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機真人翻掌,兩道緊密糾纏、不分彼此的靈力在他掌中翻滾。
江雲渡看著它,淡聲道:“說吧。”
靈機真人臉上還有些許遲疑,聽到他的話,才說:“尊駕所料不錯,沈蒼的靈力足以與尊駕相融。”
江雲渡抬眸。
靈機真人歎道:“但沈蒼功法特殊,貧道難以看透,兼之沈蒼靈力並非出自尊駕己身,一經脫離掌控便會消散,除去沈蒼,無人再能運轉,若尊駕想以此抵禦情劫,隻有兩種方法。”
“說下去。”
“其一,煉化沈蒼元嬰,或可解一時之急。”靈機真人說完一句話,直覺森寒殺戾迎麵襲來,忙繼續說,“此法陰毒,毀壞沈蒼根基,尊駕必不會用。至於這第二種——”
說到第二種方法,他話音停了停。
但自知江雲渡對第一種方法已有不滿,他沒有停頓太久。
“便是以道侶雙修之法,合歡吸納。”
迎麵的寒意陡然凍結。
靈機真人看向江雲渡:“隻是,事關情劫,尊駕尚需三思。”
“你已卜卦?”
“是。”靈機真人道,“抵禦情劫,並非渡過情劫,此法隻是暫緩,後果還未可知。”
見到沈蒼與江雲渡的靈力全然相融,便能看出兩人牽扯之深,是他生平僅見。
情劫亦是天機。
若憑借外力便可扭轉天機,豈非太過輕易。
修真者逆天而行,江雲渡天資卓絕,更屬罕有。
他曾親手為江雲渡卜算出情劫,卻因江雲渡道心如冰如鐵,並不太過放在心上。
直到如今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在展現天機。
這場情劫,恐怕無可避免。
靈機真人看著江雲渡轉向窗外的冷漠側臉。
情劫二字,最忌動情,而非天劫。
沈蒼還蒙在鼓中,江雲渡若越陷越深,隻會平添隱患。
殿內長久的沉默讓靈機真人心往下沉。
他很明白江雲渡的困境。
魔族現世,隻差一步便可渡劫的江雲渡是修真界最大的指望。
近一個多月來,包括碧雲天在內,魔族在各處肆虐的暴行造成死傷慘重,修真者請求江雲渡出山的呼聲也越發高漲。
而江雲渡如此在意情劫,境界減退的原因獨占十之八|九。
靈機真人屈指掐算,仍舊算得煙霧重重,不見玄機。
他再看向江雲渡,躊躇建議:“若隻為拖延,尊駕不妨一試?”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6 章 萬事齊備,隻欠東風。
沈蒼回到偏殿時, 沒看到江雲渡的影子。
他往江雲渡的房間看過一眼,想了想,沒去打擾。
在迎風城剛經曆過一場戰鬥, 讓江雲渡休息一下也好。
但直到月色高掛, 江雲渡還沒出來。
難道受傷了?
沈蒼走到江雲渡門前, 抬手輕敲。
“江葉青?”
江雲渡緩緩睜眼。
他看向門外, 一道身影映在窗上, 看得分明。
沈蒼打過招呼就推門進來。
見江雲渡坐在蒲團上, 臉色沒有異樣,才問:“沒事吧?”
“嗯。”江雲渡道, “你怎麼來了。”
他沒有起身, 神識轉回前自行運功的手訣也沒收勢。
一個半時辰,靈機真人沒再找出第三種方法。
對沈蒼無損的隻有雙修。
然深陷情劫, 雙修無異於飲鴆止渴。
沈蒼在他思緒間到他麵前, 蹲身按在他的脈搏:“剛才江雲渡讓我幫他療傷, 回來你又一直待在房間不出來,我不放心, 過來看看。”
江雲渡垂眸看著他動作,一時沉默。
“沒事就好。”指下的脈象平穩, 沈蒼收手, “你想一個人待著,那我出去了。”
他正要起身。
江雲渡下意識反手握住他還在半空的手。
“彆走。”
沈蒼不由意外,抬眼看他。
江雲渡反應過來, 也頓了頓。
力道堪堪鬆了一份, 複又握得更緊。
“彆走。”他又說一遍。
沈蒼皺眉:“怎麼了?”
他抬手按在江雲渡頸側, 拇指攔回他轉向一旁的臉, “出了什麼事?”
江雲渡閉了閉眼:“沈蒼, 彆問。”
“好。”沈蒼看著他,“我知道你最近悶悶不樂,既然你不想說,我就不再問,但你記住,不論如何,我還在。”
江雲渡抿直薄唇。
沈蒼笑道:“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至交,我關心你,就像關心我自己,我隻希望你不要被心事壓垮,也彆再把關心你的人拒之門外,等你想說的時候,我隨時都在。”
隨時都在。
心底的刺痛頃刻覆蓋,纏得密不透風。
江雲渡握著沈蒼的手緊了又緊,忽然闔眼一瞬,抬手擁沈蒼入懷,冷硬克製的側臉貼在沈蒼頸側,帶著他本人的微涼體溫。
沈蒼微怔。
他稍稍側過臉,就看到江雲渡埋在陰影裡的眉眼。
“沈蒼。”江雲渡道,“還有五天就是期限。”
沈蒼的手被他牢牢握在胸前,偶爾感受到他似乎煩亂的心跳:“對。”
江雲渡道:“這五天,你留下陪我。”
他的嗓音比平常低沉,語氣依舊不留餘地。
沈蒼的手扶到他頸後,指腹在他發間輕輕摩挲,也沒有拒絕的念頭:“好。”
江雲渡沒再開口。
唯獨冷硬的溫度也許貼得太久,悄然柔和。
沈蒼又看向他:“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陪你,彆說五天,再久都不是問題。”
江雲渡麵色未改:“被魔族追殺,不得已留在碧雲天,不算陪我。”
沈蒼唇邊牽起笑意:“不得已留在碧雲天,也是留在你身邊,怎麼不算陪你?”
江雲渡道:“我說不算,便是不算。”
“你這叫強詞奪理。”沈蒼輕笑一聲,“不過,隻要你想,等你解了毒,想去哪都可以。”
江雲渡五指收緊。
胸膛間又有生冷的鈍麻沉沉落下。
良久,他道:“無需再久,我隻要五天。”
耳側,沈蒼含笑的語氣總顯得漫不經心。
“好。都聽你的。”
—
五天後。
清晨,沈蒼被生物鐘吵醒,轉眼就看到睡在一旁的江雲渡。
自從答應陪江雲渡五天的要求,他莫名其妙從房間裡搬出來,睡到江雲渡的床上;江雲渡也一反常態,對修煉失去興趣,和他一起像凡人一樣起居。
以江雲渡對修煉的熱忱,讓他接連五天不去修煉,可見打擊之大。
每天也是無所事事。
閒到極致,沈蒼帶他把碧雲天從上到下逛了一遍,在最高峰看了四遍日出,在雲端看了四遍日落。
昨夜一整晚,江雲渡連聊天的興致都不高,隻是和他坐在院子裡,到夜深才回來睡下,顯然心事還沒好轉。
看到江雲渡眼瞼動了動,沈蒼曲肘壓在枕上,隨手撐臉,側身看他睜眼。
“早。”
江雲渡眼裡沒有初醒的迷茫,清明一片。
他看向窗外,迎著朝陽:“今日是最後期限。”
已經過去五天,他的心情反而更消沉。
沈蒼抬手捏住他的臉,轉回他的視線:“解情毒是好事,你怎麼不高興?”
