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但你三次都沒去做。
怎麼在床上?
江雲渡手掌緩緩收攏, 胸膛重重起伏一次,驟然出手!
沈蒼對他再了解不過,早在清醒時就有防備。
聽到勁風, 下意識抬手按住襲來的殘影, 再順勢推壓下他手臂, 正色道:“你不想說就算了, 我沒意見。”
江雲渡語氣裹進冰雪:“我有意見。”
沈蒼說:“有意見我們可以商量, 不要動氣, 對身體不好。”
“……”江雲渡側臉冷硬,複又曲肘, 正要撞向身後——
木床忽而輕響。
沈蒼按在他腕上的手隨之收緊。
兩道粗重的呼吸同時壓回喉間, 在緊密的距離裡卻更清晰。
江雲渡閉眼,冷冽嗓音中糅進近日愈發頻繁的怒色:“拔出去。”
沈蒼握著他的脈搏, 看向他的側臉, 突然問:
“為什麼?”
江雲渡蹙眉:“什麼?”
沈蒼問他:“為什麼還要幫我?”
江雲渡轉臉, 如劍鋒利的眸光釘向他:“這要問你。”
沈蒼再問:“為什麼還關心我?”
江雲渡眉頭微動。
沈蒼抬手扣在他下顎,強止住他收回的視線:“為什麼躲著我?”
江雲渡沉聲道:“鬆手。”
“你總是不告訴我答案。”沈蒼單膝頂入他腿間, 曲臂撐床,俯身在他肩側, 注視著這雙仿佛冷漠的眼睛, “我們的玉佩,我們的過往,你都不想告訴我。為什麼?”
江雲渡動了動掙不開的手, 在他動作間轉臉埋入枕間。
唯獨輕微被壓抑的喘息斷斷續續, 難以察覺。
沈蒼直言問:“我們曾經是愛人嗎?”
江雲渡聲音微啞, 語氣像還沉穩:“不是。”
沈蒼說:“那就回答我的問題。”
“停下。”江雲渡隻沉聲道, “否則我會殺了你。”
“你不會的。”
江雲渡堪堪轉眼。
沈蒼傾身吻在他的薄唇。
“你有三次機會殺我。”
含笑的眉眼近在咫尺, 呼吸繾綣,唇瓣蹭磨。
“但你三次都沒去做。”
—
清晨。
沈蒼從門外回來,看到江雲渡坐在桌邊擦劍,腳步頓了頓,才說:“好點了嗎?”
江雲渡擦劍的手也停了半秒,卻仍然一言不發,滿身寒氣。
沈蒼走過去,轉而說:“我翻過記錄,放心,不會再有後遺症。”
江雲渡才抬眸看他:“你查清了?”
“嗯。”
江雲渡意簡言賅:“誰。”
他的語氣殺氣逼人。
沈蒼知道隻要說出“劉武陽”三個字,今天必定有人死於非命。
“這件事我會處理——”
江雲渡打斷他:“劉武陽?”
沈蒼難以推斷他的直覺從何而來,隻走到他身前:“你不能殺他。”
“不能?”江雲渡語氣生冷,“你——”
他的話被唇上印下的輕吻堵回。
江雲渡怔神間。
沈蒼單手按在他頸後,頂開他的唇齒,淺吻肆意加深。
直聽到劍刃翻轉。
沈蒼拉開距離,麵色不變:“我隻是中藥,他罪不至死,你殺人卻要償命,留下我怎麼辦?”
話落把筷子遞到江雲渡手邊,“先吃飯,其他的事我去解決。”
江雲渡抬手接過,聽到腳步聲走遠,才回神過來。
“沈蒼!”
沈蒼橫跨半步。
看著劍尖橫在門框上錚錚搖晃,他看向江雲渡:“你傷還沒好,應該戒驕戒躁。”
江雲渡按在桌沿,腳下剛動,又沉臉坐了回去。
沈蒼舉拳擋在唇前,咳了一聲,轉身回到藥房。
看著桌上擺放的藥材,他斂起笑意,走到桌旁。
即便今天,江雲渡的態度還是沒變。
他不清楚江雲渡堅持要走的理由,但江雲渡要走,他無從挽留。
他也沒有卑劣到以傷勢拖延的地步,反而江雲渡傷上加傷,他不能由傷情發展,調整過的藥方,痊愈隻會加快。
江雲渡走後,這段時間的相處,或許就是記憶裡新的起點。
想到這,沈蒼往門外的方向看過一眼,繼續處理藥材。
沒人打擾的上午稍縱即逝。
下午就沒了難得的空閒。
“沈大夫,我叫謝才,謝府的管家,”一個身穿錦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門,敲門後才急急說,“我家小姐突然昏迷不醒,聽聞沈大夫妙手回春,還請過府看診!”
他身後,四個轎夫也等在門邊,等著沈蒼回複。
江雲渡正坐在院中躺椅,聞言掃過五人,食指輕點扶手,斂眸不語。
“沒事不要亂動,等我回來。”沈蒼已經去藥房拿了藥箱,對江雲渡說了一句,就在謝才焦急催促的眼神下走向門外。
轎夫立刻各就各位,壓低轎門:“沈大夫請上轎!”
等沈蒼坐穩,謝才忙說:“走!”
沈蒼路上問了幾句病人的情況。
“我家小姐早上還好好的,飯後同公子賞花,突然便昏了過去!”謝才跟在一側轎窗,知無不言,“請來的大夫都說瞧不出原因,隻好請沈大夫幫忙診治。”
從他翻來覆去的話裡確實聽不出病因,沈蒼也沒再追問。
到了謝府,謝才帶路,快步引沈蒼來到後院廂房。
開門時,正巧一個丫鬟送大夫出門。
隱隱有哭聲傳了出來。
“茹兒……”
謝才再引沈蒼進門,歎了口氣:“我家小姐昏迷不醒,夫人傷心欲絕,沈大夫若能救醒小姐,老爺夫人定然感激不儘!”
他說完,停在屏風後,提高音量,“夫人,沈大夫到了。”
“快請!”
沈蒼提著藥箱繞過屏風,被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讓到床邊椅子上。
丫鬟小心從床帳裡捧出謝茹的手,沈蒼對夫人示意過,才扶袖按在謝茹脈搏。
夫人握緊一旁的簾帳,默默垂淚。
沈蒼診脈片刻,才明白為什麼所有大夫都診不出病因。
謝茹脈象平和,說明身體健康,並沒有傷病的跡象。
他收手,看向夫人:“我需要看小姐的麵色。”
望聞問切。
僅憑脈象,他還不能隨意斷定。
謝才未免猶豫:“這……”
夫人揮袖道:“打開!”
