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蒼頓了頓。
站在眾人之後的靈機真人看一看他,又看向江雲渡:“依尊駕所料,絕塵天實力若再增長, 會當如何?”
江雲渡淡聲道:“他暫且不會是我對手。”
暫且。
靈機真人眉眼皮跳了跳。
江雲渡負手緩步走到門前, 看著遠方的光柱。
纏繞於白霧中的黑色光芒正被一點一滴吞噬, 不久便會徹底煙消雲散。
看到這一幕, 馮桓皺起眉頭, 看向江雲渡的背影:“宗主,我們該去阻止他嗎?”
段燁瞥他一眼:“來不及了。”
馮桓張了張嘴。
絕塵天沒有遮掩,動靜如此巨大,想必也料定這一點。
隻是,待絕塵天將魔族吞食乾淨,就是魔軍進發之時,碧雲天不能坐以待斃。
“絕塵天為什麼急著增長實力?”
段燁循聲回頭,看到沈蒼:“急著?絕塵天欲圍困碧雲天,他不敵宗主,尋求進境是理所當然。”
沈蒼麵色不改,再問:“自上次江宗主與絕塵天交手,過去了幾天?”
門前。
江雲渡摩挲珠串的手突然停住。
段燁雙眼半眯,已經回答:“不足半月,你問這個有何意義。”
沈蒼眸光微沉。
不足半月,也就是十幾天。
而他和江葉青從迎風殿返回碧雲天,隻過去五天。
他在輪回鏡裡至少待了五天。
而這五天,他又沒有絲毫記憶。
沈蒼看向江雲渡。
江雲渡的背影仍凜冽如劍,分明聽到身後的對話,卻一言不發。
“是啊。”朱婉婉也說,“絕塵天不敵宗主,自然不肯甘心。”
“他隻用不足半月,實力就有這麼可觀的增長,那他為什麼不等一個月,甚至一年,”沈蒼隨口說,“魔族等了五千年,總不會覺得一年時間太長。”
靈機真人點頭:“不錯,絕塵天曾攻上仙界,作風不會莽撞。”
“能讓絕塵天實力進境的魔族,非三大魔將莫屬。”沈蒼說,“他知道不敵江宗主,卻不惜以魔將為代價,也要在這時候圍攻碧雲天,你們沒想過為什麼嗎。”
聽到這,馮桓不由看向江雲渡,強壓下心底的忐忑。
在此之前,足足兩天時間,他當然想過魔族來犯的原因。
魔族近一月來在蠻荒襲擊頻繁,屢屢得手,他以為是魔族氣焰囂張,才盯上碧雲天。
沈蒼的話點醒了他。
難道魔族得知主子修為有異,才選在此時攻打?
絕塵天實力提升,此消彼長,他不敢深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絕塵天進境已是定局,不如……”靈機真人也出聲提議,隻是話說一半,他實在羞於再啟齒,“此乃無奈之舉,並非為碧雲天,也是為天下蒼生,還請尊駕……”
馮桓眼神一亮。
靈機真人這麼說,難道是有解決之法?
沈蒼關注著兩人的反應。
這是完全出於潛意識的反應,也正說明江雲渡身上的確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過,“無奈之舉”?
沈蒼看向靈機真人,沒想到對方也正轉臉看向他。
隻是對上他眼神不足半秒,又立刻收了回去,心虛似的。
沈蒼挑眉。
“咦?”朱婉婉聽不出靈機真人正和江雲渡說些什麼,思索間無意看到沈蒼頸側,提醒道,“沈蒼,你頸上有傷?”
沈蒼微側過身,舉拳擋在唇前咳了一聲,徒勞立起立不起的衣領:“小傷。”
咬痕的刺痛就像記憶的閥門。
刻意壓下的場景不受控製,頃刻湧回腦海。
清晰的畫麵一一閃過,過於貼近的氣息早已失去原有的平緩節奏,壓抑,沉重,似乎還在耳邊回響。
那雙不複冷漠鋒利的眼睛摻進情|欲,連嗓音也低沉微啞,和平日判若兩人。
“傷口還在,真的沒事?”
沈蒼回神,這才記起。
修真界不同以往,傷口不靠自愈。
但他還沒運功,眼前忽然一暗。
漸漸熟悉的玄色袖袍先映入眼簾,緊接著,溫熱指腹貼在頸側,很快收回。
沈蒼抬手擦過原位,傷口已經完全愈合。
朱婉婉紅唇微張。
她早知道沈蒼在宗主心中分量過人,卻未想過宗主待沈蒼這樣親密。
沈蒼也看向江雲渡,終於和他對視:“你和絕塵天交手,如果有我幫上忙的地方,儘可以告訴我。”
上次在迎風城外,他至少幫過江雲渡一招,算是有效,何況一如靈機真人的說法,這件事不止關乎碧雲天,是事關天下蒼生,理應出力。
聽到他輕易許下的一句承諾,靈機真人動了動,欲言又止。
江雲渡卻道:“不必。”
靈機真人稍有些焦急:“此事還請尊駕三思!”
江雲渡掃過他一眼,淡聲道:“你的無奈之舉,我已試過。”
“……”靈機真人驚怔住,“何時——”
他的話隻說半句,想起什麼,倏地收聲。
方才。
殿內。
莫非。
靈機真人在沉默中往後倒退一步。
既然試過,又說不必,想來已有成效,無需他再多此一舉。
馮桓聽著,有心想問,沒膽張口,隻能揣著滿腹好奇緊緊閉嘴。
江雲渡看著沈蒼:“你有話要問我。”
一世輪回的記憶留在鏡中,但沈蒼特意問過時日多少,必定已然起疑。
沈蒼說:“我有很多。”
為什麼再入輪回。
為什麼這次要瞞著他。
輪回裡發生的事,即便江雲渡不想提起,他也必須追根究底,問個清楚。
還有。
沈蒼有過短暫的遲疑,還是開口:“現在我隻問你,江葉青在哪?”