江雲渡蹙眉拂去他的手:“誰說我不高興。”
“滿臉寫著不高興,傻子也能看出來。”沈蒼又並指夾回一次,“你的臉太瘦了,胖一點才舒服。”
“啪!”
沈蒼輕吸一口氣,看了看手背,又看向江雲渡:“你來真的?”
江雲渡徑自起身:“你大可找讓你舒服的人去戲弄。”
沈蒼失笑,又抬手攬在他肩上:“可我隻想戲弄你,怎麼辦?”
江雲渡微抬的袖口落回身側,看他一眼。
“對了。”沈蒼想起什麼,“話說回來,你身上的情毒其實很久沒再發作。”
江雲渡道:“嗯。”
最後一次發作,是在離宗前助靈機修複輪回鏡,也隻短短片刻,不值一提。
沈蒼說:“說不定已經自愈了。”
他和江雲渡幾乎形影不離,每次情毒發作他都在,原因就是江雲渡靈力消耗過大。
但不論之前十度耗儘靈力救治清連宗掌門,還是和鬼岩的那場大戰,江雲渡事後都很清醒。
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
不是這個房間,是對麵。
“沈師兄?”
聽到這個聲音,沈蒼先轉向江雲渡:“見不見?”
江雲渡剛有緩和的臉色已經冷沉:“他來找你,何必問我。”
沈蒼無奈:“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也說過讓他不用過來,他堅持來送,我有什麼辦法。”
門外敲門聲還在響。
“沈師兄,你在嗎?”
沈蒼本打算閉門不見,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對方耐心十足,敲門聲久久沒停。
“沈師兄,你沒事吧?”
沈蒼隻能捏了捏江雲渡的肩膀算作安撫,過去開門。
看到對麵的背影,他說:“什麼事。”
千戟敲門的手一頓。
他轉過身,先拱手說:“沈師兄。”
沈蒼擺手:“有事直說吧。”
千戟裝作聽不出他語氣裡的謝客,從乾坤袋裡取出一枚玉簡,雙手送到他麵前:“師兄素喜安睡,弟子偶然得到這卷睡時亦能修煉的法訣,特來送給師兄。”
沈蒼說:“你的好意我心領,這個就免了。”
千戟垂下雙眼,低聲說:“師兄之前送弟子丹藥,救弟子性命,弟子日夜不敢相忘,隻求報答師兄大恩,這卷法訣算不上珍品,讓師兄見笑了……”
沈蒼說:“我送你丹藥隻是舉手之勞,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後修煉要緊,沒必要到我這耽誤時間。”
千戟抬頭看他,笑容赧然:“弟子不怕,隻要能為師兄儘些心力,弟子便心滿意足!”
他這麼固執,沈蒼直覺頭疼。
千戟還想再說什麼,就看到沈蒼背後,江雲渡的身影忽然走來。
他咽了咽口水,保持鎮定,不敢露出馬腳。
已得知輪回鏡就在碧華宮後殿,他沒再把寄魔丹用在沈蒼身上,而是放了一枚在碧華宮殿外,以策萬全,到時任何風吹草動,他都不會錯過。
君上親手煉製的丹丸,除非帝君仙身親至,否則絕不會被人察覺。
至於堅持來找沈蒼,則因為君上命令。
他竟對啟元帝君修為估算有誤,若不儘早想到解決辦法,實在後患無窮。
每日來此,一是為分開兩人,逐個擊破,二是為查探帝君修為深淺。
可惜帝君始終如一,不為所動,修為更難以看破,讓他心急如火。
時至今日,他也不再白費力氣引沈蒼出宗,隻來確認兩人是否都在。
君上料定的第二次輪回,才是真正時機。
所以見到江雲渡,千戟就收回玉簡,低頭說:“原來江師兄也在,弟子不便打擾,先行告辭。”
他說完就匆匆離開,免得橫生枝節。
江雲渡沒有看他,隻對沈蒼道:“我出去一趟。”
沈蒼問:“去哪?”
江雲渡看向後殿:“去找靈機真人。”
沈蒼再問:“要我陪你嗎?”
“不必。”江雲渡道,“若有消息,我自來找你。”
他看向沈蒼。
沈蒼沒有拒絕:“那就去吧。”
江雲渡麵色未變,負於身後的手卻緩緩收攏。
他也不再開口,微一頷首,禦劍往後殿飛去。
靈機真人正在殿中等候。
輪回鏡在他麵前徐徐旋轉,鏡麵朦朧,鏡身金光熠熠。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靈機真人轉身,果然看到江雲渡。
五日前,江雲渡未答應以雙修秘法暫緩,已證明道心雖亂,仍能撥亂反正,堅固如初。
這五日,江雲渡沒有片刻助他恢複輪回鏡,也不再踏足此地,他即便清楚江雲渡的去處,卻不忍點破。
江雲渡貴為碧雲天宗主,被稱為魔尊,受天下敬怕,此刻也不過被情所困,無從脫身。
斬情知易行難。
今日他如約而至,已是常人所不及。
然而自江雲渡動情,卦象從未改變。
冥冥之中,天機已定,能否真的修正這條一錯再錯的路,不在人為。
靈機真人沒有出聲。
可輪回鏡像是有所感應,金光溢彩,猝然大亮,刹那灌滿殿堂!
江雲渡看著它。
與沈蒼再入輪回,斬情過後,按靈機所言,他與沈蒼此生不複相見。
形同陌路,便不再有相思之苦。
他緩步往前,語氣平淡:“準備得如何。”
靈機真人壓下心中沒緣由的沉重。
“萬事齊備,隻欠東風。”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7 章 這樣的陣仗,必是為輪回一事。
“靈機真人?”
“是。”馮桓拱手道, “真人與江葉青正在後殿,特來請沈道友前往。”
沈蒼不疑有他:“走吧。”
江雲渡走之前就說過是去找靈機真人,應該是解毒有了進展。
馮桓和他一同走向門口, 開門時特意讓了一步:“請。”
沈蒼剛跨出門檻, 一個人影迎麵撞來。
來人驚呼一聲, 扶著門框踉蹌站穩, 忙看向沈蒼:“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沈蒼看了看他。
馮桓站在沈蒼身後, 看到他身穿的普通弟子常服,冷聲道:“碧華宮重地, 豈可擅闖。”
千戟低聲說:“左護法恕罪, 弟子並非擅闖,是來見——”
馮桓皺眉, 手中長劍鏘聲出鞘, 驀然釘入他腳前青磚。
地磚蛛網開裂, 靈力的氣浪震蕩,將人狠狠擊退!
千戟被衝得往後急退三五步, 單膝虛點地麵,不願被沈蒼看出破綻:“弟子知罪!”