丫鬟們對視一眼,垂首上前打開床帳。
夫人攥著方巾看沈蒼動作,見他直起身,才忙問:“如何?”
“稍等。”沈蒼打開藥箱,把其中一瓶藥膏遞給一旁丫鬟,“擦在小姐人中,淺薄一層即可。”
“是。”
沈蒼讓出位置,還沒對夫人詳細說明病情,就聽見丫鬟一聲驚呼。
“醒了!”丫鬟說,“剛擦過藥,小姐就醒了!”
夫人已經看到床上的女兒睜開雙眼,也來不及細聽:“神醫!多謝神醫救我女兒性命!”
沈蒼手上微頓,回身看向床邊。
夫人正抱緊女兒,含淚慶幸。
謝茹被緊緊抱著,看不出麵色,在夫人肩頭露出的一雙眼睛清明沉黑,對上沈蒼的視線,短短一瞬,匆忙斂起。
“沈大夫神醫聖手,果然名不虛傳!”謝才也驚喜著說,“小姐病情如何,請沈大夫賜下藥方!”
沈蒼看著伏在夫人肩頭的謝茹,隨口道:“是小姐吉人天相。”
他的藥,他最清楚。
這瓶藥膏的藥效沒這麼快,也沒這麼神。
謝茹會醒,隻是巧合,和他的醫術關係無多。
聽到他的話,夫人才擦去淚痕:“沈大夫過謙了。謝才,一定好好答謝沈大夫!”
“是,夫人!”
沈蒼合起藥箱,轉身出門。
無功不受祿,謝才奉上的診金,他隻拿了三分之一算作工費,就要離開。
“沈大夫且慢!”
沈蒼回眼,看到丫鬟氣喘著跑過來:“沈大夫,夫人想請你留在府中坐診!”
謝才也忙把剩下的診金遞給他:“沈大夫救了小姐,區區銀兩答謝貴恩,請莫推辭!”
沈蒼一一謝絕。
這位謝家小姐不像有病在身,而且看起來有種古怪的熟悉,像在哪裡見過。
但這份熟悉和江雲渡不同,他不打算過多走近。
既然人已經醒了,還是不去牽扯的好。
回去路上,途經東市,沈蒼買晚飯的時候不經意看到成衣店的冬衣,想到江雲渡馬上要走,冬天趕路,總要準備行李。
進門問過價碼。
他禮貌退了出去。
一件衣服就這麼貴。
沈蒼顛了顛荷包的重量,再看了看店門,帶著晚飯回家。
進門到堂屋,看到桌上擺著的銀錠,他看向江雲渡:“哪來的?”
江雲渡道:“謝府送來的診金。”
沈蒼挑眉,隨手把銀錠放進荷包。
以對方家底,一錠銀子特意來送,沒必要再去送還,顯得斤斤計較。
然而第二天。
沈蒼開門就看到等在門口的轎夫,心念微轉,有所明了。
“清早打擾,沈大夫見諒。”轎夫還是昨天的人,對沈蒼恭敬道,“是我家小姐身體不適,夫人命小的們請沈大夫過府看診。”
雖然昨天有過打算。
可計劃沒有變化快。
沈蒼想了想:“稍等。”
轎夫點頭:“您請便!”
沈蒼沒有關門,回到臥室,對江雲渡說:“我去謝府一趟。”
江雲渡已聽到門口對話,沒有看他:“嗯。”
“等我回來。”
江雲渡看著沈蒼出門,走向藥房。
門外,有轎夫的閒聊傳來。
“說來也奇怪,小姐的病昨日不是好了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日我可聽到夫人對老爺提起這個沈大夫,說他醫術高明,為人穩重,不卑不亢,長得又俊,反正好話說了一籮筐,我看啊,這哪是請大夫,分明是請郎君!”
“你說什麼胡話!小姐千金之軀,哪能看上一個窮酸大夫?”
“那是你小子沒個體己人,紅葉都告訴我了,就是小姐追問過沈大夫,夫人才上心的!那——”
“你倆彆說了,沈大夫來了!”
“沈大夫請上轎!”
江雲渡拄劍立在窗邊。
窗外。
轎門壓下,沈蒼的衣角正沒入布簾。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2 章 沈大夫,我要嫁給你!
來到謝府, 和上次一樣,沈蒼直接轉向謝茹小姐廂房。
轎夫早在院外停下,換成了兩個丫鬟帶路。
兩人走在當先, 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沈蒼:“沈大夫這邊請。”
話落默契對視, 手帕掩唇, 藏起偷笑, 又偷偷地打量。
沈蒼注意到兩人的異常, 但沒開口。
走進門內, 屏風後還是隱隱傳來動靜。這次是笑聲。
“夫人,沈大夫到了。”
“快請!”
沈蒼繞過屏風, 看到謝夫人笑著迎過來。
她介紹說:“沈大夫, 這是我家老爺。”
謝老爺上前一步,也笑道:“聽聞昨日沈大夫救了小女, 不曾登府致謝, 還請見諒。”
他年過半百, 蓄著美髯,說話輕言慢語, 氣質溫和,和風韻猶存的謝夫人站在一起, 相敬如賓。
“救人是大夫本分, 過獎了。”沈蒼放下藥箱,“小姐這次病在哪?”
兩人才讓開位置,吩咐下人搬來椅子。
沈蒼照舊坐在床邊, 伸手搭在床帳外的腕上。
片刻過後, 見他收手, 謝夫人忙問:“如何?”
沈蒼起身, 對兩人說:“小姐脈象和昨天一樣, 沒有大礙。”
謝夫人說:“我也說茹兒沒事,偏偏老爺一定不放心,有沈大夫的話,老爺可以滿意了吧?”
謝老爺愣了愣,反應過來:“沒事就好,勞煩沈大夫跑這一趟了。”
“既然小姐沒事——”
“沈大夫莫急著走。”謝夫人忙說,“實不相瞞,老夫人患有多年頑疾,正想請沈大夫看看藥方,有無改良之處。”
沈蒼看一眼天色,才道:“有勞帶路。”
謝夫人對一旁打個眼色:“紅葉。”
看著兩人離開,她還沒轉身,一隻手撩開床簾,穿了鞋急急起身,被謝夫人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
“我去……看望祖母。”
謝夫人抬指點了點女子額頭:“你呀你!為娘知曉你對沈大夫的心意,可男女大防,你怎能如此輕慢?”
聽到這句話,千戟咬了咬牙。
下藥一事被沈蒼察覺,他不得已舍棄肉身,重新尋覓,本打算利用謝府公子皮相,未料附身時陰差陽錯,誤進了女子體內。
本命魔氣已然消耗,他休養不足,難以臨時再換,隻能將就。
可凡間女子處處受製,他不能出門,隻能裝病,甚至如今見了沈蒼,也不能靠近。
這樣下去,完成君上囑咐,簡直癡人說夢!
