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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題在於沈暮洵是故意這麼說激怒他,還是——

蕭意的眼睛閃爍兩下,去看江聲的表情。

江聲的眼睛眨著,隱隱的躲閃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語做注釋。

青年溫柔的側臉在光線映照下緊繃起來,腳下的影子在樓梯上扭曲蜿蜒。他的手在江聲手背上溫柔地摩挲,明明是溫暖觸感,江聲卻覺得他像陰冷黏膩的蛇纏繞上來。

“阿聲要把我排除在外嗎,真是讓人傷心。”

青年和煦的眉眼染著一點愁緒,淚痣落在眼尾,柔和的光線讓他的溫柔顯得膩人,“沈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沈暮洵輕嗤一聲,“我隻知道你沒有阻攔的資格。”

他們對視的鋒芒不加掩飾,劍拔弩張的氣氛讓空氣中有種快爆開火星的錯覺。

顧清暉的眉眼帶著一種漫不經意的清冷,“江先生——”

好巧不巧,楚漆也在這時候站起來。他不由分說地打斷了顧清暉的話,“聲聲,我有話要和你聊一聊。方便來我的房間嗎?”

江聲幾乎很少看到他這樣冷酷並且嚴肅的表情,雖然他的話音儘力壓低變柔和,但江聲還是感覺到壓迫。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看向這位江聲的另一位好朋友。

比起蕭意自稱朋友的半虛假身份,所有人都知道,楚漆是江聲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貨真價實的竹馬。

……

……

“沈先生,真為你感到遺憾。”蕭意嘴角微翹著輕歎,“想來在阿聲這裡,還是楚漆先生更有話語權。是嗎,阿聲?”

沈暮洵聲音淡了下來,“所以你又在得意什麼。”

江聲頭暈眼花起來。

救,救命。

你們吵架就吵架,為什麼非要提一嘴他的名字問他的意見!

還不如讓他倒頭回去和顧清暉手牽手呢!!

第057章 朋友就朋友之

沈暮洵和蕭意要說什麼江聲倒是可以隱約猜到。

可是楚漆要找他說什麼。

刺骨寒風吹著江聲的背, 他從胡亂猜想的思緒裡清醒過來,試探著抓住沈暮洵的手。

青年的手骨骼清晰帶著冷意,眼睛轉了下,定定地看著他, 一言不發地反握住, 眉眼間情緒也在消退。

江聲望著他, 輕聲說,“我晚一點來找你好嗎?楚漆應該是和我有江家的事情談。”

氣勢到底是不是, 江聲也不知道, 反正……就先這麼說了再說!

沈暮洵看到江聲對他認真解釋的樣子甚至有點恍惚, 好像他的確有一個正式的身份聽他的解釋。

心臟不聽使喚地猛地攢動一下,但他又在因為這一瞬間的失序感到無可救藥的諷刺。

他看著江聲的臉。

江聲嘴唇抿得有些緊,帶著一點慌張。

沈暮洵睫毛低垂,抬起手,冰涼的指腹擦過他的側臉。

好奇怪。

他都這麼清楚江聲的性格,為什麼還是會被自己的臆想欺騙到。

他什麼都不能從江聲這裡得到,以前是, 現在是, 以後也是。但他還是覺得,江聲如果能認真對他, 他就好像是江聲心裡特彆的那一個。

不然他為什麼去找楚漆還要和他解釋?他是什麼人啊。

沈暮洵很想笑起來。

他應該感到得到所求事物的滿足嗎?可是心臟空空地抽痛起來,泛起酸澀。

沈暮洵垂著眼睫,淚痣墜在眼角,精致的脆弱感讓他看起來像是要掉眼淚。他手指捏了捏江聲的手, 麵對蕭意時的所有攻擊性都變成了軟綿的泡沫, 聲音也是很輕的,“我知道了。”

看著沈暮洵轉身往樓上走, 江聲鬆了口氣,轉頭看向蕭意。

蕭意狹長的黑眸彎彎眯著,和沈暮洵幾乎在同一個位置、分毫未錯的淚痣,在他臉上卻有和沈暮洵截然不同的氣質。

沈暮洵是明烈的火,他就帶著一點雨中的憂鬱。

江聲覺得憂鬱是假的,陰濕是真的。

像是追著骨頭跑的狗一樣。

聰明的狗知道骨頭是被人牽著的,可能永遠吃不到,可能隻是牽扯他的圈套。但是他不在乎,他要的隻是能看到那根骨頭,沒有骨頭他就回頭咬人。

江聲從來都不能對蕭意放心。他的陰暗殘酷藏在他那張溫柔似水的皮相底下,像是長滿野草的沼澤。江家鼎盛的時候他和蕭意是平等的‘朋友’,江家垮塌他和蕭意之間的關係看似沒有任何改變,甚至江聲依然擁有支配他的權力,但其實客觀上來看,蕭意製約他甚至不會廢吹灰之力。

一切隻看他要不要這樣做而已。

蕭意看向楚漆,又轉向江聲,“江家的事情,想知道什麼不如來問問我?也許連你哥哥的消息,我也不是不知道。”

江聲邊走邊說,“你好神通廣大啊。”

“怎麼聽起來好像在挖苦我呢,好傷心啊,阿聲。”蕭意眨眨眼睛,微笑著陪著江聲的腳步一路來到客廳,“其實你不問我也會說的。我原本打算明天錄製結束和你聊聊……你可以把我當工具用,試試看?也許很趁手也說不定。”

江聲:“算了。”

怕被工具冷不丁咬一口。

蕭意對他的態度一直都很溫柔。予取予奪,甚至堪稱任人欺壓,扇耳光都不會對他生氣一點,甚至會潮乎乎地笑著貼過來問他爽了沒有不爽可以再來。

也許就像蕭意之前說的那樣,江聲從來沒有認真想過為什麼蕭意對他這麼特彆。

他忌憚蕭意所謂的愛。有一個永恒的議題鑲嵌在江聲的心臟裡,那就是人愛的到底是另一個人,還是自己欲望的投影?

這個問題是很難有定論的。在權利角逐場廝殺之後殘留的真心大概很顯得珍貴吧,蕭意全都給了江聲,要交換的也隻是江聲真心的一片。越是這樣,越能證明他還沒有完全跌入泥沼不是嗎。越是這樣,越顯得他還算個人而不是野獸不是嗎?

他對江聲的感情,到底是真心,還是這樣的“偽證”。

江聲在心裡嘀嘀咕咕。

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江聲倒也不是很想用這隻瘋狗。如果真的欠了蕭意的人情,還起來可不是等價交換的事情。

江聲來到客廳,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掛在共用的衣帽架上,回頭正想對楚漆說什麼,就看到他和蕭意一前一後在對視。

眼神如果能殺人,他們身上的被擊殺次數都是999+。

江聲拉了下楚漆,打斷他們無聲的對峙,“走啦。”

楚漆眼珠轉了下,俊朗深邃的眉眼帶著散漫的凶戾感,很適合站在那種五彩繽紛的燈光下出演聲色犬馬中不動不亂的冷酷霸總。

但霸總隻是抬起手揉亂江聲的頭發,大手放在他的後頸像提小貓那樣捏了捏,薄唇勾起,“嗯。”

楚熄就在不遠處,他的目光盯著他的手看,又落到江聲的臉上。綠眸眯起,發絲散亂,臉頰上的傷痕顯得他有些空空如也的寂寥。

他想,也許顧清暉那天的嘲諷也不是很沒道理。

年紀小從來都不僅僅隻是年紀小的問題而已。

缺少的時間,沒能發展起來的能力,讓他的手心空空如也。

*

江聲好像還是第一次來楚漆的房間。

他的房間裡全都是他的味道。那種冷冷又帶一點辛香和焚燼的香水後調很綿長,夠聞很久,細細品,越聞越好聞。

江聲坐在他的床邊,感覺冬天很容易讓人生病。

比如一種一碰到床就想倒下去滾兩圈的病。

江聲克製住了,他問,“要說什麼?”

楚漆在牆邊的飲水器接了一杯水,衝出微燙的溫度遞給江聲。

江聲看著水麵的波紋,訥訥地把水杯接到手心來捧著,“你這樣好有審訊的氛圍感,我要害怕了。”

“不要怕。”楚漆坐到他的身邊。

察覺到身邊的布料下陷,江聲頭皮隱隱約約有點發麻。

“有兩件事需要和你說,先從江家的事情開始吧。”楚漆道,“江叔叔的蹤跡……”

江聲說,“這個我知道了。”

“是蕭意和你說的?”

江聲的手在陶瓷杯子上蹭了蹭,聲音低下去,“……江明潮。”

“……你還和他有聯係。”楚漆坐在江聲身邊看著他。張力十足的身體在微微弓腰的時候衣服的褶皺都顯得繃緊,他眯起那雙墨綠色的眼睛,“聲聲,你要好好聽我說話。江明潮是很危險的人,你要離他遠一點。”

江聲把腿並著,儘量把自己顯得很乖,“那我怎麼辦嘛!當時我什麼都不知道!以為江庭之要死了呢,或者他要死了,我才接的電話嘛!”

“他說了什麼?”

“嗯呃,也沒說什麼。”江聲回憶了一下,但腦子裡擠滿了江明潮當時問的那句‘你身邊還有人嗎’——啊啊,怎麼該記的不記,不該記的印象深刻!

他咬著嘴巴磨了磨,“主要是說江庭之,說他在國外被找到,做了不好的事情現在有癮了,問我要怎麼處理。”

楚漆伸手扭過了江聲的臉,手指頂開牙齒塞進他的嘴唇間,“不要咬嘴……你怎麼想的。”

江聲把楚漆的手指頭吐出來,“能怎麼想,江明潮他做都做了,馬後炮來問我怎麼處理。我還能怎麼處理,唯一的處理就是去買身西裝,盛裝出席江庭之的葬禮。”

江聲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激烈的情緒。

楚漆並不意外,因為江庭之和江聲的關係並不好——確切來說,已經不能用“不好”來概括。

“那你……”

“我沒生氣。想到江庭之會有這種結局覺得很荒誕,但也無所謂了,可憐他不如可憐可憐我自己呢。”江聲歎口氣,抬頭去看楚漆的眼睛,“沒錢沒勢,吃不飽也穿不暖,連給遊戲氪金都得數數票子可憐兮兮地放棄……”

楚漆手指輕輕把江聲的頭發順了下,看著他,聲音低沉,“江庭之是這種結局,那你的結局呢?”

江聲黑發亂亂地落在衣領,乾淨的眼眸望著他,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

“江明潮固然可以讓江家的映光集團起死回生,可真的到那時候,你要坐在一個什麼位置。”楚漆問他,“是他的弟弟,還是他的囚鳥。”

江聲其實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因為實在懶得想,所以放棄了。

想起那天通話的時候江明潮的口吻,江聲總覺得他不會那麼殘忍。

——“可是如果我那樣做,乖乖就隻剩哥哥了。會寂寞嗎,會覺得我做錯了嗎?會恨我嗎?”