馮桓趁勢看向沈蒼。
沈蒼正打開麵板。
碧雲天宗門規矩嚴苛, 他從第一天就看得出來, 既然左護法有心整治,說明擅闖碧華宮是明令禁止,他不宜插手。
再者, 這個弟子最初是和段鴻峰有牽扯, 他也不打算走近。
“若非你是沈蒼故人, 此次我必不輕饒。”馮桓看出他的態度, 繼而道, “自去領罰,日後無令再入碧華宮,死罪難逃。”
千戟還沒回話,身前兩道影子已經飛身而起。
他抬頭看著轉瞬消失的華光,盤算時辰,也立即飛回住處。
輪回鏡有熟悉異動。
馮桓親自來請沈蒼。
這樣的陣仗,必是為輪回一事。
寄魔丹順利重置於沈蒼衣內,他也該抓緊時間。
回到碧雲山下的段家,千戟閃身沒入房中,迅速掐訣,嘴唇嗡動,念念有詞。
下一刻。
難以察覺的黑影沿來路折返,如同一縷無形輕煙,堂而皇之從沿路眾多人的眼皮底下飛過。
君上親傳法咒,區區修真者,自然不能辨彆,可時間有限,不可拖延。
待鑽入沈蒼懷中寄魔丹,千戟才鬆了口氣。
寄魔丹隔絕一切氣息,隻剩本命魔氣,他不能再做其他,隻有等字。
視線受阻,他聽到簡短的對話。
“閉眼。”是啟元帝君。
“怎麼解毒還有這種步驟?”這是青霄帝君。
“不論聽到何事,等我讓你睜眼。”
“好。”
緊接著。
是靈力暴動的浩瀚氣息!
大殿中的玉器瓷器不住撞響,在寄魔丹內仿佛都感覺到周圍在搖晃。
千戟聽著之後的安靜,在一齊響起的兩道腳步聲中,眼前陡然一黑。
短暫的暈眩消失,他從空中向下望。
和上次一樣,他就在沈蒼所在的方位。
沒有實體,他尚需一具肉身。
千戟略過沈蒼,看向他身後的人群,挨個篩選。
“表哥,你一定要為我報仇!”
表哥?
千戟視線回轉,落在沈蒼左手邊、正拉住沈蒼左臂說話的女子。
女子十八歲左右,說話時梨花帶雨,語帶悲戚:“江葉青他殺了爹娘,還屠了飛雲塢滿門,如此狠毒,表哥不要因為以前的交情就對他網開一麵!”
周圍人人出聲讚同。
“魔頭今時不同往日,盟主萬不可因往日情分,手下留情……”
“飛雲塢今日慘狀,致使武林人人自危,隻有盟主是他對手啊!”
沈蒼立在門前,身形如鬆,從背後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一言不發。
千戟也不急著去觀察,隻盯著向他哭訴的女子。
和啟元帝君有仇,和青霄帝君有舊,這是他最佳的奪舍人選。
隻是這裡人多眼雜,當著帝君的麵,他不好直接動手,於是等到眾人離散,才悄然跟了上去。
“小姐,彆傷心了,明日盟主便前往落日崖與魔頭交手,以盟主實力,魔頭必死無疑!”
身穿粉裙的女子擦了擦眼淚,被冷風吹過,衝腦的恨意又化作不安:“蘭兒,我這樣逼迫表哥,是不是太過分了?”
“小姐怎會過分,”蘭兒說,“魔頭殺了老爺夫人,那也是盟主的舅舅和舅媽啊!就算小姐不說,盟主也不會放過他的!”
聽她說著,女子又恨聲道:“若非當年姑母心善,同姑父收留了江葉青,江葉青兩歲那年便已橫死,誰料他如今竟恩將仇報,姑父姑母病逝不足一年,他就……他就……”
蘭兒忙抬手扶住她:“小姐,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女子擦乾淚痕,長長苦歎:“表哥自小和江葉青一起長大,真的能狠下心殺了他嗎?”
蘭兒說:“盟主心懷大義,魔頭又歹毒狠辣,一定會的。”
女子又說:“可江葉青實力與表哥並列,會不會……”
蘭兒安慰她:“盟主年長魔頭兩歲,實力更強的!”
女子卻滿臉憂思,不再出聲。
千戟在兩人頭頂一路聽著,來到房間,見女子臥床後揮退了丫鬟,於是看準時機,入體奪舍!
“呃——!”
女子還清醒著,體內忽然湧起五臟移位的劇痛,當即發出一聲吐不出的嗚咽,手腳在床上胡亂抓踢,拚死求救。
屏風外很快聽到動靜。
“小姐?”
千戟動用本命魔氣壓製住凡人掙紮的魂魄,反抗逐漸微弱。
屏風外再響起的呼喚摻進一絲急切。
“小姐,你不舒服嗎?”
說完還是沒有回音,蘭兒匆匆走到床邊,掀開床簾。
看到床上一團混亂,她捂嘴驚呼一聲,忙伸手扶住女子的肩膀:“小姐!”
千戟在這時睜眼。
漆黑的光芒從他眼中劃過,融入夜色。
他模仿宿體的語氣,低聲說:“我沒事,一時魘住了。”
蘭兒才放下心,坐在床沿說:“小姐,要不要我陪你一會?”
千戟說:“不用,你去休息吧。”
蘭兒有些遲疑,見小姐一直不肯轉身,以為還在傷心,隻好放下床簾回到屏風後。
千戟又閉起雙眼。
本命魔氣消耗過重,他需要儘快休養。
馬上便有機會置帝君與死地,他必須做好最充足的準備。
—
次日。
清晨。
沈蒼坐在榻上,左手握住佩劍,右手輕輕擦拭。
門外傳來敲門聲。
“盟主,你醒了嗎?”
沈蒼抬眼,看到窗外旭日高升。原來天已亮了。
苦寒天氣,刺眼陽光穿透窗扇,傾瀉滿地,在劍尖處凝出冷冽的細芒。
他收劍歸鞘,起身走到門前。
“吱呀——”
門外,一眾人馬站在院子裡,等著他的示下。
“表哥,”一個女聲從人群中擠到最前,“我要陪你去!”
沈蒼看過去。
玉若夢,他的表妹,記憶裡關係親近,常有來往,是個心思敏捷,性格爽朗的姑娘。
但和腦海裡其他記憶沒有區彆,站在麵前的玉若夢,同樣帶著強烈的不真實。
眼前看到的一磚一瓦都有回憶,卻也對一切並不感到熟悉。
昨夜也是在此處,瞬息之間,好像經曆過的這整整二十四年,其實隻是一枕黃粱,都是假象。
沈蒼跨出門檻。
院子裡還在喧鬨。
“是啊盟主,魔頭無所不用其極,讓我們陪你一同前去,也好斷了魔頭後路!”
