渡道,“我陪你去。”
沈蒼說:“這件事與你無關,你留下。”
“算作為我解毒的報酬。”江雲渡淡聲道,“你預備何時動身。”
沈蒼了解他的個性,略有些無奈:“就今天吧。”
如果不是江雲渡突然回來,他預備留過信就直接出發。
江雲渡斂眸片刻,看向東南方向:“你我受魔族追殺,不可貿然行事,迎風殿位於蠻荒邊境,與小仙境接壤,先到此處落腳,後事再議。”
沈蒼看他一眼。
轉念又想到,一個月足以查清碧雲天十三殿的資料,知道其中一個分殿的位置不足為奇。
“那就走吧。”
沈蒼禦劍而起。
察覺身後一重,回頭見江雲渡落在劍上,他又是意外。
昨夜到今天,江雲渡一直不見人影,顯然不想和他接觸。是他猜錯了?
江雲渡道:“東南。”
沈蒼收回視線:“站穩。”
飛劍轉瞬疾馳。
江雲渡掐訣布下護罩,才緩緩闔眼,神識分離。
—
下一刻。
碧華宮。
靈機真人盤坐半空,身前輪回鏡徐徐旋轉,金光溢彩。
一粒丹藥沉浮於他與神鏡之間,被靈力煆燒。
他忽然道:“尊駕此時不必出手。”
在他身後。
熟悉的平淡語氣傳到耳邊。
“輪回鏡有你一人即可。”
靈機真人一頓,飄身而落:“尊駕要走?”
魔尊負手立在劍上。
淩厲殺伐的劍意載著主人飛向門口,未曾停頓。
靈機真人看向他:“是沈蒼?”
江雲渡道:“他要前往小仙境,以他修為,在修真界寸步難行。”
靈機真人還有話說:“可——”
江雲渡轉眸看他。
對上這雙淡漠眸光,靈機真人話音滯住,不再多嘴。
輪回斬情,是江雲渡主動提出;
如今拖延時辰,不論江雲渡有心或是無意,皆不該他來提醒。
他隻從空中引來方才正煉製的丹藥,遞於江雲渡:“此乃尊駕入輪回時交予貧道的丹丸,恕貧道才疏學淺,並不識得此丹。”
江雲渡抬指微擺。
丹丸被靈力包裹,在半途便化為飛塵。
連靈機都不識的丹藥,修真界寥寥無幾,若是珍品,段鴻峰斷不會拱手讓人,還給沈蒼多此一舉。
門口。
馮桓剛剛落地,看到江雲渡,行禮道:“主子!”
“我在迎風殿,不必尋我。”
馮桓還沒反應過來,麵前隻剩一道殘影。
仿佛貫徹天地的劍意自空中劃過,卻不曾擾動一草一木,頃刻消失天際,不留半分痕跡。
馮桓看向靈機真人。
靈機真人正扶袖掐算,須臾,輕歎一聲。
自他錯將卦象告知江雲渡那一日起,便已一錯再錯。
天意難料,隻好順其自然了。
—
下午。
千戟端著一盤靈果來到偏殿院落。
“沈師兄?”
院子裡無人應答。
千戟皺眉。
周圍的確沒有帝君氣息。
他往碧華宮方向看了看,也毫無動靜。
“你!轉過身來!誰允許你到宗主寢宮的?!”
千戟回頭:“回師兄,弟子和沈蒼道友有約,在此見麵。”
“沈蒼?”來人肅聲道,“他已離宗,你也速速退下!”
離宗?
千戟沒有橫生枝節,依言飛身而出。
到碧雲天外,他來到一處隱蔽竹林。
“君上。”
絕塵天站在翠綠竹下,白衣如雪。
千戟麵對他的背影:“帝君離開碧雲天,不知去向。”
絕塵天拈起一片竹葉:“你今日才來,於輪回鏡中出了什麼差錯?”
千戟臉色僵硬:“君上料事如神,末將的確無功而返。”
絕塵天眼中怒意劃過,卻笑道:“有沒有留下蹤跡?”
“未曾。”千戟道,“君上所賜寄魔丹,一枚已毀;一枚帝君並未察覺,末將已將它帶回。”
“說說你的發現。”
千戟正色道:“回稟君上,末將在輪回中所見青霄帝君,在凡間治病救人,行事與凡人無異,不像隻在鏡中再續情緣。”
“哦?”絕塵天指間竹葉斷裂,“與凡人無異?”
千戟說:“是,末將曾先後奪舍兩名凡人,意欲伺機斬殺青霄帝君,他全無所覺,隻為末將傷病奔波,毫無警惕之心,若非啟元帝君疑心過重,末將或許事成。”
絕塵天轉身,抬手按在他的肩上:“無需自責,啟元帝君本就殺伐強橫,你我都曾敗於他手,自然明白他心性暴虐。辛苦你了。”
聽到這句話,千戟內心狠狠觸動,單膝重重跪地,沉聲說:“末將辦事不力,請君上責罰!”