想到這,千戟掙開謝夫人的手,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管什麼男女大防,此生,我非沈大夫不嫁!”
“茹兒!”謝老爺一臉震驚,“休要胡說八道!”
千戟打開床邊櫃門,從裡麵摸出一把剪刀抵在咽喉:“你們若不答應,我唯有一死!”
“快放下!”謝夫人掩住張開的嘴,不由抽泣一聲,忙抬手攔他,“爹娘答應你就是了!”
“夫人!”謝老爺緊緊皺眉,“你怎可縱容茹兒這般胡鬨!”
謝夫人哭道:“那老爺有何辦法?”
兩人還在遲疑,千戟手上用力:“我說到做到。”
“彆!”眼見刀尖劃破血口,謝老爺也無可奈何,長歎出聲,“罷了,為父去想辦法。”
—
謝府。
後院。
沈蒼給老夫人診過脈,聊過病情,看完過往藥方,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在紙上寫下最後一味藥材,起身準備告辭。
老夫人的病是陳年舊疾,他在這裡耗時不短,已經接近正午。
“沈大夫。”紅葉往外看了看,不敢透露焦急,苦思冥想,“老夫人這病如此難醫,您還有何交代,奴婢等也好小心伺候。”
沈蒼把用藥事項跟她說過一遍,房門忽然打開。
紅葉看過去,鬆了口氣,退後半步:“老爺,夫人。”
謝夫人先走進來:“兩次叨擾沈大夫,時辰又將近午時,老爺已命人備下酒席,還請沈大夫賞光,吃一頓便飯再走不遲。”
沈蒼掃過謝老爺凝重的臉色,落在她微紅的眼眶,婉言謝絕:“多謝夫人好意,不過家裡有人在等,不打擾了。”
謝夫人一愣:“沈大夫已有家室?”
她已打聽過,沈蒼獨來獨往,家裡無親,怎麼會有人在等?
管家謝才這時在兩人耳邊低聲解釋一句。
謝夫人恍然:“原來——”
“算是。”
聽到沈蒼的話,謝夫人話音滯住,愣在原地。
算是家室?
謝夫人看向謝老爺,兩人張了張嘴,都說不出話來。
剛才謝才分明是說,去沈蒼家裡時,院子裡還有一個陌生男人。
若隻有一個男人,何來家室一說?
難道,沈蒼有斷袖之癖?
想清楚這一點,謝老爺反而笑了:“既然如此,我們不好再留,沈大夫慢走。”
“對!慢走。”謝夫人也反應過來,“謝才,路程遙遠,送沈大夫回去。”
看著管家引路和沈蒼一起走向院外,謝夫人雙手合十拜了拜:“阿彌陀佛,這下茹兒總不會再鬨了。”
他們在老夫人房中聊過一陣,又商量妥帖,才一起回到謝茹房間,進門就把剛得到的消息告訴女兒。
“沈大夫家裡養著一個男人,茹兒,他不喜歡女子。”
“是啊茹兒,沈大夫再好,有這等癖好,你怎能嫁給他呢?”
千戟搖頭:“我不在乎沈大夫喜歡男子還是女子,我一定要嫁給他,若他不肯娶我,我寧願去死!”
“什麼……”
千戟眼神微轉。
奪舍女子雖有不便,但好在謝茹深受寵愛,加上謝府有權有勢,在凡間,恐怕帝君也不能扭轉乾坤。
隻要逼得謝茹父母同意,完成君上囑托,近在眼前!
“茹兒——”
千戟抬頭,如花美貌的臉上帶著勢在必得的堅毅:“好,你們不願幫我,多說無益。”
他一掌推開眼中含淚的謝夫人,猝然撞向床柱。
悶響聲。
尖叫聲。
廂房裡立刻亂作一團。
—
與此同時。
沈蒼在東市下轎,買了午飯回家。
推開院門時,他忽有所覺,看向身後。
不遠處的林間枝葉輕晃,是寒風吹起的樹影。
周圍一片空闊,沒有任何異動。
“看什麼。”
沈蒼回身,看見江雲渡,隻道:“可能是我看錯了。”
他抬手示意,“餓了吧,洗手吃飯。”
江雲渡看著他,似乎有話要說,須臾,卻收回視線,轉腳回到堂屋。
沈蒼把飯菜分成兩份,分彆裝盤。
“謝府小姐得了什麼病。”
沈蒼隨口道:“沒病裝病,其實我去不去都一樣。”
江雲渡腳步微頓。
見江雲渡坐下,沈蒼端起其中一份:“你吃吧,我去藥房。”
聞言,江雲渡執筷的手不知覺間緊了緊。
“沈蒼。”
沈蒼還沒回頭。
驀地。
門外一行人衝了進來:“沈大夫!”
為首的是謝才,他急得額頭見汗,看到沈蒼,忙說:“沈大夫,我家小姐——小姐她病了,老爺讓我速請沈大夫回府!”
又病了?
謝茹脈象分明身體健康,再三裝病,一定有她的理由,但即便謝府給的診金的確豐厚,沈蒼也實在不想摻進什麼渾水裡。
“恕我直言,小姐得的心病。”沈蒼說,“心病還需心藥醫,我無能為力。”
“哎呀!”謝才拍了拍大腿,礙於轎夫跟著他一起進來,他上前附在沈蒼耳邊,低聲說,“沈大夫,這次是真的病了!小姐撞在床柱,額頭流了好多的血呢!”
沈蒼皺眉,隻好說:“我去去就來。”
他回身去取藥箱,正要走向門外,餘光看到江雲渡站在門口,“我去謝府,彆等我了。”
謝才表情焦急:“沈大夫,您快些吧,小姐等不及了!”
人命關天,沈蒼收回視線,快步過去。
江雲渡看著他的背影沒入院外。
良久。
十數道身影由遠及近,悄無聲息先後落在院中,單膝跪地。
“將軍!”
江雲渡負手摩挲著掌心玉璧。
跪地人影偷眼交流。
其中一人壯起膽子,低頭拱手道:“將軍,一切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發。”
“嗯。”
人影麵麵相覷。
說話的人左右看了看,又硬著頭皮問:“將軍,是否——”
“等。”
被這道平淡聲音打斷,無人再開口。
他們費儘心力找到將軍留下的記號,原以為今日便可回朝麵聖,但幾個時辰過去,他們不明白將軍為何還不啟程。
然而將軍說等,他們隻能聽令。
“下去吧。不可暴露蹤跡。”
“是!”