沈蒼抬手虛按。
飛雲塢滿門遭屠,玉家父母也被殺害,江葉青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這件事已經過去一月有餘。
一個月,足夠讓他查清真相。
這次答應前往和江葉青對峙,就是為此。
真相若屬實,有他一個人足矣。
眾人漸漸收聲,抬頭看他。
“你們留下。”沈蒼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封信,轉向玉若夢,“這封信,等我走後一炷香再打開,到時你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玉若夢是玉家遺孤,也是這場大變中唯一的活口,以她的性格,會做最對的事。
千戟依言接過,又說:“可是表哥,你一個人過去,讓我怎麼放心?”
沈蒼笑了笑,遞信的手沒有收回,在她發頂拍了拍:“看過這封信,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千戟暗自皺眉,麵上沒有反駁。
不久看他翻身上馬,就走到一旁把信打開。
蘭兒忙說:“小姐,盟主不是讓你一炷香後再看信嗎?”
千戟搖頭:“我放心不下。”
他說著,打開信紙,一目十行看完內容,下意識把信攢成一團,握在掌心。
蘭兒問:“信上寫了什麼?”
千戟回神,先把信放回懷裡,麵色假意焦急:“不好,盟主說他可能不敵江葉青,才獨身前去!”
不等蘭兒追問,他讓蘭兒到院子裡先去集齊所有人馬,再進門時,露出一雙在門外揉得通紅的眼。
“諸位,你們都知道江葉青的實力,如今他屠戮飛雲塢,必定又得至寶,表哥信上也說他可能不敵,我實在沒有辦法,隻能請求大家和我一起到落日崖,幫表哥殺了江葉青!”
眾人麵麵相覷。
“這……”
“可盟主走時讓我們留守……”
千戟提高聲音:“是表哥的命重要,還是表哥的命令重要?”
聽到這句話,眾人頓時猶豫萬分。
“好!”千戟作勢氣惱,轉身就走,“我不管你們如何,反正表哥的命我一定要救!”
見狀,人群裡也有人抄起武器擠了出來。
“魔頭心狠手辣,盟主向來宅心仁厚,單獨前去,說不定會中魔頭詭計,玉姑娘說得對,盟主的命自然比盟主的命令重要!”
有人牽頭,其餘人也紛紛附和,跟著千戟走到門外,先後翻身上馬,向落日崖飛奔而去。
千戟伏身馬上,抬手按住胸口的信紙,在迎麵刀割般的寒風裡笑了兩聲。
帝君將信交予他保管。
信上的內容便可永不見天日。
天時地利人和。
他有這麼多助手,啟元帝君的性命,趁亂唾手可得!
君上說得不錯。
這一次,天都在幫魔族。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萬事如意,心想事成-3-
——
第 88 章 山崖深不見底。
約定處。
落日崖。
明亮的天。
雪白的地。
疾馳的馬蹄聲打破仿佛沉寂的濃濃寒色, 飛速靠近。
馬蹄踏破滿地皚皚白雪,載著一人一劍在斜坡清出一條狹路。
衝到崖上,沈蒼策馬人立, 白馬蕭蕭鳴叫, 前蹄高高揚起, 又重重落下。
雪花仍在崖頂狂風中飛舞。
崖邊的人影孤身立在風聲裡, 漆黑大氅獵獵作響。
聽到動靜, 他沒有回頭, 雙肩落著的一層積雪,正隨著他靜靜的呼吸起伏。
沈蒼坐在馬上, 看到這道背影, 腦海裡似乎有影像一閃而過。
回憶過去,他從沒在落日崖見過任何人。
卻為什麼會對這幅場景感到熟悉?
“你來了。”
沈蒼在沉默中單手揮開披風, 翻身下馬。
對方沒有聽到回應,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淡聲又道:“你來殺我。”
話裡沒有疑問,是一句陳述。
身後依舊沒有回音。
江雲渡垂眸看著鋪滿天地的紛飛大雪, 聽到踩進積雪的腳步聲緩緩走來。
為免產生上一次的誤會,這一次, 他讓沈蒼保有輪回中的記憶, 便不會把他錯認為愛人。
今生,沈蒼是人心所向的武林盟主,而他雙手沾染鮮血, 必定與沈蒼為敵。
“為什麼?”沈蒼問。
江雲渡轉身, 大氅上的雪水飄然滾落。
他看向沈蒼。
這張臉, 在輪回內外沒有絲毫差彆。
此生輪回, 沈蒼性情溫潤, 言行舉止總是以禮相待,唯有出手時,從未放過大奸大惡,行事果決。
玉家是沈蒼至親,飛雲塢是武林名門。
二者皆死於他劍下,對他,沈蒼本不該多問。
江雲渡道:“他們死有餘辜。”
沈蒼緩步到他身前。
江雲渡餘光掃過他身側。
右手握劍。
這柄劍不會出鞘。
江雲渡再抬眸看他。
沈蒼又問:“為什麼死有餘辜?”
江雲渡蹙眉。
沈蒼問出這句話,來意顯然不是與他反目。
“我已經查清了。”沈蒼從他身旁走過,迎著凜冽寒風站在崖邊,“父親臨終前交給我的天心劍譜,是你們江家所有,是嗎。”
江雲渡蹙眉愈深。
沈蒼說:“父親把它交給我時,你也在場,他以為當年你隻有兩歲,還不記事,所以沒有避諱。沒想到你還記得清清楚楚。”
江雲渡道:“你想說什麼。”
“兩個月前,劍譜失蹤,我猜是你終於忍不住,拿它調查了江家被滅門的慘案。”沈蒼歎道,“玉家覬覦江家傳世的天心劍譜,在武林散布出江家身懷秘寶的假消息,淆亂視聽,暗地裡串通飛雲塢,連夜屠殺江家滿門,又燒了一場大火毀屍滅跡,隻有你被藏在暗閣,僥幸留了半條命。”
江雲渡看向他:“沈夫人救我回沈家,為我改名江葉青,教我沈、玉兩種心法,對我比對你這個親生骨肉更寵愛有加。人人都說沈家義薄雲天,你又如何?”
沈蒼忽而笑道:“你比我小兩歲,我把你當成親弟弟看待,連你小時候總做噩夢,都是在我床上才能睡著。”
隨著他話音落下,幼時記憶浮現腦海,親身經曆般清晰。
江雲渡視線微轉,冷聲道:“若你想以舊情勸我伏法,不必多談。”
“我知道,我也不會勸你。”沈蒼回身看他,“沈家撫養你長大,卻包庇凶手逍遙法外,你對沈家、對我的恨,應該和對玉家不相上下。”
銀芒一閃。
江雲渡“鏘”聲拔劍,直指沈蒼喉間:“既然如此,出招吧。”
“我今天獨自過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沈蒼神情未變,唇邊笑意收斂,“飛雲塢沒留半個活口,玉家隻剩若夢,她才十八,三腳貓的功夫對你沒有威脅,我死在你劍下,就當是沈家對江家的謝罪,也算你大仇得報。”
江雲渡眸光凝住。
“放心,我留了書信,若夢一向嫉惡如仇,看到後會幫你平反。”沈蒼說,“之後天高海闊,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好好活著。”
江雲渡握劍的手微緊。
此生和沈蒼敵對,對斬情有利,但他並非要取沈蒼性命。
就在此時。
雜亂的馬蹄聲飛奔而來!