聽起來是不那麼狠心的口吻,他甚至還腆著臉叫乖乖呢。

啊,但是,這些心黑的人到底怎麼想的,真的不好說。一邊親親密密叫哈尼一邊扣著扳機爆頭的人可是很多的。

江聲不想死於輕信。

他歎了口氣,倒在床上翻滾兩圈,立刻就開始犯困,然後就被楚漆拉了起來。

他很有些無奈,手指頭用力捏著江聲的臉,“祖宗,認真一點。”

“這是你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聲聲。江明潮是很危險的人,拿到信托之後他的行事已經非常狂妄,你的自由如果被他掌控,到那時候你要怎麼辦。你一無所有,連反抗的資本都沒有,你難道要對他屈服嗎?”

江聲被他扯著臉:“唔唔唔——”

楚漆繼續說,“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能給你的幫助非常有限。他的信托基金和我同源,而我目前也僅僅隻是繼承人,沒有江明潮那樣的實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到那時候你要向誰求助。沈暮洵嗎,蕭意嗎,顧清暉嗎?還是說,你對我那個不中用的弟弟抱有什麼期待。”

江聲苦著臉,“嗚嗚——”

楚漆終於鬆開手,指腹揉揉他的臉,口吻緩慢,“不疼不知道教訓,是不是。”

楚魚,也就是江聲繼母,在她是江聲繼母、江明潮的母親之前,她首先的身份是楚家後代。

楚家有混血血統,最開始是在A國發家。據江聲了解,楚伯父的商業版圖也主要在A國,那邊的家族一向有信托基金的傳統。

楚魚確實是個很有手腕的女人,和江庭之聯姻牟取利益,就是為了最大限度證明能力,以此爭取加入家族信托基金。很顯然她成功了,並且做得很好。

江明潮是個聰明的人。乘著楚魚揚起來的這股風鐵血掌控,他外表看起來有多脆弱、多容易受人輕視,手腕就有多強硬。

現在的話,他手裡應該同時控有方舟科技、江家的映光集團,以及家族信托的股份。江家這樣豪門的破產危機捏在江明潮手裡是可以操控的一把刀。

現在他要這把刀刺向江庭之,於是江庭之以荒誕的結局收場。等什麼時候他要這把刀刺向江聲,江聲也會沒有反抗之力。

楚漆是真的希望江聲能好。他不留餘力地希望把江聲從深坑裡拉出來,所以和江聲說了很多現在的局勢。那些艱澀的語句融入腦海中,江聲很認真地在聽,但無可避免地頭昏腦漲。

天啊厭學症真的要犯了……

江聲從來都不是喜歡學習的人,特彆是聽長篇大論。

但事關自己,江聲還是有在努力分析,“所以我現在隻有三條路可走?”

楚漆:“嗯。”

做江明潮的籠中鳥,或者徹底脫離江家成為自由人,又或者依靠聯姻獲得更大的權利範圍爭取到勢力對局的基本能力。

楚漆說:“如果和我結婚……”

“打住。”江聲是第二次聽到楚漆提起這個話題了。上次他還說是開玩笑,但江聲覺得,也許他真的有點這種想法。

也許不止一點。

江聲轉移話題,“不是說有兩件事嗎,另外一件是什麼?”

楚漆支著下頜,碎發散亂在額角,上次和楚熄打架留下的傷疤淺淺地落在額角。有一種人,身上帶著傷口會更好看,比如楚漆。

室內的燈光映照在楚漆的臉上,他沉吟片刻,“第二件事。”

江聲認真起來。

“——你和顧清暉在露台做什麼?”

江聲混沌中勉強維持清醒的大腦都覺得很無語。這簡直像是財經頻道忽然開始放起娛樂新聞一樣荒誕!

“……就這?我以為你要說多麼重要的事情!”

楚漆揚起眉毛,“不重要嗎?”

江聲喜歡葡萄製品,但是討厭葡萄。喜歡草莓,但是討厭草莓製品。楚漆原本以為,這種前後差距的變化會讓江聲對顧清暉失去興趣。

但是他看到的,似乎和想到的不一樣。

是有彆的不為人知的變量存在嗎。

十三分鐘二十五秒。

他們在露台共處十三分鐘二十五秒,可是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聊的。

江聲不知道要怎麼跟楚漆說。

說他收了顧清暉給的檢討和六百萬……然後讓他牽手牽了十分鐘嗎?

聽起來好奇怪啊這種關係……

江聲咕噥:“也沒做什麼,就看星星看月亮,聊聊詩詞歌賦人生哲學……”

楚漆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揚起眉毛,“我呢。為什麼不和我看星星看月亮,聊詩詞歌賦人生哲學?”

江聲:“我現在不是在和你聊嗎?”

楚漆:“你在和我聊,心裡卻在想著江明潮。”

呃呃呃啊!

江聲眼睛眨了眨小心抬頭去看楚漆的表情。

然後被楚漆的手蓋住臉,臉上熱乎乎的,耳邊是男人帶著笑的聲音,“為什麼是這樣的表情。我說的話,讓你覺得難堪還是為難?”

江聲抓著他的手腕。楚漆的手很大,江聲不止一次覺得他如果去打籃球應該也能成為大球星。這隻手往下挪,掐住江聲的兩頰捏起來。

“沒關係。”楚漆靠在床頭看他,背影被拓在陰影裡像是一頭野獸。聲音放得很輕,有兩分帶著磁性的飄忽,“沒關係,聲聲,我不介意。靠近彆人沒關係,想著彆人也沒關係,隻需要看著我就可以,不要躲著我就可以。”

江聲隻好盯著他看。

楚漆墨綠的眼眸和他對視著,忽然笑了笑。

俊美的臉上散漫地勾著嘴角,會帶著一點讓人心跳不止的調笑。細看下去,又似乎是沉穩和認真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對嗎。”

江聲結巴,“是,是啊。”

“上次接吻是什麼時候?”

是在影院。

在楚漆說‘做朋友之前,我要你再給我一個吻。’之後。

江聲記得很清楚,但是他卻覺得這是個不能說出來的回答。他抓著楚漆的手緊了緊,微微把臉彆開一點,“沒有好朋友會接吻的。”

“說好了要看著我。”

楚漆微微用力,把他的臉扭過來。

“可是你和蕭意有接吻吧?”楚漆的指腹磨蹭他的下頜,問他,“普通朋友都可以得到的待遇,我作為最好的朋友要求待遇升格有不對嗎?”

那是假朋友啊!

怎麼對蕭意江聲無所謂,可是他不能用無所謂的態度去對待楚漆。

楚漆很重要,非常重要。完完全全希望他好,會站在江聲的角度為他剖析局勢的,隻有楚漆。

他也許有壞的心思,但是他會通通收斂乾淨。江聲有時候覺得楚漆危險,覺得會再被關小黑屋,可是楚漆展現在江聲麵前的感情,是永遠希冀他朝上走,不墜落的。他恨不得江聲能長出一對翅膀,高高地飛起來。

江聲是真的真的,很想楚漆隻是他最單純的朋友,隻是朋友。

他在影院對楚漆說的那些話裡麵,也許摻雜有假話,但也有很多真話。

他的人生缺少誰都可以,誰都是他人生的過客路人,和他們發生的故事隻是人生中很短暫的篇章,閱後即焚。

江聲的人生甚至連自己都在常常缺席,唯獨缺少楚漆不可以。

楚漆是他唯一的重要的朋友。這麼多年的友情,江聲真切地、一萬次的後悔,那次酒後衝動揭穿了這一切。

江聲不是傻子,他知道真正友情變質也許發生得很早,總之絕不是那一刻生理欲望攛掇出來的事情。但是這一切暴露出來的時候他根本無力承擔。

這對江聲來說很突然。

他從未那麼清晰地看到楚漆的欲望、聽到他的詰問、共情他的痛苦、理解他的忍耐……正是因為他感知到的一切太清晰,所以歸根到底他隻能覺得茫然。

他的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這麼多年楚漆看他談戀愛又會是什麼感受,他又要怎麼辦?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江聲很喜歡楚漆,但卻唯獨不是能夠回應楚漆的那種喜歡。

他不想用一點彆的感情去破壞他眼中楚漆的樣子。哪怕這真的好自私。並且壞透了。

所以楚漆的手按在他的嘴唇上的時候,江聲抓著他的手小聲問,“不親好不好。”

楚漆於是頓住,垂著眼睫望他。

青年的頭發像烏木一樣黑,眉眼是很舒朗的好看。眼睛烏黑乾淨,一眼能看清。讓人覺得他的人生也許是一片坦途,從來都沒有煩憂。

楚漆也一直都很想讓江聲快樂下去。他見不得江聲皺起來的眉毛,煩悶的眼睛,咬緊的嘴唇。

他沉默地鬆開手,在江聲有些閃爍的目光裡摸了摸他的頭。

是不那麼溫柔的力道,胡亂揉了一通。然後在江聲有些煩地抬頭瞪人的時候,注視他亂糟糟的頭發輕笑起來。手指撥了撥他的睫毛,輕聲喊他,“聲聲。”

“嗯?”

“聲聲。”

“……怎麼了?”

聲聲、聲聲、聲聲。

他的聲聲。

一起長大的聲聲。

做了整整十七年朋友的聲聲。

楚漆真覺得這個命運該死的可笑,他幾乎能猜到他這樣的特彆會得到多少人的嫉妒。他能永遠站在江聲的身邊,做他唯一的那個例外。

好大的殊榮。

好了不起的地位。

沒有人能比得過他。因為江聲也許愛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愛過他這個唯一的朋友。

楚漆控製不住地笑起來,他拽過江聲的手腕,把他用力地抱在懷裡。用結實緊密的擁抱去填補胸腔的冷、缺失的空隙。

是擁抱還是無能為力的情緒宣泄。

楚漆不知道,他什麼都做不了,也許朋友隻能這樣擁抱。

江聲整張臉悶在他的胸口,結實的肌肉擠著他的臉,熱氣也蒸上來。

江聲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糟糕。也許他真的是個惡毒的人,嘴上說著把楚漆看得很重,缺少楚漆就活不了,可是做的事情卻一直一直在把楚漆的心往泥巴裡踩。

好壞啊、太糟糕了。

可是他也不想和楚漆接吻,他會受不了。

做朋友不好嗎,就隻做朋友不好嗎。他唯一的朋友,重要的朋友,比起總會離開的情人不是更好的選擇嗎?為什麼楚漆依然會這麼痛苦呢。

江聲抓著楚漆的衣角,閉著眼睛在他胸口蹭了蹭,“對不起。”

“……我能怎麼辦,聲聲。”

楚漆真的沒有辦法,麵對江聲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凶狠過,愧疚的是自己。強迫過,崩塌的是自己。江聲怕他怕得要跑掉,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完全失去音信,楚漆才真的覺得被折磨到發瘋。

比起那樣的經曆,隻是不接吻隻是無法親密,又算得了什麼。

但理智縱然知道,心裡又怎麼甘心。

朋友啊……朋友……

楚漆扯起笑,聲音低低的,帶著笑似的,卻呼出顫抖的氣流,“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江聲悶頭在他大胸上埋。

沒過一會兒,就被楚漆摸著側臉把下巴抬起來。

看到江聲眼睛的瞬間,楚漆愣了愣。

他的全部心神都碎掉了,心口的所有煩悶都在這點晃動水澤裡散去。

但過一會兒,就變成一種酥麻的刺痛。那是痛苦還是快意,楚漆分辨不出來,隻感覺到耳朵和眼睛在發熱。

他在江聲心裡一定很重要。

江聲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隻不過不是愛而已。

可為什麼不能是愛呢。

明明都這麼喜歡了,視他為重要的人,離愛隻差一步而已,為什麼不能是愛?這個界限真的無法突破嗎,這條邊界當真如此清晰嗎?