人影再度悄無聲息消失。
江雲渡手掌合攏。
閉眼。
眼前卻有沈蒼的臉浮現。
“隻是,不要不告而彆。”
答應過沈蒼的話,他從未食言。
待沈蒼回來。
他自會離開。
—
沈蒼來到謝府,正快步穿過長廊,走向謝茹廂房。
兩天三度來到這個地方,他輕車熟路繞過屏風,搭在千戟腕間診脈。
坐下時,他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跡,從周圍的狼藉,可以看出當時的慌亂。
這次的脈象也的確和之前兩次不同。
謝夫人含淚看著他忙碌,握緊身旁謝老爺的手。
“作孽……”房間裡沒有閒雜人等,她哽咽著說,“真是作孽……茹兒究竟中了什麼邪,竟會自尋短見……”
謝老爺也臉色沉重。
沈蒼沒聽到身旁的動靜,給謝茹止了血,把手裡沾紅的白巾扔進水裡,正要起身,一隻手猛地握住他小臂。
“沈大夫……”
謝夫人撲到床邊:“茹兒,你醒了!”
床上人的眼睛隻盯著沈蒼。
但很快垂下視線,不敢對視過久。
“沈大夫,我要嫁給你!”避免夜長夢多,千戟決定自食其力,“若你不答應,也不必救我,我今日便死在你麵前!”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3 章 我不同意!
“茹兒!”
謝老爺又急又怒, 抬手指向千戟,氣得顫抖,“你在說什麼胡話!”
千戟牢牢抓著沈蒼:“沈大夫?”
事情的發展遠在沈蒼意料之外, 聽到千戟第二次發問, 他先說:“謝小姐, 你先鬆手。”
“不!”千戟堅持道, “你必須給我一個答複!”
他心知沈蒼不可能同意, 但有謝茹父母在側,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利用帝君婦人之仁, 或可成事。
沈蒼掃過他的手, 轉向謝夫人。
謝夫人強忍心中悲痛,對千戟說:“茹兒, 婚娶並非小事, 你總要容爹娘與沈大夫單獨談談。”
千戟才勉強鬆手。
他低著頭, 失血的蒼白臉色顯得嬌弱不堪:“好。”
謝夫人還沒舒氣,又聽見他說:“請爹娘記住, 我的話不是說說而已。”
他額頭的傷包了白布還有斑斑血跡。
再想起剛才觸目驚心的傷口,謝夫人抬手按在胸口, 起身看向謝老爺, 目中含淚。
謝老爺亦是長歎,扶起她,對沈蒼道:“沈大夫, 這邊請。”
來到正房, 謝夫人還想請沈蒼落座。
“不必了, 謝謝。”沈蒼抬手攔下謝才奉上的新茶, 對兩人說, “小姐的傷已經包紮,暫無大礙,現在去請大夫還來得及。”
謝夫人一愣,意識到他要走,忙推了推身旁丈夫。
“沈大夫留步!”謝老爺走到沈蒼身前,“還請沈大夫見諒,自上次昏迷,茹兒再醒來就患了這等瘋病,口口聲聲說非沈大夫不嫁,若我與夫人不答應,便要撞柱自儘……”
沈蒼看了廂房方向一眼。
他沒有相關記憶,但從謝府其餘一乾人等的接觸來看,都是第一次見麵,他和謝茹應該也不會有交集。
隻一麵就堅持非君不嫁,實在不合常理。
不過謝茹病得蹊蹺,他原本也不想過多牽扯,正好趁這個機會斷絕來往。
“謝老爺放心,從今以後,我不會再來謝府。”沈蒼說,“小姐吉人天相,隻要靜心調養,自然早日康複。”
他出來時就帶了藥箱,說完正要轉身,被謝老爺抬手拉住。
“沈大夫……”謝老爺麵色羞愧,“方才你也看到了,茹兒的情況,非沈大夫不可醫治啊!”
沈蒼微蹙起眉。
謝老爺言外之意顯而易見,不止是治病這麼簡單。
“抱歉,小姐的病我醫不了。”他說,“兩位另請高明吧。”
“沈大夫!”謝夫人張手攔住他,哭著說,“我知道此事太過強人所難,可茹兒以死相逼,若連沈大夫也不肯相助,我與老爺豈不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沈蒼看向她:“謝夫人,小姐一時誤會,遲早會清醒,何況我有心上人,恕我不能答應。”
“心上人?”謝夫人這才想起,中午沈蒼曾說過已有家室,還是個男人。她下意識看向謝老爺。
謝老爺踱步半晌,眼神一亮:“不如我們行一招緩兵之計。”
謝夫人追問:“什麼緩兵之計?”
“沈大夫醫術高明,茹兒的病,我相信一如沈大夫所言,遲早會痊愈。”謝老爺說,“隻是如今還不清醒,還需沈大夫穩住茹兒心神,不要讓她再自尋短見。”
謝夫人轉悲為喜:“說得對!無需沈大夫與茹兒成親,隻需拖住時辰,待茹兒病好即可。”
沈蒼眉心刻痕未平。
他明白謝父謝母的擔心,謝茹前額傷得很重,她的自尋短見不是玩笑。
一條人命,他的確不能置之不理。
但假扮夫妻……
沈蒼說:“這件事,我需要回去商量過後,再作答複。”
他鬆了口風,謝夫人和謝老爺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慶幸。
“沈大夫醫者仁心,事成之後,必定重禮答謝!”
謝老爺話音沒落,門外傳來一個女子驚慌的聲音。
“老爺夫人,不好了,小姐又發脾氣了!”
“什麼!”謝夫人來不及打招呼,快步走了過去,一步跨出門檻,她才驚醒,回頭看向沈蒼,“沈大夫?”
謝老爺也看向沈蒼,語氣期求:“沈大夫,救人救到底,看在茹兒年紀還小的份上,請試一次權宜之計,貴府我這就派人前去!”
沈蒼想了想,頷首道:“也好。”
謝老爺麵色微喜,忙對謝才說:“立刻去請沈大夫的心上人過府一敘!”
“是,老爺!”
謝才當即轉身,一路小跑帶著轎夫又去了一趟沈蒼住處。
到了門口,他扣響敞開的院門:“有人在嗎?”
“沈蒼不在。”
謝才循聲看過去,才看到坐在樹下躺椅的江雲渡,示意轎夫落轎,快步過去。
聽到腳步聲,江雲渡睜眼看向來人,眸光微冷:“是你?”
帶著下人到此,人多眼雜,謝才不好多說,見他認識自己,隻問:“您就是沈大夫的心上人吧?”
江雲渡麵上冷意稍退:“什麼?”