他記得很清楚。
當天他和江葉青一起走向輪回鏡,他原以為是解毒,卻被身後的力道推進鏡子裡。
再出來,再醒來,他身邊隻有魔尊江雲渡。
根據記憶,江葉青的情毒轉移到他的身上。
而魔尊出於某種他還不了解的原因,親身為他解毒。
解毒的過程完整留存在他的腦海。
他記得,不止一次,眼前是懷中江雲渡的臉,他說出的名字,卻是江葉青。
短短一次輪回,他有太多問題要問。
江雲渡為什麼幫他。
江葉青的情毒為什麼轉移。
沈蒼閉了閉眼,按下雜亂的頭緒,看向江雲渡:“我要見他。”
聽到他的話,殿內各人反應不一。
馮桓忘了臉上的麵具,深深低下頭去。
朱婉婉臉色慢慢僵硬,不敢細聽,也不敢妄動。
江葉青。
這名字連她都很耳熟,總是和沈蒼一起被提及,兩人關係曖昧,據傳,是恩愛道侶。
這話不是無中生有。
畢竟這兩位至今還雙雙住在碧華偏殿。
可是,宗主對沈蒼也這般與眾不同,大戰一觸即發之際,和沈蒼獨處甚久,還有方才為沈蒼療傷的手法。
宗主療傷,動作何須那樣親密。
沈蒼與江葉青,那宗主對沈蒼,豈非……
“你的人,下落不該問我。”
聽到宗主回應,朱婉婉也深埋著臉,盯著腳前。
沈蒼皺眉,又看向靈機真人:“你們不知道江葉青的下落?”
靈機真人說:“小友要找的人,時機到時,自然會在小友身邊。”
他話音落下。
遠處,徹底融於白霧的光柱陡然炸散!
馮桓心頭一緊:“宗主?”
沈蒼也轉向江雲渡。
絕塵天不想等待更好的時機,他先猜到是為輪回鏡而來,但魔族尋覓輪回鏡的行動不算大張旗鼓,說明不是這個原因。
碧雲天內有絕塵天非殺不可的人。
江雲渡正是這個人選。
江雲渡想必也很清楚。
絕塵天大軍壓境包圍碧雲天,用普通魔族拖住旁人,是方便與他一決高下,也是確保他不會有其餘幫手、確保致命。
沈蒼問:“有把握嗎?”
江雲渡回望著他,隻道:“等我回來。”
—
與此同時。
遠處石宮。
“我們該出發了。”
看著絕塵天的身影消失在麵前,千戟轉向幻蓮,皺眉問:“碧雲天有帝君齊聚,還有人間渡劫期修真者在側,君上為何要在此時出手?”
幻蓮還心有餘悸,往空蕩的染血石棺裡看了一眼,才說:“我們都與帝君交過手,你以為他們實力如何?”
千戟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還是回道:“論單人實力,與鬼岩相仿。”
“沒錯。”幻蓮輕輕一笑,“但帝君上次與君上交手,卻比君上更甚一籌。若帝君實力果真比君上更甚一籌,為何遲遲不對魔族動手?”
千戟問:“你的意思是?”
幻蓮說:“帝君向來婦人之仁,不會對人間置之不理,既然如此風平浪靜,一定是修為有異,害怕暴露。”
千戟恍然。
幻蓮抬手點了點他的胸前,笑得妖冶:“千戟,這樣大好的時機可不是日日都有,你說,君上怎會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
第 97 章 你想讓我怎麼幫?
沈蒼站在殿內, 看著江雲渡乘風而起,打開地圖麵板。
密密麻麻的紅點漫山遍野,在碧雲天大陣外一動不動, 是魔族的先遣部隊。
陣內代表中立的碧雲天弟子也莮?風安靜集結, 列陣在前, 等待著開戰的命令。
寥寥幾個被特意標記的綠點齊聚碧華宮。
沈蒼看向側殿。
裡麵空無一人。
江葉青不在碧雲天。
馮桓沒注意到沈蒼的視線, 見江雲渡踏上雲端, 他匆匆對幾人拜彆:“魔族即將來犯, 屬下先行一步!”
朱婉婉緊隨其後,也飛向陣前。
段燁深深看了沈蒼一眼, 才閃身離去。
隻剩和沈蒼獨處, 靈機真人心頭微動,轉身欲走。
“真人且慢。”
聽到沈蒼的聲音, 靈機真人心中暗歎, 微笑回身:“小友有何指教?”
此次迫不得已提前結束輪回, 便已注定沈蒼與江雲渡兩人的糾葛再難分清。
他多次嘗試,也再不能窺測兩人天機。
江雲渡暫且不提。
沈蒼事事被蒙在鼓中, 若得知真相,日後進展如何, 還未可知。
“我沒有為難真人的意思, ”沈蒼說,“我隻想知道,江葉青的情毒解了嗎?”
情毒?
靈機真人對這個名字並不熟悉。
但江葉青即是江雲渡, 事關情之一字, 倘若江雲渡對沈蒼透露過相關底細, 必是指情劫。
“可以說已解, 也可以說未解。”靈機真人模棱回道, “個中關竅緣由,解鈴還須係鈴人,恕貧道不敢妄言。”
說完,不等沈蒼再問,他笑了笑,身形隨之消散。
沈蒼看一眼還留在原地的殘影,轉向空中。
靈機真人對江葉青緘口不言,隻會和江雲渡有關。
沈蒼摩挲著左腕的銀繩。
好在江葉青簡短回應過一次,至少性命無虞。
“砰!”
突如其來的猛然重響從陣前傳遍碧雲天!
眾多魔傀收到命令後的全力一擊落在大陣上,震得殿門都輕輕顫晃。
要開始了。
沈蒼最後擦過銀繩,禦劍飛出大殿,往魔族進攻的最前線疾馳而去。
空中。
他看到遠處黑壓壓的煞氣正迅速逼近。
一朵又一朵魔蓮在煞氣中徐徐綻開。
花瓣巨大卻精致,居中的花蕊填著死不瞑目的人頭,瞪起的雙眼盯著前方,青白灰敗的臉滿麵猙獰。
魔蓮在前進的黑霧裡浮動,肉眼難以看清。
驀地。
炫目的靈力光芒從陣內直衝天際,隨著馮桓一聲令下,又直直落入煞氣範圍!
煞氣吞沒了一切聲響。
在刺骨發寒的死寂裡,魔蓮的紋理看起來愈發詭異陰森。
花瓣的脈絡染上猩紅血跡,膨脹的速度加快稍許。
由修真者製成的魔傀身死,屍體血肉正是魔蓮的養料。
碧雲天平常的紀律嚴明,在這個時候彰顯出充足的好處。
沈蒼遠遠看到列陣的前排弟子有短暫的一次騷動,很快恢複如初。
第二輪靈力的攻擊急速升起。
正在這時。
一聲短促慘叫響徹山林。
“敵襲——!!”
朱婉婉不假思索,立刻帶隊衝了過去。
但趁亂上山的魔族身形詭譎,行動如風,在她趕到之前,早已銷聲匿跡。
熟悉的身法,極易辨彆。
不止絕塵天和幻蓮,千戟也到了。
再者,千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上山,很能說明碧雲天有魔族內應,需要時刻謹慎。
頭頂。
一道不加修飾、極儘肅殺的劍意猶如雷霆,閃電而至!