千戟一馬當先,遙遙看到兩人的身影,他眼睛一亮,語氣卻焦急萬分:“江葉青果然要殺表哥,快上!”
一句話還沒說完,身後眾人出聲附和,各個飛身而起,腳下一點馬背,旋身刺向崖頂!
江雲渡趁勢收劍格擋。
沈蒼也瞬時出手,為江雲渡攔下幾人。
“都住手!”
眾人見狀,正茫然收招,不明所以。
千戟又喊:“表哥,你怎能果真因念舊情對江葉青留手,他殺了你的親舅舅啊!”
聽他這麼說,眾人互相對視,也不由議論紛紛。
“是啊,我看得清楚,盟主方才分明是想救下江葉青……”
“江葉青惡貫滿盈,絕不能讓他在此逃脫!”
沈蒼皺眉轉向千戟:“若夢,你沒看我給你的信?”
千戟胡攪蠻纏:“表哥,我知道你和江葉青以前同吃同睡,關係親密,可他如今殺了我爹娘,若不是大家及時趕到,他恐怕還要殺了你,你不要被他的一麵之詞騙過,我不能再失去表哥這個最後的親人了!”
沈蒼挽了個劍花,負劍於後,左手伸向千戟:“把信給我。”
他直直看來,千戟心頭猛跳,忙垂首咬牙搖頭,舉起手裡的劍,喊道:“既然表哥一定要袒護江葉青,那父母的仇我自己來報!”
沈蒼並指夾起他刺向江雲渡的劍,語氣微沉:“若夢。”
千戟立刻聽出他起了疑心,催用宿體淺薄的內力,逼出滿眼淚珠:“表哥,江葉青不僅殺了爹娘,還殺了整個飛雲塢,他是窮凶極惡的敗類,難道你要為了他,與整個武林為敵嗎!”
人群裡馬上響起一陣騷動。
沈蒼深深看一眼千戟。
以記憶裡玉若夢的性格,如果看了信,絕不會是這個反應。
“這樣也好。”既然如此,他不再堅持拿信,轉而對眾人道,“有我親口說出真相,才不會引人懷疑。”
千戟一驚。
若帝君說出前因後果,他這次設下的局便全然功虧一簣!
不行!
他看著沈蒼側臉,趁其不備,陡然抽劍衝向江雲渡。
“江葉青,殺人償命!”
沈蒼當即反應過來,橫劍去擋。
可麵前的人身形鬼魅,腳下步法詭譎,輕易閃避過去。
沈蒼難免訝然。
玉若夢心思雖然機敏,但從小受寵,不肯吃苦,身上功夫他最清楚不過,何況這樣的身法,他此前從沒見過。
千戟此刻也顧不及暴露與否。
君上曾說過,青霄帝君輪回轉世,不曾留有記憶,為了這千載難逢的時機,他唯有賭一把!
“大家還等什麼!”千戟不敢再讓沈蒼開口,又喊道,“誅殺江葉青,在此一舉!”
眾人早有動搖的心立刻偏移。
魔頭背負血債,不論如何,為玉家和飛雲塢找回公道,是他們應儘之責。
“沒錯!盟主不忍下手,我們一起殺了他!”
群情激奮就在一瞬間。
沈蒼在再難壓製的喧鬨聲中看向江雲渡。
江雲渡還在崖邊,手中長劍覆著一層劍氣,在雪色中微微扭曲。
這柄劍今日再見血,他此生再難回頭。
但長劍不動,他隻有死路一條。
沈蒼看著他,已經沒有閒暇多做考慮。
江雲渡卻沒看沈蒼。
沈蒼意欲以死謝罪,難與他交惡,此番真正與整個武林為敵,或許會令沈蒼回心轉意。
眾人聯手的攻勢刹那襲向崖邊,各色兵刃裹挾著淩厲破空聲,如電而至!
身後沒有退路。
周圍儘是殺機。
沈蒼輕歎,運功點地,借力一躍,來到被包圍的江雲渡身前。
“江葉青是棱關江家僅存的血脈。”
眾人聽到他的話,卻來不及收手。
“什麼!”
沈蒼持劍擋下絕大部分攻擊,反手將對他沒有防備的江雲渡推回身後,對身前沒去還手。
餘波儘數灌在身上,積少成多,他的腳步在雪地裡沉沉深陷,身形晃了晃,後背撞在江雲渡身上,唇邊有血跡噴湧而出。
“沈蒼!”
“盟主!”
沈蒼牢牢按住江雲渡握劍的手,咳出的血跡在雪地裡暈出一團刺眼血色,接著對眾人道:“玉家和飛雲塢就是當年殺害江家的罪魁禍首,他是為了報仇。”
江雲渡把他攬在懷中,看到他陡然失血的臉色,扣在他肩臂的手無意間顫動,右手按在他背後,運功為他療傷,語氣渾然不複往日平淡:“收聲,沈蒼——”
千戟站在人群裡,心有不甘。
他看向沈蒼,手中劍刁鑽刺向江雲渡:“表哥,你還在包庇他!”
劍尖來到沈蒼身前,他左手微微動作,暗中狠狠拍了過去!
沈蒼對他已有防備,礙於傷重,隻橫劍在臂,挑開他刺向江雲渡的劍,攔不下他陰狠的偷襲。
被沈蒼壓製,江雲渡冷如寒霜的雙眼倏然轉向千戟。
千戟手掌一顫,掌風一歪——
身後就是懸崖。
被掌風擊中右腿,沈蒼退無可退,腳下一滑,隻來得及把江雲渡推回崖邊,對他笑道:
“記住,好好活著。”
江雲渡眸光沉怒,抬手抓向他,衣袂卻從指縫中溜走,如墨長發在指尖輕輕卷過,也瞬間滑下。
“沈蒼!”
沈蒼正要閉眼。
頭頂,江雲渡沒有半分猶豫,驟然從崖頂一躍而下。
崖邊。
眾人怔愣看著兩人的身影相繼消失,對沈蒼最後留下的真相還難以消化。
千戟萬萬沒想到江雲渡也會跳下去。
青霄帝君傷重,一人絕難生還。
可啟元帝君完好無損,這樣一來,難保沒有變故。
不能這樣放任!
千戟也衝了過去:“表哥!”
他正要假作兄妹情深,跟著下去補劍,手腕就被緊緊拉住。
他回頭。
攔住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千戟用力掙了掙。
可宿體實力有限,根本無法撼動。
“放開我,我要去找表哥!”
男人體貼道:“玉小姐,盟主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你不要自尋短見。”
“……”千戟閉目掩去眼底的惱怒,又看向崖下。
山崖深不見底。
但願帝君再也不會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9 章 最後再叫我一聲兄長吧。
陡然的窒息。
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般的劇痛。
沈蒼自峭壁縫隙中長出的樹冠上滑落, 墜入山澗,在耳邊的水聲裡迅速下沉。
水壓擠向耳膜。
仿佛有水聲之外的呼喚傳來,他聽不真切。
“沈蒼……”
沈蒼勉強睜眼。
正上方, 一道漆黑身影正竭力下潛。
一隻手從水中穿過, 用儘渾身的力氣伸向他。
“沈蒼!”
