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兄弟就兄弟之(1 / 2)

楚漆習慣早起。早起之後他會站在陽台吹會兒風,用這點時間清洗自己困頓的頭腦,並開始構想今天一整天的計劃,要做什麼,如何達成自己的目的,獲得好的結局,諸如此類。

今天卻好像不太相同,條理性的構想在大腦中纏成一團亂麻。

楚漆披著外套站在欄杆旁邊俯瞰,實在心煩。

天還沒亮,該死的路燈在氤氳的霧氣中一盞盞發著圓球一樣的光。

他深深皺著眉吸一口氣,從外套口袋摸出細長的煙盒撥開,修長有力的手指摘出一根煙含在嘴邊用力咬開爆珠。

聞到葡萄味彌漫開的瞬間,他後知後覺,這是江聲喜歡的香煙牌子。

他垂下眼睛有些遲鈍地沉默,片刻後喉結上下滾動一下,失言笑出聲。

十七年帶來的改變,好像他已經不僅僅是楚漆,也是“江聲和楚漆”裡麵的楚漆。

他的意思是,痕跡。江聲留下來的痕跡,無處不在。

想翻日記,日記裡除了自己全是另一個人的影子,隨便打開一本書,書頁間都會掉落對方隨手夾進來的乾花。

看到雨,想起有人討厭雨。看到雪,想起有人討厭冬天。連看到自己的手,都想起這隻手曾被帶著熱意纏縛過。

他習慣了江聲的存在。

習慣用江聲送給他的那款香水,習慣吩咐保姆在每件外套放一盒葡萄口味的煙,習慣心情不好的時候給江聲買禮物。

禮物在儲物間越堆越多,沒辦法再送出去。因為他們現在的關係不是“最好的朋友”,而是“前任”。

那些堆積成山的禮物何嘗不是楚漆越積越多的情緒。禮物山第一次傾倒的時候,楚漆做出了選擇。

如果江聲覺得做朋友更好,那他就退一步。

反正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祖宗想怎麼玩他,就怎麼玩。

玩得開心就好。

做這個決定到底是因為愛還是習慣,楚漆分不清楚。

但是也不重要了,有個詞叫殊途同歸。

“啪嗒——”

楚漆點燃香煙,注視著指尖明滅的橘紅色火星,目光晦澀。

矜傲不羈的俊美臉孔在彌散開的煙霧中模糊。他放鬆著靠在欄杆邊,外套被風吹開似飛鳥漆黑的羽翼。

小屋外傳來一陣響動。楚漆俯瞰下去,看到一輛車從鏤空的鐵柵欄大門緩緩駛入,在乾爽的地麵留下兩道濕漉漉的軋痕。

車燈關閉,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拉開車門。穿著淺咖色風衣的男人下了車,手中提著兩個小口袋。

楚漆眯了眯眼,沉默地注視著。

葡萄味融入煙草,暈染出一種濃鬱香醇的果香。

江聲偏愛這個牌子葡萄味的爆珠口味。喜歡做的事情是把爆珠咬破,純聞味道,卻不點燃,因為他對葡萄和煙草混合的味道談不上喜歡。

江聲喜歡葡萄製品,但不喜歡葡萄。喜歡草莓,但不喜歡草莓製品。

這個道理套用到顧清暉的身上似乎依然是合適的。

楚漆輕笑了聲,插著口袋彈了彈煙灰,餘光忽然瞥到不遠處的陽台出現一抹影子。

他轉過頭,正好看到楚熄一隻腳踩上陽台窄小的欄杆。

江聲跟在他背後,一頭漆黑亂發,臉上還帶著睡覺壓出來的紅痕,困頓讓他眯著眼,表情又慌亂急切,他催促著,“快跳啊,現在都六點半了,馬上直播又要開了!快呀!”

楚熄一眼就能望過來和楚漆對視。他挑高眉峰眯了眯眼,笑了下,故意把動作放慢得像是烏龜爬。

搞什麼!