劍尖沒入地麵,深淵一般的裂縫在令人齒冷的“哢嚓”聲中延長伸展,望不見底端。
偷入碧雲天的眾多黑影被劍氣陡然掀飛!
堪堪布下半數的法陣被裂縫中斷,儘數毀於一旦。
其中一道黑影險之又險避開劍氣餘波,眨眼不見。
弟子們下意識抬頭。
天邊沒有半朵白雲。
生平未有敗績的魔尊負手憑空而立,泄下震撼光輝的曜日在他身後,卻不及他隨意舉手投足,惹人矚目。
白日驚雷,浩蕩連綿。
紫極電光在他腳下徘徊,隨他心意而動的劍氣鋪滿長空,二者勠力交纏,瞬息沒入魔蓮煞氣。
霹靂作響的雷聲在黑霧中遊走,久久不散。
黑霧勉強抵擋,被迫停下腳步。
“他們還不配做你的對手。”一抹白影兀地出現,擋下滔滔不竭的漫天劍影,撩開前擺,緩步登上莫須有的階梯,笑著抬頭看向空中江雲渡,“讓我來試試你的實力。”
談笑間。
兩道無上的龐大氣刃轟然相撞!
地動山搖。
大陣狠狠一晃!
絕塵天全然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江雲渡,笑意帶著深入心底的自信:“隻有你一人?”
話落。
第二次轟烈的餘波震動山脈。
大陣驟然一顫,頓時徹底潰散。
沈蒼皺眉。
不在場的魔將隻有一個,看來絕塵天吞食了實力最強的鬼岩,他境界大漲,比起上次見麵的確顯得更應對自如。
不過現在不是擔心江雲渡的時候。
沈蒼再看向重新起步的黑霧,對馮桓傳音道:“幻蓮擅長幻境,在這種場合容易攪亂人心,你們最好不要太深入煞氣,她交給我吧。小心千戟。”
馮桓一愣,聽到左上方傳來破空聲,才看到沈蒼的背影轉瞬貼近地麵,飛往山下。
主子與絕塵天纏鬥,無心顧及此處,間不容發,沒時間再想其他了!
“殺!魔族所有,片甲不留!”
聽到馮桓的命令,陣內弟子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隨他一起衝下了山。
沈蒼早在眾人之前,按地圖上紅點的分布,從防禦最薄弱的地方飛進煞氣範圍。
魔傀大多聚集在前端兩側,最密集的地方在正中間,應該就是幻蓮所在的方位。
可惜碧雲天弟子人數太多,他不可能帶著所有人無聲無息地進來。
“小心。”
沈蒼抬手往後,沒在熟悉的位置握到印象裡的手,不由微頓,又輕笑一聲。
這次行動沒有江葉青。
從來到這個世界,從和江葉青相熟,幾乎每次冒險都有人作陪,突然沒人守在身後,他竟然有些不習慣。
沈蒼掃過地圖上空空如也的碧華宮偏殿,轉回麵前的紅點。
他靜心斂神,來到第一朵魔蓮近前。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用出技能。
袖間,一抹金光忽地閃過,沒入魔蓮□□。
—
煞氣中心。
幻蓮雙手掐訣,輕柔托起掌中的一朵黑豔蓮花。
花瓣間隙蘸著飽滿的血色,繼續這樣下去,不需要耗時太久,蓮花就會重新綻放。
她笑著點了點花瓣,放下心裡的一塊巨石。
上次被帝君吸去本命魔蓮,她不惜親自去獵殺區區凡人,才養起這朵半開的魔蓮花苞,今日之後,想來實力還能再上層樓。
她透過黑霧看向高空。
君上與帝君的戰鬥,不是她所能領悟,但隻要君上斬殺帝君,莫說一朵魔蓮,從今人間便是她禦用的蓮花池地——
等等。
艱難捕捉到正交戰的身影,幻蓮身形停住。
這氣息。
怎麼隻有啟元帝君一人與君上交戰?
青霄帝君現在何處?
她的念頭剛起。
心頭猝然一陣刺痛。
與她心脈相連的魔蓮哆嗦一下,最外層的一片花瓣在她低頭時,霎時枯萎,瞬間凋謝。
幻蓮屏住呼吸。
青霄帝君在這裡!就在陣中!
她赤起的雙足沉沉落地,立刻召回身旁魔傀。
但沒過太久。
又一片花瓣無聲凋落。
幻蓮胸口加重起伏。
帝君又在吸取她本命魔蓮的氣息。
不行,再這樣下去,待帝君來時,她便沒有絲毫防身之力。
“去找!”幻蓮手中法訣迅速變化,飛出的朵朵蓮花轉眼飛離,印在魔傀前額,“找到帝君下落,格殺勿論!”
然而得到命令的魔傀似乎沒起到任何阻礙作用。
第三片、第四片——
看著一片又一片魔傀凋謝,幻蓮雙手發抖,連忙召回一圈魔傀,守在身邊。
她又看向高空。
帝君修為應是強弩之末,何況隻有一人,君上怎會至今還沒得手!
就在她焦心如焚時。
遙遙天際,一道身影拖著刺眼奪目的流光,轟隆落地!
幻蓮眼睛亮起。
君上得手,隻剩青霄帝君單打獨鬥,必定也是手到擒來——
遠處地麵揚起的沙塵被猛地揮散。
看到從巨坑中緩緩浮空的身影,幻蓮紅唇揚起的笑意僵在臉上。
絕塵天臉上更陰鬱的怒色讓她心頭猛跳。
驀地。
他透過煞氣直直望過來。
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幻蓮呼吸急促,下意識單膝點地:“君上……”
她隻說出兩個字。
巨坑之上的白影已然消失。
—
魔族全線撤退時,沈蒼還在幫小雲找下一朵魔蓮,脫離煞氣後才聽到弟子們的大喊。
不得不說,這場仗打得莫名其妙。
他站在原地,沒想到江雲渡的身影在空中幾度閃爍,徑直落在他身前。
江雲渡道:“你在這。”
沈蒼隨口問:“絕塵天敗了?”
江雲渡說:“嗯。”
沈蒼又問:“你怎麼樣?”
江雲渡麵無表情:“需要療傷。”
主子受傷了!
正巧趕到的馮桓一驚,忙在滿眼雜亂中尋找靈機真人的影子:“屬下這便去尋真人前來!”
他走後,沈蒼禮貌表示:“需要我幫忙嗎?”