謝才簡單解釋:“沈大夫還在府中,老爺請您過府一敘,有要事相商。”
江雲渡看他一眼。
謝才不巧對視,隱隱後背發涼,不禁垂下視線。
“何事。”
聽到問話,謝才說:“此事有關小姐,在外不便細說,還請您賞臉移步,沈大夫與老爺夫人一定親口向您解釋清楚。”
他說著,看到躺椅下的袍角轉進堂屋。
之後見江雲渡提劍出來,走向門口,謝才忙對轎夫示意。
一路念及小姐急症,他不敢拖延,健步如飛,回到謝府。
無奈身後貴客步履緩慢,不疾不徐,他有心去催,每每對上貴客的臉,想說的話又咽回心裡。
沈大夫的心上人,看著雍容貴氣,長相萬中無一,可性情與沈大夫實在相差極大,好像不近人情。
“這邊請。”謝才隻能按下急色,對江雲渡說,“沈大夫就在小姐廂房。”
江雲渡眉心微動,緩步走向門口。
“紅葉,你怎麼在這待著,夫人小姐呢?”看到守在門邊的丫鬟,謝才問,“快去通報,就說江公子到了。”
看到江雲渡,紅葉呆了呆,才說:“管家你來遲了,小姐發完脾氣,鬨著想去花園走走,沈大夫和老爺夫人都在那呢!”
“花園?”謝才轉身看向江雲渡,“江公子,花園不遠,就在那邊!”
他帶路走過去,遠遠聽到模糊人聲,讓紅葉帶著丫鬟婆子們離遠些,才抬手繼續引路。
“這邊請。”
江雲渡比他聽得更真切清楚。
“沈大夫和茹兒去哪了?”女聲語氣焦急,“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莫急。”男聲安撫道,“許是走岔了路,沈大夫為人穩重,茹兒和他一起,不會有事的。”
“唉!多虧了沈大夫,我們可如何報答他才好。”
“報答還言之過早,沈大夫心上人若不答應,我們還不可告訴茹兒要籌備與沈大夫成親一事,讓她安心。”
江雲渡住腳。
“呸呸呸!你儘說壞事!沈大夫都答應了,他的心上人又怎會不通情達理?親事籌備一年半載也有的,絕不會耽誤什麼。”
“話是這麼說——謝才?怎麼,沈大夫的心上人到了嗎?”
謝才說:“是,老爺,江公子就在這。”
謝老爺快走兩步,對江雲渡行禮道:“江公子,有失遠迎。”
抬頭看清江雲渡,他心底訝然。
沈蒼和這位江公子,看起來都不像是鄉野大夫。
女兒看中沈蒼,他見過麵後,原也樂見其成,就是因為沈蒼言談舉止皆是不俗,沒想到又來了一個江公子,也是這般脫凡。
隻是,和沈蒼相比,這位江公子好似不易相處。
謝夫人正要出聲,忽然聽到江雲渡開口。
“沈蒼在哪。”
語氣平淡,卻有久居高位的冷厲強勢。
謝夫人也察覺出他與沈蒼不同,不安攥緊手帕:“沈大夫,正和小女謝茹在一起。”
謝老爺說:“江公子,此番請你前來,是有關於沈大夫與小女的要事,沈大夫需與江公子商量。”
方才的對話言猶在耳。
江雲渡握劍的手鬆了又緊,轉眼看他。
謝老爺莫名往後退了半步,又說:“請江公子到亭中小坐,我馬上命人尋沈大夫與小女回來。謝才。”
謝才忙抬手說:“江公子,這邊請。”
江雲渡立在原地,忽然略微側首細聽。
“江公子?”
江雲渡徑直轉向,大步流星,循聲來到一處湖邊。
幾人不明所以,連忙跟上。
遠遠看到湖邊一男一女,謝夫人喜道:“茹兒和沈大夫,他們竟在這裡!”
江雲渡看著女子貼近沈蒼,握劍的手一緊再緊。
隔得太遠,湖邊兩人未曾察覺身後動靜。
終於擺脫旁人,千戟握著手裡的刀,屏息靠近:“沈大夫……”
沈蒼正要轉身拉開距離,千戟作勢晃了晃:“沈大夫,我的頭好疼。”
“小姐應該回房休息了。”沈蒼順勢說,“我去找人過來。”
找人?
千戟暗自冷笑,持刀走近最後一步——
“鏘!”
凜冽劍光閃過,破空聲如影隨形!
劍鞘準狠擊在千戟肩上,千戟整條右臂麻得抽痛,悶哼一聲,短刀哐啷落地。
江雲渡已至兩人近前,殺意凝在劍尖,直指千戟!
謝夫人嚇得倒吸一口涼氣:“茹兒!”
“我隻是想給沈大夫削個蘋果!”千戟捂肩倒在地上,連忙高喊,“彆殺我!”
長劍倏然停在他眉間。
蘋果還在地麵滾動,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咕嚕”落進湖麵。
千戟呼吸急促,狂跳的心難以平複。
他扶著顫抖的雙腿單膝跪地,繞了一大圈的管家麵帶驚懼跑過來,扶他站起。
江雲渡收劍,看向沈蒼。
沈蒼也看著他:“你來了?正好,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江雲渡麵色冷沉,語氣愈冷,他沉聲道:
“我不同意!”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4 章 且已動情。
受驚之後, 攙扶著走過來的謝父謝母聽到他的話,揪起的心不由直直下沉。
一見麵就差點鬨出人命,已經嚇得他們不輕。
他們看出江雲渡不好相與, 可沒想到江雲渡做事這樣大馬金刀, 此時更是連話都不想聽, 就直接決定, 不給他們留下分毫餘地。
“沈大夫……”謝夫人攥緊手帕, 看向沈蒼。
沈蒼抬手牽起江雲渡, 往旁邊走了幾步:“你還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就不同意?”
江雲渡往後掃過還戰戰兢兢的千戟, 視線落在沈蒼臉上:“你要和她成親?”
“你知道?”想到他是和謝父謝母一起趕來, 沈蒼了然,“那你為什麼不同意?”
為什麼?
江雲渡麵色冷硬, 手中玉璧緊緊嵌入掌心, 也涼意逼人。
不錯。
他離去之期已定, 告彆後,便與沈蒼再無瓜葛。沈蒼成親與否, 與誰成親,全然與他無關。
但方才場景就在眼前。
此女對沈蒼暗懷禍心, 沈蒼如今全無記憶, 他不該坐視不理。
“江葉青?”
江雲渡沉聲問:“你為何與她成親?”
“他們沒告訴你?”沈蒼說,“謝茹病了,籌備婚禮隻是權宜, 我幫她治病而已。”
江雲渡力道稍鬆, 卻眉心微蹙:“治病?”
兩人身後, 千戟終於平複, 正要大喊, 話到嘴邊,又忌憚帝君的劍,走到謝夫人身旁,才旁敲側擊:“他是誰!為何與沈大夫離得這樣近,沈大夫是我的夫君,娘,讓他走開!”