“我怎會責罰你。”絕塵天擺手托他起身,“千戟,你對我忠心,我最清楚,此番意外怪不得你,若有下次——”
“若有下次,末將必肝腦塗地,為君上分憂!”
“我一向對你放心。”絕塵天看過他臉上的忠毅,負手回身,“可有其他消息?”
千戟點頭:“據段鴻峰說,輪回鏡開啟那一日,碧華宮有微弱異象,末將已在周圍加派人手時刻留意,絕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絕塵天說:“很好。”
他抬頭看天。
那一顆隱於白晝的星宿,哪怕熄滅,在他看來仍如此刺眼。
啟元帝星。
五千年前一場大敗,他不曾有一刻忘記。
青霄帝君。
啟元帝君。
當初便是這兩人橫空出世,聯手斬殺魔族大業。
“千戟,若再進輪回,不必癡於殺字,”絕塵天眼中黑芒閃過,“斬斷他二人情緣即可。”
失去修為,殺人太過為難。
斬斷情緣卻非難事。
千戟乾聲應是。
“從青霄帝君著手。”絕塵天直直看著帝星,“啟元帝君生性猜疑,你不是他的對手。”
“末將明白!”
“還有,”絕塵天目光轉回千戟臉上,“若我猜得不錯,青霄帝君輪回轉世,不再有今世記憶。”
千戟猛地抬頭。
絕塵天枯瘦的臉浮起篤定的笑意。
“千戟,放手去做,這一次,天都在幫我。”
—
“到了。”
聽到江雲渡的話,沈蒼也看到地圖上漸漸清晰的圖標。
他禦劍下沉,到迎風殿上空。
突然,十數道身穿青衣的人影從殿中疾出,左右翻飛,團團將兩人圍住。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江雲渡翻手取出令牌,並指甩進為首的青衣男子掌心。
“碧華令!”青衣男子瞳孔緊縮,立刻拱手道,“不知碧雲天使者到訪,如有冒犯,還請恕罪!”
他的態度畢恭畢敬,很能說明這塊令牌的分量。
沈蒼看向江雲渡。
這一個月,看來江雲渡在碧雲天混得很開,連這樣的令牌都拿得出來。
江雲渡隻道:“下去。”
“是!”落地後,青衣男子快步走近,雙手將令牌交還,“殿使巽明及護法前往處理魔氣事宜,不在殿中,不能前來迎接使者,還望見諒!”
“嗯。”
青衣男子聽不出他的喜怒,小心問道:“使者來到迎風殿,不知有何要事,我們應如何籌備?”
江雲渡轉向沈蒼。
沈蒼說:“先找個地方住一夜吧。”
飛了這麼久,他們都需要休息。
看地圖,這裡和江雲渡的說法一致,距離小仙境很近,留下商量過後再走也更穩妥。
江雲渡道:“嗯。”
“這邊請!”聽到兩人對話,青衣男子連忙率眾跟上,為兩人引路。
直來到住處。
青衣男子路上傳音吩咐幾句,身後人儘散。
“前麵就是彆院!”青衣男子說完,躊躇片刻,才問,“兩位使者到此,是否是與宗主彙合?”
宗主?
沈蒼腳下微頓。
魔尊也在?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8 章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迎風城中的迎風宗, 自被魔尊收編,改名為迎風殿,幾百年來, 一直位列於碧雲天十三殿之首, 分殿使巽明半步洞虛, 是修真界少有的強者, 也是迎風殿排名首位的主要原因。
來之前, 沈蒼已經從江雲渡口中簡單了解過信息。
迎風城與小仙境接壤, 地理條件和北境極北的大衍截然相反。
這裡比不上碧雲天蠻荒獨有的山清水秀,卻也風景宜人, 滿眼翠色, 或許和迎風城獨有的修煉方式有關。
從城主到平民,獨修木係法術, 是迎風城萬年來不變的傳承。
沈蒼和江雲渡住的這間院子裡, 一棵蒼勁古樹在院中拔地而起, 樹冠幾乎遮蔽整片後院,隻有零碎的金斑鑽入葉間, 泄於地麵。
濃鬱的靈力環繞樹周,久久不散。
樹下。
一個躺椅擺在石桌旁。
沈蒼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 目光落在這張躺椅, 腦海中忽然像有什麼畫麵轉瞬即逝。
江雲渡在他身後,也看到這幅場景。
這座院落的擺設,和輪回鏡中沈蒼的住處有幾分相似。
“明日便可啟程。”
聽到身後江雲渡的聲音, 沈蒼回神:“明天我們早點出發, 儘快趕到清連宗, 拿到坎水卷之後, 沒有意外就能返程。”
江雲渡道:“你傷勢如何?”
沈蒼按了按胸口, 回身笑道:“沒有大礙。”
他的外傷早在吃完意玄丹之後就痊愈,體內隻剩下和鬼岩交手的魔煞氣息殘留,煞氣比魔氣更棘手,但也恢複過半了。
反而是江雲渡。
沈蒼說:“你情毒沒解,這段時間除非必要,少用靈力。”
江雲渡道:“嗯。”
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修真者耳聰目明,用這種方式接近,本身就代表提醒。
“兩位使者,殿使夫人前來拜見!”