楚漆在這一瞬間感到自嘲,也許他真的不懂江聲。

如果是楚熄,大概能清楚地知道江聲這時候是為什麼在哭吧。

可他做不到,他的腦筋大概真的很死板,他和江聲也真的缺乏默契。他們隻能做朋友,也僅此而已了。這種友誼是楚漆陪伴他的時光,和多年來的無條件寵愛換來的,而不是因為他真的能走進江聲的心裡,做他缺失的拚圖。

他能做的,隻是慢慢用拇指去揩江聲的眼淚。

沾著水痕的手指擦過他的眼角一遍又一遍,注視他一眼又一眼,很輕、很緩、很溫柔的力度,也很無奈地放輕聲音哄他說,“我沒拒絕你啊,為什麼還這麼難過。”

江聲眼睫毛濕濕地黏成一簇簇,本來就很漂亮的眼睛這會兒看起來像是泡在水裡。楚漆看得受不了,湊過來想要親他的眼睛。

江聲嚇得抓住他的手,被楚漆攥在很熱的掌心。

“不接吻。”楚漆語氣帶著沙啞的溫柔,近在咫尺的臉孔俊美深邃,帶著鷙冷的侵略性。他牢牢攫取江聲的眼神不容他後退,但他的態度卻在一步步退讓,無止境的退讓,“聲聲,我從來都信守諾言。”

江聲遲疑地放輕了力度。

於是熟悉的、帶著冷感辛香調的味道,很慢地吻過他的眼睛、臉頰,最後碰在額頭。

*

從楚漆的房間走出來,江聲意識到他還需要去找沈暮洵。

他敲開沈暮洵房門的時候,沈暮洵像是早就等在門邊似的立刻就打開了門。他帶著點冷的臉在看到江聲表情的瞬間就崩壞掉。

沈暮洵抿了下嘴唇,側過身讓他進來,聲音不由自主地放輕,“你怎麼了?”

江聲往前走,直直撞進他懷裡。

沈暮洵毫無防備地被他撞得踉蹌兩步靠到牆上,隻能茫然地伸手環住江聲的腰背,聲音更輕,“到底怎麼了?”

江聲埋在他頸窩,涼涼的發絲蹭著他的臉頰,呼吸是熱的。他的聲音響起,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輕,卻在喊他的名字,“沈暮洵……”

沈暮洵被他這種口吻喊得麻了半邊。他都沒有見過江聲這幅樣子。

好可憐。

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

沈暮洵眉頭皺得很死,不由得就去想他在楚漆那裡遭遇了什麼。

江聲撲在他的頸窩,埋著蹭臉,“能不能抱抱我?”

房間內陷入一時沉默,隻剩下暖風在運轉。

沈暮洵又想笑了,他輕聲問,“在彆的男人那裡受了情傷,跑過來找我要安慰。難道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江聲。”

這樣說著,他用力抱住懷裡的青年。

嚴絲合縫,連一絲風也擠不進來。

第058章 親吻就親吻之

大概他就是這麼賤的人。

在手不經過大腦的許可就抱住江聲的時候, 沈暮洵真的覺得他已經無可救藥了。

他的手按在江聲後背,微微用力托住他的腰。江聲埋著頭把他擠在牆角,柔軟的頭發亂糟糟地蹭在他的臉上,兩隻手抱得很用力, 呼吸聲淺淺。

緊密的姿勢, 溫熱的擁抱, 他聽到江聲印在他心口的心跳。

沈暮洵靜靜感受他帶來的這個擁抱,從焦急、酸澀到茫然, 最後竟然從這樣的擁抱中汲取到溫度與力量似的覺得平靜。

他眼睫垂著, 手掌一下下撫拍江聲的背, 閉上眼睛,和江聲輕輕靠著頭,“沒事了。”

江聲抓著他的衣服,從沈暮洵身上獲得的能量讓他有想要開口傾訴的衝動——哪怕沈暮洵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合適的傾訴對象。

“我感覺我好糟糕。”但江聲還是說了。

因為有時候,時機是比好、合適更重要的事情。

沈暮洵還是閉著眼,回應的聲音很輕,“怎麼, 你是第一天認識自己?”

傷害彆人又不止一次了, 怎麼偏偏捅了楚漆一刀就開始反省。這樣的特殊對待,襯得他的自以為是都變得平庸。

沈暮洵單手抱緊他, 淡聲說,“把彆人的心意視為草芥的是你對吧,不專情的是你對吧,喜歡把彆人玩哭的是你對吧, 把說好永遠不會給彆人聽的曲子在宴會上演奏的是你對吧?”

說完之後, 沈暮洵自己都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的可笑。

明知道江聲是一個多麼惡劣的人,他是怎麼做到清醒著往下墜的。

“彆的先放一邊。”江聲噎住, “……最後那個我不是都解釋過了嗎!”

“你可選的曲子千千萬萬,為什麼唯獨是《安妮》。”沈暮洵後腦抵著冰涼的牆麵,伸手去碰他的頭發。柔軟的,微涼的,落在手心很快就會滑走。

他掌心抬起江聲的下頜,輕聲說,“不過算了,很快我們會有新的替代。”

江聲眼睛黢黑又清透,睫毛遲疑地眨了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眼睛有點紅,眼皮有點熱。

沈暮洵望著他,分不清是心疼還是心癢。

直到神經痛讓他太陽穴的青筋開始跳動,指尖碰到江聲泛著薄紅的眼尾輕輕摩挲,看他不適地眨眼抓住他的手,才後知後覺感覺到,最強烈的情緒竟然是嫉妒。

江聲從沒為他哭過,掉幾滴眼淚都吝嗇得過分。

楚漆很痛苦吧,可他的痛苦都是這麼幸運。

他擁有江聲除了親緣之外最無法割舍的關係,到底還能有什麼不滿足?他在貪心什麼,聰明的人應該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

可是,不安,不安。

楚漆想要打破現狀是最難也是最簡單的,他本就高高站在雲端,隻有一步之遙而已。

沈暮洵笑起來,淡淡湊上前,濕潤嘴唇從江聲的臉頰吻到他的眼睛,“江聲。”

江聲眯起一隻眼睛推他的胸口。

沈暮洵順勢抓著他的手背,拇指按在他的掌心,輕聲問詢,“你會記得答應我的事情是不是。”

潮濕的熱氣挨得很近,連帶聲音都好像變得溫柔很多,“不會反悔,是不是?”

江聲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嘴巴張了張,猶豫的神色一閃而過,“我——”

沈暮洵眸中暗色微閃,俯低身體吻過來,阻止他繼續往下說去。

眼睫垂得很低,淚痣恰到好處的墜在眼尾。有些濕潤的嘴唇帶著潮濕花香調輕含住江聲的下唇舔吻,他把江聲推拒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搭著,半抱他來到桌邊。

江聲被他親得一激靈,茫然地抓住他肩膀的衣料,“不,沈暮……”

唯恐他嘴裡說出不好聽的話,沈暮洵的嘴唇重重烙下。他眼皮低垂,睫毛幾乎掃到江聲的臉頰,低低的帶著沙啞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勸說誰,“沒什麼的,沒什麼。”

“我隻是需要你的幫助,沒有良好的體會感隻能寫出乾癟的東西。你是在幫我,所以沒關係,也沒必要拒絕。”

江聲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沈暮洵的思維已經在往極端上走,確切地去想,似乎是從音綜基地的時候就開始——如果是正常狀態的沈暮洵,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那種離譜的事情。

從那時候開始沈暮洵就已經在變了。

那麼到現在又到了什麼程度?

江聲心裡有些不安的感覺在層層加劇。他注視著近在咫尺的沈暮洵的臉孔,對方的黑發垂落遮在眉眼,間隙中透出的眸光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破碎的寂靜。

兩次了,江聲想。

當切入這種話題開始,他就不願意聽江聲說話了。因為他覺得每句話都是超出接受範圍的拒絕、搪塞、欺騙,反複上演。

雖然江聲說出口的大概率也確實是這些……

江聲抓著他的衣服,但手指很快在細密的輕吻中被沈暮洵一根根掰開,修長的手指鑽進指縫,貼近掌心和他緊密地交扣著。

“哢——”

江聲睜了下眼睛。

隔著一道緊閉的房門,江聲聽到有人打開了門,又或者是關掉。因為全屋鋪設地毯,腳步聲一向是幾不可聞的,他甚至無法從腳步的規律去判斷到底是誰。

可這樣的未知卻讓江聲下意識地緊繃起來。

會是楚漆嗎?

其他人帶來的後果固然可怕,可江聲是剛從楚漆的房間裡走出來的。

他在拒絕楚漆之後,在另一個房間和沈暮洵親,這樣是不是不太對。楚漆的包容隱忍,他的無可奈何,這些都重現在江聲的眼前,讓他覺得茫然和緊張。

他本來沒打算和沈暮洵做這種事。

是怎麼開始的?

也許是幻覺。

江聲幾乎能看到楚漆隔著一扇門,以他那雙幽暗的綠色眼眸望著他,帶著叢林狼的桀驁不馴,又像是覆滿綠苔的河流。

他聽到不存在的言語。

“選誰都可以,唯獨我不行嗎?”

如同火車從耳旁疾馳,江聲感受到一陣讓他瑟縮的風。

沈暮洵還在耳邊呢喃,熱氣搔刮著江聲的耳朵和嘴唇。他坐在沈暮洵的桌子上,感覺渾身發冷,又或者是發熱,他根本無從分辨。

江聲往後仰想要躲開,“等下,等下……”

沈暮洵的吻卻順從地從嘴唇下滑到脖頸,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隻是一種渴望在驅使他親吻著。這種渴望甚至帶著絕望,又或許正是因為絕望所以才會這樣索取。

他親得很慢,不會讓江聲覺得疼痛,也不會急躁,沒有讓江聲覺得他有多麼瘋狂。落在江聲頸邊的每一個吻都全力灌注他的感情,可到底還是輕飄飄的,隻會有酥癢混淆的舒服。

熱意的酥麻感在體內到處亂竄,江聲的呼吸變了調子,恍惚地回過神,看向那扇門。

門好好地關著,就算有人站在那裡,也不會看到的。

可為什麼他會覺得……

“你在看什麼。”

沈暮洵的聲音響在耳邊,他手指尖帶著冰涼,從腰部滑下,“你在想誰,你那位……最好的朋友?”