謝夫人心有惴惴,斥責一句:“那是沈大夫的朋友,茹兒,不可無禮!”
聽到兩人對話。
江雲渡冷聲道:“夫君?”
沈蒼又牽起他往外走出兩步:“是籌備婚禮,不是真的成親,她現在神誌不清,才以為我是她夫君,等病治好,一切都迎刃而解。”
“是嗎。”江雲渡掙開他的手,往前一步,“她神誌不清一時,你與她假作夫妻一時,若她神誌不清一世,莫非你與她假作夫妻一世?”
沈蒼拉回他的手臂,看著他轉回身,輕聲道:“她對我來說隻是病人,江葉青,隻要你說一個不字,我現在就去回絕。”
江雲渡和沈蒼對視。
對上這雙難得才見專注的眼,他心底劃過從未體會的緊澀,抿唇錯開視線,看向湖邊:“你的事,不必與我商議。”
“我知道你要走,但在你走之前,我的事,必須與你商議。”
江雲渡陡然反手扣住沈蒼手腕:“沈蒼,我非走不可。”
沈蒼輕笑:“放心,謝府出手大方,隻要治好謝茹的病,除了你的行李,我可以幫你再準備一匹馬。”
江雲渡倏然回眸,骨節緊得發白:“你是為此答應此事?”
“不全是。”沈蒼說,“她畢竟是病人,即便我沒有記憶,也還是一個醫生,治病救人,天經地義。”
江雲渡看著他:“你想救她?”
“沒關係,你不想讓我留下,我尊重你的想法。”沈蒼回頭看過一眼,“謝府會有彆的辦法救她。”
和沈蒼朝夕相處,江雲渡自認很清楚他的為人。
見死不救,不是沈蒼本性。
“我同意。”
沈蒼挑眉:“你同意?”
“嗯。”江雲渡語氣冷靜,“我給你三日。三日之內,若你找不出治病良方,此事作罷。”
三日。
足以看出謝府圖謀。
若果真隻為求醫,三日之期,便是告彆之日。
江雲渡看向沈蒼。
沈蒼說:“好。”
—
從失去希望到三日限期,峰回路轉,謝父謝母眉宇間雖然還有陰影,可也鬆了口氣,隻對女兒說,沈大夫還需要時間考慮,莫要著急。
還要考慮。
千戟唯恐遲則生變,逼著謝父謝母在偏院準備了一間廂房,留沈蒼住下。
聽說江雲渡也留下,他深深皺眉,又迫使謝父謝母安排兩人分彆居住。
入夜。
千戟翻窗而出。
來到帝君入住院落,他遠遠繞開江雲渡門口,才繼續往前。
聽到門外腳步聲,江雲渡沒去在意。
“將軍,京城急信!”
江雲渡展信粗略掃過,點在燭火,字紙在茶碗裡燃儘。
單膝跪地的黑影抱拳問道:“屬下如何回信?”
“等。”
黑影張嘴,欲言又止。
將軍對京中大事一概不放在心上,仿佛執意留在這小小村落。
可他不敢勸諫,隻低頭應是,便悄聲退下。
江雲渡坐在桌邊,看著掌心早已看過千遍萬遍的玉璧,眸光漸沉。
魔族死灰複燃,修真界危在旦夕,斬斷情劫,恢複修為,乃當務之急。
兒女情長,本就是區區把戲,斬斷又有何難。
江雲渡翻掌收回玉璧,起身負手走到窗邊。
窗外月光皎潔。
房內沒有漸漸熟悉的藥香,隻剩滿地寒霜。
江雲渡抬手按在鈍痛的傷處,閉目調息。
今日動手加重傷勢,以三日為期,也好休養。
“沈大夫,你我尚未婚配,為何不能結為夫妻?”
江雲渡睜眼。
沈蒼的聲音隨即傳來:“你該回去了。”
“我隻是想來問你,我有哪裡做得不好,若我全部改正,你可願與我成親?”
“謝小姐,男女授受不親,請你自重。”
千戟一手抓空,懊惱一瞬,又說:“可是我的頭好痛,沈大夫,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
沈蒼示意他坐下,正要出門去找謝府下人,千戟作勢踉蹌一步,撞在桌上,茶盞茶壺滾落,碎了滿地。
“沈大夫,頭好暈……”
沈蒼隻好回身把脈。
“這裡好痛。”千戟低著頭,乾聲說,“沈大夫,你摸一摸。”
沈蒼沒有動作,淡聲道:“這裡沒事。”
“還有這裡。”千戟在腰後披風下摸索著,“沈大夫,你摸摸這裡——”
“砰!”
千戟渾身一抖。
身下凳子往後一滑,他措手不及,直直摔倒在地,額頭磕在地上,立馬見紅。
假痛變成真痛。
假暈變成真暈。
眼前陣陣暈眩發黑。
千戟眨了眨眼,艱難看向門口。
被踹開的房門從門框上脫了半扇,還在搖搖擺擺,麵色如冰如雪的江雲渡跨入門檻。
被那雙如同看死人的眼睛盯住。
千戟趴在地上,放任自己昏死過去。
—
再清醒時,千戟在身旁的哭聲裡暗自沉思。
不行。
與上次相同,帝君身在一起,殺人已是奢望,他不可再浪費時機。
隻有三日功夫,他浪費一日,剩下兩日,必須有所進展!
念及此,千戟睜眼,對床邊謝夫人道:“娘,沈大夫呢?”
謝夫人拭去眼角淚痕:“茹兒,聽為娘一句勸吧,你逼得越緊,沈大夫越不肯答應這場婚事。”
“女兒明白。”千戟按肉身記憶裡的表現,放柔語氣,“女兒是想為昨日唐突,去找沈大夫道歉。”
謝夫人猶豫著說:“那你等娘去問過沈大夫,再來給你答複。”
千戟說:“請娘告訴沈大夫,女兒醒來後,想清楚很多事情,是想與沈大夫談談,並非逼他成親。”
見他沒了前兩天的癡狂,恢複以往,謝夫人喜道:“好,娘一定幫你把話帶到!”
千戟說:“謝謝娘。”
謝夫人這才起身,匆匆出門。
千戟也換了衣服,沒多久聽到動靜,他看向門口。
不僅沈蒼。
江雲渡,謝父謝母,還有知情的謝才紅葉幾人,浩浩蕩蕩都湧了進來,顯然擔心他瘋病又犯。
“……”千戟對沈蒼說,“近幾日給沈大夫添了不少麻煩,還請沈大夫見諒。”
他耳力非同凡人,這段時間眾人對他的議論,他一清二楚。
如今殺人不成,他隻有一條路走。
謝夫人說得很對,他逼得越緊,沈蒼走得越遠。
暫且拉近關係,才是重中之重。
為今之計,讓沈蒼把他當成病人,日久總有機會生米煮成熟飯。
謝父謝母聽著他為之前的事道歉,為自己的反複無常擔憂,見女兒終於不再歇斯底裡,眼眶都漸漸濕熱。
“沈大夫,你看?”