沈蒼和江雲渡對視一眼,才道:“進。”
先前見麵的青衣男子先進院門,側身讓路。
一個看起來約三十歲的雍容女人隨後進來,應該就是殿使夫人,她手裡捧著一塊令牌;另有一個長相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人跟著她,身穿一套淺綠勁裝,舉止同樣大方。
兩人見到沈蒼和江雲渡,先行一禮,殿使夫人就把令牌雙手送到沈蒼麵前。
“屬下見過使者。”她說,“殿使未能迎接,以此令謝罪。日後使者若有需要,可將靈力注入迎風令,迎風殿必定全力趕到,為使者分憂。”
沈蒼隨手接過:“我們在這裡的消息,不要走露風聲。”
青衣男子忙說:“使者放心,屬下等自當守口如瓶!”
沈蒼把迎風令轉手遞給江雲渡,視線不經意掃過站在殿使夫人身後的年輕女人,心中微動。
這個人身上的氣息,說不出的熟悉。
注意到他的視線,夫人攥了攥袖口,又說:“芸兒,還不上前見過使者。”
巽芸於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弟子巽芸,見過兩位使者。”
沈蒼對她用了個鑒定,不由訝然。
0級?
夫人適時介紹:“芸兒自小沒有修行資質,殿使對她寵愛有加,才常常以自身靈力灌入芸兒經脈,令她有一擊之力,可惜僅憑外力,無法彌補消耗,芸兒至今尚未煉精化氣,算不得宗中弟子,讓使者見笑了。”
那她身上的熟悉氣息,其實是來自殿使巽明?
但巽明不在迎風殿,還不能確定這份熟悉從何而來。
沈蒼心念轉過,笑道:“她和我以前很像,說不定以後也會有契機幫她修行。”
夫人眼神一亮:“和使者相似?”
沈蒼聽出她語氣裡的期冀:“我的修煉方式比較特殊,和她不相容。”
夫人還想說什麼,巽芸已拱手道:“弟子定會牢記使者所言,日後自行尋得修煉之法!”
沈蒼看著她,還沒開口。
身旁江雲渡忽然轉身離開。
殿使夫人一愣,不知道是否言語中有哪裡得罪了他,下意識看向沈蒼。
沈蒼回頭看了看,才說:“你們回去吧,這裡不需要再來人手。”
殿使夫人應是,擔心觸怒使者,立刻帶人走向院外。
沈蒼也轉身進門。
看到江雲渡,他問:“怎麼了?”
江雲渡盤坐蒲團,斂眸道:“明日啟程,修煉罷了。”
他剛才的舉動可不像隻是想回來修煉,但他不肯說明,沈蒼也不強求。
“又是一間房?”沈蒼左右看過,“分殿占地麵積比碧雲天小?怎麼每次都給我們安排一個房間。”
江雲渡淡聲道:“你要去問他們。”
“算了。”沈蒼走到床邊,也掐訣打坐,“老規矩,床歸我,蒲團歸你。”
江雲渡掐訣的手微緊,不再答話。
房間內漸漸安靜。
沈蒼療傷過後,看向窗外。
天色早已黑透。
江雲渡還坐在蒲團上,氣息平穩。
沈蒼下床去找了點吃的,順便拿了個洗好的靈果放在江雲渡身旁案上,洗漱過後,直接躺下睡了。
許久。
江雲渡睜眼。
他看向桌上的靈果,視線又轉到沈蒼臉上。
看清沈蒼神色,他體內靈力倏然滯住,鬆開手訣,輕身而起,一道白芒閃過,人已來到床邊。
“沈蒼?”
沈蒼眉間深深蹙起,眼瞼似乎微動,卻沒醒來。
夢中。
一道熟悉的挺拔背影如劍淩厲,立在縹緲仙宮。
“那我呢?”
語氣沉冷,帶有薄怒。
是誰?
沈蒼終於走到他身後,抬手按在他肩膀,正要用力——
“沈蒼!”
沈蒼驟然從夢中驚醒!
“怎麼樣?”
