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邀請就邀請之
江聲覺得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習慣。
比如他竟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麵並且不覺得心虛, 人果然是會成長的,經曆短短幾天他已經從lv.1飛速晉升到了lv.99,現在他已經擁有了超脫凡世的釋然心態!
江聲背靠著冰涼的玻璃,覺得手邊少了一支煙。
那根煙應該點起, 在黑暗中明明滅滅飄著煙, 而且不應當是葡萄口味, 這樣他會看起來更像一個有故事的男人。
“你應該看到自己想看的了。如你所見,房間裡什麼都沒有發生, 很安全。”顧清暉聲線清越冷沉, 他比蕭意略高一些, 眼皮低著,不知是被汗濕還是被水打濕的頭發滑落,遮住眼睛,顯得有些孤冷,並且厭煩。
顯然,對於這麼多人出現在他的私人空間的事情,顧清暉已經有些暴躁了。
“請離開, 我需要休息。”
蕭意的目光在江聲身上逡巡了下, 嘴角的笑弧很淡。
這讓他身上溫柔的氣質散去一些。寬肩窄腰,衣裝的線條利落, 無論怎麼想都是一個溫和可靠的前輩角色。可他整個人又充斥潮濕的冷,像是讓人發黴的梅雨天一樣討厭。
蕭意慢條斯理地說,“安全……我並不這麼想。”
顧清暉的眉眼不動聲色地抬起一點,睫影落在眼瞼, 剔透冷感的眸子被覆了很淡的陰霾, 平靜地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蕭意的目光錯開顧清暉的肩膀, 看向站在陽台窗邊的江聲。
月光落在他半邊的軀體上,黑發散在頸邊,乾淨昳麗的眉眼望著他們這裡,表情是一種奇異的探究,全然不知道手腕的紅痕已經被月光照亮。
昨晚他留下吻痕的地方,被更深的一圈紅痕鎖住。像是枷鎖,禁錮的欲望幾乎遮蓋不住。
那樣的痕跡出現在江聲的身上是很好看的,帶著旖旎的瑰麗讓人遙想,大概許久都消不去。
蕭意很喜歡在江聲身上留下一點印記,這是很難控製的。一縷綁不住的風會在某時某刻隱晦地帶著他的影子,這種快意不好形容。
但蕭意知道拿捏分寸。他永遠優先考慮江聲的想法,會不會疼,舒不舒服。江聲真的厭惡的話,他的寬容會沒有下次。
“阿聲是個人,不是玩偶。他會疼的。”他輕聲歎息,“您的粉絲看到您這一麵又會是什麼想法?自己崇拜敬仰的大導演,他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偽君子?”
江聲撇著嘴。
好裝。
他自己難道就不是偽君子了嗎?他以為自己和顧清暉不是半斤八兩的水平嗎。
顧清暉的手依然按著門把手,他無可辯駁。
他的確是一個扭曲的龐大的怪物。
江聲曾經是怪物的主人,他的理智與情緒和他指縫中施舍的愛與觸碰關聯。但怪物一旦脫離那樣的掌控,就會以更凶戾的姿態成長,用加倍的欲望索求,畢竟他從未得到過滿足,以為遺憾就是圓滿。當嘗到一點肉渣,就會控製不住貪婪的食欲。
“我說過,拍攝的時間還很漫長,我不希望和任何人發生矛盾。”顧清暉是個壞東西,他自己承認。可莫非蕭意就是什麼好貨色了嗎?攀附彆人黏膩又潮濕的臟東西,隻會讓人反胃而已。
“何況,我認為偽君子這個詞安在我的身上恐怕並不是最合適的。”
房門大開著,幾個高大的男人堵在門口形成怪異的對峙,湧動的空氣死氣沉沉中帶著炙熱的電波。
“這有什麼好爭的,你們兩個不都是?還要分出一個第一第二嗎,接下來是不是還要給你們頒個獎了。”楚熄抱著胳膊輕嗤。
少年耳骨鏈亮晶晶地晃動著,濃鬱深邃的眉眼猶然留存一點不明顯的稚氣。見開口說話惹來江聲的視線,英挺的眉宇頓時懶懶地抬了一下,笑眯眯地說,“乾嘛啊,你一個當事人還在這裡看戲。和這種人待在一起舒服嗎?快出來。”
戰火沒有蔓延到江聲身上,他看戲看得有點犯困。眯起眼睛應了一聲,從月光裡撤退,在床邊走了一圈找自己的拖鞋,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被密密麻麻的眼睛緊盯住了。
沈暮洵果然是順著來路又翻了回去,披了一件有些厚的大衣站在最外邊。
“……”
江聲頓了頓,往後退了一步。
他隻是想出去,沒必要像是走紅毯那樣被圍觀吧?
還好楚漆還沒回來,還好嚴落白那個四眼仔不在,不然這麼多眼睛看過來真的怪讓人掉san的。
“讓讓。”江聲把堵在門邊的顧清暉推到一邊,餘光掃到他的手抬起來又垂下去,裝作沒看到。
蕭意也沒有再和顧清暉對峙,轉身和江聲並肩,手輕放在他的肩膀,“疼不疼?這兩天不要搬重物了,我晚上來幫忙冷敷一下。”
江聲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痕跡。
是有點紅,但是倒也沒嚴重到那種地步。
沈暮洵披著衣服在陰暗地盯著看。
“算了,用不著。”他咕噥,“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不是玻璃做的。”
蕭意輕笑起來,按著他肩膀的力道似乎無意中收緊一下,引起江聲注意之前又緩緩放鬆。
“真不可理喻。”他淡淡說,“我從來都舍不得用這麼大的力氣的,阿聲。”
所以在表達他的珍惜,以顧清暉的壞來襯托他的善解人意嗎。
顧清暉想,他還真是不留餘力地把一切都變成利於自己的資源。
楚熄手插著口袋,並沒有跟上去,隻是散漫地靠在牆邊接了句話,“沒力氣就沒力氣,細狗就細狗,何必為了麵子說什麼‘舍不得’。男人,要積極麵對自己的缺陷。”
沈暮洵目光還是陰鷙,冷笑一聲,在這一瞬間似乎短暫和楚熄形成一個對衝蕭意的陣營。
江聲努力憋笑,並且有點忍不住了。
蕭意滯了滯,有些無奈,“阿聲,你真這樣想的話,我會傷心的。”
楚熄繼續說:“記得去還鑰匙。”
蕭意腳步一頓,江聲順勢也把他推遠了一點,“你去還鑰匙吧,我要去睡覺。好困了。”
蕭意目光認真地看過江聲帶著倦意的眉眼,從善如流地說,“晚安。”
江聲對他擺擺手,然後鑽進了自己的房間。
沈暮洵剛張開嘴,想說江聲剛剛還答應他換藥的事情……
但是看到江聲已經關上門,他又閉上嘴,什麼都沒有說。
他本來也不需要江聲。
江聲來看他的傷口,隻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都已經轉回自己的房間門口,手按在把手上,碎發落在臉上遮住表情,兩秒鐘就又放下。
數分鐘之後,江聲的門悄悄打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發神經不進門也不來找他的沈暮洵。
他招招手。
“你在外麵乾等著就覺得我會開門了?”江聲小聲說,“還是你覺得我剛答應的事情這麼快就忘了?”
沈暮洵:“。”
還好江聲不介意,他很大度。隻是咕咕噥噥說了兩句,“你傻啊,當時那麼多人,我要是來找你,兩分鐘蕭意就要來撬你的門!”
沈暮洵緊盯著他,喉結滾動了下,輕笑了聲。
“那個廢物,我根本不在乎他怎麼做。”
江聲鑽進來,目光先看看沈暮洵的手,“不是說換藥嗎,藥呢?”
沈暮洵:“你不是困了嗎,晚點我自己來換就好。”
江聲茫然地盯著他,“你既然都可以自己換藥,還來找我乾什麼?”
換藥是個幌子,沈暮洵隻是想找個機會和江聲說說話。
沈暮洵靜靜看了他兩秒,問他,“我可以進來嗎?”
江聲疑惑地打開門,“可以。”
沈暮洵走進室內,輕輕叩上了房門。視線先看向已經關閉,所以沒有紅燈閃爍的攝像頭,然後看向江聲和自己身上尋找收音麥。
都沒有。
沈暮洵也很少參加綜藝,這次參加,真是被這兩樣東西折磨得不輕。
他靠近江聲,在他不解的表情裡單手摟住他的腰部,把他抱起來放在右邊櫃子上。
江聲嚇了一跳,“乾什麼?”
沈暮洵覺得有點累,眼睛困倦地發酸。他閉上眼,一低頭就能埋在江聲的胸口,聽他的心跳。
有力,平穩。
江聲嘗試著動了動,沈暮洵發出一聲悶哼,虛弱地說,“手疼。”
江聲哪有碰到他的手!但又怕待會兒真碰到了,隻好安靜下來。
沈暮洵對他說不出一點話。
嘲諷的,疑問的,或者一些拿捏江聲的心態讓他心疼他的,他全都說不出來。
他隻是覺得很茫然,人在墮落之後總是這樣。首先是痛快然後是茫然,有發泄的欲望卻自知空洞。完全不知道前路在哪裡,儘頭是何方,好像能夠相處的時間短暫到隻是一刻。
沈暮洵不知道該怎麼做,能把時間延長,不知道要做什麼,才能夠讓江聲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這一切的答案都是空白,因為主導權在江聲身上,留給他的隻是深深的無力。
沈暮洵把臉埋得更深,深吸一口氣,去嗅聞他身上的味道。
江聲不喜歡用香水,身上的味道是簡單的洗發水,或者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又因為他總是更換,所以身上的味道過段時間就會變化。這樣的香味太貼近皮膚,所以需要像狗一樣拱上去,親密到伏在他頸邊才能夠模糊地聞到。
江聲躲了躲,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敢亂動,生怕讓他的手傷雪上加霜。他皺著眉輕聲說,“癢。”
沈暮洵的手按在他的後背,輕輕摩挲著,忽然開口:“最近有首想寫的歌,但缺乏靈感。”
竟然連沈暮洵都覺得苦惱,江聲來了點興趣:“什麼?”
“被吸血鬼咬到會是什麼感覺?聽說在刺骨的痛苦裡麵混淆著高潮一樣的快感。”他的手輕飄飄地放在江聲的肩胛骨,保持著擁抱和低頭的姿勢,嘴唇呼出的氣流經過江聲的耳廓,他說話的聲音放低,“我想試一下。”
江聲不明白,“我還以為是什麼……就這。我去哪裡給你找個吸血鬼?你自己想不就好……”
他話音未落,就意識到了不對。
腦回路斷片兩秒,而後接軌了一段漫長的寂靜。
在寂靜中江聲猛地了悟了什麼,抓在沈暮洵肩膀上的手指收緊。
等等??