沈蒼說:“還有兩天時間,我會儘力。”
病人瘋了又醒,看樣子是精神病。
這種病原本就難治,江雲渡給的期限還隻剩兩天,他也沒有把握。不過醒了也好,至少免了一場騷擾。
但隨即,沈蒼發現這位謝府小姐清醒之後,不僅不來騷擾,還很知書達理。
對方對醫學典籍有所涉獵,加上謝府書房收藏頗豐,時常帶幾本書過來和他商討。
除去給江雲渡換藥,沈蒼幾乎整整兩天足不出戶,和千戟一起研究藥方。
江雲渡幾次進門,看到桌上涼透的飯菜,蹙眉轉向一左一右坐在桌旁的兩人。
“沈蒼。”
沈蒼沒有抬頭:“嗯?”
千戟偷眼看一眼江雲渡,從沈蒼手裡拿走紙筆:“沈大夫,你為我忙到連飯都不吃,這怎麼行呢,我馬上讓人去準備飯菜,你先休息一會吧?”
“這個不急。”沈蒼說,“你剛才說這個藥方怎麼樣?”
千戟提醒:“江公子還在呢。”
沈蒼才轉向門口。
熟悉的身影立在門中,門外耀眼日光傾瀉下來,隻看清他的輪廓,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蒼還沒開口。
江雲渡轉腳,已然離開。
沈蒼正要起身,千戟拉住他:“沈大夫,還要繼續嗎?”
還有最後半天。
病人大有好轉,他有希望儘快拿到這筆診金。
沈蒼沒有猶豫:“繼續吧。”
不到半日。
沈蒼含笑推開江雲渡房門:“成了。”
江雲渡看向他。
“三天沒過。”沈蒼說,“謝茹的病我能治。”
千戟站在他身後,也麵露笑意:“多謝江公子成全。”
聽聞喜訊的謝父謝母倉促趕來,連忙吩咐廚房準備酒席,和帶來的下人們一起,簇擁著沈蒼離開小院,前往正廳。
江雲渡看著漸行漸遠的喧鬨熱烈,和皺眉回頭的沈蒼對視,一言未發。
是夜。
黑影又到院中。
“將軍!”
江雲渡道:“等。”
黑影一愣。
複又離開。
江雲渡看向院牆外,眸底沉黑。
再等最後一日。
等所謂的謝府小姐露出真容,等沈蒼安危已定,等——
江雲渡負於身後的手緊緊收攏,徑自轉身。
卻在這瞬間。
眼前倏然潰散。
鋪天蓋地的黑迎麵而來!
“主子!”
黑光驅儘。
碧華宮的陳設取代凡間景象,映入眼簾。
江雲渡蹙眉。
丹田內澎湃的靈力怒漲狂湧,也與凡間不同。
靈機真人麵露怔色,先道:“卦象未改。”
江雲渡蹙眉愈深:“什麼?”
“貧道曾說過,輪回鏡中,時機稍縱即逝。”靈機真人略有遲疑,“尊駕卻不僅幾番錯過時機,且……”
“講。”
靈機真人眼底仍帶有看到鏡中異象時的難以置信。
他按下遲疑,如實相告。
“且已動情。”
作者有話要說:
第 75 章 隻是,想起一個人。
轉過小徑, 沈蒼抬手按在身旁人的肩膀,側身住腳。
“沈大夫?”
沈蒼回首看向院落,心中微動:“抱歉, 我想起還有事要處理, 先告辭了。”
千戟忙緊跟一步。
為了這一刻, 他忍了這麼久, 如今尚未塵埃落定, 他怎能半途而廢!
“沈大夫!”
沈蒼恍若未聞。
千戟看著這道背影, 咬牙快走兩步,伸出右手:“沈大夫——”
—
沈蒼驀地睜眼。
一聲似有若無的呼喚還在耳邊, 卻又無從分辨。
他回過身。
魔尊正在對麵, 側身看向窗外。
左護法頭戴麵具,在魔尊身後垂首而立。
靈機真人堪堪收勢, 也看向他。
大殿正中與人等身的輪回鏡直直豎在半空, 原地徐徐旋轉。
鏡盤如金炫目, 鏡麵蒙著混沌霞光,鏡內場景無法看清。
一朝輪回終止, 混沌霞光也緩緩消退,露出空無一物的灰白。
沈蒼站在鏡前, 裡麵隻有團團模糊, 看不真切。
大殿內有異樣的一段沉默。
“怎麼還不開始?”沈蒼說,“輪回鏡有問題?”
靈機真人看江雲渡一眼,才道:“小友已從輪回歸來。”
沈蒼皺眉。
他的確進過輪回鏡, 但印象裡隻是眨眼功夫, 就已經回到大殿。
如果經曆過輪回, 他怎麼會沒有相關記憶?
身看向對麵江雲渡。
魔尊不知何時也轉身看來。
對上這道視線, 再看到這張臉, 沈蒼心底的疑問悄然消散,眉間皺痕愈深。
上次見麵分明就在幾秒之前。
這張臉帶來的熟悉卻成倍增長,讓他心有觸動,卻又流於縫隙,難以言喻。
“我不記得。”沈蒼注視著江雲渡雙眼,“為什麼。”
江雲渡轉眼看回窗外,語氣冷淡:“你不必記得。”
“你對我的記憶做過手腳?”
江雲渡道:“不錯。”
沈蒼看著窗邊月下的冷漠側臉,隻道:“那我們兩清了。”
他們有約在先。
輪回裡發生的事,既然魔尊不想讓他知道,他不去過問,何況事已至此,也沒有據理力爭的必要。
江雲渡緩緩闔眸:“你走吧。”
馮桓身體微動,猛地看向江雲渡。
方才靈機真人說得很清楚。
主子未曾斬斷情絲,更已在輪回動情,若沈蒼就此離開,情劫豈非再難渡過。
可抬頭看到主子,他張了張嘴,又將諫言咽下。
沈蒼也沒打算久留。
他繞過輪回鏡,看著勻速旋轉的鏡麵。
也許正是因為沒有記憶,鏡子裡除了他身影的輪廓,一切都籠罩著一層朦朧。
路過江雲渡身旁,沈蒼掃過這道披著瑩瑩月色的背影。
魔尊為什麼指名和他一起共入輪回?