江雲渡摻進濃濃憂色的眼近在麵前,沈蒼撐在身下的手臂頓住,閉眼緩解粗重的呼吸:“我沒事。”
話落,他再看向江雲渡,“隻是做了個夢。”
“夢?”江雲渡看著他起身,右手已到他身側,又握拳收了回去,“沒事就好。”
夢裡的場景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唯獨莫名的疑慮久久不散。
沈蒼沒注意到他的動作,按了按鼻梁:“吵到你了?你繼續修煉吧,我去外麵走走。”
江雲渡轉身回到蒲團前,聽到腳步聲走向門邊。
很快,房門開合一次,隔絕房間內外的影子。
沈蒼去洗了把臉,站在門前,看著天上的圓月,想了想,繼而轉向院外,在周圍轉了轉。
沒有作息習慣的這座迎風城,深夜和白天沒什麼區彆。
空中不時有法寶靈光飛過,護城陣法也還在運轉。
這片彆院倒很安靜,應該是特意囑咐過。
聽說魔尊也住在附近,迎風殿的人當然不敢怠慢。
沈蒼走在路邊樹下。
直到夜風吹醒腦海裡最後一絲混沌,依舊記不起夢裡的任何片段,他才住腳,轉身回去。
走到一半,看到左右一模一樣的布局,他隻好打開地圖。
然而地圖上左右分彆也有一個綠點。
魔尊救他一命,他早把對方劃進友方陣營。
但他出來時根本沒想到這一點,也沒記住方位。
沈蒼的視線在兩個綠點之間轉過兩次,隨意選了一個,轉向右側。
沿路走到院落。
看到院中的古樹、樹下的搖椅,沈蒼收起麵板。
不會錯了。
他走向房門,推門而入。
透過布簾,他已經看到蒲團上的身影。
“我回來了。”
沈蒼往前兩步,轉身,正對上那雙睜開的眼。
魔尊淡漠的眼睛點漆如墨。
看到沈蒼,眸光裡的閃動無人察覺。
“不好意思,走錯房間。”沈蒼往後退了半步,還沒收回視線,突然頓了頓。
這雙眼神——
“你怎知我在此處。”
被打亂思緒,沈蒼解釋一句:“這裡和我住的地方一模一樣,我選錯了路口。”
聞言,江雲渡閉目,不再開口。
沈蒼最後看了看這張臉,轉身退出門檻,重新打開地圖。
排除一個錯誤答案,剩下的隻有正確選項。
但回去路上,沈蒼用了幾乎雙倍時間。
他從倉庫裡取出玉佩。
月光下,這塊斷裂的玉石映照著如銀光彩,每道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和他記憶裡沒有分彆。
這是比遊戲更能連接過往的東西。
是他唯一屬於自己的財產。
他的財產、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玉佩,為什麼魔尊會有。
意外死後來到這裡,他原以為是一場巧合。也許不是。
他曾承諾不去過問輪回發生的一切。
可關係到這塊唯一,關係到以前,他的確有違承諾,想找清一切的真相。
魔尊隱瞞的,不止是一段記憶。
沈蒼回到院落。
他掃過窗內的燭火,走到石桌前坐下。
動作間碰到搖椅。
看著它輕搖慢晃,沈蒼摩挲著掌心的玉石。
自從輪回鏡醒過來,腦海裡總任意跳出模糊的影像。
為什麼對這些、對魔尊這樣熟悉。
他抬手按在搖椅扶手,眸光漸沉。
“吱呀”
沈蒼沒有回頭。
江雲渡看著他的背影:“在想什麼?”
沈蒼說:“想……他。”
事關輪回,牽扯到一些隱情,魔尊連他都想蒙在鼓裡,自然不願意被第三個人知道。
何況名字也不重要。
聽到身後腳步聲停下,沈蒼收回玉佩,輕笑道:“說不清為什麼,我一直在想一個人。”
江雲渡五指收攏。
他想問的問題,如今最不該開口去問。
“我和他沒什麼交集,隻有那一次。”沈蒼回想當時的情景,還清楚記得魔尊的回避,“我對他感覺很特殊,也是第一次,我這麼想了解一個人。他卻不肯見我。”
江雲渡薄唇抿直,心底陌生的緊澀漸漸沉入血脈,轉瞬延展。
久久沒有聽到回音,沈蒼才轉身。
星點月光透過枝葉灑落江雲渡肩頭。
更濃的樹冠陰影覆在他的半身,遮蓋住他的神情。
“江葉青。”沈蒼問他,“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9 章 以你們的關係,還要住兩間房嗎?
江雲渡看向沈蒼的眼。
搖曳樹影下, 這雙眼底的專注過分清晰,未有緣由,他不想見。
“江葉青?”
江雲渡目光轉向一旁搖椅, 語氣聽起來仍然平淡:“你心裡的人, 你的事, 都與我無關。”
“怎麼與你無關。”
江雲渡眸光稍動:“你什麼意思?”
“我認識的人不多, 最交心的人隻你一個。”沈蒼含笑起身, “這些話我隻能問你, 你難道不想幫我?”
動作間又晃動搖椅。
他聽它在桌旁勻速輕響,低頭看它一眼, 隨口問:“我們之前哪裡住的地方有搖椅嗎, 怎麼感覺好像見過。”
江雲渡看過他的側臉,終於轉身:“沒有。”
聽到他的語氣, 沈蒼笑意微斂, 舉步走近到他身前:“有心事?”