意識漸漸模糊。
沈蒼沒有回應, 已經闔眼。
江雲渡瞳孔猛縮, 終於遊到沈蒼身前。
他抬手攔住沈蒼腰身, 帶著他直直回到水麵。
“沈蒼!”江雲渡看著沈蒼慘白的臉色, 提速遊向岸邊。
還是寒冬,崖底草樹青蔥, 景色如春。
寬闊的水簾從高處轟然落進湖麵, 白沫飛濺。
湖邊雖然不像山頂覆雪成冰,但湖水冷得徹骨, 微風拂過, 身上衣物也像一層貼身的冰雪。
沈蒼昏睡著, 短促的呼吸凝成白氣,在無意中偶爾顫抖。
江雲渡不顧傷勢, 先運功以內力蒸乾衣物中的水分,才扶他坐起, 為他療傷。
不知覺間, 本就受創的經脈中似有熱流湧動。
絲縷紅光無聲而來,自他背後蜿蜒纏綿。
墜崖時破碎的漆黑大氅處處撕裂,微弱紅芒在黑色皮毛下遊走, 若隱若現。
江雲渡的目光隻緊緊盯住沈蒼的臉, 不肯放過絲毫變化。
不知過去多久。
就在內力乾涸之前。
沈蒼眉心微蹙, 咳出的一口血跡自唇邊滴落前襟, 他氣息稍亂, 終於醒轉。
江雲渡收勢起身,單膝跪地,輕手將他攬回懷中,低頭問他:“你怎麼樣?”
睜眼就看到這張熟悉的臉,沈蒼眉間刻痕深濃,輕歎道:“葉青……”
他本想說,江葉青不該冒險跳下山崖,來救他這個必死的人。
在崖頂,他心存死誌,內力隻護住了江葉青,身受眾人聯手一擊,經脈儘斷,內力儘損,即便不死,從此也是廢人。
如今他落下深不見底的落日崖還留有一條命,其間江葉青付出多少,不言而喻。
但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於事無補。
沈蒼看著江雲渡麵上、頸上不規則的細長傷痕,又看到他身上遍布的破損和血漬,輕易猜到因受傷而昏沉時遭遇的險境。
“走吧。”沈蒼輕聲說,唇邊有血跡不斷淌下,嗓音沙啞,“彆讓我拖累你。”
淪落崖底,他們能活就是奇跡,江葉青外傷繁多,可見內力損耗之巨。
這裡周圍杳無人煙,沒有內力傍身,還要帶上他這個累贅,想逃出生天,隻怕難上加難。
江雲渡低頭看他,輪廓分明的臉此刻更添三分冷硬,抿成一線的薄唇按捺著心底滾燙的焦灼,良久,才道:“除了我,沒人有資格殺你。”
沈蒼輕笑。
笑聲裡,輕輕震顫的胸膛引動呼吸,他又咳了兩聲。
刺眼的血痕乾了又新。
江雲渡懷抱沈蒼的雙臂收攏繃緊,移開目光,看向他的雙眼。
沈蒼的眼總是漫不經心,虛弱至此,還是淺含笑意:“最後再叫我一聲兄長吧。”
江雲渡抿唇。
“你已許久不再叫我兄長。”沈蒼含笑看他,“就當滿足我最後的要求,好嗎。”
“我不會叫你兄長。”
聞言,沈蒼笑意斂起,隻說:“也好。沈家對你有愧,我本不配做你的兄長。”
江雲渡定定看他:“我說過,除了我,沒人有資格殺你。”
“什麼?”
江雲渡麵色不改:“若你死在此地,我會殺了所有對你出手的人。”
沈蒼皺眉,正要坐起身,傷勢因此反複,他捂胸重咳出聲。
按在身後的手掌向他輸送著斷斷續續的內力,救人心切。
麵前的這張臉神情冷漠,語氣平淡,口中的話卻殺伐無情。
“我說得出,便做得到。”
沈蒼和他對視。
自上次忽然間清醒,回想過去,記憶裡的影像很難真正融入,像旁觀旁人的經曆。
隻有見到江葉青,才油然生起一種奇異的熟悉。
印象裡的江葉青,和此刻的江葉青,性格並不完全相同,這樣的差彆,他其實不感到陌生。
或許記憶深處,此刻才是江葉青真正的性情。
包括這句話,他也沒有質疑。
隻是他很清楚,江葉青不會因為所謂的“資格”而起誓,否則絕不會跳崖相救。
這二十年的相處,他們日夜相伴,幾乎形影不離,總歸還有一些兄弟情義。
江雲渡身負深仇不能看透,他更不該點破。
鬱氣在胸中流轉,沈蒼又輕歎一聲:“葉青,若我身死,也是了結沈江兩家的恩怨。”
江雲渡沒再聽他說了什麼,隻單手握起他的手臂,轉身將人背負於身後。
看出他執意如此,加上剛才的話,沈蒼沒再勸他,也徹底壓下死誌。
玉家、飛雲塢死於非命,崖頂聽到實情的人證眾多,徹查清楚不是難事,真相很快便能大白,武林中對江葉青報仇的手段有所非議,卻不會因此將江葉青視作異類。
若江葉青為他殺了無辜人的性命,才是真的背上血債。
還不能死。
沈蒼咽下喉中腥甜,緩解體內傷勢。
江雲渡回眸看他,起身時還未站正,腳下不穩,虛浮半步,立在原地片刻,才睜眼走回岸邊,拔出劍尖沒入地麵的佩劍,拄劍沿水流走向下遊。
—
路上。
半睡半醒間。
沈蒼意識到有人在身上纏了數道樹藤,失重又維持許久,之後雙腳落地,躺在一處柔軟的地方。
微冷的水滴落,耐心潤濕乾燥的唇縫,才有人從背後扶起他。
“沈蒼,喝水。”
熟悉的聲音遠在天邊。
灌鉛似的的雙眼難以睜開。
看不到天色,腦中昏漲,身體也沉重麻木,難以自查傷勢的恢複狀況。
一團炙熱在胸口橫衝直撞,呼吸有如岩漿,讓他口乾舌燥。
輕輕倒入口中涼水不能緩解燒熱的肺腑,沈蒼不由抬手,無意握住對方手腕。
“……”
江雲渡看到他嘴唇嗡動,附耳傾聽。
“熱……”
江雲渡握著盛著生水的卷葉,又喂沈蒼喝了幾回。
但最後一次,水跡沿沈蒼唇邊滑落,江雲渡執袖擦去,卻看到他的臉色不再慘白,反而浮起不自然的血色。
入輪回時的記憶裡似乎對凡間傷病有些印象。
江雲渡蹙眉探向沈蒼額頭。
果然發燙。
他再扶沈蒼躺下,手掌滑下,按在沈蒼腕間的脈搏,眉頭擰緊。
荒郊野嶺,沒有凡間大夫,也沒有退燒藥物,沈蒼渾身發熱,幾乎是要命的重症。
倏地。
江雲渡心中微動。
首度輪回,沈蒼轉世便是凡間大夫,他見過沈蒼救治病人,也曾幫沈蒼上山采藥、處理藥材,治療風寒的草藥最為常見,應該不難找。
念及此處,江雲渡放下卷葉,起身時看沈蒼一眼,再把外袍脫下,蓋在沈蒼身上,才反手拔出沒入地麵的長劍。
劍刃發出的脆吟傳到耳邊,沈蒼在朦朧中睜眼。
他勉強抬手,拉住江雲渡垂落身側的袖袍一角。
手上一重,江雲渡當即回身,單膝點地,傾身看他:“你醒了。”
沈蒼的手落在他手背。
掌下觸感冰涼。
但江葉青內力渾厚,按理不該如此畏寒。
“你發燒了。”江雲渡沒注意到他的動作,沉聲道,“我去采藥,很快回來。”
沈蒼上下打量著他。
脫了外袍,江雲渡身上被樹枝尖石勾扯的劃痕更清晰,未經處理的傷口滲出血跡,在他深色的中衣團團暈染,看起來滿身狼狽。
“我沒事。”沈蒼握住他冰冷的手,按在胸前,“葉青,你需要療傷。”
江雲渡道:“待你痊愈,我自會療傷。”
腦海中的混沌兀自壓下,沈蒼的意識在清醒與昏沉之間。
“照顧好自己。”他的話隻剩單薄氣音,“我不會死,你也要好好地活……”
江雲渡反手握住他,抿直薄唇,看著他呼吸又歸於短促,才抽出手掌,起身走向洞外。
—
涼意敷在前額。
草葉的味道忽然入口,沈蒼皺了皺眉,側臉避開。
江雲渡蹙起的眉間始終沒有鬆開:“沈蒼,吃藥。”
沈蒼在昏睡中揮手打落在唇上研磨的指腹。
江雲渡重新拿起藥材,看他一眼,抬掌運功按在他胸前,從幾近乾涸的經脈中逼出最後的內力,湧入他體內。
沈蒼緩緩醒轉。
“吃藥。”
沈蒼依言咽下嘴裡的藥草,抬眸就見他唇色蒼白:“葉青?”