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江聲有些震撼。
窸窣的聲音響起。
江聲低頭,沈暮洵已經鬆開他。他看著江聲的眼睛,聲音沙啞輕緩。
“你現在沒有在談戀愛,對嗎?”
江聲腦袋嗡一下炸開,有點無助地往後仰。
不是,好像真猜對了。
他被沈暮洵單手托住後背。明明剛才沒什麼感覺的觸碰,這會兒像是過火又像是帶電。
江聲手指在櫃子邊沿摳了摳,下意識吞咽了一下,“可,可是。”
不太好吧這不太好吧。
江聲啊江聲!收收色心想想彆的,比如他是不是有所圖謀。
複合嗎,可是已經拒絕過一次了,再拒絕一次隻會比上次更簡單。
可是除了這個還能圖謀什麼!
小黑屋?
不對不對。
沈暮洵沒有變態到那種地步,其次沈暮洵也沒有那種權勢。
江聲想不明白。
沈暮洵也想不明白。
向江聲掏心掏肺奉獻一切明明什麼都得不到,為什麼還要做。為什麼都決定這樣做,又一定要一個說得過去的合理理由。
他一向討厭偽裝,厭惡粉飾一切說辭。他不理解明明是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為什麼非要蒙上遮羞布不可。
可是現在,他好像隱約明白。
明知道私心是什麼,要做的事情是什麼,仍然狼狽地說,“沒什麼不好。這算是合作,版稅你可以拿到分成。”
江聲的表情有些茫然。
好看的眉眼被柔和燈光浸潤著,黑色的眼眸看著他,勾翹的眼尾帶著一點懶洋洋的溫柔,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他應該會愛我吧。
哪怕沒有很多,但一點點的愛也算。
沈暮洵知道這是錯覺,他已經被騙過好多次。可他依然無法移開視線,分寸全亂,止不住地想皺起眉,心臟焦慮到快要跳出來。
必須有新的關係,新的痕跡,才能讓他覺得安靜。
是江聲讓他的心充斥不安、嫉妒,暴怒與不甘,但能撫平這一切的也隻有他。
江聲終於回過神,他似乎思考得很認真,話音帶著心虛的驚詫,“這也算合作?”
好離譜啊,好荒謬啊。聽起來簡直像是白給,這種零元購也能落到江聲的頭上?
“是。”青年的聲音篤定,聲音很輕很輕,一陣風就能吹得七零八落,“幫幫我。”
我能給你的很多,但要的隻有一點點。
幫幫我吧。
江聲猛地深吸一口氣。
他真的,從頭到尾地捋了一遍,都覺得這件事非常利好江聲自己!沈暮洵甚至都撈不著什麼好。
江聲真的有點想答應了。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江聲想不明白的漏洞?
可是可是……
腦袋嗡嗡的,混亂得要命。
江聲想了想,想了又想,真的有些心動。抓著沈暮洵肩膀的衣料,小聲問,“這算賣身還是賣藝?”
沈暮洵沉默片刻,像是歎氣,“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衡量嗎?那算我賣身好不好?”
江聲聽出他話裡的疲憊,竟然連跟他嗆聲的盛氣淩人都沒了。
他的視線開始飄忽不定,語氣開始結結巴巴,“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但是……呃嗯……這個事情,我們不是說那個什麼。但是確實,就是不太……”
沈暮洵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他想得到確切的答案,而不是縹緲的煙,遙遠的雲,抓不住的風。至少給他一個具象可觸摸的東西。
他拉起江聲的手貼在臉上,仰著頭看他。這樣的姿態無法不帶著乞求。
沈暮洵已經在他麵前乞求過太多次了,隻是之前他的乞求都還維持最後一絲的體麵。
江聲怔怔地垂眸看著他,他永遠不知道他看人的眼神什麼樣。
純真又帶著平靜,像是一輩子都會如此冷漠。他看著沈暮洵,卻不理解沈暮洵。
他不會明白他突然的改變是因為什麼。
“僅此一次也不可以?”
哪怕是江聲這樣的眼神,沈暮洵都在控製不住地心急。心口發麻,酸麻擴開,他的臉頰在江聲掌心輕蹭著,抓著他指骨的手用力。
“我保證,我怎樣都沒關係,一定會讓你開心。”
江聲耳根一麻,“我沒有說這個!”
“那在擔心什麼?覺得我會需要你負責,或者借機錄下視頻要挾你嗎。”沈暮洵眉眼冷冽,緊盯著江聲的眼神卻沒有挪開過,“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拍我。你威脅我,我的把柄在你的手上,這樣總可以了?”
江聲說不出話,茫然地看著他,甚至有些震撼。
沈暮洵鬆開江聲的手重新靠近,抱住他,把耳朵貼近他的心口。
這一次聽到的心跳聲急促快速,是因他而起。
“這期節目結束之後,”他慢慢閉上眼睛,“去我家吧,我們一起住過的那裡。”
好想江聲。
好愛江聲。
江聲是他最想擁抱,最想擁有的人。
為什麼得不到。為什麼得不到?
第052章 抱歉就抱歉之
江聲起晚了。
上頭的曖昧感在沈暮洵離開之後潮水般褪去, 江聲大夢初醒,色字頭上一把刀!他怎能這麼快就忘記。
其實昨天就應該拒絕的!
可是。
他在床上坐起來,頂著一頭亂發盯著對麵的櫃子看了半天。那是昨晚沈暮洵困住他的地方。雖然說是困,可是他沒有做強製性的行為, 可憐到像是被雨淋濕的狗狗。而江聲也沒怎麼反抗就是了。
這個時間, 直播已經開啟。昨晚江聲忘記蓋住攝像頭, 所以大量網友都湧入他的直播間。
【早安江江!困困江也非常好看!!】
【之前江江一直被傳脾氣很大,可是完全沒有!他甚至沒有起床氣!謠言, 都是謠言!】
【今天上線第一件事:看江聲和顧導到底有沒有一起睡。發現沒有, 失望拍拍屁股走開】
【想想就知道啦, 怎麼可能真的一起睡!彆的嘉賓知道一定會阻止的,雖然我感覺他們私底下也會悄悄爬江江的床,但是明麵上的同床共枕誰能忍!】
【如果一起睡了:他們睡了,所以我cp是真的!如果沒有一起睡:隻有真情侶才會避嫌,所以我cp是真的!】
【其實昨晚我cp背著你cp睡了才是真的】
【好家夥,怎麼什麼路數都被cp粉說完了哈哈哈哈】
江聲完全不知道彈幕幾乎快要猜到真相,甚至也完全沒注意到鏡頭上麵沒有遮擋。他隻是覺得好困, 腦子同時也很亂, 痛苦地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腦袋。
可是!這也不能怪他,畢竟沈暮洵那種表情!拒絕真的好難啊!
嗚嗚!怎麼辦嘛。可惡!
江聲和沈暮洵以前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吵架, 不如說爭執就是他們的相處方式。那時候的江聲是不會好好說話的,偏偏沈暮洵也是這樣的人。爭吵,冷戰,然後誰都不搭理誰, 路過還要哼一聲表示自己絕不是先服軟的人。
可最多最多也隻是維持兩三個小時。
沈暮洵的示好就是做一頓飯, 或者隔著被子悄悄拉過來的手、搭到他肩膀的毛毯,突然出現在桌子上的一朵玫瑰, 或者打開冰箱發現他買來江聲喜歡吃的蛋糕。
等江聲發現這些改變轉頭,才會看到他彆彆扭扭地說一句軟話,然後還非要補上欲蓋彌彰的狠話才算不掉麵子。閃躲的眼睛緋紅的耳廓,這就是沈暮洵極限了。
沈暮洵怎麼會說那種話。
沈暮洵怎麼會真的把可憐的那一麵展現出來讓他看。
他是那麼驕傲又嘴硬的人,受了傷都要藏起來不給江聲看的人。
有良心對一個壞蛋來說真的不好。
沈暮洵變成這樣是因為他嗎?
可是江聲又覺得,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這是他的錯嗎,他不知道。
他不是那種殘忍的人,也不是一個很壞的人。
但江聲總是忽視,不拒絕的放任明明是最讓人痛苦的極刑。
如果按照沈暮洵說的做好像確實不是壞處,何況他又不吃虧。沈暮洵這樣的頂尖歌手分成的版稅是可觀的收益,至少對現在的江聲來說很有用。
但偏偏這不是財色交易,他們達不成交換的條件,沒有存在互相利用的關係。是沈暮洵單方麵的割舍,從下而上的獻身。
江聲不明白。
明明前不久沈暮洵還揪著他的領子說恨他,橫在兩個人之間的隔閡是沈暮洵絕對無法釋懷也無法原諒的不忠,為什麼他還要一直做違背他底線的事情。
因為喜歡嗎。還是說更深一點,是愛?
可愛情難道是一種可以蒙蔽本心,掩蓋千瘡百孔醜陋關係的情感嗎?
江聲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因為他從來都不必懂愛。
聽到敲門聲,江聲才從思緒中掙脫出,從被子裡拱開坐起來,頂著一頭亂如鳥窩的頭發去開門。
沈暮洵披著毛領的外套,裡麵是一件有點顯身材的打底衫,他一隻手綁著石膏靠在江聲的門外,聽到開門才轉過臉。
【?!天塌了嗎,不然為什麼沈暮洵會大清早出現在江聲的房門口】
【江江昨天一整天都和顧清暉待在一起,有人忍不住了也是很正常!】
【但凡沈暮洵長嘴了,複合一哥的名頭就是他的啊(遺憾】
江聲回過神來。
這是個好機會,他應該和沈暮洵說清楚,昨天不拒絕是因為那樣的曖昧氣氛上頭,而他被影響。
“你——”
沈暮洵:“你……”
他們同時陷入沉默。
沈暮洵的目光瞥著江聲的臉。
好看的容顏映襯著晨曦的陽光,烏黑的頭發蓬鬆淩亂,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有閃爍。
江聲的表情總是很好懂。
沈暮洵:“可憐我嗎?”