江聲警覺的神經驟然緊繃,耳朵倏然變得滾燙,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聲音幾乎帶著慌亂,“等等,這裡不行!”

“那就不在這裡。”沈暮洵感覺到一種近乎燥熱的發燙,燙得他頭腦暈眩,燙得他由衷地感受到危機和緊迫。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江聲會想著另一個人。

剛剛讓他哭出來的人。

以朋友之名,卻對他帶有覬覦的人。

這太沒道理了,這讓他覺得不甘覺得嫉妒,心魔如同漆黑的泥沼把他整個人都推陷了進去。

親吻江聲臉頰的時候,沈暮洵在想為什麼。

單手攬著他的腰撞開旁邊浴室的門的時候,沈暮洵在想好恨他。

恨誰?江聲嗎。

他不知道,他隻是感覺到了蕭條的恨意像是寒風一樣吹過來,讓他在這樣心意滾燙的時候都覺得沒有溫度。

把江聲推在寬闊些的盥洗台的時候,沈暮洵終於能認真看到自己。

江聲背對著鏡子,麵朝鏡子的是沈暮洵的臉。洗浴間的燈沒有開,就著房門口那盞小燈的微弱光線,沈暮洵看到的自己頭發潮濕,眼尾帶著淚痣都發著紅,狹長的眸子裡帶著水色,一副情動的樣子,眉頭卻緊鎖,側臉卻緊繃。

沈暮洵的胸口劇烈起伏,視線從鏡中挪到了江聲的臉上。

他帶著茫然,帶著慌張,揪著沈暮洵肩膀的衣料以質問的口吻說,“你瘋了吧?!”

瘋了嗎。

瘋的定義是什麼?

沈暮洵手支在盥洗台,聲音輕輕的,“聲音太大了。江聲,這裡的隔音從來不怎麼好。”

江聲緊張起來。

他又聽到了開門的聲音,那樣的聲音不該這麼清晰的,但他的耳膜幾乎都要被刺激到炸開。他無法判斷聲音的遠近,不知道是誰打開了門。甚至也不知道這樣的聲音是不是他的幻聽。

無法判斷。

一切都很模糊。

是他被影響到了嗎?

江聲的目光看著門,無心留意毛衣被掀起一個角,在溫暖的空氣中往上推,裸露的腰腹微微受涼。

帶著熱氣的吻落在江聲的胸口,順著一點流暢漂亮的紋路下滑。濕潤的,炙熱的,酥麻的。江聲整個人都抽動一下,幾乎舌尖都在顫抖,他捂住嘴裡的聲音往後縮,茫然地低下頭,沈暮洵的手指頂著毛衣的衣角塞進他的嘴裡。

江聲潛意識也許是抗拒的,也許沒有。矛盾的觀點太多了,像是大雨一樣讓他目不暇接,有模糊的感覺讓他變得很狼狽,濕淋淋的。他隻是覺得這個地方不對。不行,不可以。

在這種地方接吻或許都算出格了,更多的江聲會覺得不安。

隨時會被發現的感覺很過頭也很恐懼,江聲絕對不想再去體會第二次。

他抓著沈暮洵的手,然後被一邊吻著腰一邊反握住。手指也許是滾燙的,也許是冰冷的,又或者兩者皆有,因為他已經無法具體地分辨這樣的體溫究竟是屬於他還是沈暮洵。

江聲紊亂的思緒讓他無法支撐腦力的正常運轉,他壓低聲音想把腿蜷縮起來,“不、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瘋了嗎這裡怎麼可以,等等,我害怕——沈暮洵……”

沈暮洵停下來。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犯賤。

他看著江聲現在的慌亂,覺得漂亮得叫他發抖,想去吻他亂顫的睫毛,咬緊的嘴唇,或者更過分一點。

沈暮洵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擺在這裡真的太好了,本來應該讓他審視他的態度,遏止他的罪行,可是沈暮洵的目光看著自己淪陷在黑暗裡,覺得思路在膨脹的欲望中變得清晰。

是要過分一點的。

才可以把其他人的影子徹底從江聲的腦海中洗刷出去。

讓他看著他,並且隻看著他。

沈暮洵胸腔過於劇烈的跳動讓他覺得有種窒息的歡愉,額角細密的汗在浴室門外燈光映照著,有些性感地滑落濡濕他的頭發。

不過現在,也許真的不合適。

沈暮洵濕潤的吻落在江聲臉頰,近乎入神地注視他。幾乎要因為這樣的親近以及親密,是大學時光的回溯了。

他張了張薄唇,聲音不受控製地從唇邊流淌,低低的帶著讓人耳朵發麻的沙啞,“沒關係寶寶。我錯了,寶寶。”

“啊啊啊!”受不了了,寶寶是什麼,寶寶是什麼!江聲在黑暗中咬著牙抓著他的頭發崩潰亂晃,“沈暮洵,好好叫我的名字!”

頭皮的撕扯痛意讓沈暮洵的思緒略微回神,後背的冷汗被偶爾的風刮得發冷,胸腔的熱氣又在一直奔騰,沈暮洵深吸一口氣,額頭低下和江聲相貼,鼻尖相抵,“你很久沒有……”

江聲又拽了一下他的頭發。

沈暮洵感覺到痛苦,但說不上是哪裡的痛更具體。也感覺到快樂,更無法描述它來自哪裡。他隻是控製不住地感覺到眼睛有溫熱的液體滑落,同時又笑起來,胸腔被一種無法判斷的情緒豐盈,也許是痛,也許是快樂,總之讓他感到滿足。

完了,徹底完了。

“哪怕是身體上的關係也可以。”

想要和江聲變得緊密。

無法從感情上得到江聲,沒關係,另辟蹊徑也可以。

沈暮洵心口有種撕裂自我般的疼。他感覺自己在流血,但他隻是在流淚。

他撫著江聲的臉頰讓他好好地看著自己,指尖力度帶著虛浮的燙意。

微弱的光線映照出他眼尾那滴淚痣、流淌到下頜滴落到江聲鎖骨的眼淚,和那張皺著眉毛帶著幾分蒼白自嘲的,俊美到無法移開視線的耀眼容顏。

“這張臉,還算能入得了你的眼吧。”他的聲音輕得讓江聲發慌。心臟墜了一下,像飄在雲裡,“是嗎,江聲?”

光大概是為沈暮洵量身定做,把他輪廓的每一分起伏都雕刻得像是神造。他的痛苦和紊亂塑造得濃墨重彩,眼睛烏黑,在微弱光線中瞳仁蟲蠅般細顫,江聲幾乎看到腐敗的玫瑰在黑暗中蔓生結出鮮豔欲滴的果實。

江聲被這種衝擊震到發懵,這樣的情緒影響他的心臟,難過,不解,種種情緒雜亂無章地混淆,以至於他慢半拍才回悟過沈暮洵的意思。

啊?不是。

等等???

什麼意思???

沈暮洵漆黑的眼眸像是深淵,靜靜看著他,“明天,你會來的。對嗎?”

江聲張開嘴,“我——”

“你不來,我也會等。”沈暮洵輕笑,抬起頭親吻他的臉頰,“再好好地看看我吧,江聲。我們很契合,你忘了嗎?”

熱氣。熱氣。

滾燙的熱氣把江聲的腦袋放在蒸籠裡麵烤。

沈暮洵在這種讓人頭腦發暈的熱意中,用他好聽的聲音輕輕在江聲耳旁呢喃,“抱著我好嗎,寶寶。”

江聲扯著他頭發的手已經不知道何時鬆開。他坐在盥洗台,低頭看著沈暮洵,沈暮洵也抬著眼睫看他。漆黑的眼睫底下,滾燙的淚珠映著微弱的光線,滑落在下頜,被江聲的手心接住。

江聲被澀到了……不是,被燙到了。

喉結被按住,羽毛一樣的觸感溫軟地落在嘴唇上,然後被咬著含著舔著,既溫柔又凶狠地對待著。

侵入頭腦的浪潮是溫熱的,又或者是滾燙的,江聲知道為什麼情.欲總是用潮水來形容了,畢竟它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江聲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

但是或許是因為鬨得太心累了,他竟然睡得很死。

醒來之後,腦袋裡像幻燈片放映那樣重播昨天的畫麵,江聲有點心梗,又有點該死的興奮。他頭皮發麻地往後倒,覺得不該,真是不該。可他的清醒總好像是馬後炮,在一切結束之後才給他當頭一棒。

江聲在床上攤著,看天花板都覺得上麵長了一雙盯著他看的眼睛!於是對著空氣咬牙切齒拳打腳踢!

啊啊啊!

啊啊啊啊!

為什麼又這樣,為什麼又這樣啊!

所以昨天就應該直接不去沈暮洵的房間!之後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世界沒有存檔點這種東西!江聲真的要生氣了!

他抱著頭逃避了一下現實,然後不得已地起床洗漱。

還在洗漱刷牙的時候,房門就被敲響。江聲停頓一下,耳朵支起來,帶著一種諱莫如深的警惕說,“請進。”

走進來的是楚熄。

“怎麼是這樣的表情?你以為是誰在敲門。”

楚熄穿著撞色的衝鋒衣,頸上帶了一隻截斷伸縮可拉拽的choker。耳骨的耳釘打了一串,整個人年輕得很潮流。

他肩膀清瘦寬闊,眉眼深邃,疤痕帶出一點帥氣的瀟灑,若有所思地問,“蕭意?沈暮洵?”

江聲眨眼,“沒有啊。”

少年對這個話題沒有延伸的興趣。他靠在洗浴間外麵和他對視,綠色的眼睛像是祖母綠的珠寶熠熠生輝,眼睛彎彎,“今天錄製結束,要不要和我去學校裡麵玩!”

“對哦,你還是學生……”江聲眨眨眼,吐掉嘴裡的漱口水,有點感慨。他好像也沒有畢業多久,為什麼總有種已經和學校割裂的感覺,“可是學校裡有什麼好玩的,我看到書就頭疼,你最好是彆讓我跟著你去上課。”

江聲就是很典型的那種上學會在期末突擊學習,平時一點不聽的擺爛型學生。

楚熄說,“學海無涯……”

江聲繼續漱口,吐掉,“回頭是岸。”

就猜到他要這麼說。

楚熄嘴角壓著彎翹的弧度,還是忍不住笑起來。他看著江聲的側臉,黑發有些散亂地落在頸邊,膚色很白,氣色很好,側臉輪廓分明,流暢到讓人忍不住去注意他漂亮的眉眼。

他伸出一隻手,去捏江聲的兩頰,對著鏡子左右擺弄指給他看,“鏡子就在眼前,你倒是看看你嘴邊的——”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

江聲問,“怎麼了?”