耳邊聲音如此接近, 傳進心間,隻再填進細密一層從未體會的針刺痛楚, 毫無益處。
江雲渡正要再轉身。
麵前,一粒蜜餞浮空飛來, 悠悠旋轉。
“吃點東西換換心情?”熟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放心,這次庫存足夠,吃膩這一種, 我還有——”
江雲渡倏然揮袖。
半空蜜餞摔向地麵, 在青磚上彈跳兩次, 滾進角落。
院子裡安靜下來。
蜜餞一路滾到牆邊, 撞壁停下, 聲音顯得刺耳異常。
“我的事也與你無關。”江雲渡打破沉寂的寒夜,揮袖的手負於身後,緩緩緊握,“你不必再問。”
沈蒼唇邊笑意撫平:“你究竟怎麼回事。”
見江雲渡腳下轉向房門,他抬手扣住江雲渡小臂,強行把人拉回身前,“你在生我的氣,還是在瞞我什麼?”
江雲渡沉聲道:“鬆手。”
沈蒼手掌力道反而收緊,不容掙脫:“我回來之後,你一直躲著我,我一時不問,不代表我永遠不問。”
江雲渡蹙眉移開視線:“胡言亂語。”
“看著我。”沈蒼手上用力,逼他再近一步,“如果你沒事瞞我,那就告訴我,你這一個月在忙些什麼。”
江雲渡道:“自然是忙於魔族。”
“是嗎。”沈蒼說,“既然你忙於魔族,為什麼還來幫我;既然幫我,為什麼又躲著我?”
聽到這句話,江雲渡轉眼和他對視,冷聲道:“我何時躲過你?”
“你現在不想躲我嗎?”沈蒼盯著他的眼睛,“我問你一件事,你說與你無關,你的事,讓我不必過問,江葉青,如果你想分道揚鑣,就做得乾脆一點,何必勉強自己來護我周全。”
江雲渡下顎冷硬,冷澀的酸苦突兀席卷,他定定看著沈蒼,又轉向一旁。
見狀,沈蒼五指稍鬆:“我承認,之前在暴風眼是我不對,但我吃過封情丹,你親眼看著我吃下丹藥,封住七情六欲,之後的事不算全出於我的意識,何況當時我也隻想幫你。”
江雲渡闔眼。
“江葉青。”沈蒼輕歎,“你總是把話憋在心裡,讓我怎麼幫你?”
江雲渡道:“我從未讓你幫我。”
“既然如此,”沈蒼忽然鬆手,“你陪我走的路,就到此為止吧。”
江雲渡驟然看他。
霎時鼓噪的心跳尖銳沉重,令人心煩。
沈蒼說:“你不想見我,我也不喜歡強人所難。”
原本就是他一個人需要的功法,江雲渡沒必要冒險作陪。
江雲渡反手扣在他腕間:“你說什麼?”
“走出蠻荒,你的碧華令用處不大,送我到這裡已經足夠。”沈蒼說,“到此為止,你回去吧。”
江雲渡沉聲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沈蒼輕笑一聲,“你不想見我,又一定要幫我,江葉青,你究竟想怎麼樣?”
怎麼樣?
江雲渡看著他,五指用力,卻未收緊,僵持著,骨節隱隱泛白。
一次輪回,再回想當日靈機真人所言,他已明白卦象所指。
他不該秘入凡間,不該與沈蒼遇見,不該三尋輪回鏡。
最不該,失卻道心,失敗動情。
“沈蒼……”
聽到他隱約低啞的嗓音,沈蒼皺眉,看過他的手背,才抬眸看他:“嗯?”
“如今魔族猖獗,魔氣四起,若我失去修為,便如廢人無異。”
他突然說起修為,沈蒼頓了頓,但沒去打斷,靜靜聽著。
江雲渡道:“你問我當如何選擇,若我問你,隻為區區小節,從此淪為廢人,即便修真界翻天覆地,即便再無修為傍身,你會如何去做?”
沈蒼先問:“是什麼小節?”
“凡間俗物罷了。”
“凡間未必都是俗物。”沈蒼笑道,“你喜歡的甜點,算起來全是凡間的東西。”
江雲渡道:“凡間吃食,換你一身修為,你是換與否?”
沈蒼說:“隻是甜點,在現如今這種亂世,斷就斷了,還是修為重要。”
江雲渡掌心一緊。
下一刻。
又聽到沈蒼的聲音換來。
“但你不要偷換概念。”沈蒼說,“你不想告訴我這裡麵的小節到底是什麼,那就隻能你自己選,有些事,不看它本身價值,要看它值不值得。會讓你這麼糾結,應該不像你說的這麼無足輕重,我勸你考慮清楚,不要做會讓你後悔的決定。”
聽他說完,江雲渡心弦顫亂。
沈蒼說:“所以你最近魂不守舍,都是因為這個?”