江雲渡收回手,身形晃動,卻再難支撐,側身摔倒下來。
沈蒼抬手接住他,但體力不支,隻把人拉回身前,不至於倒在地上。
成年男子的重量撞落下來,沈蒼狠狠閉眼一瞬,來不及平複,先看向江雲渡。
“葉青?”
江雲渡也停頓片晌,啞聲道:“無礙。”
沈蒼轉臉,才看到身下是他的黑色大氅,大氅下還有一層乾草露出來,難怪相對柔軟,而身上蓋著披風,又加了一層厚重外袍。
高燒不退,他身上熱得如火。
江雲渡隻著中衣和裡衣,失去內力護體,身上冷得如冰。
感覺到懷裡還有動作,沈蒼掀起披風外袍,把他攬進懷裡。
冰寒的體溫入懷,沈蒼即便需要降溫,也覺得冷意刺骨。遑論江雲渡本人。
“彆動,休息一會。”沈蒼抬手按在他頸後,把人再攬緊幾分,低聲道,“就當是陪我。”
聽到這句話,江雲渡的手頓在半空,須臾,落回沈蒼背後,閉眼任由引人深陷的熱意浸入骨髓,再難遠離。
兩人都沒察覺。
殘破的中衣內,微弱紅芒交纏著,刺入江雲渡不剩半點內力守護的丹田,散入枯竭經脈,悄然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90 章 恢複得怎麼樣?
在下一輪昏睡之前, 沈蒼把身上厚重的兩層布料分出一半蓋在江雲渡身上。
江雲渡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精力找到的這處山洞,足以遮風避雨,但從洞外灑進來的光亮, 看得出日暮將近。
夜裡寒風更重, 江雲渡穿得單薄, 很容易生病。
再者, 儘管懷裡的溫度過於冰冷, 卻正好緩解他渾身滾燙的高熱。
“抱歉。”想到江雲渡傷重的原因, 沈蒼還沒放下的手貼在他的前額,緩慢移到側臉, 暖著他不被遮蓋的每一寸皮膚, “是我連累了你。”
江雲渡抬手握住他的手背,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雙眼:“睡吧。”
沈蒼笑了笑, 在他頸後拍了拍, 閉眼時隻輕聲道:“答應我。彆做傻事。”
江雲渡還未開口, 耳邊的呼吸漸漸綿長。
療過傷,沈蒼發燒的症狀正在緩和。
繃在弦上的一線焦灼隨之放鬆, 抑製不住的疲憊上湧,江雲渡也沉沉睡去。
—
次日。
沈蒼再醒來時, 看到洞口處的天色不複昨天傍晚的黯淡, 已經大亮。
體內熔岩一般火熱的氣息也恢複大半。
昏沉的腦海終於清明,隻剩偶爾的刺痛,沈蒼抬手按在太陽穴, 動作間, 才注意到身旁空無一人。
江雲渡不在。
沈蒼單臂撐地, 起身時感覺到四肢百骸的悶痛還在叫囂。
他低咳兩聲, 聽到洞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快步回來。
沈蒼抬頭, 看到江雲渡仍舊身穿中衣,單手托著一片荷葉大小的綠葉,裡麵堆著幾個水果。
江雲渡也在同時看到他,蹙眉到他身旁,矮身輕按他的肩膀:“躺下。”
沈蒼覆在他的手背。
果然又冷如冰雪。
這樣不把身體放在心上,實在胡鬨。
“你的傷怎麼樣?”沈蒼問。
“無礙。”話落,江雲渡收回手,轉而道,“我尋了一些果子,你吃吧。”
沈蒼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內力空虛,還說無礙?”
整整一夜過去,江雲渡根本沒自行療傷過,否則不會這麼嚴重。
江雲渡未答。
沈蒼探出他的脈搏,又問:“你醒了多久?”
江雲渡淡聲道:“不久。”
聞言,沈蒼的視線落在他手上。
剛醒不久,來不及療傷就出門,是為了找這些水果?
“彆多想。”注意到沈蒼的視線,江雲渡手腕微震,收手拉起滑到他腰間的披風,正要蓋回他身上,一隻手又把它按下。
江雲渡抬眸。
沈蒼唇邊嗪著無奈淺笑,是此生獨有的溫和。
他拿起掌下的外袍,披在江雲渡身上:“我睡了一夜,已經好多了,這裡不是養傷的地方,繼續走吧,說不定能找到人家。”
山洞陰冷潮濕,的確不宜養病。
江雲渡不作猶豫,抬手攬在沈蒼肩背。
沈蒼含笑擋住他的動作:“不必,我還撐得住。”
背著一個成年男子趕路,對帶傷之人是不小的負擔。
見江雲渡眉心隆起星點痕跡。
沈蒼又抬手:“不過還需要你幫我一把。”
借他的力道起身,麻而漲的微痛自足下向上蔓延,逐漸包裹雙腿,所幸還能接受。
沈蒼麵不改色,把手裡的大氅遞給江雲渡:“衣服穿好,彆感染風寒。”
江雲渡先幫他係上披風係帶,才隨意攏起身上外袍大氅:“彆動。”
“嗯?”