少年粗糙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江聲看著鏡子,終於察覺到哪裡不對。

楚熄墨綠的眼眸像是叢林深處的深綠,帶著生機盎然的危險。很快他臉上綻開開朗的笑容,彎下腰問,“怎麼是腫的啊,哥哥。”

江聲後背發涼,摸了摸後頸說,“刷牙刷到了。”

楚熄若有所思,“嗯,刷牙特意刷嘴巴,看來是很愛乾淨呢。”

江聲:“……哈哈。”

楚熄,“沒用吃辣來騙我,看來哥哥也沒把我當傻子看。”

江聲:“……啊哈哈哈。”

“真是的。我都還沒親過你,一次都沒有。”楚熄的眼睛彎著,扭過江聲的臉和他對視,“被誰親了,這麼狠,等著讓你出去被所有人看著追問嗎?那他不是爽死啦。”

江聲有點受不了了,掰開楚熄的手,“少說怪話。”

楚熄懶散地直起腰,盯著鏡子裡掬著水洗淨嘴邊泡沫的江聲,忽然皺著眉問他,“江聲。誰都可以,我不可以嗎。”

江聲在水流中衝洗的手微妙地一頓,腦袋裡有根弦開始大弦嘈嘈如急雨了。

這句話。

剛好是他昨天想過的……

江聲轉過頭,楚熄就眯著彎彎的眼睛看他。卷卷的亂發遮著挺拔的眉弓,睫毛很長,幾乎把眼底的情緒蓋了個徹底。

“算了,”他嘴角也彎彎的,手指勾著脖子上的項圈對他抬起下頜示意,“哥哥,看看我的新choker。”

江聲鬆了口氣,看向他的脖子。

的確沒見過這樣的款式,他問可不可以碰,楚熄欣然點頭,於是江聲好奇地勾住中間的圓環一拽。

被嵌在中間的鏈式結構開始收緊,楚熄被迫仰起脖子,脖頸的青筋動了動,喉結被禁錮著壓在裡麵,需要用力吞咽才能艱難地滑動。

江聲眨了眨眼,有點目不轉睛。

很合適——他的第一個想法,楚熄身上出現這樣的物件合適到讓人有點興奮。他的體型比不上楚漆結實,但也很大隻。骨架量感很大,寬闊的肩背和流暢的線條很有張力,戴上這種象征約束的項圈……像是被拴住的惡犬。

讓人頭腦發熱的窒息感很短暫,因為江聲很快就收了手。

楚熄手插在口袋裡,懶散地湊到江聲身邊,卷毛大狗低下頭蹭著他的臉,“怎麼樣。”

江聲想了想,“怪好看的。就是好像有點危險?”

楚熄輕笑,輕巧地切換了話題,“好了,說回正題——不會讓你陪我上課的。校慶來了,持續三天,所以才想讓你和我一起去。”

江聲:“會不會很無聊?”

楚熄挑起眉毛:“無聊重要還是我重要。”

“……不要問這種問題自取其辱了!”江聲推開他的臉,“你沒有彆的朋友了嗎?”

楚熄抓住他的手,眯著眼的時候墨綠眸子近黑,他挨蹭過來,幾乎是可憐的呢喃,“是啊,怎麼辦,我被孤立得厲害,人見人恨到處挨打,就隻有江聲這一個朋友了。”

好假啊。

江聲撇著嘴唇。

他又想了想。

楚熄被楚家剛找回來的時候成績可謂是糟糕透頂,本來楚家的打算是把他送到國外鍍金的,但楚熄硬要留在國內,為此還複讀了一年。不過也確實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和江聲當年上的學校就隔了兩條街。

江聲鬆口,“好吧,正好我回去看看林老師。”

楚熄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那今晚七點我來接你!”

江聲意外地看著他,“今晚七點?”

“八點鐘有燈會,聽說很漂亮的。”楚熄點頭說,“還是說你有什麼安排嗎?”

江聲眨眨眼睛,“沒有啊。”

去看燈會,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吧。看完燈會,他就打車去沈暮洵那邊,時間完全夠的!

應該!

吧。

第059章 燈會就燈會之

下午五點。

華貴的古董鐘表發出空靈撞響。琺琅嵌著寶石, 機械元件相互嵌合著精密運轉。

楚熄對著鏡子把漆黑的卷毛抓了抓。

鏡中的少年輪廓深邃眉眼立體,無疑是一副很招人的好皮相。眼皮垂著,眸子在燈光映照下像是珍貴的祖母綠寶石。

然而一條裂紋從額角貫穿到眼下,再珍貴的寶石有了裂隙, 似乎就會掉價。

楚熄的手按在那道疤上, 視線定定看了兩秒, 睫毛顫動下。

他身上的傷太多,已不記得什麼時候傷到的。

楚熄有過覺得傷疤是榮耀的時刻, 那是他在低穀時的抗爭, 意味著他的用力掙紮是血淋淋的謀生。

但現在他看著這些傷口總有些後悔。

楚熄的手用力按在臉上, 閉上眼睛。

楚熄對江聲的愛帶一點仰慕,也許很狂熱。他們總是不那麼相稱,外表,身份,能力。

他作為一個在泥潭裡用力仰著脖子,注視到眼睛發疼頭腦昏漲的仰望者,無比渴望能變得更富有情懷、浪漫、精神富足, 無比渴望他們有相似之處, 足夠契合,無比渴望有命運的注腳為他們的關係加冕。

和江聲相遇後, 那段泥潭裡望不見光亮的過去似乎淪為他的汙點。

因為他可能很可憐,但也許更可恨。

楚熄甩動了一下手,用乾淨的毛巾慢慢擦掉水跡,撥通了江聲的電話。

和江聲的初遇他是那麼可憐地逃亡, 那時候他是多大來著。十四歲, 還是十五歲。

年紀很小,骨架也沒長起來。打架雖然凶, 但正麵衝突往往是吃虧的一個,何況藥費也很貴。

可楚熄不是喜歡吃虧的人,從小就不是。

他玩了一些把戲。

當天叫囂得最凶,打得最狠的那個人,被來找他尋仇的人蒙著麻袋硬生生打斷了一條腿。

楚熄站在爛尾樓的某個窗戶旁,靠在滿是灰塵的泥牆見證他的痛苦。

血的流動其實是很緩慢的。它比正常的水體更粘稠,暗紅的色澤像是在地麵緩慢爬動。

那些有無數前科的蠢貨,根本不知道誰在向他尋仇,暴怒地大吼著向周圍掃視,“誰,是誰!”

寒風呼嘯注入空間,吹起少年微卷的頭發。

“嘀——”

電話接通。

“是我。”楚熄注視著鏡子裡的少年。

綠眸像是鑄入了叢林的森冷與浩大的生機,薄紅嘴唇也彎翹起來,口吻黏糊著,帶著輕快的尾音低低地說,“我要準備出門啦,江聲。”

江聲的聲音似乎有點困倦,懶懶地說,“我知道了,你到門口再和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還有另一道聲音響起,是有些冷的男聲,“吃完飯再走。”

江聲嚷嚷著,“我要出去吃好的!我要出去吃好的!”

斯文聲音帶著點冷靜的嘲諷,“一天天飯也不吃了,江聲,你乾脆餓死算了。”

江聲:“噓,你彆說話,我不想聽。”

“……”

楚熄的手在盥洗台上支撐著點了點,閃亮的耳釘折射光映入他眼底,他笑起來,“沒關係,現在太早了,先吃一點墊墊肚子沒關係。八點的燈會已經很晚了,不要餓到自己。”

江聲:“哦……”

聽動靜,楚熄猜他正躺在床上,翻身把手機壓在枕頭和臉頰之間,因此聲音才聽起來悶悶的。

楚熄低下眼睫,“那我掛了。”

江聲打了個哈欠,“掛。”

“要江聲掛。”

“你動動手指的事情還要我來?”

“難道在江聲這裡不是動動手指的事情嗎?”

“不是啊!我要先抬起胳膊,拿起手機,再動手指,很累的好不好。”

楚熄嘴角扯開笑,還打算說什麼,忽然聽到電話那邊一陣窸窣的響聲。

剛剛那道冷沉的男音這會兒格外近,帶著輕嘲低聲說,“話真多。”

不知道在說誰。總之楚熄很快就聽到電話掛斷的聲音。

……煩人的東西。

他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幸運和江聲同居而已,也不知道拿捏自己的身份。

楚熄放下手機,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眼睛半眯起,帶著一種冷冷的散漫。

有時楚熄會抹去自己不堪的一麵,大談特談他的悲慘,以賺取更多的利益。

權利是一種暴力,同情是一種籌碼,這樣的算計楚熄用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的身上,交換心照不宣的東西。

可楚熄很少對江聲詳細地提到過去。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在江聲心裡他是有趣的、沒有瑕疵的、光輝耀眼的,而不是狼狽的、亟需拯救的,不堪到讓人憎恨的。

楚熄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片刻,動手關掉了燈。

微弱光線勾勒他年輕的輪廓,耳骨鏈晃動兩下,細閃的微光映在鏡麵上反射到眼睛裡。

楚熄轉身離開,拿起了客廳的袋子。

家裡的阿姨看著他這樣,驚奇地問起,“楚少爺是要去約會嗎?”

楚熄隨口說,“差不多?”

阿姨稱讚起來,“楚少爺一表人才,又是這樣優秀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的。”

楚熄眉梢揚起,斷眉帶著一種冷感的瀟灑。他腳步頓了下,似乎沒有因為這樣的話感到多麼開心,但還是眼睛彎彎地說,“承您吉言啦。”

12.12。

今天是楚熄的生日。

準確來說,是他在外流落時候的生日。這個日期定得很隨便,和他本來的生日並不一樣。

他出生證明上的生日是七月底,回到楚家之後,他的生日理所當然被更改。但楚熄還是更喜歡原來的這個,因為江聲的生日是12.26。離江聲更近一點的,當然是更好的。

坐進車裡,視野寬闊地映照出窗外的彆墅,楚熄收回視線。

楚家為了體現對他的重視,七月底會舉辦正式的生日宴。

宴會也許是在遊輪,也許是在宴會廳,也許在某個莊園。

總之,金碧輝煌是必然的,特權階級的高傲是必然的,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是必然的。那樣的場合裡禮物能堆成一座小山,楚熄會收到超越他前半生聽到的所有字數的豐盛讚美,哪怕他一看就和那些讚美不沾邊。

高雅華貴的場所,巨大的香檳塔,有足足三人高的巨大蛋糕在人們的掌聲中被推出來。

花團錦簇,一路都是紙醉金迷的香。樂團會全程坐在宴會演奏處為這些名流交際花伴奏,穿燕尾服的指揮拿著指揮棒全情投入。

所有人都投入至極。唯獨楚熄會盯著地麵,覺得這實在光可鑒人,讓誤入此地的流浪狗清晰看到自己臟兮兮的醜樣子。

他就算順著那條路走上台汪兩聲,都能立刻贏得亂七八糟的掌聲,和賓客們“楚家一對兄弟真是人中龍鳳”這樣的讚譽。

楚熄很難不覺得好笑。

他們可能是瞎子,而他是小醜。

他就算穿著西裝,打扮得體,也根本融入不了那樣的地方。

但作為楚家人,他必須適應這樣的場所,哪怕他心裡洶湧的煩躁想把這高雅美麗充斥金錢味道的地方砸得稀巴爛,他也要適應。

比起這樣的場合,楚熄總是會更期待和江聲單獨過一次十二月的生日。

哪怕什麼都不做,隻是待在一起。

楚熄想起早上的時候江聲的反應,他似乎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沒關係,因為生日不重要,重要的是江聲和他待在一起。

等他們逛完燈會,回到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吃完飯、拿出準備好的蛋糕,江聲會不會很驚訝,又對他很愧疚。

楚熄心情不錯。

他覺得他可以討一個吻。

輪到誰都沒輪到他,但沒關係,無所謂,機會要靠自己爭取。

*

江聲出門的時候全副武裝,墨鏡、口罩和帽子一個都沒落下。楚家的車往學校駛去,他注意到楚熄放在一旁的袋子。

袋子很好看,上麵繪製的花紋很精細,似乎是禮物袋。

江聲剛準備說話,楚熄就貼了過來。

明明後座這麼寬敞,他卻非要肩膀挨著肩膀,膝蓋碰著膝蓋,小腿貼著小腿,用這種挨挨擠擠的姿勢彰顯他的存在感。

江聲推了推,推不開。乾脆抓著他的手臂問,“這是什麼?”