江聲要瘋了,崩潰地晃著他的睡衣領子,兩隻手卷在一起對他的耳朵大喊,“快——快啊啊啊——”

楚熄就是在這時候忽然開口的。他話音沙啞,語調卻是飛揚的,甚至完全可以說是帶著一股有意為之的挑釁,“起得很早嘛。怎麼,滿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嗎?”

江聲頓住,忽然意識到他在和誰說話。

楚漆有早起的習慣。

楚熄這個孫子他明明知道!

不,其實他自己也該知道的。

但是聽到節目組敲門說要開直播那瞬間,和野男人睡一個被窩即將被發現的驚慌讓江聲忘記了一切!再看到楚熄磨磨蹭蹭不肯走,他血壓上來更是忘了他們三個的房子在同一側這件事。

好恐怖啊。

為什麼自從來了這個綜藝江聲每分每秒都覺得自己要被捉奸!……明明沒有任何一個人是他現任!

楚漆現在什麼表情?

江聲緩緩從楚熄寬闊的後背探了一隻眼睛。

楚漆閒散靠在欄杆上望著他們,墨綠的眸子背光顯得漆黑又深邃。煙霧逸散著,讓他的表情看得不是很真切。

他身材比楚熄高大更多,那股漆黑沉凝的氣場很有壓迫感,給人一種能把剛升起來的太陽拽回去的錯覺。

江聲飛快縮回腦袋,表情扭曲了一下,在背後狠狠掐了一把楚熄的勁瘦的後腰。

楚熄吃痛叫了一聲,回過頭捂著腰,表情有些驚詫,似乎還怪委屈的,“哥哥?你乾什麼?”

江聲壓低嗓音,漆黑的眼睛狠狠瞪著他:“你故意的。”

楚熄於是彎起眼,笑嘻嘻,“哈,因為我想著,我們難得睡一起,不讓他看到也太可惜了吧。”

……

啊??什麼?

有什麼可惜的!

江聲不理解,也受不了。他推了楚熄的肩膀一把,“快走。”

楚熄也不磨蹭了,爬上欄杆蹲著起跳,輕輕鬆鬆就跨過將近兩米的陽台間隙穩穩落在地板上,連響動都不明顯。

江聲不敢在這裡多留,飛快竄回屋裡把陽台門拽上。

看著透明的玻璃,江聲發了會呆,大腦中奇怪的思維如遊魚般亂飛,他忽然有種想貼上收款二維碼的衝動。

如果……他是說如果。

進陽台需轉賬一萬元。

出陽台需轉賬一百萬元。

他會不會賺得盆滿缽滿!

清晨的微風帶著雨水的冷意。

楚熄手插在睡衣口袋,和自己的親哥對視。

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半晌驀地笑起來,越笑越大聲,都要直不起腰。他掛在欄杆上趴著,咧著嘴的樣子很有幾分開朗的小痞氣,“這就生氣了?我以為你真的很能忍。”

“有什麼必要生氣,看到你這樣的伎倆手段,隻覺得好笑。”楚漆目光在他頸上可怖的青紫色痕跡上一掃,“好玩嗎?怎麼沒把自己掐死。”

“技不在高,有用就好。”楚熄無所謂地笑著,天邊的光芒被暈染開,微弱的光落在他的側臉,卻照不亮他的眼睛,“除了這些伎倆,我也不剩什麼了。”

“和江聲相處十幾年的竹馬是你,除了感情什麼都有的是你。受過高等教育正直的人是你,被父母偏愛的是你。隻有手段用儘坑蒙拐騙還一無所有的才是我。但這能怪我嗎?難道是我出生就選擇當一灘爛泥巴嗎。”

他歪了下腦袋,耳邊音色的墜飾搖搖擺擺,表情幾乎帶著一種困惑,“你什麼都有了還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們倆的關係裡,生氣難道不是我的專利?”