江聲以為他要說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但沈暮洵說,“我已經說過一次。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江聲。”
看江聲露出茫然的表情,沈暮洵嘴角微翹起來,淩亂的黑發落在眼皮上。他的嘴唇有些蒼白,耳旁的紅寶石耳釘竟然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他神情似乎帶著一點自嘲,“你能做的也不過就是多可憐我一點了吧,那就再多可憐一點。這很難嗎,連這也要猶豫。”
江聲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說什麼都好像不對。
沈暮洵往前一步,溫熱的手撫起他的臉頰。在江聲想往後退之前,他已經傾身在他的側臉印下一個很淺的吻,純潔到不帶欲望,好像沒有任何意味。
“早安。”有些輕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
他輕易就放開江聲,好像等在這裡隻是因為要叫江聲起床,然後說句早安。僅此而已。
【???】
【抬頭看了眼天,確認沒塌。扭頭看了眼樹,確定鐵樹沒開花,所以怎麼回事沈暮洵!我嘴巴張大】
【好純情我們小情侶……雖然什麼都沒有聽到,但還是熱淚盈眶了家人們!好溫柔的吻好喜歡好喜歡。我們洵聲總是出神圖,彆家是羨慕不來的!】
【什麼意思,真的複合了嗎,背著所有人悄悄複合了嗎!!】
【他們都沒注意到鏡頭是開著的?】
【同樣的事情總是發生在小沈的身上,我說一句命中注定小情侶的愛情被網友見證應該沒有人有異議吧?】
江聲抬著頭看他。
沈暮洵的臉孔比起年少時更顯成熟,隻是他平時總是冷嘲熱諷尖酸刻薄,好像還沒長大。一旦表情收斂起來,江聲發現他好像在海洋裡下沉的一朵萎靡的花。
青年幽深的眼眸低垂,睫毛的陰影和淚痣交彙,鋪開一片冰冷又柔軟的陰翳,輕聲說,“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好嗎?”
江聲本來要說的話又有點說不出口了。
他鬱悶起來,“你該不會猜到我今天早上要拒絕你,所以才特意等在這裡?”
沈暮洵說,“你打算拒絕我嗎?”
江聲眨眨眼:“……啊,呃,嗯,這個……”
沈暮洵沉默兩秒,然後說,“下樓吧,該吃早飯了。”
他躲開了這個話題。
就算他問出口,也沒有做好接受江聲口中說出答案的準備。
【唇語大師在哪裡!給我出一千集分析,這和偷聽牆角結果發現我是個聾子有什麼區彆?】
【是在說約會嗎?好像是約會】
【!所以確實是複合了吧?】
【不,後麵好像還補了一個‘拒絕’……】
江聲應了一聲。沈暮洵的身影從門口走開,視線似乎瞥到了另一邊。江聲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才發現顧清暉倚靠在蕭意的門框外,不知道看了多久。
注意到江聲在看,他頓了頓,微微頷首。
搞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昨晚發生的事情好像是他的臆想或者幻夢,因為再次出現在他麵前的顧清暉依然是這樣一幅精致疏離的樣子,手套戴在手上,扣子一絲不苟。
江聲感到不愉快。
他該不會覺得這件事情就可以這樣翻篇吧。
江聲對顧清暉勾勾手指。顧清暉在短暫遲疑之後,走了過來。
他的身量很高,發絲打理得乾淨仔細,像個上流的紳士,舉止優雅,不再是江聲年少遇到的那個被繼兄欺負的陰鬱少年。
可是他走過來的樣子好像江聲依然看到他們的初見——
臟兮兮的雨巷,少年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發絲沾著水珠,從臉龐滑落的時候反射著霓虹燈牌的顏色,連他的眼睛都帶深鬱而強烈的野性色彩。
他就說人怎麼可能變得那麼徹底?
隻是披上了一層像樣的人皮,底下還是禽獸的樣子。
江聲拽過顧清暉的領子,用力把他拽下來,“冷靜下來了?”
顧清暉猝不及防,但表情也沒有多少震驚。
他被迫壓低身子,陰影覆蓋在江聲的臉上,反而讓江聲那雙眼睛顯得更加明亮。兩個人的距離很近,他沉默兩秒,清澈的琥珀色眸子看著他,輕聲說,“抱歉——”
他話音頓住,哪怕在欲望中都不會流露出情緒的臉上終於出現一些愕然。
江聲的手拍在他的臉上,近乎挑釁地拍了拍。
輕巧的響聲不會帶來多少痛感。
但這樣的羞辱終於讓顧清暉的表情產生了細微的變化,他的睫毛顫動,瞳孔也在顫動,像是晃動的飛蠅被鎖在琥珀中。
顧清暉的視線往下,落到睡衣滑下的手腕。
是他留下的痕跡,從昨天的紅痕變成一片有些可怖又讓人心速加快的淤青。
顧清暉手指忍不住細微蜷縮起來。發絲垂落遮住眼睛,他靜靜看著江聲,表情清冷高潔,凜然端莊得像是冰雪雕刻出來沒有欲望的人。
“從上一次開始,我在車裡問那些事情的時候你就覺得很可笑吧,做一個幕後黑手看我被耍得團團轉是不是會爽?”江聲逼問。
顧清暉整潔到沒有褶皺的衣領被攥得皺巴巴,崩開一顆扣子,一顆不大起眼的頸邊痣在這時才露出來。
他隻是低著頭看江聲用力到泛白的手指,下意識走近一點,又恍然地往後退,輕聲說,“我沒有這樣想。”
江聲把他再次扯過來,距離再次拉近。顧清暉不得不去看他璀璨又冷冰冰的眼睛,聽到他質問的聲音,“躲什麼,這時候知道心虛了。”
江聲看到顧清暉就覺得很生氣。
在當時,他問顧清暉有沒有看到有人從他房間出來的時候,顧清暉是怎麼想的?
明明就是他。
他不承認,裝得一本正經,問他是不是丟東西了。看他一籌莫展、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卻唯獨不懷疑他的樣子是不是爽死了?
他一本正經開玩笑,說他丟掉的東西是初吻的時候,顧清暉又是怎麼想的?
他該不會覺得很陰差陽錯吧?
因為江聲的初吻本來就是給了他,雖然是在幾年之前。
啊啊啊受不了了,越想越氣!
顧清暉戴著手套的手虛虛碰到他的手背一點,再次說,“抱歉。”
“抱歉。你的抱歉有多少誠意?還是覺得隨口說說就能夠被原諒,那我的寬容我的好心豈不是非常廉價。”
江聲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黑眸眯起來,翹起來的眼尾尖都透著他的不快和亟需發泄的一絲惡意。
“不是大導演嗎,不是自己親自動筆寫過好些劇本嗎?不是才華橫溢舉世的天才嗎?”江聲鬆開顧清暉的領子,看那團皺巴巴的布料徹底留在潔癖狂強迫症的身上,不由得扯起一點微笑。
顧清暉在看著他,眼眸是靜沉的。儘管江聲已經鬆開桎梏他的力道,他依然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沒有動。看起來像是衷心的仆人,正側耳傾聽主人的無理要求,並會全盤接納。
江聲順勢拍拍他的臉,發出啪啪的響聲,語氣帶著幾分惡劣的輕快。
“寫出來。對我有多抱歉,寫出來給我看。”
第053章 微博就微博之
顧清暉眼睛清冷而靜默緊盯著江聲, 沒有片刻移動。
鏡頭沒有拍到江聲的臉,但隱約能夠看到他嘴角一點漫不經意的笑弧。就是這一點笑和顧清暉的平靜緊繃形成的對比爆發出巨大張力。
彈幕的尖叫聲從沈暮洵出場到現在就沒停下來過。
【媽呀這個拍臉的味好正,江江你是很會的!】
【顧導的眼神讓我有種他很想瑟瑟在努力克製的感覺,好奇怪……】
【昨天一起睡覺不讓我們看!今天拍臉!明天小情侶要玩什麼我想都不敢想】
顧清暉看著他, 被打理乾淨的發絲此刻有些淩亂地落在眉眼, 側臉被拍得微紅。看起來清冷的氣質就變得很奇怪。
江聲發現他正常的時候情緒真的非常穩定, 哪怕他做了這樣的事情,顧清暉依然沒有被他激怒。
他看著江聲, 一直看著。可他的眼睛裡沒有什麼情緒。
江聲覺得自己在被一個機器人注視著, 連帶心都變得有些冰冷。
顧清暉直起腰身, 整理了一下領口,被手套遮擋依然能看出他的手是很好看的,骨節分明又修長。江聲印象更深的卻是他這樣一雙看起來清瘦的手具備怎樣的力道。
力氣好大。
顧清暉低眸看他,認真地說,“我會照做的。”
江聲攥著手腕扭了扭,對他這種認真到挑不出錯的口吻都表達了十二萬分的不爽,“你不要說得好像是我在欺負你!”
顧清暉看著他的手, 下意識伸出手, 又在隔了一點距離的時候停住。他到底是沒碰江聲,隻是輕聲問, “很疼嗎?”
很好看的痕跡。
但如果會讓江聲疼,那顧清暉覺得自己大概真的很壞。
江聲:“不然我咬你一口讓你也體會一下?”
還沒等顧清暉答應,江聲又皺起眉毛自言自語,“算了, 怎麼感覺是獎勵。”
顧清暉:“……”
他沉默看著他, 停頓很久。
江聲想快點把他趕走,“還有什麼事情?”
他審視顧清暉的臉。
高潔寡欲, 無機質感無情欲的機器。
但江聲覺得,也許就是因為他的欲望太盛才必須表現得平平淡淡,因為他的另一麵太不正常。那種掌控欲壓迫感給江聲的感覺手忙腳亂,如果不是顧清暉還有理智,江聲無論多少腳都一定踹不開。
顧清暉知道江聲在想什麼。
他太渴望江聲,想禁錮他,想得到他。但放縱的結果是顧清暉意識到,他好像要被再次丟棄。
江聲冷靜了一點,但不是消氣,“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把我當做一個可以隨便擺弄的玩意兒,那我隻能說你在我眼裡也不是個東西。所以隨便一點對待你也沒關係,是不是?”
江聲退了一步,拉住房門。
他的黑眸偶爾會懨懨的,但現在很亮。像一把漂亮的刀,看著顧清暉的時候,顧清暉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按住心口。他不明白那裡為什麼會出現一種膨脹到讓器官疼痛的癢意。
江聲的房門在他麵前重重關上。
房門煽動的風撲到顧清暉的臉上,讓他陷入一種混沌的茫然。他很少出現這樣的情緒,因為他的思維習慣按照一種秩序的理性運行,世界上的一切問題在他看來都是可以套用公式解決的難題。
可是關於江聲他總是茫然。
這樣的心情再次出現,顧清暉就意識到這和江聲離開小城那天,他騎著自行車追了很遠很遠那樣的茫然相等。
也是他推著車撿了一路卷子的茫然,是他慢慢擦掉卷子上的壓痕時潛意識感覺江聲不會再回來的茫然。
等江聲洗漱完再次打開門,顧清暉還在門口罰站。江聲把他當空氣,直接路過去了樓下吃飯。
蕭意洗了一點草莓,江聲覺得吃不完,分了一點給他。
蕭意笑著說,“我果然是阿聲最好的朋友吧?”
江聲:“……可不敢亂說。”
他的視線在四周掃了一圈,楚熄一眼看出他在想什麼,笑眯眯地說:“楚漆還沒回來。”
那還好!
江聲的心放下一半。
他摸出手機看。結果發現早上的事情已經迅速發展到了熱搜上,江聲這才想起他沒有遮住攝像頭。
這種事情真的是一回生二回熟了……江聲發誓自己下次一定好好檢查!