此前一直似有若無的熟悉,難道也和這件事有關?
沈蒼眸光微斂,正要收回視線,眼神忽然凝住。
他看向江雲渡的手。
這隻手握著半塊玉佩是他從小唯一的財產,他絕不會認錯。
“江宗主。”沈蒼轉腳走向窗邊。
江雲渡掌中動作微頓。
馮桓猶豫片刻,沒有上前。
主子與沈蒼的事,為了自己著想,他還是不要擅自插話的好。
在他裝聾作啞間,沈蒼已經到江雲渡近前。
“我的玉佩,”沈蒼說,“為什麼在你這裡?”
江雲渡五指倏地收攏。
沈蒼當即抬手扣住他的手腕,拉到身前。
裂口齊整的玉璧還有一角不在掌心,暴露在四人眼前。
馮桓先被他膽大包天的動作嚇了一跳,之後才反應過來,看到這角玉石,立刻出聲辯解:“此乃宗主貼身之物,沈蒼,你看仔細!”
魔尊貼身之物?
沈蒼力道稍鬆。
他打開倉庫,果然在裡麵找到一模一樣的半塊玉佩,不由抬眸看向江雲渡。
江雲渡眸光輕掃馮桓。
馮桓心頭一緊,單膝跪地:“屬下失言!”
沈蒼沒注意到馮桓的心慌意亂,隻問:“你的玉佩,哪來的?”
江雲渡震開他的鉗製,負於身後:“與你何乾。”
沈蒼的手沒有收回。
他翻掌,一枚玉佩靜躺在掌心。
馮桓不敢抬頭。
靈機真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這……”靈機真人的視線在兩人間流轉,心中微亂。
沈蒼僅僅看著江雲渡:“你知道什麼?”
江雲渡轉身,避開他的視線:“你看錯了。”
“這枚玉佩和輪回鏡有關嗎。”沈蒼追問,“江宗主為什麼不想讓我記住輪回裡發生過什麼?”
江雲渡未答。
馮桓餘光看到牆根有沙塵簌簌而下,偷眼向上,看到是主子掌下的窗台化為齏粉,眼皮狂跳,又深深低頭。
沈蒼就近看著他幾次三番的生硬沉默。
馮桓咽了咽口水。
正在他不知道該不該退下,讓主子和沈蒼單獨談一談的時候,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轉瞬即逝。
是沈蒼的聲音。
隨即,是腳步聲漸行漸遠。
“吱呀”
房門重新合起。
江雲渡回身,緩步走到鏡前。
“輪回鏡何時可再重啟。”
靈機真人一怔:“尊駕還要入鏡斬情?”
江雲渡道:“嗯。”
似乎察覺有人接近。
旋轉的輪回鏡慢慢停住。
鏡麵猶如撥雲見日。
空無一物的灰白點進彩影,拂開混沌,化開一段場景。
鏡中,一間房,一雙人。
江雲渡目光落在鏡中人的臉,負在身後的手沉沉緊握。
“即便尊駕出手,輪回鏡再啟,也需半月有餘。”靈機真人道,“且輪回於卦象無異,尊駕不該如此心急。”
他順著江雲渡的目光看過去,卻隻看到一團濃霧。
輪回鏡仙品神器,有緣人的前世今生,旁人無從得見。
他親手送兩人進入輪回,才稍稍探得鏡中異象。
原以為江雲渡道心穩固,絕不會受輪回影響,未曾想竟會在輪回中動情,令卦象愈發難料。
憶起方才沈蒼拿出的半塊玉璧。
靈機真人心中雜念亂長。
兩塊玉璧合二為一,乃上天注定。
自江雲渡修為有異,他卜算出情劫那一日起,莫非已是劫數?
難道,是他不該卜這一卦,令江雲渡生出斬情之心,才會親入凡間,泥足深陷?
如今江雲渡已然動情。
情劫將至,他該如何償還這滔天過失。
靈機真人退了半步,陡然掐訣。
勉強平複紛亂道心,他再看向輪回鏡。
江雲渡擺手揮亂鏡中場景。
“準備重啟。”他淡聲道,“助我與沈蒼再入輪回。”
—
與此同時。
沈蒼回到偏殿,見房間裡沒人,正要往腕間的銀繩注入靈力,就看到護山大陣外,無數法寶靈光從天而降。
空氣中有血腥味隱隱飄來。
沈蒼禦劍過去,看到主峰大殿前躺著滿地傷患。
漆黑魔氣在整片場地上空四溢,在陣法光芒內處處碰壁。
沈蒼在陣法旁落地。
不久,朱婉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道友?”
沈蒼看向不遠處的碧雲天弟子。
和往日的肅穆不同,今天的碧雲天,處處顯得壓抑。
“這是怎麼回事?”
朱婉婉走到他身旁:“沒想到魔族卷土重來,竟是碧雲天首當其衝。”
沈蒼看向她:“魔族卷土重來?”
朱婉婉愣了愣:“沈道友離宗一月,難道對此事一無所知?”
一月?
沈蒼眸光微動。
原來他在輪回鏡已經待了一個月。
見狀,朱婉婉向他解釋了一遍如今形勢。
一月之間,魔族不知為何,不再藏頭露尾,反而以小洞天為起點,大肆擴張魔陣範圍,期間各宗糾集人手前往清除,可在陣前被奸細暗算,人心難齊,浪費了數日光陰。
碧雲天對魔氣更有了解,她原本打算帶隊前往,可惜分殿此時四處傳來魔族消息,不得已,她隻能留守蠻荒。
“三大魔將隻有二將現世,也所幸修為尚未恢複全盛,勉強可敵。”朱婉婉看著場中陣法,輕歎道,“但魔族中又出現一名強者,修為之強橫,除宗主外,是我生平僅見,應當就是魔君絕塵天。”
絕塵天甚少出手,可每每施法,幾乎天崩地裂,無人是他對手。
短短一月,修真界人人自危。
碧雲天弟子與魔族多次交鋒,亦是敗多勝少。
沈蒼聽她說著,記起什麼:“魔族現身,仙界不會插手?”
朱婉婉搖頭:“修真界紛爭,據記載,仙界從未插手,五千年前,隻是魔君不知死活攻上仙界,才致使仙君親自鎮壓,魔族受過教訓,自不會再自尋死路。”
沈蒼又看向陣法內的弟子。
魔族殘忍嗜殺,如果任由擴張,修真界必定死傷慘重。
朱婉婉說:“對了,這裡雖有陣法,但畢竟充斥魔氣,你還是不要久留。”
沈蒼看出她還有事要忙,對她頷首示意,禦劍回了偏殿。
剛推開房門,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沈蒼回頭。
然而來人不是江雲渡。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