江雲渡的回答很讓人意外。
“需要。”
沈蒼也沒在意,隻問:“你想讓我怎麼幫?”
悄然錯亂的心跳須臾鼓噪,無人知曉。
江雲渡神情不改,開門見山:“雙修。”
“……”沈蒼沉默良久,這兩個大字還是留在耳邊回響,不給他聽錯的機會,“江宗主,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江雲渡眸光閃動,負於身後的手不經意間緊握:“沒有。”
沈蒼再沉默良久,看著他如常的臉色:“你真的受傷了?”
江雲渡頓了頓。
下一刻。
他麵無表情的臉漸漸蒼白,鋒利劍眉微蹙,唇角滑下一抹血跡。
“對。”他淡聲道,“我受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98 章 我們是不是曾經雙修過。
見江雲渡流血, 沈蒼上前一步,運轉功法——
“我的傷勢,非雙修不可痊愈。”
聞言, 沈蒼的手停在半空, 抬眸看江雲渡一眼。
隻有雙修才能療治的傷, 可能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還太短, 聞所未聞。
江雲渡知道他心有疑竇, 抬手翻轉, 拂袖到他身前。
沈蒼搭在他腕間脈搏。
靈力的確滯塞,氣血也不穩, 像受傷的跡象。
江雲渡道:“如何。”
沈蒼看了看周圍:“先回去再說。”
剛結束一場戰鬥, 這裡到處是清理戰場的碧雲天弟子,大概礙於江雲渡, 沒人敢靠近, 但也不是交談的地方。
江雲渡不置可否。
沈蒼於是禦劍腳下, 還沒站穩,身後輕輕一重。
他回頭。
江雲渡負手而立, 對上他的視線,眸光不由偏移稍許, 語氣仍是淡淡:“走吧。”
沈蒼唇邊微有笑意, 回身禦劍往碧華宮方向飛去。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自然又理所當然的作風,忽然讓他想起江葉青。
和江雲渡僅僅的幾次短暫相處, 比較起來, 兩人的性格有很多相似之處。
江葉青。
江雲渡。
沈蒼笑意微斂, 隱隱間似乎有什麼靈光從腦海一閃而過。
“到了。”
身後江雲渡的聲音打斷沈蒼本就沒能及時抓住的思緒。
他回過神, 也已經看到險些錯過的峰頂。
碧華宮前, 戴著麵具的左護法和靈機真人正在等待。
輪回相關的事也隻有這兩個人知情,想必是江雲渡的親信,加上之前左護法在山下就聽到江雲渡的話,才特意去請靈機真人,沈蒼沒避開他們,帶著江雲渡一起落地。
“宗主!”看到兩人一起趕到,馮桓不覺得意外,繼而看到江雲渡唇邊未乾的血跡,麵具下的臉帶著語氣遮掩不住的緊張。
他記得清清楚楚,離開之前,主子的傷還沒有這麼重!
靈機真人也麵色肅穆:“尊駕請移步。”
江雲渡道:“我的傷,有沈蒼一人即可。”
靈機真人眉頭又跳了跳。
方才與絕塵天一場大戰,在許多人看來也許心驚動魄,他略有薄力,看得出江雲渡其實穩占上風,並不十分驚險。
且絕塵天心存詭計,一敗即退,未曾纏鬥,按理,江雲渡不該受傷才是。
而如今江雲渡受傷,以至需要旁人幫扶。
在他印象裡,除此次情劫,江雲渡從不受人援手。包括他在內。
他也從未見過江雲渡受到這等重傷,訝然之餘,難免謹慎多慮。
絕塵天是一大強敵,若連江雲渡都不是對手,保全修真界,可謂一場奢談。
是以注意到江雲渡唇角的血跡,他來不及顧慮其他,此刻聽到這一句話,心間的疑雲才豁然明朗。
所謂受傷。
也不過傷給一人看罷了。
“沈蒼?”馮桓愣住了,“可——”
——沈蒼修為遠不及洞虛期的靈機真人,怎能為主子療傷?
他的疑惑剛到嘴邊,就被江雲渡輕描淡寫的點漆眸光狠狠噎了回去。
一旁,靈機真人道:“尊駕既有此言,必是已有定論,貧道在此無用,先行告退。”
以江雲渡性情,會用如此手段,足能讓他明白,對於情劫,江雲渡已不再決意斬斷。
說完,他揮出無形的絲縷靈力纏繞馮桓,兩人一齊消失在大殿之前。
江雲渡並不在意兩人去向,正轉身走向寢殿。
看到這扇房門,發生才不久的畫麵又輪番浮現,沈蒼咳了一聲,才舉步過去。
“靈機真人修為高深,你確定不讓他先幫你療傷試一試?”
江雲渡腳下未停:“我說過,我的傷非你不可。”
他右手微擺。
殿內地麵鋪滿的一層厚重齏粉風卷殘雲般湧出門窗。
沈蒼側身避開,停在門檻前。
江雲渡補充一句:“你功法特殊,絕無僅有。”
沈蒼了然:“所以你才幫我?”
江雲渡回眸看他:“幫你?”
“我身上的情毒。”沈蒼說,“之前人多眼雜,還沒向你道歉。”
江雲渡眸光微動:“各取所需,你不必道歉。”
話落,他收回視線,並指微動。
沈蒼直覺右手被空氣拉扯,猝不及防,一腳跨進門內。
下一腳也落地的瞬間——
“砰!”
房門猛然合起。
窗上由內而外,也一雙一雙隨之緊閉。
“……”沈蒼轉身推了推房門,房門紋絲不動。
“這邊。”
沈蒼看過去。
大殿空蕩,一覽無餘。
江雲渡已經走到原本擺著屏風的位置。
在他手邊,一扇門徐徐打開。
裡麵是嶄新、幾乎不曾有人踏足過的寢殿。
站在原地,沈蒼看見裡麵銀色的床帳,帳下是滾著金線的豪華大床,另有香爐書架,各類擺設,做工都精美雅致,是輕易看不見的精品。但都不如這張大床來得囂張。
江雲渡停在門邊,談起雙修,語氣和普通修煉沒有兩樣。
“這是雙修功法。”一枚玉簡夾在他指間,“對你有益無弊。”
沈蒼無奈:“江宗主,我好像還沒答應吧。”
話音剛落。
驟然席卷的安靜在兩人之間蔓延。
江雲渡抿唇收手,指間的玉簡倏地消失。
“你不願幫我。”
聽他語氣裡的變化,沈蒼不由往前一步,又微頓:“不是我不願意幫你,隻是,畢竟隻有道侶才會雙修,如果你有彆的療傷方式,我一定照做。”
“隻有道侶才會雙修。”江雲渡看著他,“你情毒發作時,為何不曾提及隻言片語。”
提起情毒發作,沈蒼稍有些尷尬:“那是意外,你——”
“我從不強人所難,”江雲渡冷聲打斷他,沉臉轉腳走向寢殿,“你走吧。”
身後有“吱呀”一聲響動。
沈蒼輕歎。
性格類似就算了,脾氣怎麼也如出一轍。
他閃身到江雲渡身旁,眼底無奈愈濃:“一言不合就生氣,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你總要給我考慮的時間。”
江雲渡語氣不變:“我並非你道侶,既然你不情願,我何必逼你就範。”
他說完就走,卻留著打開的房門。
沈蒼失笑,隻好跟著他的背影繼續進去,無意看到他左手掌心垂下的珠串,心頭一動。
“我情願。”
江雲渡腳下停住。
沈蒼走到他身後,牽起他習慣負於身後的左手,再到他身前:“但我有一個條件。”
江雲渡握著手串的力道微緊:“什麼條件?”