江雲渡不再糾正他的說法,隻道:“算是。”
沈蒼挑眉:“可以理解。”
畢竟從認識起,江雲渡就十分看重修為,為一件足以讓他失去修為的事傷腦筋,很符合他的個性。
“不過沒必要為了還沒發生的事這麼折磨自己,”沈蒼沒在意被他緊握的左腕,右手攬在他肩頸,轉身帶著人一起回到房間,“不想決定,就順其自然,到時候自然見分曉。”
順其自然。
江雲渡看他一眼。
做事這般漫不經心,還想把懶散怠惰教給旁人。
但莫名間,這四字輕易按下心中煩亂。
“對了。”沈蒼說,“我解決了你的麻煩,現在該是你幫我解決麻煩了。”
江雲渡道:“你何時解決了我的麻煩?”
沈蒼隻當沒聽見:“給個建議,你說我是一問究竟比較好,還是投其所好——”
江雲渡麵無表情,跨門檻時一腳踩在沈蒼剛落地的腳麵,揮開沈蒼搭在肩上的手,直直走向蒲團。
沈蒼看著鞋麵上橫亙的腳印,再看向江雲渡的背影:“你知不知道恩將仇報四個字怎麼寫?”
江雲渡腳下未停,置若罔聞。
—
次日。
沈蒼起身時,看到江雲渡正站在門邊。
天際法寶流光來去匆匆,顯然有事發生。
“巽明在外遇伏,已向碧雲天求救。”
聽到江雲渡的話,沈蒼說:“那我們今天就走。”
他對巽芸身上的氣息稍微在意,本想問問巽明什麼時候回宗,現在對方遇到伏擊,短時間內應該沒有精力應對外人。
他和江雲渡被魔族通緝,留下更對迎風殿不利,還是按原計劃早去早回,避免生事。
去洗漱後,沈蒼禦劍和江雲渡乘風而起。
到護城陣前,沈蒼停在半空,往下看了一眼。
地圖上,代表魔尊的綠點標記已經不在。
對方可能有事在身,他昨夜沒去打擾,何況還沒決定該不該食言去追問,一切還是等回到碧雲天再說。
“你在看誰?”
沈蒼餘光看到正在不遠處的巽芸,順勢轉移話題:“走之前去打個招呼?”
江雲渡冷聲道:“你我動向應當保密。”
沈蒼說:“也對。”
他說完,最後掃過魔尊曾住過的院落,才收回視線。
江雲渡看向巽芸,臉色愈沉,接手飛劍,轉瞬千裡。
沈蒼沒有防備,起步時被衝力壓得往後倒退一步,撞在江雲渡身前。
飛劍稍緩。
沈蒼回眼看他:“怎麼飛這麼快?”
江雲渡目不斜視:“路途長遠,儘早趕到為宜。”
沈蒼提醒:“彆用太多靈力。”
江雲渡才看向他:“不牢掛心。”
“你確定?”沈蒼笑道,“你這麼記仇,再來一次,我怕要被你記到下輩子。”
江雲渡麵色黑沉,不再理會。
沈蒼也轉向麵板地圖。
一路上,他們路過幾處魔氣彙聚的地方,避免暴露,都沒出手。
江雲渡隱匿氣息的法術依然十分奏效,直到清連宗,沒被任何人發現。
沈蒼在山外等了半天,總算等到熟人。
“向固。”
“沈蒼!江葉青!”向固回頭,看到沈蒼和江雲渡,臉上先露出驚喜,又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你們怎麼在這,快跟我來!”
他帶著兩人回了清連宗,走最偏僻的路線,到崇光宗所在的清陽峰。
“這邊!”向固掐訣打開結界,看著兩人進來,才鬆了口氣,知道沈蒼來清連宗不可能是為找他,他解釋了一句,“掌門他們都不在,最遲也要明天才回來,這段時間你們在清陽峰彆出去了。”
沈蒼沒有拒絕。
他來這一趟的目的,有太玄真人在,會更好解釋一些。
“這一個月魔族隨處可見,你們此時現身太冒險了!”向固邊說邊走,到了地方,推開房門,“今晚就住在這裡吧。”
沈蒼往裡看了一眼。
一間房。
一張床。
向固跟著往裡看:“有什麼不對嗎?”
沈蒼直言問:“其他房間都住滿了?”
向固不明所以:“沒有啊。”
“那怎麼讓我們住一間房?”
向固更摸不著頭腦:“以你們的關係,還要住兩間房嗎?”
沈蒼和江雲渡一齊轉臉看他。
“我們的關係?”沈蒼問,“我們什麼關係?”
“啊?”被兩人同時盯住,向固憨厚地紅了臉,“那個,其實我也是聽彆人說的。”
沈蒼又問:“彆人說什麼?”
“說你們……是道侶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0 章 反正我們清者自清。
道侶?
沈蒼眉尾輕挑:“你聽誰說的?”