“是給你的禮物。”楚熄反握住江聲的手,粗糙的指腹揉捏他的指骨和手背。俊美的臉上帶著飛揚的得意,嘴角彎彎的樣子明明自己都看起來要控製不住了,但還在賣關子,“不過現在不可以看。”

楚熄手心也有一道疤。

他身上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多痕跡,有時候江聲無聊會掰開他的手,去數到底有多少道。

“……故意勾起我好奇心的把戲!”江聲說,“我不會上當的。”

他把楚熄的手翻過來。楚熄指尖蜷縮了一下,然後慢吞吞地攤開,任他擺弄。

很深的痕跡,手心都凹下去一道溝壑,哪怕早已痊愈也依然是深色的痕跡,和旁邊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現在還是和你的經紀人住在一起?”楚熄問,“打電話的時候聽到了。”

江聲用手指碰著那道痕跡,“對。”

酥麻的癢意從手心一路竄到心臟,楚熄不適應地縮了下,想把手翻下來蓋住,又被江聲的手指拽住。

江聲威脅他,“不準動。”

烏黑的眼睛在車內光影下閃爍,像是流動的墨水在他眼中滯留。總讓人想伸手碰碰,看是不是帶著點涼的溫度。

楚熄真的很無奈,咕噥,“這個有什麼好看的,醜死了。”

“怎麼會,有疤很好看!”江聲看著他的手,“其實我看一次就會給你編一個故事。”

楚熄仰頭靠在靠墊,卷毛流淌挨在江聲的肩膀:“我猜這次的劇本是百分百空手接白刃。”

江聲:“……猜對了。”

這樣的深刻痕跡不是簡單就能留下的,應該是空手抓住利器然後被割傷,事後也沒有去醫院好好縫合,所以傷口才會變成這樣。

看江聲點著他的傷開始數數,楚熄覺得有些好笑。他脊梁彎下來去蹭江聲的頭發耳朵,姿勢彆扭地大狗依人般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出的熱氣灑在江聲的耳朵旁,“為什麼要和那個男人住在一起。”

江聲躲了躲耳朵邊濕潤的潮熱,把楚熄的臉推遠一點,“不要把我和嚴落白純潔的合作關係說得這麼奇怪!”

楚熄:“純潔嗎。”

江聲想了想。

不就是把床讓給他自己睡沙發嗎,不就是掐壞他十盆盆栽不生氣嗎,不就是天天回家給他做飯嗎,不就是五點鐘把他搖起來吃早飯任勞任怨嗎,不就是要他當免費陪玩並要求他超高標準不被他看出來地放水送死嗎。

雖然越想越心虛,好像他有點作威作福的感覺,但江聲點了點頭,“純潔。”

楚熄笑了出聲,“沒考慮過搬出來嗎?”

江聲的回答幾乎不經思考:“沒有。”

楚熄的笑一下子僵住,漂亮狹長的綠眸也一下子瞪大,“ 為什麼!是沒有錢嗎,我這裡——”

江聲:“不是錢的問題。”

這次回去,嚴落白說他在娛樂圈的債款已經被蕭意還清。除此之外,192男模騙子已經把錢打到他的賬戶,還有顧清暉也很信守承諾地彙了款。

牽了十分鐘手,本來該打給他六百萬的,卻很大方地彙了一千萬。

這種信譽值高的買賣江聲倒是很願意多做幾次!

江家破產的錢有江明潮在扛,輪不到江聲去操心,所以現在確實有種無債一身輕的感覺。

但想到幫他還錢的人是蕭意——並且沒有提前和他說過,江聲就覺得有些麻煩。

比起欠錢,更讓人討厭的永遠是欠人情。

江聲最近腦力消耗有點大,懶得去思考更多,於是思緒兜轉了一下,又回到原點。

他回答,“因為嚴落白做飯很好吃。”

楚熄:“?”

“搬走吃不到會有點可惜。”

楚熄一時間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難道俘獲一個人的心真的要從胃開始下手?

楚熄想了想蕭意,又覺得大概是歪理。

他的手合攏,圈住江聲的小指。

“他做飯好吃你就喜歡他。”楚熄說,“其實我做飯也好吃。”

歪理也是理!

*

“今天是科大的校慶第一天。”

許鏡危是科大的大三學生。平時也會兼職男模,正經的那種。

他有固定的粉絲群體,開直播是純娛樂,偶爾唱歌,偶爾直播自己的校園日常,來圍觀的人不少。

【校慶很無聊的啊,當學生的時候唯一喜歡的就是校慶食堂免費,除此之外真的沒一點好處】

【?什麼!就我們學校既沒有節目,也沒有食堂免費,還得大太陽曬著聽領導講話感恩十年又十年嗎】

“今年科大的校慶策劃其實很有意思。所以大家也可以看到,來的人還挺多的。”

許鏡危染了一頭金燦燦的狼尾,頭發紮了個小揪,長了一張玩很花的臉,眼皮很薄,鼻尖有痣,輕微下三白讓他顯凶。

“是幾個大一生做的策劃……我想想,第一天燈會,第二天是社團體驗,獎勵遊戲挺多的。第三天是交際舞會,在大禮堂。”

一九二的身高在偏南地區的人群中簡直堪稱地標。他舉著手機往前走,一路上回頭率頗高。

【哇,那鏡子不如第二三天再開直播啊?燈會應該很無聊吧,我更想看玩遊戲!】

【+1,大冬天的哪個傻子出來看燈啊】

許鏡危拿著直播設備往前走,支起來的鏡頭舉到半空對準下麵的人群,“現在已經到晚上八點。燈會展就快要開始,所以人流量很大……是不是感覺我們科大傻子還挺多的。”

【我看到一點燈會的樣子了,好像還怪漂亮的,采購花了不少錢吧】

“有些是采購的,但大部分是分到各個社團,讓他們自己做。”許鏡危說,“因為加學分,體驗的人還挺多,千奇百怪的……你們到時候看了就知道了。會分學院展出,下麵會貼學生的銘牌。”

許鏡危繼續往前走。

燈會的布置場地在學校後山,一路上都有燈牌在貼心指引。一開始直播間大多是他的粉絲,漸漸也有不少路人湧入進來。

許鏡危帶著手機一路往前,一路上真是給觀眾開了眼。

的確是各種隻有清澈且愚蠢的大學生才能做得出來的燈。參與感是滿分的,積極性是巨大的,為了學分是什麼都能做的,做出來的的東西是醜得受不了的。

許鏡危發出嗤笑,“不如我上。”

偶爾也有好看的,比如彩色的貓貓燈、仿古製琉璃燈、龍燈之類,隻是寥寥無幾。

他們從數學院開始往後走,現在到了管理學院的位置,在這條長長的路上,許鏡危忽然發現聚集的人格外多。

一靠近,立刻有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響起。

“這個好看誒。”

“我拍照識圖看看,如果能找到同款我就猛猛購入!”

“我沒找到,你找到了嗎?”

“沒有,好厲害,我以為大家都是為了拿實踐分勇敢比醜的,怎麼真的會有人做得這麼好看!”

“是設計學院或者計科院來炫技嗎,感覺當期末設計能滿分推優了。”

“我看看——啊,管理學院……”

許鏡危身高優勢擺在這,不用擠到中間就能看到被圍住的展品。

展覽者對它很愛護,定製了雲朵般的防撞材料把它包圍著,於是樣式就顯得更加夢幻。

展品不大,但非常精細。原本有些明顯的支架結構在黑暗中被弱化,燈光的定時頻閃讓樹好像真實地被風吹動,恍惚讓人覺得真的有樹葉沙沙的響聲、有花瓣飄落下來似的。

雪白的一小朵打著旋落下來的那瞬間,許鏡危甚至下意識想去伸手接住。

因為這樣的下意識行為,他一時間有些愣神。視線認真地打量這一件燈品,觀察了很久。

展品給人的真實感來源於樹葉和花朵。它們落下的軌跡和疑似被風吹過的擺動頻率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重複。這顯然是設計者本人的巧思,這樣的話連燈帶都不是現買的,而是自己寫的程序燒錄進去。

好認真的態度。

簡直不像是來參加僅此一天的校慶燈會的。

“大概是哪個無聊大學生做出來送戀人的吧。”許鏡危點著頭點評,金毛小揪晃著,“為了談戀愛做到這種地步也是不容易,如果真的是我猜的這樣那就祝他們百年好合咯。”

【我的天,這個好好看。居然是飄動的花瓣,如果離遠一點看真實性max啊,太神了!】

【是采購的吧,學生哪有精力做這個】

【是學生啊,下麵的銘牌不是寫著嗎,管理學院統計與金融係……楚……熄?啊???我看到了誰的名字?】

【????本來聽到是管理學院我已經很震驚了,你再說一遍是誰?】

【是撞名字了嗎,如果不是的話我隻能說,我的天世界好小】

【是楚熄好像就合理了!他家不是科技公司的嗎,對這些東西擅長也是很合理的】

許鏡危看到楚熄這個名字也是一愣,經過彈幕提示,才想起去看展品下麵的銘牌。

【管理學院/統計與金融係-楚熄-作品概念:野櫻桃花】

“楚熄……”許鏡危喃喃。

楚熄在科大算是有名的。長得帥氣,運動神經發達,和大多數人都相處得不錯,但又總是獨來獨往。

但許鏡危對楚熄更大的印象來源,還是因為江聲。

他再抬頭去看這個展品,忽然心裡就有些猜測。

是給江聲的吧。

想到剛剛還祝他們兩個百年好合,許鏡危的心情一下子微妙了起來,視線下意識在周圍尋找。

【隻知道小楚是男大,他原來是這個學校的!科大在南城算是不錯的學校了,小楚長得像個打架尋釁的混混,以為他學習不好是我魯莽了……】

【我火速去查了櫻桃花花語!彆無所愛!情竇初開!誰說純愛隻有小沈,我們小楚明明也是純愛啊嗚嗚】

【我想到個問題,小楚既然作品展覽都放出來了,他人是不是也在現場!】

【如果真的在現場,那我百分之百肯定江聲也在】

【好好好,戀綜不發糖,到這裡給我發糖吃是吧!要不是許鏡危直播我就真給你們忽悠過去了,真有你們的!!】

提到當下熱門綜藝《突然的戀愛》,來看直播的人越來越多。

【右上角,右上角有兩個可疑人,在一個普通大學全麵包裝的人除了明星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有問題!許鏡危快追!】

【破案了家人們,我看到了小楚的項圈,那個他上午戴過!可以被拉拽收緊澀得要命,我印象特彆深刻】

【啊啊啊甚至是手牽手,你們看到了嗎,我捂嘴爆哭,談了吧這是談了吧!那就請你們百年好合!】

【沈粉還總說洵聲複合率百分百,我就笑了,人老珠黃新歡舊愛啊懂不懂,現在流行的是年下小狗!我就知道小狗贏麵很大!】

【何必嘲諷呢,我們不是吃瓜樂子人嗎,純愛組大勝利應該高歌一曲啊】

許鏡危頓了頓,視線隨著彈幕看了過去,的確看到了兩個青年挨得很近,站在一起。

許鏡危的心臟驀地跳動一下。

他關掉了直播。

第060章 小狗就小狗之

大概經常運動的人體溫總是很高。

雖然一開始是楚熄強求來的拉手, 但因為他的手真的很暖和,江聲屈服得也很快。

啊冬天!人類就應該冬眠!