沈蒼把他的手拉到兩人之間,輕輕打開他的五指,露出掌心熟悉的半塊玉璧。
“我的條件很簡單,”沈蒼說,“告訴我這塊玉佩的來曆,還有輪回裡發生的事。”
聞言,江雲渡震開他的手:“這是兩個條件。”
沈蒼當即改口:“那我有兩個條件。”
江雲渡沉聲道:“言而無信,非君子所為。”
沈蒼輕笑:“我不是君子。”
江雲渡看向他,沒再開口。
對這樣熟悉的沉默示威,沈蒼又歎一聲:“隻要玉佩的來曆,這總可以了吧?”
江雲渡親身幫他解毒,即便另有原因,這件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抹消。
何況江雲渡受傷,他不可能袖手旁觀。
他沒有道侶,唯一雙修過的對象就是江雲渡,一次兩次都一樣。
隻有一點。
他和江雲渡第一次雙修時說的一直是江葉青的名字,還是讓他有些頭疼。
不過看江雲渡的樣子,對這件事絲毫不放在心上。
也好。
把雙修當成普通修煉,至少對他對江雲渡都沒有壞處。
“可以。”江雲渡轉身,“雙修之後,我會告訴你。”
沈蒼看著他走向床榻:“現在就開始?”
“嗯。”江雲渡到床邊坐下,見他還立在原地,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動。
拉扯感從右手攀爬至上半身,沈蒼往前踉蹌一步,眼前一花,下一秒就到床邊。
“我自己來。”他又咳一聲,“不用麻煩。”
江雲渡擺手散去無形靈力,眸光微斂。
他搭回膝上的手緩緩收緊,不被兩人察覺。
沈蒼坐在他身旁,聽到心跳亂了一拍,左手緊了又鬆,抬起撫在他腦後。
江雲渡轉臉看來。
第一次在清醒時就近看著這雙眼睛,沈蒼腦海中有什麼畫麵又一閃而過。
也許是輪回裡的場景。
相關的模糊記憶總是偶爾出現,他已經習慣。
在輪回中,他也許曾這樣看著這雙眼睛。
可在輪回之外,卻沒有更多更深的印象。
原以為沒有感情基礎,這樣的親密隻是無根浮萍。
但兩度輪回帶給他的不止是模糊的記憶,也有對眼前這個人難以言喻的奇異熟悉。
“你——”
沈蒼唇角微揚,手上微微用力,傾身吻住江雲渡的薄唇,打斷他沒說出口的催促。
江雲渡脊背微僵。
他看著沈蒼半斂的眸光,沒有紅芒,隻剩清醒。
不同於情毒所迫時燎原般的烈火,此刻胸膛湧動的熱流如此真切,一路燒進血脈心間,燒得綿延滾燙。
他的手緊了又緊,按在沈蒼腰背。
“我們是不是曾經雙修過。”
耳邊含笑的低沉嗓音在唇上研磨。
江雲渡閉眼,不作回答。
僅僅一個吻,他的呼吸已漸漸加重。
沈蒼沒有追問。
衣袂交纏。
腰帶悄然落地。
—
從燦陽高照,到夜色深沉。
寢殿內氤氳的濃鬱炙熱慢慢由盛轉淡。
沈蒼沒學雙修功法,到江雲渡結束修煉,他隨手拉起被子蓋在江雲渡身上,從床上撿起不知是誰的裡衣套上,起身坐在床邊。
江雲渡看向他。
沈蒼想了想,直言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江雲渡淡聲道:“何事。”
沈蒼回身:“玉佩的事。”
一層輕薄的白色裡衣半穿在他身上,係帶還沒打結,前襟大敞,星點紅痕新舊相加,隨他動作間的肌肉紋理流動,渾然不被在意。
江雲渡薄唇微抿,掃過枕邊半塊玉璧,又抬眸和沈蒼對視。
沈蒼挑眉:“彆說你忘了。”
“我沒忘。”江雲渡說著,從另一側床邊起身,背對沈蒼,才道,“不過玉佩的來曆,我也不知。”
沈蒼:“……”
他看著江雲渡仿佛理直氣壯的背影,笑意在唇邊凝結。
作者有話要說:
沈蒼:??騙炮
——
第 99 章 又是一個愛生氣的。
“你不知道?”
江雲渡披了一件外袍, 背對沈蒼起身。
沈蒼閃身到他麵前,似笑非笑:“言而無信,非君子所為?”
江雲渡避開他的視線:“我所言句句屬實, 何曾言而無信。”
沈蒼失笑出聲:“這麼說,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騙我?”
江雲渡看他一眼, 翻掌攝來枕邊的玉璧:“你想查, 我不攔你, 此物暫由你保管, 若有需要,馮——”
沈蒼正從他掌心拿玉, 聞言, 眸光微抬。
“……”江雲渡越過沈蒼,緩步往前, “分殿亦可聽你調遣。”
沈蒼沒去多想, 轉而問:“這塊玉在你這多久了?”
江雲渡道:“是我自幼貼身之物。”
沈蒼翻過斷壁, 看到上麵清晰寫著“江雲渡”三個字,他又從倉庫裡取出屬於他的一塊, 一模一樣的位置,寫的是“沈蒼”。
斷玉合二為一, 嚴絲合縫。
他記得曾聽荊無憂說起過, 江雲渡是碧雲天上任宗主段鴻峰八百年前收養的義子。
這塊玉,江雲渡在八百年前就拿到了。
難道玉佩就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媒介?