“我也忘了, 大家……都這麼說……”向固看他的臉色,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生氣,“本來我還不信呢, 去問荊師兄, 他還讓我彆亂打聽你們的事, 正好上官楚也在, 他說漏嘴, 說見過你們——”
話捅到這, 向固“呃”了一聲,瞄了江雲渡一眼, “是我不好, 早知道你們介懷,我就不說了。”
“不是介懷, 是我們——”
“住在此處尚可。”江雲渡淡聲打斷沈蒼話音, 接口道, “有勞。”
向固摸了摸後腦,笑道:“這有什麼的, 大家同宗同源,就是辛苦你們在這裡暫避一夜了。”
他說完, 想起剛才沈蒼特意問起一間房, 正想問需不需要再換,就見江雲渡已經越過沈蒼,邁入門內。
沈蒼也走了進去。
向固張了張嘴, 轉而說:“那你們先坐, 我去給掌門師伯傳音!”
沈蒼謝過他, 才回到房內。
“怎麼不讓我說清楚?”
江雲渡背對沈蒼:“向固性情憨直, 你此刻與他解釋, 若他有口無心,必引人懷疑。以我們如今處境,不可大意。”
沈蒼也沒在意:“也好。住在哪都沒區彆。”
話落,他走到桌邊,倒了一杯冷茶,端起茶杯的時候動作才頓了頓。
江雲渡注意到他神情變化:“怎麼?”
“我在想,”沈蒼轉眼看他,“難道我們在碧雲天兩個分殿,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住在一起?
江雲渡視線微轉:“我不知道。”
“沒辦法,現在情況特殊,忍忍吧。”沈蒼抬手飲儘一杯水,放下茶杯,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我們清者自清。”
江雲渡轉過身。
語氣聽起來仍然淡淡。
“嗯。”
—
接到向固傳信,太玄真人和衝虛真人一起趕回清陽峰。
落地。
衝虛真人皺眉問:“有什麼事,不能等我與掌門回來再談,定要我們即刻回程?若誤了事,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向固縮了縮腦袋,不敢和脾氣向來火爆的師父頂撞:“師父和掌門進來就知道了。”
太玄真人拂塵微抬,止住衝虛真人的追問:“那就進去吧。”
向固忙帶路引兩人到沈蒼江雲渡所在的房門前,抬手敲了敲。
“是我。”
房門無風自動,慢慢敞開。
太玄真人走進門內,看到房內一坐一站兩道人影,驚得往後倒退半步,又急急進門,下了一道禁製。
“你們如何會在此處?”
向固把見麵的前因後果解釋一遍,太玄真人點了點頭,又問:“不知你二人冒險來此,所為何事?”
沈蒼開門見山:“我需要清連宗的坎水卷。”
聽到這個名字,崇光宗三人驚呼出聲。
“坎水卷?”向固道,“清連宗的傳承功法,向來不會輕易讓外人拿到……”
沈蒼看向太玄真人,拱手道:“這件事還要請真人幫我。”
太玄真人說:“小友但說無妨。”
沈蒼說:“我現在不方便去找清連宗掌門玉陽真人,隻能請真人為我牽線搭橋。”
“這……”太玄真人說,“並非貧道不願幫忙,隻是玉陽真人煞氣纏身已有數日,正在閉關療傷,清連宗如今掌事之人乃清靈峰長老,長老與小友並不相識,以小友處境,實在不便露麵。”
聞言,沈蒼眸光輕動。
太玄真人的擔心很有道理,一宗秘法,他在認識的掌門手裡都沒有十分把握拿到,何況是素不相識的長老。
他沉眸片刻,才問:“玉陽真人傷得很重?”
“不錯。”太玄真人歎了口氣,“近日魔族猖狂,清連宗前往小洞天的弟子幾次折損,失蹤眾多,玉陽真人親身去救,反落了魔族圈套,中了那魔將幻蓮的一朵魔蓮。”
江雲渡看沈蒼一眼,開口道:“將人帶至此處,我為他療傷。”
沈蒼也轉向他。
江雲渡向來和他有默契,這次也是一樣,江雲渡先說出口的建議,就是他心裡剛剛形成的念頭。
但療傷消耗太大,對江雲渡休養有弊無利。
“你自己的毒還沒解,不要胡鬨。”
江雲渡道:“你還有辦法,大可說與我聽。”
沈蒼蹙眉:“還有時間,總會想到彆的辦法。”
“早去早回。”江雲渡看著他,“這是你的話。”
一旁三人聽到這裡,終於出聲。
“江小友可為玉陽真人療傷?”
太玄真人心有訝然。
魔氣入體已使修真者避之不及,比魔氣更為陰毒煞氣可想而知,休提此番是魔將親自出手。
玉陽真人將煞氣逼於體內已屬不易,助他療傷的長老稍有不慎,煞氣險些侵入心脈,廢去半身修為才保住一命。
如此棘手的魔蓮煞氣,一個弟子竟可療治?