楚熄抓著江聲的手一並揣進口袋,指腹磨蹭他的關節,用掌心捂著。

這種感覺像是他有在和江聲談戀愛, 於是心情一片大好。

就在這時候, 江聲口袋裡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他用另一隻手取出手機按亮屏幕, 在鎖屏界麵發現是沈暮洵發來的消息。

江聲手指頓了頓,心裡萌生些許怪異。

他總覺得在這樣的情景看沈暮洵的消息, 如果被楚熄知道會很奇怪……

哪裡怪他也說不上來。

明明他和楚熄沒有關係, 明明他和沈暮洵也, 嗯,算是沒有關係。

但其實好像又都有點關係,就是那種關係,怪怪的關係。

想藏著掖著,因為大概有愧於心。

江聲下意識看向楚熄。

楚熄戴著墨鏡,表情或者眼神都看不清楚。

他似乎沒有察覺江聲的動作,還話音帶笑散漫地談及他的構思。

“原本還打算做一個小版的江聲放在那裡。”

“哇……”

江聲很捧場, 小小地伸出手指撥開鎖屏滑動解鎖。

“拿一個口袋舉起來去接掉下來的櫻桃花!”

“肯定很好看!”

打開微信。

“眼睛會眨!頭發會飄!想想看都覺得可愛死了, 對不對?”

嗚嗚,江聲啊江聲。

可憐可愛的小楚剛把自己的心意送給你, 你卻要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悄悄回彆人的消息,你真的是好渣好渣,下次絕不可以了。

江聲一邊良心隱隱作痛,一邊把屏幕亮度調低, 點開沈暮洵的對話框, 口中說,“對, 超級對。”

這次就算了。

哪個人類沒有好奇心,就算現在是一隻蟑螂在給他發消息他也會看的。

楚熄的視線隔著墨鏡看著他的側臉,“那我之後重新做一個送給你。”

江聲囫圇點頭:“好,送給你。”

楚熄眼睛眨了眨。

屏幕有些暗,江聲看到沈暮洵隻發來兩張圖片,沒有文字。

場景讓江聲覺得陌生而熟悉,那是他和沈暮洵大學時候住的地方。

沈暮洵的事業腦開得比戀愛腦早很多。現在很多人說他天賦流,但沈暮洵當初為了每天去公司訓練,乾脆租了房子在附近,江聲偶爾會在周末陪他過去。

背景陳列的一切好像多年來都沒有改變,時光的痕跡在這張照片裡並不明顯。

這張圖片很正常,沒什麼所謂。

而第二張照片好像有點……

江聲喉嚨一哽。

暖調的燈光,香薰蠟燭飄著白煙,未開封的紅酒擺在桌子上,紅色的花瓣一路灑到地麵。

江聲握緊了手機,抬起眼皮小心看了眼楚熄,確定他沒有注意之後,再低下頭。

沈暮洵沒有拍他自己,但是江聲從反光的玻璃上看到了他。

很正式的襯衫和西裝,一張濃墨重彩的臉完整而模糊地露出來,頭發半濕。

敞開的領口露出狹長鎖骨,領帶鬆垮地掛著。他已經把那隻石膏手拆了下來,按在導台的手戴著塗鴉戒指,骨節分明青筋起伏,修長有力。

“好看嗎?”楚熄忽然問。

江聲心臟猛跳,下意識地按熄了手機,轉頭問,“什麼?”

楚熄看著他好像做錯事的慌張還有變紅的耳朵,指了指不遠處的燈品,笑眯眯地問他,“好看嗎?”

大腦中的思緒像是海浪一樣浮沉,江聲感謝他的墨鏡帽子口罩三件套沒有那麼容易讓他暴露出來。

他看了看楚熄指的地方,但其實根本不知道他具體指的是哪個。他眼花繚亂,視線落點到處亂晃,囫圇應著,“好看啊。”

恍惚中江聲感覺自己好像不該留在這裡。

這種背著一個人做了另一個約定然後會被發現的膽戰心驚,向來不是他會應付的場麵。如果楚熄看到他的聊天記錄問他他要怎麼回答,他和沈暮洵的關係本來也沒有很正當到可以隨口說出來的地步。

但此刻提出離開是不是很奇怪。他已經答應楚熄看燈會,中途離開楚熄會很傷心。

楚熄捏著江聲的口罩帶子彈了彈,“怎麼心不在焉的。”

江聲心弦一緊,轉過頭,“有嗎?”

“很明顯的好不好,你的心飛到哪裡去了?”楚熄的手指落到他心口按了按,溫熱的布料下麵是江聲比平時更快的心跳。

江聲感覺心跳變得更快。

他拉住楚熄。

楚熄低頭看去,一看就養尊處優的手緊攥他傷痕累累的手腕,形成的那種反差讓楚熄覺得很有些刺眼。

“……說好要陪我看燈會,不會現在就在想著要怎麼跑掉了吧。”楚熄湊近,聲音低低,手指捏著江聲的墨鏡邊提起來,看了看他心虛的眼睛。

江聲心裡發虛,故作無辜地眨了眨眼。

他睫毛很長,眼睛內勾外翹眼尾翹起,映著燈會的色彩熠熠生輝,好像無論發生了什麼,怪罪他都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畢竟他是那麼乖巧,純良,沒有威脅性。他怎麼會做奇怪的事情,一定是彆人脅迫的。

楚熄輕笑了下。

江聲也許沒有那麼壞,但也沒有那麼乖。

有一瞬間,江聲似乎在吵雜人聲中聽到什麼骨頭哢吧捏響的聲音,仔細一聽,又懷疑是錯覺。

楚熄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

“現在才八點三十五,我們才在一起逛三十五分鐘啊哥哥。我知道感情是會變淡的,但是你這是不是有一點太快了。”

從他的話音聽不出怪罪的意思,隻是很委屈。好像是被獨自拋在家裡的小狗一樣透著一種孤獨。

他的手攥得有些緊,熱得讓江聲後背發汗。

本來適宜的乾燥溫度現在像是被一隻很燙的鐵鉗禁錮著,但江聲無法確定這是不是他做賊心虛才有的錯覺。

江聲手指像是浸了冰水似的發冷,還被楚熄奇怪地捏了捏包在手心,“暖和不起來。”

“沒有,已經比一開始好多了。”江聲把手從楚熄手裡拿出來,“要不還是彆牽了。”

再牽下去他都怕楚熄洞悉真相。

好可怕的。

這些人能不能笨一點啊!

熱意散儘,江聲把手揣回自己冷冰冰的口袋裡,縮了縮手指。

楚熄手裡空空的,卷發在風裡亂飛。他看了江聲一會兒,湊過來貼貼他的臉頰,“不牽就不牽,要不要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買奶茶,不喝暖手也可以的。”

江聲:“你要一個人去嗎?”

楚熄說,“你會等我嗎?”

江聲在他這句話之後才意識到,這好像理所應當地變成一個選擇。要不要丟掉楚熄去找沈暮洵,還是留下來。

他大可以就這樣走掉事後再亡羊補牢地留下解釋,不必麵對麵交流的話,很多謊言都能說得輕鬆。

他幾乎覺得這是楚熄故意給他的……

機會?

他帶著這樣的茫然看楚熄離開的背影,少年的身高很傲人,走在人群中很亮眼。

他發現了嗎?

江聲想不明白。

*

江聲靠在路燈下,摸出手機給沈暮洵發消息:【我會晚點來】

沈暮洵回得很快:【多晚?】

下條消息也很快彈出,【和楚熄玩得開心嗎?】

江聲手指在屏幕上頓了頓。

江聲:【???】

沈暮洵打字很快,【我在熱搜上看到你了】

江聲瞪大眼睛。

熱搜!什麼!怎麼回事!

他顧不上和沈暮洵聊天,切換軟件到了微博,目瞪口呆地看到熱搜第一。

#江聲楚熄私下定情甜甜蜜蜜!#

啊?

不是?

這是什麼!怎麼就定情了?沒有人通知一下他的嗎?

江聲往下一翻,發現是有個本校的學生直播的時候拍到了他們,被眼尖的網友認了出來。

江聲盯著直播截屏看。

那兩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他黑漆馬虎的影子和楚熄黑漆馬虎的影子,這誰能看出來這是他和楚熄啊!!

天啊,這屆網友真的是列文虎克在世吧,江聲心驚膽戰。

評論區笑得很大聲。

【江聲絕對想不到他都全副武裝了還能被認出來!】

【有網友根據地標建築算了他們的身高……而且江聲穿的鞋子在戀綜裡麵出現過,真的,寶寶,下次談戀愛記得小心點,我也不想扒你的,但是這對於追星人來說真的很沒技術含量】

【還有楚熄的項圈,合理懷疑小楚其實很想被認出來】

【不想被認出來的話,下次記得戴假發穿女裝】

【沒用的,依然能夠被網友扒出身高特征,然後喜提熱搜#江聲為約會竟這樣?!#】

【或者#為新歡竟做到這種地步,這次一定是真愛#】

【你們為什麼都在笑,無人關心的角落隻有我在感慨野櫻桃花的愛情,我們小楚真的很愛哥哥!】

【那我再感慨一下小沈怎麼辦……純愛組不能買一送一嗎,一起吧好不好】

江聲:“……”

沒有人在乎他怎麼想是不是,沒有人!

江聲捂住臉。

沈暮洵的消息從頂部彈出:【他做的燈很漂亮,我們大學也有一棵】

江聲品了一下這句話,腦袋裡的齒輪開始轉起來,忽然覺得有點奇怪。

為什麼楚熄做的燈是櫻桃樹?