原以為這些問題的答案,江雲渡會一一為他揭曉, 沒想到結果還是一場空。
沈蒼又問:“這麼多年, 你沒去查過它的來曆?”
江雲渡道:“嗯。”
他從不關心過去, 決定踏出的每一步路已足夠。
隻是如今事關沈蒼, 這兩塊斷壁也或許與情劫相關, 必須查清究竟。
沈蒼說:“隻憑這兩塊玉,可能查不到什麼,還是請靈機真人幫忙卜一卦吧。”
江雲渡回身。
沈蒼把手裡恍如完整的玉璧遞給江雲渡:“當然,前提是你願意的話。”
江雲渡抬手將它們收入掌中:“也好。”
沈蒼看著他動作,隨手把裡衣的係帶係上:“對了,既然你根本不知道玉佩的來曆,這個條件應該作廢重選吧?”
江雲渡淡聲道:“你已重選靈機真人卜卦。”
沈蒼打結的手稍頓:“等等。”
江雲渡沒等:“不可再行反複。”
沈蒼對他口頭製定的標準很有意見,索性直截了當:“說吧,怎麼樣才能把輪回過程的記憶還給我。”
江雲渡眉心微動。
“我們在裡麵經曆過什麼?”沈蒼走近一步,“你這麼想瞞著我,不可能什麼都沒發生過。”
江雲渡眸光又轉,腳下輕轉——
沈蒼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把人再拉近一步,深深看著他的眼睛:“你知道我遲早會把記憶找回來,不如現在就告訴我。”
江雲渡抿唇。
兩度輪回,即便意外頻發,也隻是他入鏡斬情,一乾記憶,沈蒼沒必要知曉。
“江宗主?”
江雲渡道:“卜算一事,我與靈機尚需商議。”
沈蒼還沒開口。
掌心倏地一空。
江雲渡的身影在殿內隨之消散。
—
與此同時。
石宮深處。
千戟與幻蓮單膝跪地,頭也不抬,在陰沉森冷的昏暗裡壓著呼吸,不發出一絲一毫聲響。
距那場敗退已過去幾個時辰。
石棺後的高座上,也長久未傳來隻言片語。
“幻蓮。”
幻蓮猛然一顫:“末將在!”
衣料在石座摩擦的窸窣動靜過於清晰,她聽到絕塵天的腳步聲緩緩靠近,呼吸不由自主變得顫亂,她極力壓抑著。
“我向來喜你機敏,為何重來人間,你愈發莽撞起來,讓我丟儘顏麵。”
無暇的雪白下擺走到身前,又緩步在身旁走動。
幻蓮餘光看著,控製不住地抖了抖:“君上,末將……”
“是你告訴我,帝君修為有異,機不可失,需將萌芽斬於繈褓。”
幻蓮膝蓋一軟,伏在地上:“末將險些壞了君上大計,罪該萬死!”
五千年前魔族在人間長驅直入,何曾需要這般煞費苦心,許是她中了帝君示弱的陰謀,才不慎受挫。
可哪怕此計是她提出,卻是君上親口應允,自然也是認同她的猜測,今日才會不遺餘力,可如今事敗,她又怎敢主動提起君上之過。
今時不同往日。
五千年前人間沒有帝君,他們從無敗績,君上才多有誇讚獎賞;五千年後自醒來,他們難有建樹,君上縱然不罰,她也活得心懷惴惴。
況且鬼岩的下場曆曆在目,她再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絕塵天看著跪在身下的兩個下屬。
今日興師動眾,狼狽而返,稱得上奇恥大辱。
但更令他不安的絕非如此。
帝君修為比之上次更有精進,才是他心頭大患。
若敗於帝君聯手,他還有可趁之機,如今僅僅一個啟元帝君便讓他落敗,實在不能坦然。
魔族在帝君之外百戰不殆,可帝君身在一日,一切皆是枉費。
五千年前,仙界已用事實向他表明。
兩界之爭,無需大軍壓境,一兩人足以。
念及此,絕塵天看向幻蓮:“我讓你做的事準備得如何?”
幻蓮忙回道:“魔傀數量足夠,隻等君上一聲令下,便可血祭。”
眼前的白衣終於遠離,她鬆了口氣。
“魔族大業,成敗在此一舉,這一次,彆再讓我失望了。”
幻蓮當即回答:“君上放心,末將萬死不辭!”
千戟跪地至今,聽到這,終於出聲道:“君上,有人間修真者為祭,帝君當年設下的封印不難打開,可群魔所生煞氣齊聚,許對君上不利。”
絕塵天停下腳步。
“以君上血脈尊貴,群魔自當拜服。”千戟又說,“但以如今君上實力,為免節外生枝,還需多做防備。”
膽敢直說君上實力不濟。
幻蓮驚愕地看了看千戟,卻發現他臉色平靜,毫無懼怕,已然下定決心。
絕塵天也回過頭:“你的擔心不無道理。”
他臉上看不出生氣的跡象,幻蓮卻膽戰心驚。
千戟則深吸一口氣,拱手道:“末將半副魔骨被帝君強奪,如今應在小仙境。”
幻蓮聽著,不由怔住。
她已猜到千戟的打算。
也果然。
千戟繼續說:“請君上待末將取回魔骨,再開通道不遲。”
絕塵天頓了頓,問他:“你願為我保駕?”
千戟抬頭,直直對上絕塵天的雙眼:“為君上大業,末將死得其所。”
絕塵天漆黑眼底褪去被影子掩蓋的鷙戾,枯瘦陰冷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笑容。
“你向來忠心,我知道。”
千戟抱拳的手緊了緊,也扯了扯嘴角。
—
次日。
碧雲天。
沈蒼從偏殿出來,看到對麵敞開的空門,轉腳走了過去。
門內還是上次離開時的樣子。
他走到桌邊,看著收起屏風後的床,還記得江葉青不告而彆前最後相處的那五天。
江葉青一直表現得反常,隻是他沒能及時發現。
沈蒼轉了轉腕上的銀繩。
除了一共兩次傳回靈力報平安,他發出的信號全部石沉大海。
可惜江葉青沒給他機會定位。
這也證實,對方的確是在刻意躲著他。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沒辦法隔空問江葉青這麼做的原因,看過一圈,就轉身出門。
江雲渡的傷已經好轉,魔族敗退,短時間內想必不會再來自取其辱,他還有一件事沒辦,正好趁這個機會,先去辦完。
來到碧華宮,沈蒼第一眼看到等在門外的馮桓。
“怎麼站在這?”他往緊閉的房門看了看,“江宗主還在修煉?”