【討論:江聲和沈暮洵是不是好事將近!】
【這不是很明顯的複合味嗎,小沈等在他門口的早安吻真的讓我恍惚了,我以為我竄頻到什麼純愛part了】
【此生如果真的能看到洵聲而來官宣複合我就圓滿了……】
江聲認真想了想,用自己的微博小號回複:【真的是複合味嗎,怎麼我覺得是徹底be的走向,像是一段回光返照那樣的關係歸好?】
然後就被圍攻了!
【啊對對對,你趴他倆床底下聽到的】
【能不能彆說晦氣話,本來就是cp粉過年喜氣洋洋的你到底乾什麼啊!彆ky好嗎,你是蕭意嗎這麼嫉妒,洵聲而來就要複合略略略!】
江聲:“……”
好好好!我不說了!
【看了眼複合局投票,小沈的票數依然遙遙領先,這才幾天啊已經80w票了我震撼】
【沈暮洵動了誰的蛋糕?這兩天他的黑料已經滿天飛了,本人最近才入坑小沈,有種房子亂震的驚悚感】
【顧導的黑料也被爆了好多,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初戀也差不多是石錘了,這兩天真的有在地震啊】
【什麼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姐妹請讓我吃瓜】
【@要塞1221,顧導小號,請去看,不嗑的我給你磕頭】
【再來個好嗑的,要塞1221在六年前被占號,顧導冤大頭被宰,花一萬買的昵稱……原號主貼記錄石錘了。看到後麵帶日期我就猜1221是江生日,然後發現果然!你彆太愛組喜添一員】
江聲咬著勺子盯著屏幕看了又看。
總感覺這根本不是顧清暉能做得出來的事情。但如果是六年前的少年,倒是真有可能……吧。
呃呃呃嗯嗯嗯……還是好不真實的感覺……
江聲自覺自己對彆人的喜歡還是感覺很敏銳的。可是他覺得顧清暉並沒有多喜歡他,說是喜歡,也許用執念來形容更恰當吧,
他點進用戶微博主頁。
要塞1226:【置頂】
【‘當我說到山,意思是指,讓你被荊棘刺傷過,從懸崖上跌下過,搬動石頭流過汗,采過上麵的花,最後在山頂迎著狂風呼吸過的山。’——《要塞》聖埃克蘇佩裡
在那個黃昏我和他一起看過的書。那本書講過什麼,至今我已完全忘記,隻剩這一句,他在念完這一句話靠在我的肩膀,半小時。半小時,我如一座鐵山被腐蝕。】
要塞1226:【這個世界上的謎題很少。但解決謎題之後偶爾會感覺自己依然在被遺憾影響著。今日拍攝一場黑暗中的爆破戲,轟然巨響發生的那一刻地動山搖,因此忽然想起某次地震他嚇得不輕,抓著我問我死在這裡要怎麼辦,他不要死在這麼偏遠的地方,以後都沒有人給他燒紙錢。那個膽小鬼。】
要塞1226:【他對我的安慰總是很少,他不夠喜歡我。在受傷後他終於答應陪伴我半小時。半小時裡,他數落我悶葫蘆不說話,挨打不知道報他的名字。我浪費了半個小時,不明白該說什麼。直到最後一秒,他合上書轉過頭說要走,意外擦過一個吻。那空白的時間沒有浪費,都在為這一刻鋪墊。】
要塞1226:【跟小白臉偷偷談戀愛,他以為他瞞住了所有人,其實誰都沒瞞住。家世差距太大,他們注定受到阻礙。到最後他們會發現的,能體麵分手就是最好的結局。】
要塞1226:【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年。】
要塞1226:【把所有年少的回憶收整。隻找到當年從街道撿回來的卷子,我們竟然沒有合照。】
他設置了禁止評論,所以儘管點讚已經五位數,評論區也還是乾乾淨淨。
江聲懶得往下翻了,畢竟手也是會累的,而且顧清暉寫的這些東西也沒有什麼營養!不過江聲能猜到cp粉嗑到天荒地老的現狀,說不定連顧清暉之前第一期的冷淡都會被說是故意忍耐。
他隻草草看了一部分,覺得茫然,這不是他認識的顧清暉。
雖然他的記憶的確被這些語言漸漸喚醒,但不妨礙他依然覺得割裂。不管是以前的謝之暉還是現在的顧清暉,他都感到對方的感情非常淺薄。
陰鬱,心狠。瘦弱,但是打架很凶。
現在整理回憶,江聲隻能用這幾個單薄的詞語形容他。
江聲手裡的叉子攪在草莓裡麵,看著那溢出來的鮮紅液體,他忽然想起一些事。顧清暉對事物的認知似乎有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冷漠。
養他長大的人死在那個小城。這件事是顧清暉陪他去網吧在對局獲勝後突然提起的,當時的江聲還安慰他不要難過。
江聲隱約能想起顧清暉那時候的樣子。略長的發擋著臉,剔透的眼珠反射著花哨的光,他不解江聲為什麼要安慰,說死了就死了。他會記得燒紙,忘了就算了。
顧清暉缺乏共情的能力。
缺乏共情的人,卻成為商業片大導演,讓無數人為他哭為他笑,不知道算不算他的勝利。江聲忽然想起這一茬,覺得倒是很有些荒謬。
比起少年,現在的顧清暉理智,冷靜,像是冰冷的機器。
江聲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才與過去的樣子割裂,但一個人再怎麼變,內核依然是他自己。他仍是江聲遇到的那個無家可歸的野貓臟貓。
和流浪貓不一樣,野貓是不認主的。
江聲再到熱搜廣場去看了看網友的評論。
【置頂微博真的讓我狠狠磕到……江聲靠在他肩膀半小時,這半小時裡他把江聲的口吻每一個頓點都品味得很清晰吧……】
【甚至為了江聲已經背了無數遍,把這句話倒背如流了!!】
【看了眼時間,小白臉這段說的是沈暮洵吧。真是被料中,他們連體麵分手都沒能做到】
【我笑死了誰懂,他還要給江聲過他和彆人的戀愛紀念。恨得要死了吧】
【越是口口聲聲說忘了,越是忘不了,他是人生的要塞】
【有過同感,暗戀了一整個青春期的人,回頭才想起連合照也沒有,那瞬間好遺憾好遺憾,後悔為什麼當時不更勇敢一點!】
【數了數時間,你念叨了六年了哥……這耿耿於懷的樣子怨氣超大的感覺能比得上十個邪劍仙……】
江聲覺得網友都猜錯了,但是他自己也猜不對,他不知道顧清暉記錄這些的用意是什麼。
真的很喜歡他嗎?
不見得吧。
把手機倒扣下去才想起餐桌上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他抬起頭一看,發現一桌子的人都低頭看手機,表情嗯……有點耐人尋味。
江聲:“……”
完了,那他先替顧清暉社死一下!
第054章 特殊就特殊之
窗簾被拉得嚴實, 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顧清暉坐在房間的椅子上,手機屏幕的光映照在他俊美的麵孔上,淺色的眼眸安靜而寡淡地落在手機上。
他剛登陸微博,眼前就彈出了微博今年提前送上的年終報告。
【您的年度報告已送上, 請客人查收!
在過去的一年裡, 您登陸微博101天, 發布微博21條,其中長微博13條, 總閱讀量1602w人次, 收獲很多人喜愛;
您提及‘我和他’的次數足有340次, 這一定是一個讓您難忘的名字;
有二十天您在深夜留下足跡,訪問用戶@江聲有102次。您最愛用的高頻詞是‘秋天’‘試卷’‘葡萄味’,它們一定帶有不同的含義!您熱衷閱讀,喜歡的書籍是《要塞》,您從不使用表情,是個高冷青年。
12月26日,您睡得很晚, 淩晨三點還在反複編輯又沒能發出的話語是什麼, 您還記得嗎?
2月14日,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您分享歌曲《暗殺》, 歌手@沈暮洵,他一定是您非常喜愛的歌手。
9月11日是您的生日,您一定非常開心吧!持續輸出7條微博,轉讚評最高的為:‘合適的結局是一起死在最好的年紀。’
……
】
顧清暉不再看下去。
他看到了很多網友的點讚, 意識到這次事情的傳播麵比他想象中更大一些。
也看到了一些評論, 把他和沈暮洵歸為一類。
為什麼?
其實他也許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喜歡。
人的記憶是有限的,對於顧清暉來說也是。
但有些事情忘記了會感到遺憾和不甘。文字就是他和記憶往來的一種紐帶, 唯獨隻能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證明他們的確交往過,而並不是一場幻想。
他隻是在不停地不停地回憶而已,他隻是不想遺忘而已。因為那的確是特殊的時光。
微弱的光線照著顧清暉的輪廓,靜謐的目光落在桌麵不帶起伏,清雋容貌顯得高潔出塵。
他倏然側首,靜靜看向床鋪的方向。
沒有人愛一個人是希望把他拽入地獄的,可是他想。
牢籠,禁錮,束縛,掠奪。
不堪和卑劣在黑暗中壓抑太久,因此變得像是張牙舞爪的火焰。
在正常人的價值觀裡這當然是錯誤的,可顧清暉不敢說他正常。
正常人看江聲掙紮不開的時候不會移不開眼,正常人下重手留下痕跡會感到愧疚而不是興奮。
那樣的一麵實在糟糕透頂,但失控往下墜的感覺又帶著脊背發麻的成癮性。被釋放過的野獸已經很難甘於囚牢。
可是想起江聲會覺得可怕,可怖的怪物還是會不安地蜷縮起來。
顧清暉收回目光,他想,人真的是矛盾的生物。
為什麼既存在掠奪進攻的欲望,又同時因為真的傷害到對方而控製不住地後退。
欲望是一種失控,後退也是一種失控。
鈴聲響起打破他的思路。
顧清暉拿起手機察看。是他的團隊打來電話,針對這次的輿情向他彙報。
導演這樣的幕後工作者粉絲量大多不高,死忠粉也不多。顧清暉倒是因為他的臉受到更多青睞——長得好看,家世神秘,有才華,這三樣足夠把他壘上神壇。
而現在小號的曝光,無疑是把他從神壇上拉了下來。
顧清暉並不在乎這個,做導演本就是可有可無的副業。
但如果在這次背景後深挖,顧清暉不相信自己會看到什麼巧合。這個小號的曝光時間剛好在他和江聲24小時懲罰之後的第二天。
電話那頭的女人把所有事情分條列項說清楚。額外提及到有一部分粉絲反應很強烈,要求團隊必須做出補救措施讓顧清暉退出綜藝和江聲割席。
顧清暉卻沒有順著她的話發問,而是忽然說,“沈暮洵的粉絲也做出過這樣的要求嗎?”
“是的老板。事業巔峰的不理智無論放在哪個頂流身上都是致命的打擊。”
電話那邊的女聲再短暫疑惑後儘職答複。
“在音綜之後他的頹勢呈現高速回升,現在他的微博粉絲還在增長。和江聲合作算是很好的補救,是非常聰明的做法……”
顧清暉:“蕭意呢?”