和櫻桃樹有關的是沈暮洵才對。

這麼一說,好巧。為什麼楚熄和沈暮洵之間有這樣的聯係。

他演奏給楚熄的《安妮》,是他和沈暮洵的定情曲,這個其實是無心之失。

可是燈會的巧合呢。楚熄特意在這樣的燈會展帶他來看的作品野櫻桃樹,接近他和沈暮洵音樂社團活動室外的那棵……

科大沒有野櫻桃樹,楚家也沒有,楚熄的生活裡哪裡會出現它?江聲想不明白要怎麼解釋才好。

他感覺現在這聽起來,好像把和沈暮洵的回憶複製了一部分共享給了楚熄……以至於聽起來好像是給沈暮洵找了第二個替身似的。

江聲大腦裡麵邏輯紊亂地像是被貓抓過的線團。

可明明這是巧合。

也許楚熄隻是碰巧喜歡櫻桃花。

江聲感覺有些發懵,有直覺在駁斥他的想法,告訴他不會隻是這樣。

楚熄特意做出展品帶他來看燈會,櫻桃花對他而言也許是有特彆的寓意的。

他抓著手機的手受太久冷風吹有些冷。

江聲把手指蜷縮起來,茫然地張了下嘴,熱氣被悶在口罩裡,讓江聲覺得有些潮濕,心跳也快了一些。

想一想,江聲,想一想。

有沒有什麼記憶是被遺忘的,楚熄,櫻桃花?

江聲心跳越發快了,模糊中他好像想起了什麼……

“——江聲。”

江聲心跳一瞬間提到嗓子眼,手指痙攣似的一抽,手機頓時往下掉。江聲手忙腳亂地去抓,在碰到手機之前先碰到一隻手。

引人注目的蛇形紋身攀著著尺骨,食指戴著一枚簡潔款的戒指。

這隻手的主人碰到江聲一頓,但還是在手機砸到地麵之前險險把它救了回來,然後遞給了江聲。

江聲先從手機屏幕的反光中看到這個人的臉。鼻梁很挺,嘴唇很薄。然後他才慢半拍地抬頭去看。

金發男長了雙褐色的冷眼,鼻尖小痣,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

怎麼說呢,一眼看去會覺得是一張很典型的渣男騙子臉……很適合代一些會始亂終棄不乾人事的傻逼男主。

這麼評價一個陌生人似乎不太好,但江聲就是隱約覺得他這張臉該死的可恨。

金發男拿著手機的手默不作聲抬了兩抬,等江聲接過去他才站直。

他很高,大概隻比楚漆差一點。站直身完全擋著路燈光,隻穿著普通款的衛衣,骨架撐得衣服很漂亮。

江聲皺著眉毛定定地盯著他看了半晌,耳朵自動過濾許鏡危說的話隻留下一部分關鍵詞“直播”“被拍到”“很抱歉”……

很久很久,江聲他才猛然想起,“192騙我錢的紋身腹肌男大!”

周圍路過的情侶路人投來視線。

192騙他錢的紋身腹肌男大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握著拳頭輕咳一聲,“……哥給我的備注要素還真是很齊全。”

沒辦法,江聲對他的全部印象都在這裡了,甚至已經完全想不起名字。

看出江聲的警惕和迷茫,許鏡危主動開口,“我是許鏡危。鏡花水月的鏡,危險的危。”

“誰關心你叫什麼名字了,我就要叫你192,你還能讓我改口嗎?”江聲正好煩得很,送上門來的沙包讓他語氣差得要死。

他笑出聲,墨鏡底下的眼睛半眯著看他,“你怎麼還敢出現在我麵前的。”

“哥隨便稱呼。”許鏡危眼皮薄,一雙柳葉眼給人的感覺很輕佻。他顯然自己也知道,所以麵對江聲開始就一直低眉順眼,聲音也放低,“我一直想跟你當麵解釋那件事,但哥把我拉……”

“拉黑你是你活該。”

“是我活該。”許鏡危從善如流,眼皮都不帶抬的,“模特行業競爭很大,哥那會兒和我走得近……”

江聲純當聽故事,他輕笑,“所以你要說你被人騙走手機彆人發的消息?還是你被綁起來了純看著一點也改變不了。”

許鏡危靜了靜,“之後我得到秀場的機會,有人覺得是我靠包養拿到的資源,路上找了人圍毆我。”

江聲挑了下眉:“沒被打死。”

“當然,畢竟我還站在這裡。”許鏡危聳了下肩,然後意識到這個姿勢也有點輕佻,於是把背勾下來,看起來就老實了一點,“後麵我進了局子,和哥失聯了一段時間。等我出來,哥家裡就出了變故,你也上了那個綜藝。”

這個展開確實超出江聲的意料,“……??!”

江聲算了算時間,發現他蹲局子的時間沒有很久。

許鏡危的頭更低了,“下手略重。”

江聲:“……沒人保釋你嗎?人緣好差。”

許鏡危正要開口,他馬上就要說到騙錢的正題了,一隻手卻忽然拍在他的肩膀。

那瞬間有強烈的威脅感湧起,許鏡危瞬間就攥緊了拳頭,幾乎感覺骨頭要在那炙熱的手底下裂開。

劇烈的痛意傳達到神經,他緊皺著眉毛回頭。

背後是一個少年,和他差不多身高,體格卻比他更有力些。

流暢的肩頸線條帶著鍛煉的痕跡,脖頸被choker鎖住,帶著一種極致的禁錮型張力。

少年卷毛在半空飛揚,墨鏡下一雙綠眸似有似無地眯起來,視線有著一種駭人熾燙的重量,聲音帶著笑,“哥哥,我才離開沒多久,這就有新朋友啦。”

江聲抱著胳膊,“無所謂的陌生人而已。”

許鏡危對這個評價沒有反應,他的目光輕瞥向楚熄。那雙柳葉眼的冷酷和輕佻淋漓儘致地展露出來,看得楚熄笑起來,覺得大有意思。

許鏡危輕聲說,“哥,我先走了。你有空的話可以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把我當個樂子也行。”

他反應很快,很聰明地不和楚熄起正麵衝突,對江聲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

楚熄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兩秒,然後轉過頭對江聲說,“這種人玩玩就好,不要太上心。”

江聲接過他遞過來的咖啡,“你在說什麼啊?”

他難道是看到有人長得好看就要和他談戀愛的類型嗎。

路燈下的光落到楚熄身上,江聲把口罩拉下來一點嗅了嗅,忽然察覺到什麼不對。

他低頭一看,楚熄手背晶亮的暗紅色在黑暗中流淌下來,滴在地上。

而他好像完全不覺得痛,散漫地發出刻薄的評價,“模特圈亂得很,有的人表麵是正經男模,背地裡卻不一定。何況被這種年輕男模耍耍手段騙得傾家蕩產的人可多了。”

江聲:“……”

被刺傷到了,畢竟他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你都沒查過你怎麼知道,還是不要背地裡說他。”江聲把話題扭回正題,“你的手怎麼了?”

楚熄甩了甩手,聲音悶悶的,“……路上摔了一跤,腿上也摔了,好疼的。”

江聲被他一提醒才往下看,發現楚熄現在的樣子著實有點狼狽。

厚實的冬裝褲都被擦破,圍繞膝蓋一圈有臟兮兮的痕跡,暗色的血液順著流淌下來,暈開一片痕跡,很有些觸目驚心。

“你這得從多高摔下來能摔成這樣啊!”江聲頭皮直發麻,看得自己膝蓋都開始疼了,“你怎麼不直接去醫院?”

“我怕我走了,你對這裡又不熟悉,找不到我怎麼辦。”

“我的手機是用來乾什麼的,擺在這裡好看用的嗎?”江聲覺得好氣又好笑,“打個車去醫院,先包紮了再說……要我扶嗎?”

楚熄頓了頓才開口,聲音微弱,可憐兮兮,“……要。”

江聲抬了下眼睛,伸手拍拍他的臉,哼笑,“還好意思說要,好蠢。就該讓你一瘸一拐地往醫院走,漲漲教訓。”

楚熄低頭把毛茸茸的腦袋蹭在他臉頰,“哥哥不會這麼狠心的。”

他晃動腦袋的時候耳朵鏈子也在亮晶晶地晃,脖子上的項圈鏈也在晃,整個人像是被拴住的大隻犬種。

他沒有把身上的力量放在江聲的身上,他太高也太重了,會給江聲造成不小的負擔。他享受的隻是這樣和江聲緊密地靠在一起帶來的依戀。比起這個,那些痛和血根本不值一提。

後山本來就很荒僻,如果沒有燈會在這裡開展,尋常時候很少有學生會單獨路過這裡。他們繼續往後走,在楚熄的指示下準備抄近路到南門口。

路過荒蕪樹林的時候,楚熄聽到幾聲狗叫。

江聲低了下頭,在不遠處看到隻白白胖胖的小狗,大概平時被學校裡的學生投喂得肆無忌憚,根本不怕人,尾巴晃得像是螺旋槳。

江聲看得喜歡,嘬嘬兩聲小狗就開始跑過來,乖得要命。

江聲隨口一提,“我一直都很想養隻狗的。”

以前楚家那隻獵犬,叫阿爾文的帥狗狗,到現在江聲都還記得。

小狗在馬上跑過來的時候,忽然隔了一大段距離停下腳步,夾起尾巴。

江聲詫異:“聞到你身上的血味了嗎?”

“有可能咯。”楚熄悶在他肩膀,目光錯開江聲的後頸,麵無表情地看向小狗,和小狗旁的樹,“學校裡的小狗沒見過世麵,膽子好小的。”

狗跑回去圍著樹轉了兩圈,聞到了樹乾上還有他殘留的血跡,回頭縮著尾巴發出低低的威脅的聲音。

目擊證狗什麼都說不出來,它隻是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在威脅來臨的時候,它同時又在恐懼。

楚熄看著那棵樹看了兩秒。樹旁本就凋敝的樹葉落了滿地,比其他樹掉的葉子多得多。

膝蓋很疼,受冷風一吹又冷得刺骨。

但是這樣的傷又算得了什麼。

他給過江聲機會讓他走的。

如果江聲走了,他會把傷口拍下來發給他,讓他在和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賤男人相處的時候都要想著他。

如果江聲沒走,他這麼可憐,他不會舍得走的吧。

江聲總是很心軟的。

楚熄把脖子低了低,呼出來的氣全灑在江聲的脖頸。

涼涼的耳骨鏈偶爾掃到江聲的脖頸引起他的戰栗,走路時脖頸上choker的鏈子碰撞著發響。他長得高,身上留疤,又喜歡戴這些冷冰冰的金屬飾品,看起來很是冷酷,很多時候就算笑著都讓人覺得忌憚,想要下意識避其鋒芒。

楚熄鼻子抵在江聲的頸窩,綠眼睛裡麵像是帶著水霧,抓著江聲的手發抖,柔弱無力地皺著眉毛,“好疼。好疼,我感覺我好像快死掉了,哥哥嗚嗚嗚。”

江聲覺得像是小狗在哼哼,輕笑著摸摸他的頭發,視線看向不遠處的那棵樹。

小狗有點心機不重要。

小狗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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