江雲渡道:“帶他過來。”
他按下沈蒼的手,“我說過,這算作為我解毒的報酬。”
聽到他和沈蒼都說起身中的毒,太玄真人有心相勸,看到兩人的動作,拂塵從臂彎滑下,他輕咳一聲,隻說:“貧道稍後便送玉陽真人前來,成與不成,小友試過即知。”
“掌門說的是,那我們也不打擾了。”
沈蒼還沒回絕,見三人得到什麼暗號似的,一起轉身快步走出房門。
“你就逞強吧。”他們離開,說再多也遲了,沈蒼回到內間,“到時候情毒發作,我看誰來為你療傷。”
江雲渡冷聲道:“你不幫我,自然有人想幫我的忙。”
沈蒼正從包裹裡取出靈石,聞言失笑:“你想清楚,嘴硬可沒有好處。”
見江雲渡轉身,他抬手握在江雲渡手腕,拉回這隻手,把靈石放在對方掌心,“擺個聚靈陣吧。”
開弓沒有回頭箭。
太玄真人即刻帶人過來,還是早做準備,免得真出意外。
正巧。
陣剛擺完,門外就有動靜。
太玄真人先進一步,麵色慘白、眉宇間隱有黑氣的玉陽真人緊隨其後。
看到沈蒼和江雲渡,他表情沒有太多驚訝,顯然路上已經了解來龍去脈。
“聽聞小友可解煞氣,”比起上次見麵,玉陽真人被煞氣折磨,說話時氣虛短促,“隻是煞氣陰毒,莫要為我傷了自身才好。”
江雲渡並不寒暄,單手微擺:“坐。”
玉陽真人對他略行一禮,當即在地麵聚靈陣內的蒲團上坐下。
江雲渡站在陣中,掐訣點向玉陽真人頭頂百會穴。
瞬間翻湧的靈力狂卷而起,掀起兩人衣袂,隻有動作紋風不動。
“刺啦!”
玉陽真人身穿的掌門袍服被靈力絞碎,露出經脈中魔氣織就的黑線,身前三處丹田漸漸有黑氣彙聚,化成淡淡蓮花的模樣,溢出體外。
太玄真人一驚。
煞氣凝結,猶如實質,他自然能猜到情形凶險。
黑蓮花瓣在江雲渡掌下搖搖欲墜,難以抗衡,伺機鑽回經脈之內。
玉陽真人臉上難忍痛苦的神色,渾身繃緊,看得出有煞氣正在體內遊走。
江雲渡麵色不改,並指取出三粒散魔丹,分彆飛向三處丹田。
以往隻是一粒,今天用了三粒。
沈蒼察覺到靈力氣息同時暴漲,於是走到江雲渡身後,從包裹裡取出一瓶聚靈丹,以靈力煉化,儘數傳向江雲渡。
崇光宗三人見狀,也各自在江雲渡身旁站定,紛紛掐訣為他輸送靈力。
即便如此,第一次療傷過後,江雲渡收勢時閉目調息良久,才壓下丹田內的滾湧。
沈蒼上前一步,右手扶在他背後:“沒事吧?”
江雲渡道:“無礙。”
他神情如常,似乎隻隨手握住沈蒼左臂。
沈蒼垂眸掃過,右手從他腰後攬到肩側,索性把人扶在懷裡,任由他借力站穩,才輕聲說:“我知道你想幫我,但我不想你因為幫我而受傷。”
江雲渡道:“我不會受傷。”
沈蒼左手掐訣,指前靈力緩緩沒入江雲渡丹田:“你以前做事,從不像今天這樣不計後果。”
江雲渡側過臉,正對他的視線。
沈蒼看著他,薄唇未動,聲音響在他耳邊:“為什麼堅持立刻為玉陽真人療傷?我們時間充足,萬事俱備再出手,你不會這麼被動。”
崇光宗三人也已經隨之收勢。
見沈蒼和江雲渡動作,太玄真人視線往下:“玉陽真人如何?”
玉陽真人剛睜眼。
他忙從乾坤袋取出衣物穿上,掐訣內視過後,麵帶驚喜:“小友為我療傷,煞氣竟果然被壓下許多。”
數日以來,他被煞氣所困,修為有被吞噬之感,兼之上回連累一名長老,他已決意自行療傷,不再傷及旁人。
想到沈蒼與江雲渡幾次從絕煞陣中全身而退,才來再試一回,本打算一旦煞氣有外泄跡象,便強斷靈力,未料進展如此喜人。
療傷時的痛苦消失,煞氣減退後的輕鬆則愈明顯。
玉陽真人感激地看向江雲渡:“小友今日救命之恩,來日必不敢忘!”
“謝沈蒼吧。”江雲渡道,“不必謝我。”
太玄真人意會,又問:“玉陽真人體內煞氣還有殘餘,該如何是好?”
江雲渡道:“每日來此一趟,不足半月,傷可痊愈。”
沈蒼看他一眼。
半個月。
正好是回碧雲天解毒的時間。
是這個原因?
“不要勉強。”沈蒼說,“這次拿不到,還有下一次,你的事我不會忘。”
江雲渡道:“沒有下一次。”
沈蒼說:“什麼?”
江雲渡不答,隻道:“這半個月,不論你想要何物,我都會幫你拿到。”
沈蒼笑了笑:“那半個月之後呢?”
半個月之後。
江雲渡握在沈蒼左臂的手不經意收緊。
“半月未過,不想其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