“據悉盛華因此受到影響。因為他是第一過錯方,粉絲脫粉情況更加嚴重,留下來的也都有些恨鐵不成鋼,罵聲居多,主要訴求是讓蕭意離開綜藝好好拍戲……”
“好了。”
女聲及時住嘴,安靜地等待顧清暉的後話。
顧清暉把桌麵上的紙張鋪平,按亮了台燈,聲音淡得好像沒什麼滋味的白開水,“再等等。”
這對他來說算不上毀滅性的打擊。後麵操盤的人還有後手。
如果寫入劇本中,這將是一個看似無關緊要卻能吸引大家視線的引發事件。自此宣布電影第一幕正式開場,轉變突生的開端。
掛斷電話後,顧清暉低頭看著潔白的紙張,指尖在桌麵叩動。
檢討。要怎麼寫?
很難辦。
難寫的並非檢討本身,而是他要給江聲一個怎樣的交代,如何編排語句會讓江聲滿意,不再生他的氣。
顧清暉少年時是個學習很好的學生,不常打架,或者是不常被看到打架。人生三分之二的檢討都是因為江聲。
江聲做的壞事不少,他到現在依然可以如數家珍。
比如大半夜去偷偷摘學校果園的桃子,結果因為不熟悉路以為鬼打牆,晃到半夜才可憐兮兮地跑出來。
桃子咕嚕嚕滾了一地,在食堂紅色霓虹燈下一照,嚇暈了學校保安。
又比如打台球惹到混子一哥被約架,結果報的是校長的名字。一哥雄赳赳氣昂昂地闖進來說要找校長乾架。老師臉氣得發黑,江聲臉笑得發紅,顧清暉的大腿被他掐得發青。
……
這些事情,他記得很清楚,但不知道江聲還記得多少。
他似乎總是試圖將那段過去抹去,因為那並不是一段讓他快樂的回憶。
總之,對於寫檢討,顧清暉其實很在行。提筆的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就有無數句子的公式化表達湧現,但又被他一一否決。
顧清暉總覺得,對待江聲應該認真一點。
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
但是應該認真一點。
*
顧清暉下樓的時候迎接了一下眾人的注目禮。
楚熄一隻胳膊搭在椅子外邊,眉眼懶怠地抬著,幽綠眸子和他翹起來的嘴角組合起來,好像帶著點痞痞的譏誚。
他吹了個花哨的鳥哨音,“要塞哥你好。”
蕭意:“……什麼?”
顧清暉:“……”
江聲差點一口咬到鋼叉上,草莓果肉都在嘴裡嗆了起來,“咳咳咳!!”
為什麼明明是顧清暉的事情,他居然也會有一種仿佛命運共同體的尷尬,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這還不算完。
楚熄盯著手機,抑揚頓挫地開始以詠歎調朗誦:“他在念完這一句話靠在我的肩膀!半小時!半小時!我如一座鐵山被腐蝕!”
顧清暉:“……”
江聲:“……”
怎麼辦,這下真的有點想死!
江聲攥住他的肩膀,“彆說了!”
楚熄縮了下肩膀:“江聲好疼!”
江聲幾乎要把牙咬碎了:“江聲不疼,江聲現在很想楚熄閉嘴!”
“什麼啊,不可以限製公民的言論自由!”他義正言辭地叫喊,並且低下頭似乎有繼續往下讀的趨勢。江聲殺心漸起,兩手一抓攥住他的脖子。
楚熄後仰著身體靠在椅子上被江聲壓著,他沒露出一點被壓迫者該有的表情,神情甚至很有些愉快。
他舉起雙手投降,發絲亂糟糟地遮住眼睛,笑得幾乎控製不住。江聲覺得他的喉結都在虎口上下滾動,像抓不住的石子。
“江聲,我說他的事情你不要反應這麼激動嘛……”楚熄笑得咳起來。
他一隻手搭在江聲的手背上,摩挲的質感粗糙得讓人發癢。慢慢抓住江聲兩根手指,摩挲他的指腹,以一種故意為之的無辜表情抱怨,“這樣,我會總覺得你好像還在向著他。”
江聲:“我向不向著他我不知道,反正是不能向著你一點了。”
楚熄:“嗚嗚。”
“叮——”
一聲清脆的響聲。
江聲回頭看去,發現蕭意攪動咖啡的小勺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掉進了杯子裡,濺起一片咖啡色的痕跡。
江聲眨眨眼。
蕭意站起來,白色的衣服上已經沾上了痕跡。水珠往下滾落著,他低頭看了看,抬眸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我去整理。”
楚熄驚奇地轉向江聲,“他為什麼生氣?氣量好小,我就不會這樣。”
江聲看著蕭意離開的腳步頓了頓,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彆說話了。”
到底是何居心,不要再給修羅場添磚加瓦了!就當個笨蛋不好嗎?
江聲鬆開楚熄坐回位置,餘光瞥到沈暮洵的樣子。
今天的陽光依然很好,可沈暮洵被籠罩在整張桌子唯一一片陰影底下。他低著頭看手機,碎發遮住表情,好像把自己和全世界都隔絕開,淡到有些蒼白的唇抿出血一樣鮮豔的紅色,和他的耳釘有著熠熠生輝的相稱。
通過他手指骨發白的力道,江聲判斷他現在心情很糟糕。因此猜測他還在看顧清暉的微博。
一千多條呢,也不是很好翻。
江聲想。
顧清暉拿著檢討紙在陽台對著光的地方坐下,剛好是和沈暮洵相對的位置。
楚熄搭靠著椅子坐,大骨架的軀體量感讓人覺得很有些寬闊。
他一隻手抬起,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灰塵中慢悠悠地移動著,眯著一隻眼睛,狙擊這個,再狙擊那個,砰砰兩下。
都是煩人的東西。
他懶懶地想。
沈暮洵,顧清暉。
他們的外表就和江聲之前賦予的定義類似,朱砂痣和白月光,紅玫瑰和白玫瑰。一個是江聲在一起時間最久的人,浪漫的相遇,靈魂的會麵,充滿戲劇性的矛盾反而是刻骨銘心的前提。
另一個是遙遠的初戀,他在那個小城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寄托,兩個流浪的人短暫地依靠了一下。像是相交線,一輩子就交彙那樣一次,一次就夠回憶很久。
沈暮洵在顧清暉之後。
顧清暉在沈暮洵之前。
相鄰的關係。
他們對彼此的敵意甚至不需要認識,就是這麼自然而然地爆發。比如顧清暉會知道江聲沈暮洵的戀愛紀念,沈暮洵會自虐一樣去翻顧清暉的小號微博。
因為在他們心裡,對方會是江聲心裡最特殊的那一個,所以值得特殊的提防。
楚熄很清醒。
他覺得,在江聲心裡,大概是楚漆最特殊。
青梅竹馬的情誼,和他那個看起來就快死了的繼兄比起來也許都要勝過兩分。
至於他自己?
楚熄想了想,轉過腦袋。
江聲正低頭戳著碗裡的草莓,幾乎要給人家榨成汁了。
“我看懂你的冷笑話了。”楚熄支著下巴,“草莓:晚安,我碎咯。”
江聲繼續戳戳樂,轉過臉來看他,翹著的眼尾在眼睛低垂的時候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怎麼有人吃飯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啊。楚熄笑起來,聽到江聲悶悶不樂地說,“可是我吃不完了。”
楚熄指著自己張開的嘴巴,話音散漫帶點不正經,“你沒看到嗎,這邊明明有個剩飯處理專家。”
江聲又看到他舌心亮晶晶的舌釘。他的綠眸和楚漆明明那麼相似,可彎起來的時候好像總帶著靈動的狡黠,所以江聲總會覺得他有點可愛。
江聲早在等他說這句話了!
“盯這麼久,”他趕緊把碗推出來,“我看你根本就是早就饞了,下次早點說。”
楚熄拿著江聲的叉子咬在嘴裡,舌尖舔了舔,含含糊糊地悶著笑,“是呢,畢竟我以前就沒吃過好東西。”
所以有機會吃到的話,他會咬死不放的。
對一隻可憐的傷痕累累的流浪狗,怎麼舍得有太多要求。它在第一次吃到好東西的時候是會忍不住護食的,把他打死也不會鬆口。
草莓酸甜的汁液在口腔彌漫開,楚熄眯起眼睛。
對了,他以前是不是說過那種話。
‘要把江聲藏起來。像狗埋骨頭一樣藏起來。
藏起來之後,他會對江聲很好,什麼都給他,甚至江聲想談戀愛他也可以容忍。隻要不離開他怎樣都可以。’
現在楚熄的想法有一點變了。
那些人也就是個玩意兒。
玩玩是最多了,憑什麼要江聲和他們談戀愛。
江聲要玩他也可以,他就不會介意。
他很好哄的,也很好騙的。隻要對他認真一點就可以。
第055章 檢討就檢討之
晚上, 月明星稀,寒風刺骨。江聲進門就抱著圍巾一頭紮在沙發上,恨不得在上麵鑽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好累!
工作讓人疲憊!
中午他們出去拍攝了節目組要求的宣傳照。
聽說到時候運營會貼到官方微博,號召網友投票。票數最高的前兩位會成為下一期節目的臨時情侶, 單獨前去特殊地點進行兩天一夜的約會。
不過江聲覺得不可能是兩個人的戲碼, 其他人應該是搗蛋組。
如果真的是這樣, 江聲覺得搗蛋組會更好玩。
他手裡還捏著一張第一期得到的交換卡,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這時候用。想想大概是不可能的, 綜藝怎麼會去打觀眾老爺的臉, 又不是選秀c位出道還有資本想著做假票。
下午的時候是密話時間。
所以嘉賓都被要求去錄一段對各個嘉賓想說的話, 江聲猜測可能會在最後一期來一波回憶殺。出於節目效果考慮,江聲對每個人說的話都是真心話,不過都是出自同一個模板。
畢竟想這麼多話也是很累的,隻要他們不知道這是來自同一個模板不就好了!
節目組第一個問的是沈暮洵。
江聲就說沈暮洵骨子裡是個特彆驕傲的人,雖然叛逆但是心地善良很可靠,希望他以後依然是個驕傲的人,能夠在自己喜歡的行業做出了不起的成就。
之後問楚漆。
江聲就說楚漆骨子裡是個特彆正直的人, 成熟穩重是個可靠的哥哥, 希望他今後依然是一個正直的人,能夠在自己喜歡的行業做出了不起的成就。
……
一模一樣的話說了四遍, 到最後節目組的備采人員都忍不住笑了,“你就不能換一個說法?”