馮桓說:“宗主與靈機真人有事商議。”
沈蒼猜出可能是和玉佩有關,但江雲渡既然連親信都要避開,他也不打算強行進去:“那等方便的時候,你幫我跟他說一聲,我要去一趟迎風殿——”
話音未落。
房門無風自開。
“……”馮桓麵具下的臉一片麻木,抬手對沈蒼虛引,“這邊請。”
沈蒼看著莫名打開的門,眉尾微挑,順勢進去。
一夜之間,殿內所有陳設又原樣擺在原位,像從沒變過。
唯一真正沒變動過的輪回鏡還在徐徐旋轉,沒人為它注入靈力,鏡身閃爍的金光顯得稍稍黯淡。
江雲渡和靈機真人正在輪回鏡前。
見到沈蒼,江雲渡沒有收起手裡的玉璧。
馮桓還站在門邊,等沈蒼雙腳跨進門檻,自覺重新合上房門,回到門外等待。
“你要去迎風殿?”
沈蒼不意外江雲渡能聽到剛才的話,隻說:“對。”
江雲渡沉聲道:“不行。”
他的語氣聽起來這樣熟悉。
沈蒼笑著反問:“為什麼不行?”
江雲渡道:“魔族勢大,你被追殺,不可在人前露麵。”
沈蒼說:“沒關係,我會小心的。”
江雲渡凝眉看他:“你不想知道這塊玉的來曆?”
沈蒼再反問:“你有線索?”
江雲渡轉向靈機真人。
靈機真人轉向輪回鏡,像沒看見。
沈蒼笑說:“如果順利,我很快就回來,不會錯過未來會有的線索。”
江雲渡眉間的刻痕卻不被撫平:“我不會讓你獨自離開。”
沈蒼又笑了笑:“怎麼,難道你要把我一輩子軟禁在碧雲天?”
江雲渡道:“我是為你著想。”
沈蒼說:“是真的為我著想,就讓我去迎風殿。”
江雲渡沉默片刻,忽而問:“你堅持要去迎風殿,所為何事。”
沈蒼想了想:“一件私事。”
江雲渡看著他。
麵對江葉青時,沈蒼從不會用所謂私事敷衍。
已經說明去向,沈蒼擺手:“你們繼續,我先走了。”
他剛轉身。
就對上江雲渡淩厲的眼。
“我陪你去。”
沈蒼略有些訝然:“不用了吧?”
然而很快。
他明白江雲渡這句話不是詢問,而是通知。
踏在雲端,沈蒼往下看了看:“你確定不留在宗裡休息?”
“嗯。”
沈蒼抬眸,看著這道不肯回頭的背影。
兀地,一個沒有根據的推斷浮上腦海。
又是一個愛生氣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00 章 不對勁。
和江雲渡一起來到迎風城, 比較上次和江葉青一起來,顯得有些興師動眾。
迎接的護法弟子一層又蓋一層,飛了滿天, 都披著滿身的戰戰兢兢, 恭送兩人來到江雲渡上次下榻的住所後, 沒過多久, 迎風殿主巽明率迎風殿所有主事者一同前來拜見。
“屬下見過宗主!”
江雲渡微一擺手。
巽明捂胸忍下一聲悶咳, 被身旁親信扶站起來。
“宗主忽然親身到訪, 不知有何要事,屬下等洗耳恭聽。”
江雲渡轉向沈蒼。
沈蒼於是看向巽明:“巽殿主有傷在身, 先坐吧。”
他這次進輪回鏡, 按段燁的說法,隻有不足十天, 巽明被鬼岩傷至根本, 短短十天不可能痊愈, 看樣子匆匆趕來,臉色比受傷當天好不了多少。
巽明一愣, 看了江雲渡一眼,才遲疑道:“屬下……恭敬不如從命。”
親信通傳時, 明確說明兩人並肩同行。
以宗主修為, 沈蒼斷不能比,除非宗主親自出手,怎可有人與之並駕齊驅。
兼之宗主親至, 卻是沈蒼代為開口, 此等舉止, 足見兩人關係密切。
既然密切, 不可怠慢。
沈蒼向來沒有拐彎抹角的習慣:“其實今天我來, 是有一事相求。”
巽明拱手正色道:“沈道友客氣了,當日救命救城之恩,屬下斷不敢忘,請道友萬莫用這個求字,但有差遣,悉聽尊便。”
到了這種時候,沈蒼也不跟他推辭,隻說:“我想請巽殿主幫的忙,涉及一點私事。”
巽明當即會意,又看江雲渡一眼,對還站在殿中的一應下屬點了點頭:“都退下。”
眾人立刻齊聲向江雲渡告退。
等堂中徹底安靜下來,巽明看回沈蒼:“沈道友但說無妨。”
沈蒼抬手示意他稍等,咳了一聲,走到江雲渡身邊:“江宗主,行個方便?”
巽明坐正起來,下意識看了過去。
他怎麼都沒想到,沈蒼竟然會要求宗主也行避讓。
江雲渡英俊無儔的臉在修真界無人不識,此刻麵無表情,眸光沉冷,卻也隻盛得進麵前一人,並不把旁人放在眼裡。
好像,沒有動怒的征兆。
巽明揣度著,還是往前挪了挪,以便隨時起身。
江雲渡隻看著沈蒼,語氣仿佛平淡:“私事?”
沈蒼攬過江雲渡的肩膀,帶著他走向門口:“我儘量快一點,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巽明看到他的動作,低頭眨了眨眼,眼皮抽跳。
沈蒼話音落下,兩人在地麵融為一體的影子在門前住腳。
“很好。”
聽到這兩個字,巽明眼皮又跳。
影子刹那空了一半,他抬頭,江雲渡的身影被門窗外斜壓下的日光穿透,緩緩消散。
掌下的觸感成了空氣,沈蒼收回手。
巽明斂著呼吸,直到這時,才鬆了口氣:“沈道友方今可以說了吧?”
沈蒼灑下一層靈力罩:“請殿主先運功。”
巽明照做後問:“運功?”
在這瞬間,沈蒼已經察覺到他體內運轉的熟悉氣息:“沒錯。”
巽明又問:“道友這是?”