江雲渡轉身到沈蒼身側,右手與他左手交握,緊緊相扣,小臂托起其餘的重量,再把劍柄遞進他右手,權作手杖。
沈蒼垂眸看過,也緊緊握回:“走吧。”
“嗯。”
他們緩步走出洞外,在江雲渡的引路下回到水邊,轉向下遊。
大概天氣寒冷,沿途走走停停,沒遇到任何野獸。
憑借江雲渡找來的水果撐過兩餐,下午日曬西沉,又快到找地方休息的時間。
江雲渡提議停下。
沈蒼堅持往前再走將近半個時辰,視線範圍內仍然沒有人煙。
他心中暗歎,正要答應,不遠處的草葉裡忽然窸窸窣窣。
江雲渡眸光微凜,往前半步,擋在沈蒼身前。
下一刻。
一隻毛色棕土的野兔從草叢邊緣跳了出來!
它的速度不算快。
看到兩人,它急急拐向另一側,受傷的後腿暴露在空氣裡,新鮮血跡黏著絨毛,異常顯眼。
“咻!”
一支冷箭也在草叢裡飛來!
被傷腿限製發揮,逃脫不及的野兔被準而狠的箭尖射中。
慣力帶著它在地麵翻滾,抽搐著滾到江雲渡和沈蒼腳下。
很快,一個挎弓的男人越過草叢,小步跑了過來。
來人穿著一身各色皮毛製成的短襖長褲,扣在襖上的腰帶零碎的物件,右手邊還有一把匕首。
他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兩個陌生人時僵在臉上。
再看到沈蒼手裡的劍,他身體繃直,握緊手裡的弓,伸向身後箭筒的右手蠢蠢欲動。
“你們是誰?”
沈蒼攔回江雲渡,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們隻是過路人,身上有傷,並非有意打擾兄台捕獵。”
來人早也注意到他們衣衫狼狽,聽他這麼說,手上力道鬆了鬆,還是心有警惕:“這裡從來不見外鄉人,你們這是打哪裡來,要走這條路?”
沈蒼意簡言賅:“落日崖。”
“落日崖?”來人雙眼瞪圓,看一眼遠處瀑布的方向,顯然對周圍地形十分熟悉,頓時反應過來,“那裡沒路,難道你們是從山頂摔下來,居然還活著?!”
沈蒼沒有否認:“僥幸而已。”
男人眼睛瞪得更大,卻搖了搖頭,認真打量起兩人。
一個風度翩翩,一個冷若冰霜,都是器宇不凡,衣服雖然到處破損,可一看就是名貴料子,不像是普通人家,看起來也和他們的說法一致。身上奇怪的傷痕這麼多,如果是從山崖上摔下來,就不難解釋了。
而且從山崖上摔下來,兩個人都沒死,隻是受傷,還能走動?
是高手。
男人下意識放下微抬起的弓。
僥幸這樣的話,他可不傻,怎麼會信,真的打起來又是二對一,他占不到好處。
“好吧,既然如此,兩位慢走,我們就此彆過。”
沈蒼在他小心彎腰撿野兔時說:“兄台可否告知,最近的村子還需多少腳程?”
男人順利撿回獵物,心情大好,為他指了一個方向:“你走的這條路,至少還要兩天功夫,這邊倒是近一些,但也要過夜。”
“你在此打獵,想必住在附近。”
男人心頭一跳,看向江雲渡,支吾其詞。
對方實力強橫,在這野外,他怎麼敢隨意把住處透露出去。
見狀,江雲渡從腰間取下一枚碎裂殘缺的玉佩:“它至少值二十兩。”
二十兩!
男人眼神發亮。
江雲渡道:“留宿一夜,助我們找到大夫,它便歸你。”
“沒問題!”這麼簡單的要求,男人聽得連連點頭,忙不迭說,“這邊請!”
江雲渡沒再看他,隻扶著沈蒼,在男人熱情的邀請下舉步向前。
男人走在當先帶路時瑣碎地介紹自己。
他叫劉水遠,是附近的獵戶,靠打獵為生,由於這裡依山傍水,天氣不很寒冷,冬天也有動物活動,所以不時會來幾趟。
帶沈蒼和江雲渡來到打獵才住的木屋,劉水遠把唯一的床讓給兩位貴客,趕緊生了火,忙上忙下烘暖了房間,又特意煮了熱粥、烤了野兔,送到床前,之後翻箱倒櫃找出所有能用的東西,都擺在搬到床邊的桌上。
“打獵受傷是家常便飯,我還有剩的傷藥,兩位不嫌棄的話,先湊活用吧!”
江雲渡接過傷藥,略一頷首:“多謝。”
劉水遠忙擺手。
那玉的成色他看得清楚,足足幾十兩銀子,簡直是天上掉的一筆橫財。
白拿人家的好玉,他於心不安,算上所有送出的東西,也及不上一點零頭。
可他又問了幾句,看出這位冷冰冰的男人對他很不待見,那雙眼神比刀尖還利,他也不敢直視,索性抱著粥碗出門,進了臨時搭的棚子裡,不去打攪。
聽到關門聲,江雲渡扶沈蒼吃過一頓熱飯,再扶他躺下。
沈蒼說:“你也睡吧。”
江雲渡道:“我先療傷。”
沈蒼的傷重在經脈,若不及時根治,一定留有後患。
沈蒼直覺眼前微有模糊。
趕路一天的困乏和傷病一齊爆發,他最後隻說:“彆太累。”
“好。”
江雲渡看著他,見他閉眼,才撩袍盤膝坐在床邊,靜靜打坐。
然而漸漸,一陣難以言喻的火熱在小腹彙聚,肆意衝撞。
這感覺過於熟悉。
江雲渡倏地睜眼。
內力運轉稍緩,灼燙的熱流也隨之壓下。
江雲渡微蹙起眉,雙手搭在膝上,緩慢運功。
方才一瞬的熱流仿佛隻是錯覺,不再出現。
—
整夜悄然而過。
接連兩夜睡得安穩,沈蒼睜眼時,腦海中的鈍痛又散去些許。
看到江雲渡還盤膝坐在身側,他沒去打擾,江雲渡卻忽有所感,轉臉看來。
“好些了嗎?”
沈蒼笑道:“好多了。”
門外。
劉水遠聽到動靜,端著裝滿熱水的茶壺和水杯進來,走到桌邊放下,他不太敢和江雲渡說什麼,看向沈蒼:“等兩位收拾好了,隨時都能出發。”
沈蒼說:“有勞。”
“您客氣!”劉水遠說完,退回屋外,關了房門。
江雲渡扶沈蒼起身。
他身上披著濃重的寒意,沈蒼問:“你昨夜沒睡?”
“嗯。”
沈蒼又問:“恢複得怎麼樣?”
江雲渡沉默片刻。
一夜打坐,丹田內熟悉的發作跡象在丹田中幾度醞釀。
隻是,他不打算告知沈蒼。
久沒聽他開口,沈蒼轉臉看他:“葉青?”
江雲渡避開他的目光,淡聲道:“我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輪回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