於是最後問到楚熄的時候,江聲的手指頭拽著發尖幾乎把頭發拉長,才終於乾巴巴地開口, “好吧……那麼……楚熄……呃, 希望他健康富有,並且天天開心。”
江聲不常誇人的。他一般都是被人誇的那個, 被誇的那些話他也不過腦子聽個樂,導致他會說的好話就那麼幾句。
要麼祝人健康,要麼祝人發財,要麼祝人天天開心。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乾脆全送給楚熄好了。
嘴巴都說麻了才結束這個環節。
晚上也有工作,是‘他的寶藏在哪裡’環節。
節目組準備了每個嘉賓對應的小匣子,匣子裡會放入嘉賓本人的一段最無法釋懷的感情描寫,在小屋範圍之內讓他們把自己的匣子藏起來。
一般情況下戀綜展示感情傷痛目的是為了促進彼此的了解,畢竟心疼是最容易被曲解的感情。
可是《突然的戀愛》中心落點在江聲的身上,比起所謂的促進了解,觀眾更好奇的還是他們的過往。直接借此機會拿捏一個看點,江聲能夠想到,嚴導估計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對於江聲來說,沒有哪段感情無法釋懷。當他決定分手,就是要放下一切的意思。他也許會對對方感到一點殘餘的憐惜,但是那太微不足道。
所以江聲沒什麼好寫的。
但是沒關係,這不妨礙他會編!
編完找了個好地方藏起來。他覺得一定不會被人找到的!
……
總之,好充實的一天,就是有點累。
江聲在沙發上放空自己,忽然感覺被一隻手按著腰,像是平底鍋上的煎蛋般翻了個麵,然後腳踝被提著往下拉。江聲的圍巾蓋在臉上,兩手筋疲力竭,如海帶一樣被隨著拉扯的力度在沙發留下痕跡。
“誰啊!”他有氣無力地憤怒起來,“乾什麼!”
身邊陷了一下。
拉他的人一言不發坐在沙發邊沿,把江聲的小腿抬起來架到他的大腿,然後幫褲腿挽起來。炙熱的掌心裡似乎有什麼難聞的藥味,被揉熱了貼到他的腿上。
江聲被暖和地縮了縮,又被逮住往回拉。
“躲什麼,”男聲帶著微微的沙啞,似乎覺得很好笑似的,“把淤血化開,好得快一些。”
江聲晚上去埋匣子,特意找了黑燈瞎火的地方埋。然後就因為沒看路瞎子一樣亂摸,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擺了一道,走路就有點小瘸小拐。
江聲覺得問題不大,長這麼大誰還沒點小磕小碰了。可惜楚漆的觀察力向來很強,小傷小痛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江聲把圍巾從臉上拽下來,看到楚漆的側臉映照在光線底下。
輪廓硬朗帶點凶,這時候低垂眉眼專注認真的樣子倒是讓他顯得很像個好哥哥。長直的睫毛看起來很硬,讓人有種想上手戳戳的想法。
江聲又把頭倒了回去,“酸一酸怎麼了,我現在天天都很酸。”
楚漆看了他一眼,“酸什麼?”
“酸你們這些有錢人,為什麼這麼富有不能分一半家產給我。”江聲當然是純口嗨,畢竟他之前也算有錢人的一員。
楚漆輕笑,“想吃軟飯還不簡單,和我結婚不就有了。”
剛好他在傷口用力地按揉了一下。
江聲頓時悚然且顫顫巍巍地支起上半身。
這是什麼恐怖故事。
江聲這輩子是絕對不會結婚的!就算吃軟飯也不結婚,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楚漆無奈地把他按下去,“開玩笑的。”
江聲顫顫巍巍地躺下來,要死不活地說,“嗚嗚,輕點。”
“不用力,藥油怎麼化開。”楚漆的手寬大修長,攥著他的小腿推揉的時候用力,筋骨凸起。他的眼皮垂著,嘖了一聲,“還有,天天喊冷,為什麼隻在上半身加衣服?以後得老寒腿指望神仙來照顧你嗎祖宗。”
江聲疼得蹬腿。
一道帶著檸檬香皂味道的高大影子在江聲另一邊走過來,手裡遞來什麼東西放在江聲嘴邊:“啊——”
江聲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張開嘴。
一顆葡萄味的酸糖。
楚熄懶洋洋地坐到另一邊,把手指擦乾淨,指腹捏捏江聲的臉,調笑著說,“沒關係啊,我不是在這裡嗎。以後楚漆死了,我可以照顧你的。”
江聲把糖含在嘴裡,想了想接話,“那我豈不是和楚漆一起死,我和他就差一歲。”
“呸呸說什麼呢,這麼晦氣!”楚熄把江聲嘴巴捏住,“噓,死啊死的,不要掛在嘴邊。”
江聲:“……”
明明是你先開始的!
“手也伸過來。”楚漆打斷他們的對話。
江聲沒想到楚漆竟然連手腕上的傷痕都發現得了。他磨磨蹭蹭地坐起來,把手遞給他。
楚漆的目光瞥了眼他的手腕:“袖子挽起來,我的手彆把江江弄臟。”
江聲乖乖照做。
楚熄在一邊看得不爽,“為什麼啊?為什麼要聽他的啊?為什麼不給他一腳往死裡踹啊?我也可以給你揉手啊。”
江聲的手腕被楚漆握住。
楚漆的手很大,不隻是手,楚漆身上的一切都有很大的量感。比如寬闊的肩膀漂亮的胸肌,身材屬於穿什麼衣服都不會顯得單薄的類型。
心智成熟的男人完全把楚熄一通廢話當成空氣,指腹在江聲繞著尺骨一圈的烏青上摩挲。力度很輕,但手背又繃緊。似乎是帶著疼惜,以及一點似有似無隱忍的怒意。
半晌,楚漆才抬起深邃的眼睛輕問他,“疼不疼?”
江聲搖頭:“不碰就不疼。”
楚漆哼笑,“那我要碰了,聲聲,忍著。”
他一用力,江聲立刻嘶了一聲弓著背往後縮。手被楚漆緊緊抓著,後背又碰到楚熄的手臂。
少年自然地攬住江聲的腰,腰腹支撐著江聲直往後倒的軀體,低頭蹭蹭江聲的臉頰。晃動的耳骨鏈發出輕靈碰響,他注視著江聲的手,撒嬌一樣喃喃,“好礙眼。”
江聲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被夾在兩人中間,隻聽到楚漆輕哂一聲。
楚熄抬眸和楚漆對視。
相似的幽暗綠眸如同餓狼的眼睛。
這時候,他們這對相看兩厭的親兄弟才體現出一點性格上的共性。
*
江聲本來有點累,這下所有疲憊都被楚漆一通鐵砂掌揉沒了,精神好的感覺可以熬夜當小偷。他剛準備爬起來找點事情做……比如玩手機——就聽到顧清暉在喊他的名字。
他轉頭看,發現顧清暉站在一二樓拐角的露台,手裡拿著幾張字跡滿滿當當的紙。
江聲瞬間就意識到那是什麼。
今天一整天所有嘉賓都是一樣的忙,江聲都有些不理解顧清暉哪裡來的時間寫這個。他走過去,顧清暉就拉開了露台的門邀請他進去,同時把手裡的紙遞給他。
楚熄的眉頭皺得很深,“情書?”
【什麼,情書!】
【什麼!結婚?】
【什麼!金婚了!!】
【我真服了你們這些cp粉,能不能理智一點,情書都是折在信封裡的好不好……這分明就是婚前協議!】
【?當我打出這個問號,說明這個世界真的有問題】
江聲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好奇地低頭數了數手裡的紙張。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厭學症都要犯了,忍不住咕噥說,“你寫這麼多?你哪來時間寫這麼多??”
冬夜的寒風吹過江聲剛剛被楚漆搓熱的小腿,他才發現褲腳忘記放下來了。縮了下腿正準備彎腰伸手,就瞥到顧清暉走過來,蹲在他腳邊,把他折上去的褲腳放下來,手指全程沒有碰到江聲一點。
江聲拿著紙的手僵住,表情古怪地看著他,“你這算是在乾什麼?”
顧清暉保持蹲下來的姿勢,一隻手搭在膝蓋上。
哪怕江聲從上往下俯視的時候,他眉眼依然有著冰霜般的清傲,他的那張臉不會因為視角問題就顯得卑微,儘管他好像的確在做這種類似服務的事情。
他說,“在向江先生認錯。”
江聲想了想,“準確來說,在討好我。”
顧清暉站起來,不可置否。
“真奇怪。”江聲說。
“如果我是顧清暉,一開始江聲那個臭小子膽大包天拍我臉的時候我就會說‘你是不是想死’……連檢討我都不會寫。”
江聲瞥了他一眼,收回視線低頭去看他的檢討,支著下巴,舌尖還頂著那顆酸酸的糖。語氣帶著純然的疑惑,“你為什麼這麼聽話啊?既然這時候這麼聽話,做壞事的時候怎麼又凶巴巴的。”
顧清暉:“凶巴巴?”
他帶著點冷感優雅的腔調複述這個詞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江聲頓了頓,有點無語地拿眼尾睨他,“你捕捉關鍵詞的本領真的蠻厲害。”
江聲的眼睛很好看。
露台搖晃的燈被攀附枯萎的爬山虎遮擋,月光也十分微弱,但江聲的眼睛明亮。漆黑如點漆,明明是深沉的顏色,但又很顯得乾淨。昳麗的純粹模糊在他的眉眼,像撒上細閃的星沙般漂亮。也許因為剛剛被楚漆捏疼了,到現在眼尾都帶一點暈染顏料般的紅。
很淡很淡的一撇。
如果不仔細看好像看不出來,但如果發現了這一點,視線就會變得移不開。
顧清暉看著他。
看得久了,江聲又開始不爽,轉過頭說,“不準看我。”
想起卜繪凶巴巴的那句話,江聲真的覺得那家夥人高馬大很有氣勢,眉梢一挑,複述出來,“再看把你眼睛剜出來。”
顧清暉垂在身邊的手指不著痕跡地顫動一下。
見他果然低下頭不再看,江聲把腿疊起來,以老師批改作業的心態認真地看他的檢討。
嗯嗯,首先,這個卷麵應該是滿分。
顧清暉的字寫得很好看。非常有風骨,一筆一劃像是練過,比起年少時更有幾分鋒芒。
江聲開始逐字逐句地看他的檢討。
顧清暉站在他的右邊,視線輕飄飄涼絲絲地落在他的側頸。
江聲會這麼認真地讀他寫的東西,顧清暉有點沒想到。
他設想過發生的幾種可能性,第一是江聲看完之後把檢討撕掉說他寫的是什麼東西,第二是江聲看也不看叫他回去重寫。第三是二者的融合版。
江聲在生氣。
基於這個條件,顧清暉預設的場景不存在心平氣和。
無論哪一種他都做好了準備,但江聲給的答案偏偏是情理之中他唯獨沒想過的那種。
顧清暉寫得很認真。
不過太認真的話讓江聲覺得反而有點奇怪。
他表情怪異地盯著紙張看。
“……沒有確認關係的親吻是冒犯,沒有得到允許的靠近是錯誤,我深刻自省我的行為,並感到可恥。不應該對江先生存在超過理智的臆想,因為無法控製自身欲望的人類與禽獸無差……”
這樣的句子幾乎通篇都是。
江聲能體會到顧清暉寫的時候大概又在認真反思,所以偶爾會描述得非常詳細。他的口吻公式化很強,但偏偏就是這些一板一眼的句子裡鑲嵌著親密的詞語。
好奇怪啊。
江聲頭皮發麻有點看不下去,他剛把紙隨手放在桌麵,就聽到顧清暉在輕聲問他,“您不繼續看下去了嗎?”