沈蒼說:“實不相瞞,我今天就是為殿主的功法而來。”
他果然沒有猜錯。
在巽芸身上感應到的熟悉氣息來自巽明,也就是來自功法殘卷。
這兩次見麵,巽明身受重傷,法力滯塞,係統沒對他生出感應。
直到現在,法力如常運轉,功法頁麵下的第七個黑框對應亮起金光。
第七卷殘篇,就在巽明身上。
沈蒼往門外看了看。
他不是信不過江雲渡,而是關於《萬物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聽到他的話,巽明捂胸按在扶手站起身:“巽風卷乃巽家祖傳,萬年來,從未交予旁人。”
沈蒼說:“我理解——”
他還沒說完,就被巽明接下來的話打斷。
“但若沒有道友舍命相救,巽某恐怕早已喪命鬼岩之手,又何來傳承。”巽明拱手道,“如今魔族虎視眈眈,道友深明大義,巽某亦無藏私之理。”
他說著,從乾坤袋取出一枚玉簡,並指在身前輕點。
青色生生不息的光點在半空排列,彙成一列列晦澀文字,依序湧入玉簡。
功法寫成,巽明臉色又白一分。
見狀,沈蒼先抬掌虛按在他丹田,全速運轉功法為他療傷。
巽明本打算謝絕,可靈力入體的瞬間,他麵露驚訝,立刻掐訣如風,趁勢調養。
良久,沈蒼收勢。
巽明虛弱的臉色大有緩解,又拱手道:“多謝道友。”
沈蒼晃了晃指間的玉簡:“你已經謝過了。”
巽明笑了笑:“能幫到道友自然最好。”
沈蒼揮去靈力罩:“殿主還是療傷要緊。”
他送巽明轉出房門,看著對方青色身影飛向遠處,才看回眼前的麵板。
【檢測到功法《巽風卷》,是否學習?】
選擇學習後,功法下第七個小箭頭指向的地方散去黑光,露出“巽風卷”三個字。
沈蒼正要點選《萬物生》查看提升的屬性,眼前突然一黑!
雲霧繚繞的瓊樓玉宇。
金色輝煌的無儘長階——
場景如數翻過,猛地急停。
在滿載著銀色點綴的河漢裡,一朵無根的蓮花在星雲中孕育。
周圍一片靜謐,無人打擾。
一襲玄衣的背影亂坐花端,衣擺垂墜河麵,攪亂星雲。
“啟元帝君。”
背影輕轉。
沈蒼還沒看到他的真容,眼前霎時大亮。
腦海中奇異的畫麵儘數消散,像大夢一場。
沈蒼張手按了按太陽穴。
啟元帝君?
他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過帝君這種稱呼,很像仙界的風格。
為什麼他會看到這些。
難道是《萬物生》的原因?
沈蒼再看向麵板,才發現最後一個箭頭下的黑框,正閃爍著似有若無的金光。
他點進金光,麵板頁麵被一個方形黑幕覆蓋。
黑幕上,八點金光呈圓形分散,從上至右下四點,不斷送出塵光彙聚在中心偏上;其餘四點則彙聚在中心偏下。
沒過多久,金光移位,中間兩點彙聚的地方也變幻無常。
沈蒼皺眉,直覺這是一個法陣,但他對法陣少有研究,看不出它的作用。
這是最後一卷殘篇的線索,他必須儘快查清。
可惜江葉青不在,否則以江葉青對陣法的通透,說不定會對它有所了解。
沈蒼想著,退出功法頁麵,看向地圖,去找江雲渡的下落。
但出乎意料。
地圖上出現了兩個綠點。
沈蒼頓了頓,禦劍出門。
途中遇到剛才見過麵的一個護法,他攔下人問了一句:“請問江宗主在哪?”
護法拱手:“回稟使者,宗主正在彆院。”
沈蒼順著他指引的方向看過去,和地圖比對過,又指了指另一個方向:“那邊是不是也有人在?”
“使者明察秋毫,是您道——”護法說到這,硬生生憋了回去,轉而說,“是碧雲天使者,江葉青。”
江葉青來了?
沈蒼來不及細問,拍了拍護法肩膀,道了句謝就禦劍疾馳而去。
有地圖輔助,他不費什麼力氣就找到江葉青的位置。
和江雲渡一樣,迎風殿為江葉青安排的也是老地方。
沈蒼落地時,他要找的人就在院子裡。
“不告而彆,不是你的作風。”
江雲渡立在廊下,沒有轉身。
沈蒼問:“你最近在哪?”
江雲渡道:“在我該去之處。”
沈蒼笑了一聲:“這麼說,你沒話要告訴我。”
江雲渡微側過臉,卻沒回頭:“你要我告訴你什麼。”
身後久久沒有後音。
江雲渡蹙眉,終於轉過身來。
沈蒼剛走到樹下,踩著腳踏坐進搖椅。
搖椅輕晃,發出木頭“吱呀”的輕快雜音。
抬頭看到江雲渡,他挑眉:“這還用我提點你嗎,你自己說。”
“……”江雲渡沉著臉,反問,“你到迎風殿所為何事。”
沈蒼說:“巽明有我要找的功法。”
江葉青早知道他在找功法的下落,沒必要隱瞞。
江雲渡緩步走近:“功法?”
“嗯。”沈蒼說,“我已經收集到最後一卷,正好,需要你幫忙。”
江雲渡麵色不變:“我聽聞你與江雲渡一同來此,何不讓他幫你?”
沈蒼笑說:“當然是你用起來更方便。”
“……”江雲渡堪堪緩和的臉色愈沉愈黑。
“開個玩笑。”沈蒼作勢正色,又說,“但你不辭而彆,讓我擔心這麼久,幫我也是你欠我的。”
江雲渡冷聲道:“一日未見罷了。”
沈蒼唇角牽著淺淡弧度:“那大概是我對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所以覺得時間過去得太久。”
江雲渡眸光微動,緩聲道:“滿口胡言。”
“這不是胡言,是發自肺腑的真言,你——”沈蒼說到一半,止住話音,倏然從搖椅閃身到江雲渡麵前,圍著他慢條斯理轉了一圈,“不對勁。”
江雲渡停在原地,任由他打量一個來回:“如何不對?”
沈蒼回到他身前,盯著他慣常冷淡的雙眼:“我從輪回鏡出來你就沒在,你房間的東西也從我進輪回鏡起就沒動過,你怎麼知道才一天不見?”
江雲渡心弦稍緊,越過他往前一步,淡聲道:“我自有方法。”
有什麼方法能預知未來,讓早就離開的人知道後來才發生的事。
沈蒼正打算追問,迎風殿上空炸起的一朵信號打斷兩人的談話。
信號深紅,一經出現,空中頓時有無數身影上下翻飛,齊齊湧向主殿。
沈蒼說:“怎麼回事?”
江雲渡也抬眸看過去:“應與魔族相關。”
話音剛落,遠處一道身影急急而下,單膝跪在兩人麵前。
“兩位使者,殿主命屬下前來稟報,小仙境清連宗發信求救,正遭魔族攻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