“詭辯。”楚漆薄唇輕啟,“不要說得好像你遭遇的悲慘一切都是因為我,不是我讓你失去一切的。”

當然不是啦,但他卻是可恨的、高高在上的對照組。

“你想說我在道德綁架你?算了隨便你怎麼說。我就是這麼卑賤惡劣的人你清楚的,不過我樂於接受我的卑劣,你呢?恨得要死嫉妒得要死,還要隱藏不甘裝得無所謂,好像你站在這裡等著江聲,他就遲早會回來似的。”

清風吹動楚漆的外套,他彈了彈煙灰,“繼續說。”

楚熄揚起眉,“搞什麼,偷師?我不是來給你上課的。”

楚漆雲淡風輕,嘴角勾翹,“你以為這些話就能攻擊到我的話,比你是在給我上課更令人發笑。”

“是是是,你心理強大得很,你他媽就是個打不死的蟑子螂。”楚熄咧開嘴歪歪頭,肩膀聳了兩下,這個動作由他來做總有兩分瀟灑。

他轉身要往屋裡走,忽然頓住腳步回頭。

“那時候,他明明更喜歡我的。”

他笑了一聲,“如果不是那場酒,到底誰才是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你說得清嗎?做人得清楚自己的卑劣,得有自知之明。知道嗎,楚漆。”

說完這句話,他卻沒有再看楚漆的表情,自顧自地進了房間,“砰”地一聲甩上了陽台門。

良久。

一陣又一陣冷風幾乎都無法吹醒楚漆的頭腦。

楚漆麵無表情,近乎粗暴地撚滅了煙頭。指尖竄起短暫的痛意,濃鬱的葡萄味在最後一抹白煙散去的時候消弭。

聽說楚熄長大的地方治安混亂,在他童年時尤甚。

有一瞬間他心頭湧起無數惡意的詛咒,但從小到大的教養讓楚漆把這些話統統收了回去。

像是香煙燃燒後隻留下灰燼。

他的滿腔惡意隻化成一句,他的生命中為什麼多一個弟弟。

*

江聲拉開門看到門口放了一個袋子的時候愣了愣。

他蹲下來把袋子提起來打開,發現是一袋早餐,沒有署名。

難道是節目組發的?這麼好心。

他打開一看,發現還是他很喜歡的蟹黃湯包。

天。

嚴落白,你小子果然是關係戶吧。

江聲怪懷疑的,又有點不敢確定。

除了節目組,其他人倒也有可能給他送早餐。

對不起,他們萬人迷就是這樣的。首先是自信,其次自信一般會變成事實。

楚漆不可能,剛剛才見過,除非兼職超人不然怎麼可能這麼快買到早餐。

沈暮洵更不可能,相信沈暮洵會給他買早餐,還不如信楚漆是超人。

蕭意也不會出去買早飯,他屬於洗手作羹湯叫他起床的經濟適用型。

……啊怎麼想到這個有點惡心!

總不可能是顧清暉吧?

江聲想著想著就發困,打了個哈欠正準備提著袋子下樓,就看到蕭意穿著白色的簡潔款圍裙上來。

青年看到他的時候還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起得這麼早。但很快他流露出笑,溫和斯文,臉上的淤青經過一晚似乎減輕不少,似乎也是他愉快心情的來源,“起來了正好,我做了早餐。”

江聲含糊著:“馬上去。”

蕭意點點頭,“那我下樓等你。”

正準備往下走,一道黑紅色的影子像閃電一樣從蕭意身邊竄過。

江聲愕然看去,隻看到一張戴著墨鏡和口罩的臉。對方像是趕著投胎一樣走得又急又快,路過江聲的時候腳步一頓,把手裡的東西甩到他懷裡,嗓子還有些沉悶的啞,“扔一下。”

江聲隔著紙袋摸到熱乎乎的湯包,沉默了一下。

等等,這麼說的話,難道楚漆真是超人?

他忍不住,“你彆對我這麼好。”

沈暮洵急促的腳步一頓,轉過臉來看他。

江聲手指捂在熱熱湯包一會兒,眨眨眼睛,睫毛垂下來,“我雖然是個壞蛋,但是壞蛋也是有良心的。你這樣會讓我很愧疚,但是我不想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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