怎麼看?
再看下去江聲覺得cpu要開始燒起來了。
江聲有點後悔一開始叫他寫這個東西!這完全是他的酷刑!
但是江聲還是不甘心,磨著後槽牙刺了顧清暉兩句,“看來大導演的文筆也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彆。”
顧清暉卻輕聲問:“其他人?”
江聲聳肩站起來,把紙疊起來塞到顧清暉襯衫的口袋,拍拍他的肩膀準備走掉。
手想要往下放的時候,被顧清暉的手抓住——
江聲詫異的目光看向他。
顧清暉仿佛如夢初醒般顫了下睫毛,清冷的眉眼中似乎有一種晦澀的東西湧動著。他控製著禁錮江聲的手不更加用力,也不胡亂摩挲,以此證明自己是安全的。
在江聲的逼視下,他的手指鬆開,輕聲說,“抱歉。”
江聲的視線看向他的手,歪了下頭,忽然抓住他的手指。
顧清暉在他麵前緊繃起來,手指幾乎不受控製地痙攣一下,耳廓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
“我早就想問了。”江聲抬起頭,迷茫的視線瞥過他的耳朵和鎮定到看不出變化的表情,“這是為什麼?雖然我這輩子都沒遇到幾個潔癖狂,但是根據我豐富的泡沫劇經曆來看,潔癖症的霸總不會像你這樣。”
潔癖是對他人接觸感覺排斥。可是江聲能感覺到,顧清暉很想把手指收緊,隻是理智讓他控製了自己的行為。
結合顧清暉粉絲說的他對人過敏,對一切正常社交都敬謝不敏,江聲想他除了潔癖之外,也許是有類似皮膚接觸依戀之類的症狀?
因為缺少愛撫所以渴求愛撫,這比起一種病症更像是情結。
“……不算是潔癖。”顧清暉很想把手從江聲的手心裡抽出來。可是他感覺有電流把他和江聲緊緊綁在一起,讓他的手失去力氣,讓他的血液彌漫一陣恍惚的酥麻。
再開口的時候,他聲音也連帶著低了下去,“但我是安全的。您可以看到,有獨立自主能力,可以控製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有清醒的頭腦,我是可控的。”
他的聲音在黑夜裡聽不出情緒,有金屬一般的冰冷。
江聲眨眨眼,鬆開手。
顧清暉下意識想跟著他的手指圈上去,然後攥著手平靜地垂下,眼睛像是凝沉了夕陽的琥珀,靜靜地看著江聲。
他在證明他的可控。
江聲又想起在許願樹底下他遞來手帕的時候沒有碰到他指尖的手。
清醒的時候顧清暉似乎總是克製的。
但江聲嗅到他身上一點危險,像是戴上鏈子和止咬器的惡犬依然在不安地躁動……那樣的危險。
“你說得好嚴重。”江聲說。
難道他的猜想出了錯,其實顧清暉身上的是比皮膚接觸依戀情結更深的一些病症?
顧清暉輕聲道,“並不總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江聲看著眼前的顧清暉。
青年的衣領在夜風中翻動,一張臉清高傲岸,眉眼帶著一種潔白的疏冷,像是天上降落的神仙。
江聲想,如果有什麼癮症會讓他失去獨立自主能力,無法控製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失去清醒可控的頭腦,那對於一個理性為上的人來說恐怕比死了還要可怕。
除非,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
和現在展露麵前的禁欲、高冷、克製相反甚至對立的另一麵。
失控、偏執、放縱。
第056章 交易就交易之
江聲身邊的人好像多少都有點不正常。
如果說蕭意是一場遮擋不住的陰冷的雨, 顧清暉大概就是灰蒙蒙的霧。
具備很好的包裹性,能見度很低,讓人看不清他本質到底是什麼樣子,隻能被動地感覺他身上的味道和氣質。
江聲看著顧清暉。
月光落在他身上, 陰影塑造他挺拔的輪廓。肩頸線條流暢有力, 有恰到好處的鍛煉痕跡。眼皮很薄, 睫毛很長,挺拔的鼻梁讓他的側臉看起來有種凜然不可犯的清貴。
真奇怪, 真矛盾。
明明是那樣的人, 怎麼長成這幅樣子。
江聲腦袋裡麵似乎有根筋跳動了一下, 一瞬間引導他的思想往另一個方向疾馳。
他忽然很想問,“什麼感覺?”
顧清暉頓了頓,抬起頭。
江聲不走了,順勢隨性靠在玻璃窗上。烏木般的發絲隨風散亂,如流墨般落在他的臉頰。
他歪著腦袋抱著胳膊,用一種帶著銳利和狡黠的目光牢牢盯著他。牙齒用力嚼碎了好久沒化開的硬糖,空氣中就泛開甜絲絲的葡萄味。聞著很甜, 但江聲已經被酸得微微眯起眼。
“說話啊。”唇邊溢開白霧模糊江聲的口型, 隱約看得到一點笑,他尾音上揚著攛掇他, “好奇問問都不可以嗎?是什麼感覺。”
那樣的甜味來得不合時宜,沁在空氣中被吸入後讓顧清暉覺得很悶,身體的細胞都似乎因為滲透作用而漸漸缺水。
顧清暉的外表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也許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無法挪開視線, 喉嚨裡有些發疼的枯竭感, 腦袋仿佛短路般慎重地反複思考著同一個問題。
他是什麼意思?
江聲的表情的確帶著好奇。可是在顧清暉看來分明又有些一時興起的惡劣。
他似乎就是突發奇想要這麼做。要顧清暉說出口,把那些該說的不該說的, 模糊在檢討上一筆帶過都讓江聲覺得不好麵對的話全都說出來。
是惡劣的逗弄,還是有意為之的挑釁,又或者……其實是他思緒混亂在曲解江聲的意思?
思維運轉似乎遭受到奇怪的入侵,明明這應該是極好判斷的事情,但他竟然無法確定。
男人抿了抿嘴唇,神經的弦似乎輕輕地撥動兩下。他側臉因此有些緊繃,“江先生……”
“怎麼了,難以啟齒嗎?”
江聲黑眸彎起盯著他看,看他微微的僵硬與疑似踟躕為難的情緒似乎覺得很有意思,於是變本加厲地讓聲音變得很輕,羽毛一樣搔刮他的耳朵。
“但是我想聽怎麼辦。”
“說說呀。”
失速的心跳,亢奮的神經。
好渴。
顧清暉甚至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但在江聲聽來他的話音或許毫無起伏。
沉默很久。顧清暉覺得憋悶在唇邊的話語似乎有一種讓人難以應付的重量。
他知道他不該說。
他知道的。
但是他的嘴唇張開,言語釋放出來讓他感覺到輕鬆,“知道為什麼快感總會讓人上癮嗎,江先生。”
“?”江聲眨眨眼。
什麼,話題為什麼忽然跳躍了一下。
他舌尖頂了頂嘴裡的糖果,不快地說,“現在是我在問你。”
顧清暉看著他,剔透的眼睛在陰暗角落下似乎有些怪異的森冷,他嘴唇微張,口中的白霧順著風的方向散開。
江聲覺得顧清暉的氣勢變得特彆,像是剛打開冰庫,隻需要看一眼就能通感的冷。
“我知道,我在好好地回答江先生的問題。”
青年拽了拽手套的邊沿。
包裹在絲質布料裡骨節分明的手指收握了一下。表情冷冷的,語調也冷冷的,像是在念一段文獻,很正經。
“人的神經無法清晰地留住任何一種感覺,無論痛苦還是快感都一樣。因為不具備長時間的記憶性,人隻知道那瞬間的模糊概念可以被定義為‘不同尋常的快樂’。因為會很快遺忘,才會控製不住想要反複嘗試。”
江聲愣了愣:“嗯?”
顧清暉:“江先生問我是什麼感覺。”
江聲:“……是啊。”
顧清暉覺得他應該自省他的廉恥,像個正常人一樣閉嘴沉默表達他的歉意,可神經的怪獸卻止不住地張牙舞爪,連奔流的血液都在叫囂著讓他放縱一點。
“我記不住當時的感覺。如果要回答江先生的問題……我希望能再試一遍。”
江聲總算明白了,他剛剛說那麼多原來都是為了這句話做鋪墊。
“江先生,可以嗎?”顧清暉很有禮貌地問。
他之前就算是征詢性的問法也是強硬的,現在卻明顯地在等江聲的答案。
乖了很多。
江聲:“我剛牽過你的手了,樣本就在剛剛,不至於忘得那麼快!”
“戴著手套的時候,感官並不那麼清晰。”顧清暉眼睫垂著,眼珠呈現一種無機質的機械感,他淡色的嘴唇翕張,“我們可以再試一次,我會給出即時性的反饋。”
頓了頓,他補充,“好嗎。”
江聲盯著他看了兩秒。
顧清暉實在是個看起來毫無破綻的人。
江聲對他有很好的第一印象,原因就是他的冷感氣質是渾然天成的,沒有蕭意那樣溫柔與陰濕交雜的矛盾。
江聲有點好奇。真的有不露破綻的麵具嗎?
他半眯起眼睛,用輕鬆愉快的口吻說,“試試。”
得到飼主的首肯,顧清暉垂下眼皮,扯住樣式華貴精細的真絲手套剝離,纖長有力的手指得到自由。皮膚很白,帶著恰到好處的骨骼感,血管像是靜默的河流。
他把這隻手遞到江聲麵前,“江先生。”
江聲伸出手,立刻被溫熱的力度收緊握住。
很禮貌的開端,江聲甚至覺得自己剛剛和顧清暉談成一個合作。
但很快,顧清暉的手指在他掌心似有似無地蹭貼了一下。
“……”
江聲眼睫顫了下,抬起頭,看到顧清暉依然是那種靜斂又紳士的平靜。
月光落在他們的手上,把陰影都塑造得很漂亮。
江聲看了眼顧清暉手背上跳動的青筋,感覺到一種無端的怪異。
明明牽手好像也說不上什麼奇怪的事情。可江聲隱隱感覺不是很能見人,於是往陰影裡站了站。
顧清暉控製過力氣,江聲沒有覺得疼。但是這樣靜謐黑暗的氛圍裡,感官很清晰,江聲感受到他掌心和虎口一點磨人的薄繭,甚至可以通過他的手體會到模糊的心跳。
失速,劇烈,有力的心跳。傳達過來。
江聲再次覺得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
他看著顧清暉的臉,顧清暉卻在看江聲的手。注視的目光專注,口吻輕飄飄的,“很舒服,江先生的手很漂亮……有些涼。像是很柔軟的羽毛。”
手指在顫動,顧清暉克製住了幾乎頂上心口的喘息。
那種細微的冷意順著手心竄入大腦皮層,順著血液回流到心臟的時候已經變成一種讓人渾渾噩噩的熱。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感覺,因為具體的形容和臆想無疑是一種不可言說的冒犯。
“我讓你說你的感覺,不是說我的手。”江聲,“……你好敷衍。”
顧清暉舌根往下抵,喉嚨吞咽著空氣。感覺到那種燥熱以及飛快從接觸的地方蔓延出來,像是帶刺的荊棘爬滿了全身,酥麻帶著一點熱意,他不敢動一下。
江聲想要的答案是什麼?
可是顧清暉覺得說出來會被嫌臟的。
“江先生想聽我說什麼。”他輕聲說,手指的力度不由自主地收緊。像滾燙的鐐銬一樣緊緊鎖住,又在感受到江聲掙紮的一瞬間卸掉力氣。
克製一下。
忍一下。
不要讓江聲害怕,不要讓江聲討厭。
顧清暉張開五指,讓江聲的手指觸到他掌心,然後往前輕輕一送穿插入他的指縫。手指的空隙被填滿,讓人想要發出滿足又怔鬆的喟歎。
僅僅是牽手而已。隻是江聲和他這樣簡單的牽手都有著引人墮落的快感,如果是接吻,擁抱,更親密的行為……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開,貪婪、嫉妒、虛偽……漆黑的情緒已經逃竄出來。
顧清暉很清醒地知道這一切的錯誤開端在哪裡,以及隻需要收手就能到此為止。他能夠回歸乏味而黑白的生活。
可是為什麼要收手。
既然已經入局,就應該占據一席之地。明明很舒服,就應該繼續下去。
他年少時沒有得到滿足的渴求,應該在現在得到充沛的澆灌才對。
“感覺手很沒力氣。”顧清暉的目光有一點失焦,他看著江聲的手,舌尖動了動,喉結攢動,“整個人都沒有力氣,心跳得很快,很過頭的刺激。熱,電流感……”
更重的渴望像是烏雲一樣壓倒下來,顧清暉甚至覺得頭暈眼花,眼前幾乎要閃出白光。
聲聲,聲聲。
他的唇齒無聲念著更親昵的名字,手指更用力地攥著江聲的手指。
江聲很清晰地捕捉到顧清暉有些模糊的喘息。他依然是平靜的——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沉寂。內斂到了極致,隱約又存在一種讓人不安的侵略性,像是隨時會崩塌的雪山。
這些斑駁的情緒出現在那雙淺色眸子裡的時候,顯得有點過於明目張膽。
江聲定睛看去的時候,顧清暉已經垂下眼皮。
耳根的紅已經漫上脖子和眼角,呼吸的起伏比起平時有些明顯。
晚風吹著,月光照著。
他們站在露台陰暗處,偶爾一陣風掀起江聲的圍巾,影子才暴露他們的存在。
江聲掌心貼上他側臉,拇指用力摩擦過他的眼角。
顧清暉抿著嘴唇,眼皮顫抖起來,抬眸看著他,“……江先生,請不要亂碰。”
江聲垂著眸輕彎起嘴角,發絲被風吹得很亂,臉上有一點漫不經意的興趣。
他捏著顧清暉的臉扯了扯,“你不是很喜歡嗎?應該感謝我才對。”
嗯,不知道能不能有個未來科技開通一下人體共感。他真的好想知道,牽個手而已,真的能這麼舒服嗎。
顧清暉是不知道適可而止的人。有了主動附加的贈品,下次就會不再滿足單純的觸碰。
顧清暉卻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又或者他的貪婪捂住他的嘴巴。
他放縱著忍耐,隱忍地緘默。
江聲從他的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
好冷淡。就算眼尾泛著紅,他的神情都看不出端倪。
非常禁欲的一張臉,凜然疏冷,天生就該被供在神壇上不能走下來。
看顧清暉的表情崩壞應該會很有意思。
到什麼地步他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呢。
江聲忽然鬆開他的手,逗狗一樣挑挑他的下巴。青年不解地抬起頭,露出脆弱的喉結。
江聲歪了下頭看到那處凸起,用指甲在上麵刮了一下,指腹按了按。
不適感,疼痛。
抵不過羽毛一樣輕飄飄的刺激引起顫栗,尾椎的電流莽撞地往上竄。顧清暉喉結上下滑動,下頜繃緊,呼吸加重。
他的表情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也的確什麼都沒說。
這一次,連“江先生請不要亂碰”都沒說。
“好乖。”
江聲彎著眼睛,獎勵一樣拉起顧清暉的手,“阿爾文,乖狗狗。”
顧清暉剔透的目光落在江聲臉上,遲鈍而緩慢地回握江聲的手指。
他的手發熱微顫,但又維持在一個鬆弛的力道,隻要江聲想,隨時都能夠掙脫。
但江聲真的要再次掙脫的時候,顧清暉又沉默地輕拽住他,“再一會兒。”
江聲眨眨眼:“什麼?”
“十分鐘就好。”顧清暉說,“……不,五分鐘。我會控製好的。”
江聲:“五分鐘可是三百秒,我的時間是非常——”
“三百萬。”顧清暉說。
江聲的眼睛睜圓了一點,張了張嘴,卡在喉嚨裡的後半句話沒能說出來,“——呃??”
他腦袋空空地聽到顧清暉清冷的聲音,如同優雅的音符流淌,“讓我牽一下。我什麼都不會做的,江先生,讓我牽一下。”
什麼買賣五分鐘三百萬,這下真的秒速進賬一萬了。
隻需要短暫的權衡,江聲積極起來,“不然就十分鐘吧,我沒關係,主要是看不得你這樣痛苦的樣子。”
顧清暉的呼吸重了一點,“江先生,還真是好心。”
江聲真的沒法昧著良心把好心這個詞安在自己的身上。
財色……財手交易罷了!
江聲靠上玻璃上,一隻手把手機拿出來玩,另外一隻手隨便顧清暉緊緊牽著。
青年乾燥溫暖的手指滾燙起來,有模糊的潮熱貼在他的掌心,江聲一邊刪著對話框的紅點記錄,一邊隨口建議說,“其實去醫院看看會更好。”
顧清暉緘默片刻,道:“沒有用。”
顧清暉很吻合大庭廣眾對於天才的看法。他高傲,並且有一些極端的怪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人和人之間的接觸苛待至極,最簡單的觸碰都會讓他感覺到生理性的厭惡。
與之矛盾的,是一種野火般漸漸蓬勃的癮症。
這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生活,所以顧清暉吃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藥用以調理。
效果顯著,因為藥物讓他感覺到生理上迫不得已的平靜。
受壓抑的感覺讓他失去情緒,無法感覺到厭惡,同時也沒有快樂。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如同墜入夢裡,沉溺在死水裡,變成不會痛的行屍走肉。
顧清暉低下眼睫。
模糊的月光透過爬山虎枯萎的葉子,落在江聲的手背。
他攥緊了。
*
十分鐘過得很漫長,至少對江聲來說是。
他在鬥地主連贏十二局炸翻天了,顧清暉終於鬆手。
江聲打了個哈欠,感覺自己的手指尖涼涼的,手心濕濕的,像被小狗舔過。
顧清暉的手卻很燙,發紅,像是爽過頭了似的有點控製不住的輕顫。
江聲的眉頭皺起來,很是新奇地抬頭低頭,反反複複地看他的手還有臉。
至於嗎。
不至於吧?
顧清暉從口袋裡拿出柔軟的手帕,輕握著江聲的手指儘職儘責地善後。
江聲看著他的手帕,思路被拐帶了一下,“你當時把手帕遞給我的時候,真沒想過被我發現嗎?”
顧清暉把江聲的手擦乾,然後把手帕疊好放進口袋,重新把脫下來的手套戴上,狹長的眸子落到江聲的臉上,“江先生不是早就發現了嗎?”
“我發現是一回事,你承認又是另外一回事。”江聲說,“像是在耍人——我就在你麵前,可你能拿我怎麼辦。這樣的感覺。”
顧清暉麵無表情,眉梢似有似無地揚起一下。在這樣的微表情被江聲發現端倪之前,他輕輕地開口,“怎麼會。”
江聲拉開門甩著手離開,腳步往外一邁,就立刻看到靠牆站在一旁的沈暮洵投來視線。
江聲嚇了一跳,往旁邊側了一步。
顧清暉用手撐住他的肩膀,支撐了一下就克製地鬆開,“江先生小心。”
江聲覺得自己真的要小心。
因為他還看到不遠處楚熄和楚漆一站一坐,目光幽深,楚熄甚至笑眯眯對他招手。
越是笑越是有種不對味的感覺啊,好可怕。
江聲鏽掉的腦袋開始思考。
他們看到了嗎?聽到了嗎?應該沒有吧?
但是……好像沒看到也沒聽到才是最危險的情況,畢竟人的想象力是個徹頭徹尾的壞東西!
蕭意也走過來,認真仔細地打量江聲的表情,確認沒有奇怪的地方,才和緩地微笑一下,“晚上這麼冷,有什麼不得不說的話題嗎,為什麼在外麵站那麼久?”
江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蕭意靠近。
黑發柔軟地垂下,手按住他的肩膀,順著他手臂落到手上,溫暖的手讓江聲的指尖縮了一下。
蕭意淡淡地說,“好冷。”
沈暮洵終於從倚靠牆壁的姿勢站直,在另一邊拉住江聲的手腕,“和我來一下。”
江聲:“嗯?啊?”
蕭意握著江聲的手力氣加大一點,江聲的腳步被迫停滯。青年口吻疑惑而低緩,“有什麼事情是在這裡不能說的嗎?”
沈暮洵抬起眼皮煩躁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掀慢條斯理地說,“麻煩某個人認清自己的身份,有什麼事情是你該聽的?既然自詡朋友那就麻煩你做好朋友該做的事情,守好你自己的界限不要越界。”
“你也說是朋友。難道有什麼事情是我這個朋友不能聽的?”蕭意看向江聲,“阿聲,你說呢?”
江聲愣了一下,像是忽然被點名提問的學生,結結巴巴期期艾艾,“這個,我……嗯……”
沈暮洵手臂搭在江聲的肩膀上,修長手指扭著他的臉讓他轉過來。自己直視著蕭意微微勾著眼角笑起來,“啊,那真是抱歉,因為確實是不適合朋友聽的話題。”
不適合朋友聽的話題是什麼?
蕭意不想深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